他把盆放在洗脸洗手的木架上,又道:“说是问问裴厌的意思,择日不如撞日,早些问清也好。”
顾兰时连忙下炕穿鞋,说:“爹也太着急了,怎么不先和我通通气,我昨天其实都问好裴厌了,他点了头答应娶我,我才回来说的。”
顾兰竹听得一愣一愣,半天憋出一句:“敢情你俩早商量好了。”
顾兰时总算露出笑容,他其实不太擅长撒谎,老实说道:“也不算我俩商量好的,是我缠着他让他娶我,他其实有点不情愿,可我又不想嫁外面那些人,万一再遇到个黑心坏种的,还不如死了。”
他一边洗脸一边说:“我知道他不愿意,被我缠的没办法才点头,可我也没法子,这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出格的事,脸都没了,你可不许同娘说这些,回头我又要挨骂。”
竹哥儿翻个白眼,说:“真是的,害我白担心你了。”
顾兰时擦干净脸,笑着摸摸弟弟脑袋,说:“昨儿我也没骗人,哪有不害怕的,如今好了,裴厌不是那种人,跟着他我放心。”
哭泣发泄一通,让他心中透亮起来,那些事总有过去的一天,一味害怕恐惧,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见他长舒一口气,顾兰竹也轻松起来,他狗儿哥说了,裴厌怪是怪,但是个好人,既然兰时哥哥愿意,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另一边,顾铁山穿过树林,一路到了后山,看见最外面破败的两三间茅草屋,他摇摇头叹叹气,裴厌穷得只能住在这种废弃地方,连个好宅子都没有。
他正要往前,忽然听见后头苗秋莲喊他。
“他爹。”苗秋莲小跑着近前。
“你怎么来了?”顾铁山问道。
苗秋莲说:“我这不是不放心,跟来看看。”
她左右一瞧,便和顾铁山一样摇头叹气。
这里不像住了人,他俩继续往里走,一直到有院墙的人家停下,见门锁挂着,知道裴厌肯定住在这里,门前倒是干净,没什么杂乱东西,只是院墙到底旧了,大门也脱了漆,再干净也有几分破败。
这确实有点穷。
两口子不约而同想到这点,他家这些年日子过得好,一直以来都想给顾兰时找个门当户对的,一看裴厌有点穷,落差还挺大,心中难免不得劲。
院门锁着,看不清里边,苗秋莲叹着气说:“家当该是有的,没新的也有旧的,他一个人也要过活,别的不说,吃饭家当肯定有,不然怎么过下去。”
话虽如此,但没起到任何宽慰作用,顾铁山也是一声叹息。
两人在门前徘徊一会儿,正想上前顺着门缝往里瞅一眼,突然从门板后面传来一阵汪汪狂吠。
想起那条疯狗,苗秋莲七手八脚抓着前面的顾铁山往后退,两人被吓了一跳,都心有余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顾铁山叹气道:“罢了,改天等裴厌在家的时候来。”
回去的路上,苗秋莲一寻思,说:“他爹,是不该让媒人过来问问,咱俩来像个什么样子。”
顾铁山有自己的考虑,说道:“兰哥儿那样子,不嫁都不行,若找媒人过来,裴厌一口回绝,哪还有脸再来找,不如咱们私底下先来,明面上不会被人知道,哪有上赶着嫁双儿的,再说了,就裴厌这名声,人人都知道他养了条疯狗,十里八村的媒人全是妇人夫郎,哪个敢上他门。”
“说的也是。”苗秋莲一听有理,她也知道顾铁山的言下之意,裴厌那脾气,不多求几次才怪,这是要豁出去他俩老脸,于是叹着气不再言语。
倒是顾铁山一路碎碎念给自己宽心:“裴厌长得高也有力气,砍柴种地都不成问题,也有两亩地,应该能吃饱,多砍柴冬天不愁柴火用。”
