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没爹娘长辈,等方金凤来回话后,彩礼便托对方交给顾家,三两银子用红布妥帖包好,又郑重道了声谢,方金凤连连答应,赶着就给顾家送来了。
离成亲还有几天,顾兰时将喜服做好,鸳鸯枕头也绣好了。
因找的是裴厌,方红花几次过来欲言又止,可婚姻大事爹妈做主,她一个老太太平时又不管事,怎好乱插手,况且看见顾兰时喜悦的模样,她不知内情,心中直纳闷。
她终于憋不住偷偷询问顾兰时,是不是被吓傻了,嫁裴厌还这么兴高采烈的。
顾兰时哭笑不得,他确实有点害怕裴厌,可心里知道裴厌是讲理的,每次都是别人先惹事,只要好好说话,裴厌是不会打人的,就好比他,之前一直缠着人家,裴厌也没见动手。
他没敢说是自己死活要嫁,只告诉阿奶裴厌是个好人,至于方红花信不信,只有她自个儿知道了。
小河村炊烟渐熄,多数人家已经吃过饭。
看见裴厌背着一筐草从门前走过后,顾兰时眉眼带笑,进灶房将锅里捂着的一碗米饭一碗炒春菜端出来。
今天家里蒸米饭吃,他特意留了一碗,春菜是另外炒的,满满一大碗。
苗秋莲和顾铁山在屋里说话,他知道爹娘都看见了,也不敢多声张,将饭篮用布盖好,直接溜出家门去撵裴厌。
他没敢高声喊,看见裴厌进树林后才小跑着上前,在后头做贼一样轻喊。
发现是他,裴厌停下脚步等待。
顾兰时到了近前,饭篮提得稳稳的,笑着说:“给你带了饭,回去不用再做了,还热着呢。”
裴厌没有立即接过,皱眉看着他。
顾兰时窘迫小声道:“就差几天了,不至于,再说了,只是送饭而已,又不是做别的,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早听惯了。”
他强硬拉住裴厌手,将饭篮递过去,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裴厌只得提好篮子,正要说话,顾兰时又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又往他手里塞。
平安符是上次那个,顾兰时一直贴身藏着,没敢乱放,生怕浸了水吹了风。想起自己的小葫芦,顾兰时抬头叮嘱道:“这个不许扔了,又不是害你。”
他说完没多留,若耽误久了,回去他娘肯定要说,于是匆匆来又匆匆去,留下裴厌在原地慢吞吞盯着平安符看。
四月十八,宾客如约而至。
苗秋莲娘家人来了不少,顾兰时两个姐姐两个姑姑都拖家带口回来了,三个伯伯另加村里本家的叔伯哥兄,还有同他们家要好的四邻,汉子在院里,女眷夫郎在堂屋,并未大摆宴席,也满满当当坐了十二桌,属实不错了,亲戚少的人家哪能坐这些。
裴厌之前砍了娄进的事传扬开,他又是小河村人,连顾兰时两个离得远的姑姑姑父都知道,不过当着顾铁山苗秋莲的面没说什么,问两句新姑爷的情况,口中只连连赞好。
有酒有肉,一顿宴席吃得还算开怀,等客人酒足饭饱散了后,顾兰玉和顾兰秀没走,留下帮家里收拾残席,苗秋莲顺便给她俩打点了些没用完的肉和菜。
因馨儿哭闹,顾兰玉公婆就先带着孙女回去了,原本她公婆是不来的,但苗秋莲让来,老两口在家也得做饭,不如来吃现成的,另一个也是给家里撑撑场面,省得叫人看扁。
顾兰秀公婆也是如此,都跟来了,儿子唐景泽太小,还在襁褓里,顾兰秀喂过奶后,见孩子睡着了,就让公婆先抱回家,她收拾完也就回去了。
周书宏和唐睿文两个姑爷陪着顾铁山在葫芦架下吃茶闲聊,新姑爷是裴厌这事他俩早知道了,心中同样不解,怎么就和那个裴厌结了亲,但岳丈岳母都定了,他俩没多问,只问了几句顾兰时明日出嫁的事宜。
