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陶罐放在泥炉上,用小火煨着,里头的肉汤始终都是热的。
裴厌喝一口酒,就捞了根排骨在手里吃。
顾兰时也是如此,上回的梅子酒还剩一些,他倒了半碗,酸酸甜甜的,酒气不是很重,配肉骨头正好。
星星睡觉了,不用哄孩子,两人心满意足,慢慢喝酒吃肉,时而说两句闲话,一点都不着急。
“这梅子酒好喝。”顾兰时喝完半碗,又吃了肉,没一会儿脸颊浮现胭脂般的红色,只觉浑身暖洋洋的。
裴厌咽下嘴里的肉,笑问道:“下回去府城,再买一坛,那家酒坊还有山楂酒和桑酒,山楂酒偏酸,桑果子酒偏甜,你想喝那种?”
顾兰时想一下,说:“山楂酒,酸酸的,肯定开胃不醉人。”
“要不两种都买上一坛,都尝尝。”裴厌说道。
“好。”顾兰时又给自己倒半碗,笑着端起碗,示意他碰一下。
裴厌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端碗轻撞响,一高兴仰头就喝完了。
第218章
寒冷让人心生畏惧,暗沉沉的天,鹅毛大雪簌簌而落,时而有风声呼嚎,却吹不动落满树枝和屋顶的厚雪。
泥炉中,正燃烧的柴火噼啪轻响,火光轻晃,炉上陶罐冒着热气。旁边桌上的茶壶被掀开盖子,小葫芦瓢舀出一瓢滚水,倒进茶壶之中。
端起轻晃一晃,红色茶汤在壶中渐渐漾开。
顾兰时盖好茶壶盖子,笑着倒了两碗茶,说:“这茶汤颜色亮,味儿也浓。”
炕上,裴厌半靠半躺在炕头,星星趴在他胸口,咧着乳牙还没长出来的小嘴巴笑。
“回头再买点别的好茶叶尝尝看。”裴厌忙着和孩子玩,没忘了搭腔。
见星星侧了侧脸,肉脸蛋紧贴着他胸口,小手动了动,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副想睡觉的模样,他眼中笑意浮现,一动不动,怕打搅了儿子入睡。
有孩子了,怕天太冷冻着星星,白天炕也烧得热乎乎。
见星星小脸蛋蹭蹭爹爹的衣裳,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随后闭上了眼睛,顾兰时把开了一条缝隙的房门关好。
想起什么,他拿起箱盖上放着的毛皮手套,戴上后把陶罐还有泥炉提起来,拎到门外堂屋,朝西边屋子喊:“刘哥,陶罐里的水开了,你自己倒茶喝。”
听见一声答应,他回身进屋,又把房门关好。
家里只有一个泥炉,雪下的这样大,去灶房烧水不方便。刚才给星星热乳果,就把炉子和陶罐拎进了屋里。
放在堂屋的话,两边都好去舀水。
摘掉手套,顾兰时转头就看见星星听见动静又睁开眼睛,像是困极了,又打个小哈欠。
“不睡啦?”他笑着轻声说一句,星星听见阿姆熟悉的声音笑了,小手揉着眼睛神色困倦。
“拍拍。”顾兰时对裴厌说一句。
裴厌很熟练,扯过孩子的小被子给盖好后,大手在星星后背一下一下轻拍,低声道:“等再去镇上,买一匹红布和一匹深荷绿的,给星星做衣裳和肚兜穿。”
“到明年夏天,肯定又长大一些,老穿要来的旧衣也不行,嫂嫂姐姐那边,也有要留给后边孩子的,咱们自己做几件,以后再有老二,正好捡星星的衣裳穿。”
孩子就是要穿鲜亮的颜色,给星星做新衣裳,顾兰时肯定舍得,点着头说:“那再买一匹鹅黄的,无论收边还是做衣裤,正适合奶娃娃,不会出错。”
“好。”裴厌应道,想了下抬眸又问:“给你买一匹青蓝的?做身衣裳,过年好穿。”
顾兰时坐在炕沿,端起茶碗喝一口热茶,笑道:“不了,我那几身冬衣都还新着呢。”
衣裳只要没有补丁,洗干净后和新的有什么差别?
“家里那些棉花,明年还要给星星做几身冬衣。”顾兰时说着,见孩子睡踏实了,于是轻轻抱起,放在热炕里侧,盖好被子让去睡。
星星没有被惊醒,依旧睡得香甜。
“比顾满顾安小时候好带多了,没给咱俩找麻烦。”顾兰时笑着夸道,越看儿子越觉得乖巧招人疼。
裴厌下了炕,尝一口热茶,微涩,后味却觉口齿留香,说:“确实不错。”
这是上次在府城买的好茶叶,今天头一回沏,等过年时,来客都给尝尝看。
外头风声不绝,光线越来越暗,似乎在酝酿更大的风雪。
顾兰时和裴厌喝一会儿茶,又不做什么,因此没有点灯。
热炕温暖,两人挤靠在一起,腿上盖着棉被。
依偎在熟悉的胸膛上,顾兰时有点无聊,抓着裴厌手掌数手指。裴厌的手比他大,身架也比他大,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个头这样高。
想起刚才裴厌说的话,他抬头,额头蹭到男人下颌,笑着问道:“你想要几个孩子?”