他越说苗秋莲越牙疼,一路撮着牙花子直叹气,就两亩地,一个人还好点,两个人怎么能吃饱,田亩税人头税都是钱和粮,就算如今赋税轻,交上去后顶多吃个半饱。
她看看身后山林,还好他们这里靠山,能捡些山货吃,再不济还有野菜,大概是能吃饱的。
“虽然没亲戚朋友,不过也不怕人欺负,他个鬼见愁,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顾铁山还在碎碎念,又说道:“其实有力气也是好事,能干活,劳累几年,多挣几亩地,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苗秋莲一想也是,壮劳力到底是不一样的,想起另一件事,说道:“裴家人那边……”
她素来不喜裴家人,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主儿,如今竟要同他们扯上关系,牙更疼了。
顾铁山沉吟一下,说:“这个倒不怕,就裴厌那活阎王,亲娘都能打一顿,裴兴旺一家子如今废的废残的残,哪里还有气焰,敢去惹裴厌。”
“裴厌同他们断了亲,这村里都知道,咱们也不管他,只同裴厌一个人往来就是。”
苗秋莲点点头,开口道:“就是可怜我兰哥儿,万一这事真成了,家里就两个人,拜堂成亲都没个长辈在上头坐着。”
她又想到别的,连忙说:“裴厌一个亲戚都没有,到时要是连席都办不起来……”
顾铁山脸色也有点不好看,捂着肚子龇牙咧嘴。
苗秋莲不知道咋了,慌忙问道:“他爹?”
顾铁山摆摆手,说:“胃疼。”
“我也牙疼呢。”苗秋莲叹道,两人都知晓,估计是事情太急上了火,商量着回家冲点苦菜水下下火。
一进门顾兰时早等着了,他眼睛还有点肿,但喜笑颜开的,顾铁山和苗秋莲见状,不好说丧气话让顾兰时别抱太大心思,越发牙疼胃疼了。
顾兰时不知他俩所想,殷勤给倒茶端水,笑道:“娘,你俩不用担心,他都答应我了。”
顾铁山一口茶没咽下去,呛得直咳嗽,连手帕都顾不上,用袖子擦擦嘴,拔高声音道:“他找过你?”
从小到大顾兰时没被他爹吼过,多半是苗秋莲骂他,这会儿总算知道不能得意忘形,垂下脑袋小声说:“不是他找我,是我去找了他。”
顾铁山一口气没喘匀又咳上了,苗秋莲抚着心口努力给自己顺气,说:“兰哥儿,你这是要反了,胆子这么大,不怕被人嚼舌根?”
她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道:“怪不得你前段日子老往外跑,说去挖草根,你说,是不是去找他了?”
知子莫若母,哪怕之前从未怀疑过,这会儿苗秋莲心中明白得什么似的,恨得一指头戳在顾兰时脑门,骂道:“你啊你,吃了豹子胆不成,这么大的事,你就敢一个人跑去。”
顾兰时没办法,怕爹娘以为裴厌是那种不知廉耻的汉子,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
要真算起来,不知廉耻的倒是他,苗秋莲气得想骂他,又怕被邻居或过路的听到,叹息着只能认了。
顾兰时没敢多说话,接下来的事只能爹娘出面,他要是再多嘴,恐怕又要惹爹娘生气,万一搅黄了就大事不妙。
顾铁山没出门,一整天都在和苗秋莲在屋里商议,到最后其实他俩心里都没底。
虽说答应了娶亲,可这彩礼聘礼什么的,一般人家都要有,不然遭人耻笑,白给女儿双儿。
尤其他家日子还不错,偏偏看上了裴厌,等回头亲事定下来,村里肯定少不了闲话。
第二天,裴厌醒来后将空酒坛收好,盥漱过后打算去拔草,天晴了,地里的活不能撂下。