有些话连女儿都不能告诉,不然被她俩婆家知道,顾兰时就没脸了,顾铁山和苗秋莲将之前的事瞒得很紧。
顾铁山喝一口茶,没将心底惆怅流露出来,只说嫁妆昨天就搬过去了,明日没多少要紧事。
周书宏和唐睿文一听口风,打着哈哈不再多问,岔过话说起别的。
昨天裴厌过来搬嫁妆,将一床被子两身新衣裳,还有顾兰时别的衣衫鞋子塞进陪嫁箱子里,他一人就扛走了。
他过来时给顾家提了二十斤猪肉,这是之前商议好的,顾家待客要用,别的再不用他出。
灶房里,顾兰时也来帮忙,对大姐二姐的担忧,他一点都不意外,自己欢欢喜喜的,反倒劝慰了她二人几句,苗秋莲看见直摇头,这没心没肺的。
等姐姐姐夫走了后,按着出嫁前的习俗,苗秋莲和竹哥儿用山上摘来的两样香草叶子烧了一大锅水,趁天亮不用点油灯,两人帮顾兰时好好搓洗了一番。
至于别的,趁竹哥儿出去舀凉水,苗秋莲低声同顾兰时交代,夜里无论裴厌要做什么,照着办就是,别第一天就起争执。
顾兰时不傻,这些话再隐晦也能听懂,热水蒸的他脸颊通红,一边答应一边低下头假装搓洗胳膊。
迎亲吉时在傍晚,顾兰时一天都没怎么出房门,姐姐姐夫回来送亲,家里人多要说的话也多,一时就忘了心中忐忑。
等到傍晚,他穿好新衣盖上盖头坐在屋里等待,没多久听见门口鞭炮声响起,是裴厌来了。
和别人家接亲唱山歌,奏乐的卖力吹打不同,一挂鞭炮响完,门口变得冷清清。
顾铁山早就交代了家里人,没让在门口拦,裴厌径直进门,在院里先燃香拜祖先后拜岳丈岳母,等顾兰时在屋里磕过头后,他进去背起人往外走。
昨天还欢欢喜喜的,今日真到了磕头的时候,顾兰时一直在哭。
苗秋莲送他到门口,两个姐姐和竹哥儿跟在后面。
裴厌跨过门槛,身后几人不再上前,他背着人道一声,随后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
独自来接亲,又一个人背着顾兰时回去,冷冷清清实在可怜,顾兰玉三人都低头抹眼泪,苗秋莲心里难过却不好哭出声,手里帕子都擦湿了。
另一边,顾兰时趴在裴厌背上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没力气,两个胳膊耷拉在裴厌胸前,整个人也似摊下来,胸膛一整个贴着裴厌背部,不再拘谨,甚至将下巴搁在裴厌左肩膀上,闷闷道:“我饿了。”
他其实想说自己想家想娘,心里也有些难过,可话到嘴边就变了,心里清楚以后后山那边是他的家,今天成亲,何必说些让别人也难受的话。
裴厌声音依旧淡淡的,说:“我下了两碗汤面,在锅里闷着,回去就能吃。”
“嗯。”顾兰时趴在他背上有气无力答应一声,他盖着盖头看不到前路,也没想着看路,裴厌会带他回去的。
等跨进家门,裴厌先将人背进屋子里,放好后才说一声,自己出去点鞭炮了。
原本进门时就要点鞭炮,可他背着顾兰时,要用火石擦火,实在不方便。
鞭炮一响,黑狗汪汪叫起来,顾兰时偷偷掀开盖头,炕上铺了鸳鸯新被,还有他之前绣的鸳鸯枕头,他的木箱子放在炕尾,房中陈设简单,多余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听到脚步声后,他慌忙放下手,规规矩矩坐在炕边等着。
地上一双新鞋映入眼帘,随后盖头被揭开,裴厌穿着合身的红衣喜服,因有收腰,身姿比平时看着更加挺拔,冷峻的脸像是被红色衬得柔和了一点,不再那么凶恶。
顾兰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手足无措红了脸。