裴厌抱着夫郎在怀里,不知不觉有些浮躁,他嗓子发紧,另一只空闲的手渐渐控制不住,突然听到这一句,他喉结微动,认真想了下,说:“三个。”
两个太少,四五个好像又太多,十几年都得围着刚出生的孩子打转,家里只有他和顾兰时,可能顾不过来,况且生一回就要受一回罪,太多肯定不行。
“三个?”顾兰时想了下,笑着说:“要是三个,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或妹妹,正正好。”
“嗯。”裴厌也是如此想法,他顿了顿,问:“你呢?有没有想过生几个?”
顾兰时说:“我?我不知道,反正这事咱俩说了也不算,有几个是几个,养得起就行。”
他兄弟姐妹多,成亲后和裴厌只有两个人,三个孩子也好,五个孩子也罢,只要人丁兴旺就是好的。
热炕,夫郎在怀。
想生孩子,靠嘴上说是不行的。可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只是借口罢了。
裴厌低头,渐渐从顾兰时发顶吻到耳边和颈侧。
顾兰时觉得痒痒的,没忍住轻笑出了声,侧头避了避,一手覆在裴厌脸颊上,想轻轻推开。
不想忽然一对视,他看出裴厌眼中的渴求,那双星眸染上不一样的情绪,深而暗浊,呼吸也变了,涌出心底最直白灼热的念头。
顾兰时手一顿。
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又过于契合,他垂眸避开热烈的视线,便是一种默许。
门窗紧紧关着,隐忍压抑的动静分毫没有泄露出去。
再从被子里钻出来,顾兰时发丝微乱,明显热到打湿了。
他伸出胳膊,试图凉快凉快,压抑着轻轻喘气。尽管没有真正行房,依然难耐。
很快,被子底下又有了动静,他胸膛起伏,生生咬住唇,望向屋顶的眼神渐渐涣散。
院子里,裴厌和刘大鹅往车上搬竹筐,毛驴打个响鼻,脑袋晃了晃,随后又在原地站定,默默等待着,温驯极了。
鸡蛋攒了两百多个,留了一些在家里,车上三个蛋筐和两个菜筐以及一篮子山核桃放好以后,顾兰时把荷包递过去,说:“饿了就吃点热的,馄饨杂卤都行。”
天冷,吃了肉身上才暖和。
裴厌把荷包塞进怀里,答应一声,就和刘大鹅出门了。
路上积雪未化,有的地段经常过人,变得坎坷泥泞,车辙印很深,送鸡蛋他向来是牵着毛驴走,多个人跟在旁边,遇到难走的地方好帮忙推车扶蛋筐。
顾兰时看着他俩出门以后,回到堂屋给火盆添了柴火,坐在旁边继续编竹筐。
院里小菜地有雪,待在外头没一会儿,腿脚就冻得冰凉,还是屋子里面舒坦。
星星睡着了,奶娃娃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玩耍的时候少,他娘说能吃能睡不闹人才长个头。
大黑独占泥炉前的火在烤,灰灰和灰仔挤在火盆前,它俩在雪地里跑过,这会子一烤火,爪子和腿上的毛毛变湿。
“呜——”
灰灰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嚎叫。
顾兰时瞅它一眼,见两只都盯着火盆,想起之前往里面放野薯的时候被它俩看见,没忍住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随即又被歪着脑袋看他的灰灰气笑了,拿了根木柴扒拉,从盆地拨出几块烤黑了的野薯。
野薯在地上滚了两圈,冒着热气,灰仔上前嗅闻,太烫了,它意识到危险,噌一下鼻子往后缩。
顾兰时笑瞪它一眼,说:“等着,晾一晾再吃。”
他用木柴把几个野薯拨弄到一起,随后又忙手里的活。
早起灰灰太调皮,看见他抱着星星出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又脏又黑的爪子弄脏了他裤面,幸好孩子抱得高,襁褓没有被弄脏。
他腿上裤子是新换的一条,因为这件事,不免就有点生灰灰的气。