还没出门,黑狗冲着门外吠叫,随后有人在门外喊他。
院门一打开,却是顾铁山,对方挠着头像是有些拘谨,裴厌喝止住狗后沉默一阵,才问了对方来意。
顾铁山半天没找到话头,站在门口两人相顾无言实在有些尴尬,一听见递台阶,连忙就顺着说了出来:“这不是,同你商量商量你和兰哥儿的事。”
说完见裴厌没有否认,他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果然,他家兰哥儿不争气,早和人家说好了。
裴厌薄唇微抿,最终将院门大打开,让顾铁山进来后,堂屋只有一把椅子,他沉默着从屋里搬出另一把,倒了两碗茶水后才坐下。
顾铁山清清嗓子,来都来了,他又不是妇人,怎好扭扭捏捏,于是径直开了口,道:“这事儿你俩都愿意,我和他娘也不说什么,但这定亲的礼节不能少了,该哪一步就是哪一步,含糊不得,再有聘书彩礼这些,总得有个数。”
说实话,裴厌有些意外,没想到顾兰时动作这么快。
他垂眸听顾铁山唠唠叨叨一大通,那些迷茫和冲动过去,心渐渐平静,多个麻烦而已,日子不一定会有多大变化,随遇而安就是,何必想东想西,害得自己思虑过重反而不好。
亲事有银钱在其中,说讨价还价有些难听,免不了在这上多掰扯一会儿。
因是顾兰时哭着喊着要嫁,顾铁山难以摆起岳丈的派头眼高于顶,更无法瞅着儿婿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不过他也没过分上赶着,该有的必须有,绝不能少,这是他们家最后的脸面了。
总算裴厌还有点良心,最终答应彩礼给三两,和寻常人家娶双儿给的彩礼一样,甚至还是比较高的,有些只给二两。
顾铁山回家后喝了两碗茶才道:“好小子,差点给我说干嘴皮子。”
苗秋莲又给他倒一碗茶,说:“三两不错了,头先我还以为他连铜板都没有,不曾想,这深藏不露啊。”
顾铁山坐下说:“我也是呢,当时说到彩礼,我心好悬没跳到嗓子眼,生怕听见几个铜板,非得昏过去不可,也太糟践人了,听到二两银子才像活了过来。”
他又道:“还好,算他有点良心,连一两都没说,后头我又同他掰扯,总算抬到了三两。”
苗秋莲也坐下,她拿了个糕饼吃,问道:“那你说嫁妆的事了?”
顾铁山摇摇头,说:“没提呢,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觉得他有良心,他压根儿不知道嫁妆的事,都能给三两,哎,不错了。”
顾兰时在屋子里竖着耳朵偷听他俩说话,见连彩礼数目都敲定了,心一下子就踏实起来。
顾铁山走之后,裴厌独自在堂屋坐了许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所想。
过了好一阵他才起身,拿了镰刀到屋里搬开方桌,蹲在地上将最里面的一块砖头敲敲打打翻出来,底下的坑洞里埋了个布袋子。
抖抖袋子上的尘土,将砖头重新压回去,桌子也放好,他拿着袋子坐在炕边。
将里面的散碎银子悉数倒在炕上,他敛眸细数,一共十两,一点都没少,埋进去之后再没动过,自然少不了。
这是他当兵卒三年下来的积蓄,和杂兵不同,战兵每月军饷要高一些,算起来大约有九百文,他待的地方算得上好,没有被克扣粮饷军资,将士饱足有力,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打赢。
战功向来不会落在小卒子头上,再勇猛都只是棋子而已,上头的用军功领赏,根本不屑克扣这点小钱,每打一场胜仗,下面这些还活着的人则能吃顿好的。
这三年他一共得了三十二两四钱的军饷。