“吃吧。”裴厌让开身,桌子上放了两碗面,还有一对点燃的喜烛。
外头天色渐渐晚了,房里烛光微晃,两人坐在桌前吃面。
是白面条,放得久有点坨了,顾兰时搅了搅,一点都没嫌弃,筷子一翻动才发现,碗底还有两个散了的荷包蛋。
他眼睛有点红,还是笑了,吃一口面咸淡正合适,眼中笑意越发明亮,无意中看一眼裴厌的碗,发现没有鸡蛋。
“你也吃一个。”他将碗里荷包蛋拨过去。
裴厌大手挡在碗口,垂下眼睫没说话,他没养鸡鸭,鸡蛋是买来的,不多,只有八个。
“我吃不完的。”顾兰时找了个借口,可裴厌手始终没让开,这软硬都不吃的模样,他只得放弃,没有再勉强。
吃过面,胃里暖乎乎的,顾兰时跟裴厌一起进了灶房洗碗筷,没让他动手,裴厌自己舀水。
从窗子看见黑狗趴在院里啃骨头,他笑着问道:“它也有骨头吃。”
“嗯,今天成亲。”裴厌一边洗碗一边说:“买了三十斤肉和一点骨头,还有十斤肉,够这几天吃的。”
顾兰时没想到家里还有肉,笑眯眯点头,说:“好,明天就炒肉。”
他想和裴厌说说话,挠挠脸想了下才道:“你想不想吃汆丸子,烧成丸子汤。”
“嗯。”裴厌将洗好的碗筷归置妥当,又抱了柴火进来烧水,放下火石后他手微动,像是有点不自在,开口道:“天晚了,舀水盥洗,我买了点青盐。”
讲究的人家会买青盐洁齿,有钱人更是会用能留香的牙粉,齿白干净,到底是不一样的。
顾兰时笑着点头,和他一起坐在灶前烧水,夜里总该烫烫脚,才睡得舒坦呢。
一对喜烛燃烧,按规矩今晚是不能吹灭的。
两人盥洗后关好房门躺在炕上,顾兰时没敢翻身,睁着一双眼听身边的动静,他有点紧张,不由自主攥住了中衣。
知道自己今晚不能乱动,可左等右等,裴厌安安静静躺在他旁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顾兰时疑惑了,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他纠结许久,总算鼓起勇气翻身,借着一点朦胧烛光小声说:“你……”
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裴厌翻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十分沉静:“睡吧。”
顾兰时皱皱眉,无意识盯着裴厌脊背看了一会儿,心想他娘说了,裴厌要做什么就照着做,既然让睡觉,那就睡好了。
他眉头重新舒展,盖好干净的新被子舒舒服服闭上眼睛。
本来就对新婚夜里的事有点恐惧,要说从前确实是个清清白白的双儿,可自打撞破林晋鹏和于青青的奸情后,他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时的动静让他觉得有点可怕,如今不用面对,确实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梦,睡得黑又甜,醒来后顾兰时神清气爽,没有公婆无需奉茶,也没人立规矩,两个人虽然太简单,但也有这些好处,说话做事不用顾虑其他人。
听见裴厌在院里洗漱,他穿好衣裳出去,一大早就笑眯眯的,没有半点烦恼。
“等会儿下地去?”他一边舀水一边问道。
“先不去。”裴厌擦干净脸,说:“去趟镇上,买几只鸡仔鸭苗回来,扎篱笆养在后院。”
最近正是春雏育出来的时候,比平时好买,顾兰时点点头,家里可不得养些鸡鸭禽畜,以后卖蛋卖肉是个进项。
裴厌一顿,看着他问道:“你有没有要买的?”