灰灰也知道闯了祸,看见他总是谄媚咧嘴笑,耳朵也往后折,还躺在地上翻出肚皮给他看,平时肚皮上的软毛都不乐意让摸,总是顾兰时打一巴掌才乖,今天真真一副卑颜屈膝的模样。
大黑十分稳重,它知道,野薯肯定有它吃的,一点都不见猴急嘴馋,只是偶尔会瞥一眼那堆烤熟的野薯。
过了一会儿,顾兰时拿起一个野薯,手指立即就沾黑了,他没在意,掰开见里头熟透了,白色的瓤子冒着热气,他自己剥掉外面烤黑的野薯皮,吹一吹,吃了一口,微甜软糯,味道淡淡的。
“晾一下。”他给狗都掰开,放在地上。
没有让吃,三只都有点着急,闻一闻发现野薯瓤子有点烫,便仰头嗷嗷叫几声,爪子也在地上抓了抓。
顾兰时优哉游哉吃完一个野薯,见地上掰开的晾温了,他扔掉手里的野薯皮在炭盆里烧:“吃吧。”
仿佛听到不得了的命令,狗大口吞吃,生怕比其他狗少吃一点。
“没出息。”顾兰时摇摇头,养了这几年,一顿都没少过他们的,总一副饿死鬼托生的模样。
骂归骂,有狗在家陪着很安心。
而另一边,裴厌和刘大鹅一路到了府城,径直奔向郑宅后巷子。
今天带的两百个鸡蛋花成方都要了,一个还是按十五文,比宁水镇贵得多。
进城门后裴厌撞见两个卖鸡蛋的汉子,问了一嘴,一个提了竹篮,被风吹起上面盖的布,因此被他看见了鸡蛋,对方不愿说,径直往一户高门楼走,显然是过去送的。
另一个背竹筐吆喝叫卖的汉子要价十四文,还说已经算便宜的,旁边听见的人直咂舌,寻常人家谁吃得起。
裴厌和刘大鹅往前走了没一段,就听见后头有人喊那个卖鸡蛋的,他回头一看,采买的人穿着长衫戴着帽子,显然有点儿身份,说不定是哪家的管事。
这时候的鸡蛋显然是稀罕东西,一旦出现,也总是有钱人买去。
郑宅后门处,贵子喊来了花成方。
花成方不知怎么很高兴,一听二百枚,痛痛快快给了三两,那些碰破的十来个鸡蛋他看都没看,隆冬时节,有烂鸡蛋吃都是稀罕的,拿去厨房估计立马就做了,谁还挑拣。
他早起吃了些酒,许是酒意上头,非拉着裴厌去酒馆坐坐,说什么搭伙做生意,本该就请吃酒,顺便也捎带上了刘大鹅。
车上没有鸡蛋束手束脚,裴厌一想,菜和山核桃回头再卖不迟,就没推拒。
三人进了酒馆,裴厌让伙计帮忙把菜筐和竹篮卸下放在桌子旁,省得外头有人路过顺手牵羊。
坐下后,花成方要了两坛酒和几样菜,喝着喝着,见是自己人,不免多说了两句。
原来他能卖给府里十六文,两百个鸡蛋,原本按外头市价十四文的话,他能赚四钱,不过还是多给裴厌算了。
因为那二钱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了,冬天鸡蛋实在稀缺,各宅各府都在踅摸,稍有个零散鸡蛋,早就被消息灵通的收走了,高价都无所谓。
他一个小管事,却能在冬天寻来一百二百鸡蛋,数目大,还接连供了两三回,因此就算要价高一点,府里也没人置喙,这么多鸡蛋,不稳住蛋户,人家早卖去别家了。
连那几个大管事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好生露了一把脸,心中实在是得意。
当初因不知道裴厌那边冬天能有多少鸡蛋,花成方谨慎,怕打了脸,入冬后才和厨房那边道了声,说自己手里有蛋源。
原本是他求人收鸡蛋,如今变成了厨房有求于他,一下子倒转过来,变成了厨子请他吃酒。
上次裴厌来送鸡蛋,正巧碰上府里的太太小姐想吃鸡蛋羹,搁平时,鸡蛋对高门大户的人来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入冬,东西缺了,想吃却变难得,那一口就显得分外香。
和寒冬难以寻到的菜蔬一样,谁家能弄到昂贵的鲜韭鲜菜,不经意提起,是种隐晦的炫耀。
来客招待,饭席有鸡蛋浇头和点缀,一眼就能看到。
上头的人吃好吃高兴了,还问一声鸡蛋哪里来的,今冬没怎么断过,花成方的名字自然被提起。
裴厌听着,和花成方碰一下酒盅,脸上带了笑意,原来如此。虽说花成方有自己的算盘,也掩盖不了自己靠对方赚了一笔的事实,这半个月攒了二百鸡蛋,就得了三两,比之前他和顾兰时估算的多。