随军征战,有时也能额外得一点好处,比如劫掠敌方城镇的时候,他向来能拿的少,毕竟年纪太小抢不过,当初去的时候个头也没有现在高,偶尔才能藏点好处不交,但一路奔走,总有花钱的地方。
军饷是他顶了裴胜卖命赚来的,他一分不花,等攒多了,逮着空子去钱庄换成银票贴身藏好,意外之财才会拿去买酒吃。
成天见死人,指不定哪天一起吃饭的人就死了,心里总有股难言的郁气,也没别的事情做,就只剩下喝酒。
粮饷粮饷,军中也管粮,无需额外花钱,不管糙米陈米还是新米,打仗的时候能吃饱已经是万幸。
也有人会将钱财托官中转交家人,将士在外卖命,这些钱倒是会寄的妥当,少有贪墨之说。
他当时年纪小,但留了个心眼,没有将钱捎回家,自己留着才放心,哪怕哪天死了,也不会便宜裴家人。
战事止歇,将领班师回朝,底下小卒子吃过一顿庆功宴便也散了,各自归乡还田,走时得了八两银子的盘缠。
从漠北边境走回来,路途遥远艰苦,他那时十七岁左右,正是吃得多的时候,赶路费腿脚经常会饿,沿路也不敢大手大脚胡吃海塞,不过馒头包子而已。
当时路上恰逢冬天,夜里苦寒,没办法夜宿幕天地,无论客栈还是乡野村家,都得掏点钱,有时想吃个热汤热饭暖暖,最少也得给上几个铜板,一路走回来盘缠剩的不多了。
若是别人,兴许还会咬牙省下钱拿回家补贴,可他,一想到裴家人让他顶替裴胜时的丑恶嘴脸,根本不想多留。
果然,回来后他连裴家大门都没能进去,在门口就被裴兴旺叶金蓉几人撵走,他没停留,想起后山还有几间破屋,便背着行囊在这里住下。
从徐应子手里买了两亩地,一亩水田一亩旱田,一共花了二十两,又因被撵出来,一个破碗一根筷子都没有,这些家当都得置办,还有被褥衣裳,哪儿哪儿都要花钱。
之所以留下这十两银子没动,是他置办完东西后,忽然觉得无趣,活着不过一顿饭一碗茶而已,便只留下一点散钱,将这十两压在砖头底下。
从怀里掏出旧荷包,里头装了一两碎银和十三个铜板,他常常随身带着,又从箱子底翻出一个钱袋,哗啦啦倒出来一堆铜板。
裴厌低眉默数,一共六百四十文钱,这两三年他花钱的地方不多,因为只有两亩地,足够他一人填饱肚子,所以挣得也不多。
至于养鸡鸭鹅猪,还有打零工做散活,他都没去想,能吃饱就足够了,何必多生事。
之前上他姑姑家让姑姑帮忙做鞋子,给了二十文工钱,他姑父原不喜他过去,嫌他命不好天生带克,最后看在二十文钱的份上勉强愿意。
就这样,那个所谓的姑父还端起架子训斥他,年轻有力却不知道出去干活,有手有脚却是个懒汉,看在姑姑的面上他没言语,但后来也渐渐不往那边去了。
碎银十一两,铜板六百五十三个,对付亲事应该够了。
取来细麻绳将铜板串齐整,裴厌一边穿一边思绪纷乱,他从没想过娶亲的事,如今连彩礼数都定下了。
对顾兰时,之前他离家太早,只知道村里有这个人,况且顾兰时比他小三岁,两人鲜少有接触。
他记性向来好,加之顾兰时从去年冬天就不断在他跟前说胡话,印象自然深刻了许多。
有鸟儿扇动翅膀扑棱棱从屋顶掠过,从窗子往外望去,只能看见它飞远了。
七串铜钱穿好,裴厌拿起两串,共一百五十三文揣进怀里。
顾铁山嘴上说不急不急,但紧跟着又说一句这个月二十一过,顾兰时就满十七了,可以婚嫁,又告诉他宁水镇东边的南李村有人养大雁,价钱大概在五十到六十文一只。
今天三月十二,满打满算只有八天,他知道顾家人急在哪里,顾兰时亲事屡屡受挫,早有霉运缠身甚至克夫、嫁不出去的说法流传,能早早拜堂成亲,便能了结这些流言,他家还有两个弟弟。
锁院门时想起顾铁山说的,大雁价钱差在个头上,但不拘个头大小,只要是个心意就好。
裴厌抬头看了眼天色,云白天蓝,倒是个好日子。