顾兰时想了下,摇摇头说:“没有,东西都齐全着,对了,上次给你做的荷包还在,等下给你找出来,你用这个装钱。”
“嗯。”裴厌这次没有拒绝。
换了荷包,顾兰时又热了几个糙馒头,赶路废脚力,吃点东西垫垫不至于胃里难受。
等裴厌背着竹筐离开后,他从门口进来,看一眼脏兮兮的黑狗,毛都打结了,心里有点不舒坦,要是二黑的话,他早给摁水里洗一通,可他有点害怕,根本不敢上手,在心里盘算等裴厌回来让他按住。
见大狗没有咬人的意图,顾兰时松一口气,脚步这才快了一点。
昨天说了要烧丸子汤给裴厌吃,丸子要想汆得好,吃起来又松又嫩,肉馅要剁得细,可不得赶着时间做,等裴厌回来就能吃了。
初夏还没那么热,肉放在笼屉里,另外还有四根肋条骨和两根大骨棒。
灶和他家一样,都是连着的两口灶,但大锅只有一个,另一边就用不上。
肉馅里头加点姜末吃起来更香,顾兰时按着裴厌走之前说的,进柴房看见角落一堆沙土,老姜就埋在里面,他拣了根大的,又将剩下的老姜埋好。
汆丸子要用瘦肉,他洗好老姜切成姜末,又忙着剔出肥肉,回头好熬点猪油。
尽管是第一天做饭,裴厌这里东西很少,一眼就看完了,不用额外熟悉,灶台上除了必要的油和盐,还有一小罐醋,别的什么都没有,他心道还是要买点酱,院里种了扁豆,用酱汁闷扁豆很好吃。
想到这里,他剁肉的手停下,在家里待惯了,油盐酱醋都不缺,芝麻香油也有,偶尔炖个鸡蛋羹淋上几滴,那叫一个香。
可他不知道裴厌有没有钱,油盐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多少人家吃的都是水煮菜,能撒点盐都很不错了。
这些只能等裴厌回来再问。
灶房里剁肉声咚咚咚再次响起,狗鼻子很灵,哪怕肉还没做熟,大黑狗就踱步到了门口,耷拉的尾巴要摇不摇,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顾兰时有点怕它,裴厌买点肉不容易,况且昨天都给它啃了骨头,剔下来的猪皮就没喂给它,等熬好猪油后,锅底留一点油别全舀出来,加一点柴火把猪皮丢进去炸,既能多熬一点猪油出来,炸焦脆的猪皮也能吃。
黑狗因平时畏惧裴厌,没有进堂屋和灶房的习性,只在外面转悠,意识到不会有肉吃后,又回到木头堆旁边,用爪子刨出昨天晚上埋的骨头,趴在地上晃着尾巴啃起来。
一个人忙忙碌碌,肉丸子汆好后没有立即下锅煮,顾兰时洗洗手到院里拔了一棵春菜,没有菜吃也不行,他还不知道裴厌饭量怎么样,多做一点总没错。
宁水镇大概在十里外,只是买些鸡仔鸭苗,裴厌没有耽误太久,一个半时辰左右就回来了,此时刚到巳时初。
顾兰时正在收拾两人昨天穿的喜服还有红盖头,叠好后没有立即放进箱子里,思索要不要将衣裳典卖了,好换点家用。
裴厌只有一个人,没有兄弟姊妹,两人眼下也无子无女,新衣喜服这几年里肯定用不到第二回。
他还没想好,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连忙转身迎出去,裴厌这时已经走进了堂屋。
顾兰时看见他手里拎了一坛酒还有一个糕点铺子的油纸包,接过后放在桌上问道:“买酒做什么?”
裴厌放下身后竹筐,神色没怎么变化,说:“给回门备的礼。”
顾兰时了然,笑道:“差点忘了这个。”
听见小鸡在叫,他往前两步站在竹筐前弯腰,筐子里垫了点干草,黄绒绒的小鸡和小鸭张着嫩嫩的嘴巴在叫,瞧着就喜人。
裴厌没有弯腰,看一眼顾兰时后脑勺,随后垂眸说道:“各六只,后头没有篱笆,先放在前院养,夜里关进柴房,后院太大没个遮蔽,省得被黄鼠狼拖走。”
“好。”顾兰时直起腰说:“丸子都汆好了,只等你回来煮,我还挖了棵春菜,扒下来的老叶子刚好剁碎了喂它们,太小了,谷糠麦麸还是烫熟了给吃。”
“嗯。”对他的话,裴厌没有任何异议。
看一眼天色,顾兰时又道:“眼下还早,不过你赶了路,饿不饿?饿的话我现在就做。”
“好。”裴厌轻微点头,他话不多,不过每次顾兰时说话时都认真听着。
“行,我把馒头都热好了,闷在锅里,这会儿估计还有余温,不过都初夏了,吃温的刚好,还有热汤呢,不怕凉。”顾兰时边说边挽袖子往灶房走。
因水缸在灶房,裴厌一路跟在他后面,舀了水就在灶房门口洗手。
顾兰时揭开锅盖取馒头,说:“只有一口锅,到底紧促些,只能一样一样做。”
裴厌将野澡珠在手里搓出白沫,闻言想了一下开口:“改天我再去买一口。”
顾兰时蹲在灶前将捂住的灶火慢慢拨开,一点火星明灭不定,他放一点草绒在上面,轻轻吹几口气,反复几次才将灶火燃起来。
听见裴厌的话,他有心想知道还余多少钱,但因两人还不是太熟悉,往灶底添了几根柴火后,才挠挠脸站起身,问道:“咱们还有多少钱?”
裴厌蹲在灶房门口洗手的动作很慢,和往日有点不同,直到顾兰时问他,像是才想起洗掉手上的白沫,边洗边抬起头说:“散碎银两还有六两六钱,铜板一共一百二十七枚。”
每一文钱都是从他手里出去的,他记性又好,对数目很清楚。
顾兰时有点没料到,乡下人家省吃俭用的话,一年差不多就三四两银子的用度,六两,足够一年半的花销。
他心里有了底,还好,比自己之前想的几钱银子好多了,最起码没有饿肚子的烦恼,有这点钱撑着,这一年怎么都能找点营生去挣。
“如今一口锅大概多钱?”他系好襜衣问道。
裴厌捋掉手上的水珠站起来,说:“应该在三钱。”
顾兰时往锅里舀水,又道:“买一口的话做饭方便,吃好了人才能干活,要不,就买了。”
“嗯。”裴厌刚才就有了这个打算。
“我看院里种了扁豆,用酱汁和辣椒碎一起闷着好吃,可我瞧了,没有酱。”顾兰时笑着继续说:“你要是想吃,少买一点回来我给你做。”
“好,等下吃完我就去买。”裴厌站在灶房门口没走,隔壁清水村就有酿酱的,不用跑远。
他一个人住惯了,突然多个人围着他说话做饭有点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薄唇微抿有点无措。
顾兰时一抬眼就看见他跟门神一样站着,眼神对上后,莫名就明白过来,他犹豫一下,问道:“要不,你来烧火?”
汉子大多都不上灶,在家里时他爹和狗儿不常进灶房,没想到裴厌径直进来了。
也是,裴厌连面条都会做,对上灶这事自然不会抵触,甚至会卧荷包蛋,就是手艺不太好,蛋给散了。
该说的话像是说完了,顾兰时没找到闲话讲,灶房里只有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响,直到锅里水滚开后,他回过神赶紧忙碌起来。
热腾腾香喷喷的生汆丸子汤用老碗装了一大碗,丸子舀完了,锅底还剩一点汤,因是肉汤,顾兰时没舍得扔,侧身看一眼灶底的火,吩咐裴厌不用再添柴了,随后他将切好的春菜全部倒进肉汤里煮。
春菜好熟,滚一滚就能吃了,他连汤舀上来,又是一大碗,菜色鲜绿肉汤浮油,看着就馋人。
乡下人种地干活费体力,吃得也就多,家里碗都大些,不然一碗不够吃的。
有油水荤腥的一顿饭称得上丰盛,裴厌坐下后没说话,拿起馒头闷头吃,无论肉丸子还是春菜都不挑。
他做饭就那么回事,这两年哪里有人给他汆丸子做汤,自己也不会汆肉丸,这会儿觉得连煮出来的春菜都比平时好吃。
做的饭有人爱吃,顾兰时笑眯眯弯起眼睛,自己也尝一口肉丸子,还行,算得上松嫩,于是心里那点紧张消弭,不再怕饭菜没做好。
饭后,他看着干干净净的两个大碗又笑了。
装丸子汤用的老碗,又深又大,肉丸也多,他原本想着这一顿肯定吃不完,下午热一热还能再吃,没想到裴厌连肉汤都喝完了,一点没剩,饭量确实大。
这下顾兰时心里有了底,以后做饭有数了。
见菜碗碗底还有一点汤水,他和裴厌都吃饱了,就掰了半个糙馒头将汤汁吸干,见院里没有狗食盆,问道:“没个旧盆给它用?”