他大步往外走,大雁先不急,得先按习俗买一两样点心给媒人,他知道村里方金凤是做媒的,找她就行。
顾兰时没敢在大人说话时插嘴乱讲,躲在屋子里独自高兴,他知道爹娘说的嫁妆是什么,头先为了能给他找个好婆家,连嫁妆都多了些,最显眼的,是之前林晋鹏家赔给他们的两亩地。
按他娘对阿奶大伯几个人的说法,这两亩地本就是赔给他的,若婆家远,就将这两亩田产变卖了,折成现银子给他带上,起码二十两呢,若离得近,成亲后另写契画押,契主名字也要落成他的,将田契当嫁妆给他带过去,以后种地收粮也是婆家那边的。
他自己也知道,嫁妆比别人高这么多,肯定能引来不少人家,他爹娘原本打的主意是在里头挑好的,最起码得家底殷实,而不是让他下嫁给那些穷苦的,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不过现在,顾兰时又竖起耳朵,他爹娘似乎也不想避开家里孩子,没压低说话声音。
除了两亩地以外,其他嫁妆除了一床被子两身衣裳一个陪嫁大木箱以外,别的就不给了,裴厌穷,不是他俩原先想的门当户对,已经算是下嫁了,多贴只会显得他家没本事,找不到出息的好儿婿。
苗秋莲心疼顾兰时嫁过去吃苦,有心要给些,可又一想,以后顾兰瑜要娶亲,无论彩礼聘礼还是席面宴请,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顾兰竹也要嫁人,同样要给备嫁妆,哪里不得花钱。
因此和顾铁山再三思虑,多的钱不给顾兰时带了,他嫁的近,真吃不饱肚子,几步路就回来了。
听见这些,顾兰时没觉得有什么,家里能给他带出去两亩地,在十里八乡都算大手笔的嫁妆,村里人若是听见,少不了咂舌惊叹,他还有什么不足的。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外头苗秋莲喊他。
“兰时,娘和你爹说的,你也都听见了,两亩地给你们去种,一共四亩地,足够你们两个人吃饱喝足。”
见顾兰时点头应好,苗秋莲叹口气,她有些不忍心,但话必须得说,道:“别的先不讲,娘跟你嘱咐一句,这是你自己选的人,若以后不好了,娘也没脸上门去骂人家,爹娘再疼你,出了这个门也就没法儿管了,日后只凭你自己去活。”
顾兰时心里有点酸,事已至此,让他嫁别的人他也不愿,至于裴厌,前路虽依旧迷茫,可他不后悔,于是点着头说:“娘我知道,你放心,不会过不好的,他是个好人。”
好与坏,这会儿怎么知道,成亲后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见他神色坚定,苗秋莲不好泼冷水,岔开话嘱咐了几句别的,让他这几天拾起鸳鸯枕头和嫁衣,趁早做好就不慌了。
日子在期盼中有点煎熬,总觉得慢,等到三月二十这一天却又觉得如此快,眨眼就过去了。
乡下人过生辰,讲究点的吃碗长寿面,能卧俩鸡蛋都算顶了天,真正的穷人活着都艰难,哪有过生辰的想法。
早起顾兰时就得了一碗面,这些年家里大小孩子生辰,只要在家住,苗秋莲清早就煮好长寿面,吃完该干活干活,再无特殊的。
顾兰时用筷子一翻碗底,两个荷包蛋藏在底下,竹哥儿在旁边馋嘴,他分了半个荷包蛋,又喊顾兰瑜来吃了另一半。
一碗热腾腾汤面吃个底朝天,碗底什么都没剩,顾兰时兴高采烈去灶房洗碗筷,他没好意思问他爹怎么和裴厌商量的,只大概知道等过了今天生辰,那边才会找媒人上门。
他实在高兴,出门放鸭子不说,还带上镰刀竹篮顺便挖野菜。
苗秋莲连忙喊住他:“兰哥儿,就在河边挖,别上后头林子去。”
她实在怕顾兰时胆大妄为,万一又去找裴厌。
顾兰时知道轻重,笑道:“娘,我明白,鸭子大鹅都在游水,我肯定走不远,得在旁边看着。”
苗秋莲这才放心。
鸭子大鹅知道河水在哪边,根本不用赶,自发到了河边,天暖和了,河里冰块早就消融。
顾兰时提着篮子挖荠菜和灰条菜,就算不知道具体日子,他也满心欢喜,眉目间全是笑意。
第39章
托媒人上门提亲要带一只大雁,这是十里八乡的习俗,若双儿家愿意,则会收下大雁,若不愿,就让媒人带回去。
媒人能来提亲,都是前头说好的,不过礼节而已,一般不会有退大雁的事发生。
三月二十二日,天晴太阳大,许多人都换了春衣,顾家昨天得了方金凤的消息,今天一大早就候着了,等人进门后,倒茶先是一阵寒暄。
婚姻大事有父母商定,顾兰时为避嫌在屋里做针线,自己缝嫁衣简单,若有心,买些彩线在衣领袖口还有衣摆处绣些吉祥喜庆的花样,凤冠霞帔之类的奢华东西,只有大户人家才做得起。
算起来这是方金凤第三次上顾家帮人提亲,可以说轻车熟路,她心中纵有万千感慨,也不能在顾家人面前说道。
想起昨天早上裴厌进她家门时,面对这么个活阎王,平时都要绕着走,哪儿敢凑到跟前说话,当时吓得她还以为是来寻仇打架的,一听要托她做媒,心里的石头才落下。
倒是死活都没想到,裴厌看上的是顾兰时,她十分犹豫,顾兰时名声再不好,顾家给她透口风不愿下嫁,她正为难既要找个好的,又要不嫌弃那些风言风语,头疼的不行,又不好推脱,毕竟方红花和她娘家一个村的,祖上还有一点亲戚里道在。
畏惧裴厌名声,她不敢明说,却也不敢打包票,万一事情没成,一家子都得遭殃,于是再三思量,最后支支吾吾同裴厌说这事可能不好办。
谁知裴厌放下一包点心,告诉她只管去,不会叫她丢面子。
她放心不下,到地里找苗秋莲一问,这才知道他两家都商量好了,只是寻她做个中间人,既不得罪活阎王,顾兰时的亲事也解决了,还能讨个媒人酒吃,哪有不乐意的,这不按着裴厌的意思,今日就上了门。
因裴厌没透露有多少家底,她只捡着知道的彩礼数目说了,一看顾铁山和苗秋莲都不吭声,也没问她这些,像是默许了,心里知道有猫腻,但不好打听,只得揭过。
彩礼给三两,到时婚书和聘礼也不会少,聘礼按农家习俗,同样是一只大雁,再没别的。
方金凤喝口茶润润嗓子,说道:“他看样子着急,我也没敢多问,就把他的话照实跟你们说了,他意思问名和相看这几样虚礼,倒是不用了,名字大伙儿都知道,长什么模样更不必说,都清楚,若你们也愿意,生辰八字由我交给他,他拿去找人算算,定好良辰吉日,就能来迎娶。”
见苗秋莲和顾铁山犹豫,她不清楚其中门道,因为畏惧裴厌,就劝了两句,说:“不是我多嘴,兰哥儿这两年不顺,眼瞅着如今转了好运,以后慢慢好了,你们也不必忧心,裴厌再怎么,没人敢惹到他头上,为孩子好,早点成了亲,还怕那些闲言碎语?叫他们后悔眼红都来不及,裴厌如今是苦了点,可我看他愿意改好,都知道娶亲成家了,只要他勤快,好手好脚一个汉子,再帮扶一把,不就起来了,兰哥儿日后一定不会受苦。”
方金凤又劝道:“后头还有狗儿和竹哥儿呢,不说竹哥儿,狗儿说亲人家也会打听,兰哥儿如今十七,狗儿我记得只小两岁,都十五了,还不紧赶着寻门好亲事,可别耽误了。”
苗秋莲叹口气,说:“他婶子,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她起身去屋里找写了顾兰时生辰八字的纸贴,其实让裴厌尽早来娶是她和顾铁山的意思,裴厌也领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