裴厌端着空碗要进灶房,摇摇头说:“没,扔给它就行了。”
大黑狗看见他手里拿着糙馒头,一骨碌从地上起来,没敢上前,摇着尾巴盯着馒头看。
顾兰时照着话将馒头扔过去,又好奇问道:“那它喝水用什么?”
他家养狗还算上心,弄个旧木盆给狗用,饿了倒饭渴了倒水。
裴厌将碗筷放进添好水的锅里,说道:“去河边,有时下雨就在水坑里喝。”
和村里其他狗差不多,顾兰时点点头,挽起袖子要进来洗碗,开口道:“那要是锁了门让它看家,天热的话渴了怎么办?”
裴厌已经伸手进锅里洗碗,沉默一下说:“没想过,我回来开门它就跑去河边喝水。”
顾兰时想接过手洗碗,但裴厌没给他,知道眼前人的脾气,他没多坚持,在旁边笑着说:“那还是给它找个东西用,小点的也行,往后天慢慢热了。”
“嗯。”裴厌低头用丝瓜络刷碗,想起院里有个树墩,不如把中间挖开,留出倒水倒食的空子,和木盆是一样的。
说实话,顾兰时没见过哪个汉子会洗碗,对裴厌的熟练终究有几分惊讶,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他用葫芦瓢舀水帮着冲干净碗筷,想起黑狗脏成那样,看一眼门外,太阳挺大的,开口道:“狗有点脏了,我看它身上毛都打结了,不如趁天气好,到河边你按住了,我给洗洗。”
第44章
出了后山地段往左边拐,大约十五丈就到了河边,顾兰时最先看见用石头垒出来的浅池子,边沿处有几块平坦的青石,连水底都铺了大小不一的白石头,河沙被盖在下面,水流比别处清澈多了,瞧着就干净。
这一看就是人弄出来的,并非天然,他有点惊奇,转头问道:“这是你弄的?”
裴厌点头,说:“河道那边水流湍急,将水引过来,在这儿洗衣裳方便,不用跑远。”
“好厉害。”顾兰时没忍住夸道,眼睛都亮了。
村里没井的人家都要在河边洗衣裳,平时还好,一到夏天太热,都抢着挑有树荫的平缓地儿,在这里弄一个石头池子,头顶有树荫遮蔽,而且水也干净,不用担心泥沙翻滚,这里离村子又远,况且是裴厌自己挖出来的,不会有人过来争抢。
长这么大很少被称赞,裴厌一愣,神思渐渐飘远,始终想不起来上一次被人夸是什么时候。
以前从不在意这些,此时他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若隐若现,想忽略掉这种陌生的情绪,可心底又忍不住有点高兴。
说厉害,其实只是费力气挖个坑,再把石头搬过来,搁在其他人,指不定会笑他傻,还费了好几天工夫,哪里不能洗衣服?
在他愣神的时候,顾兰时把手里装了野澡珠的小篮子放在地上,自己挽起裤管,他不下水,但洗狗肯定会溅出来水迹。
喜悦的心情对裴厌来说有点陌生也有点疏离,世间万物、世人千般模样在他眼中都是疏远的,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好似一潭死水,很少能对别的人和事感兴趣。
他甚至不能很好的应对,垂下眼眸当做没听到。
见顾兰时挽起两条裤管,露出白生生的小腿,他视线极为不自然地挪开,喉结微动,掩饰了心中那份不平静,说:“挑水也能在这里,在上游打水就行。”
“好,我知道了,以后就在这里打水,干净。”顾兰时笑吟吟的,丝毫没在意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