花成方酒意上了头,脖子和脸都是红的。
刘大鹅在旁边浅酌一盅,偶尔夹一筷子菜吃,能跟着沾光上桌就不错了,他一声都没吭,自己嘴笨,恭维奉承的话都不会说,因此只当自己是哑巴,不出声就不会出错。
花成方舌头有点大了,拍着裴厌肩膀说:“你放心,只要有二哥一口肉,绝少不了你的。”
“那就多谢二哥了。”裴厌笑着,顺他的话接道。
酒馆里人不算少,多半都是爷们在喝酒吹牛,时而高声嚷几句,也挺热闹的。
第219章
难得的晴天,碧蓝天幕上偶尔飘过几片白云,土墙角落里,避开风口,顾兰时在缝衣裳。针线密而直,十分用心。
雪水融化,大地从泥泞又渐渐变干,冬天总是这样。
三只狗分散在院里院外,各自找了地方趴着晒太阳,懒洋洋动也不动。
灰仔晒久了打个哈欠,眼睛都睁不开,随后脑袋一耷拉,又趴在前爪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它毛发蓬松柔软,在太阳底下越发有光泽。
屋檐下,裴厌坐在高凳上,手里捧了一吊猪肉,他面前的泥炉取下了陶罐,火苗从上方窜出来,烧灼猪皮上没弄干净的细毛。
天冷,不吃肉不行,昨天听说刘信在家卖肉,今天一早就买了回来。
裴厌一边烧猪毛一边说:“再过几天,进了腊月就喊刘信来杀猪,要是吃不到年节,过年时岳丈和叔伯那边要是杀了猪,过去买十来斤就足够了。”
“行。”顾兰时没抬头,吃肉啃骨头惯了,要是几天不见点荤腥,还怪馋的。
他还好,裴厌不是干重活就是赶远路去府城,年轻胃口本来就好,要是没点油水撑着,饿不说,很容易累到冷到。
烧完后又仔细查看一遍,见没有猪毛残存,裴厌这才把猪肉放进灶房,出来说道:“我这就收拾,去山上转转。”
顾兰时抽出针尾的线,抬头看他:“布手套戴上,别光着手抓。”
“嗯,我知道。”裴厌应一声,就去柴房拿了几样家伙什。
他出门之后,顾兰时独自在家,没听见孩子醒了的动静,照旧坐在那儿缝衣裳。
刘大鹅早起喂了牲禽后告假回家去了,柴火昨天他劈了许多,粗的细的都有,整整齐齐摞在一起。
因想着家里柴火估计不多了,他想回去砍些柴火,说傍晚之前就能过来,晌午喂猪他赶不上,但天黑前肯定能赶上。
在这边干活还不满一年,他发现裴厌其实挺好说话的,和外头那些传言很不相同,自己该干的活干完,偶尔告个假回家,裴厌都会点头准许,从没斥责过。
听见鸡屋里的母鸡咯咯哒叫,顾兰时抬头揉揉脖子,心想估计下蛋了。
还没起身,狗吠了几声,听见大嫂的声音,他连忙放下针线往外走。
“大嫂子,二嫂子。”他笑着喊,又轻喝一声,不让狗乱叫,转身进堂屋搬椅子和小桌。
认得是熟人,大黑几个又趴回去。
张春花带着顾安,李月抱着小锁儿,妯娌两个在家没事做,干脆来后山转转。
五岁的顾安嘴巴很甜,见到顾兰时就喊:“小嬷!”
“哎!”顾兰时笑眯眯的,把手里端出来的果脯碟子放低,让他抓一把。
顾安高兴极了,抓一把杏脯,心里美美的。
小锁儿才两岁多,走路倒是稳了,但很多东西吃不了,看见哥哥嘴巴在动,他伸着小手也要来抓杏脯。
李月一把捞起儿子抱在怀里,在小锁儿哭闹之前哄道:“来,娘给你拿糕糕吃。”
杏脯酸甜,听人说太小的娃娃吃多容易坏牙,再说了,小锁儿那小牙,也咬不烂,顶多在嘴里咂咂味儿,要是囫囵咽下去,怕克化不动。
桌上一碟杏脯一碟梅花糕,顾兰时又提出来一小篮山核桃还有熟栗子,新沏了一壶茶,笑道:“上回裴厌在府城买的新茶叶,尝尝,不错呢。”
张春花坐下,端起茶碗吹了吹,说:“闻着就香。”
李月抱着小锁儿坐下,小锁儿小手抓着梅花糕咬一口,又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花状糕点,似乎很好奇。
“星星睡了?”李月问道。
顾兰时说:“半个时辰前吃过乳果睡了,刚进去看,还没醒呢。”
他又问:“顾衡跟着上学去了?”
“可不是。”李月笑道:“一大早满儿就过去喊,我忙着哄小锁儿,一时忙乱头竟忘了喊,你二哥一大早就走了,不在家,顾衡起迟了,急吼吼的,饭也顾不得吃,给带了两块米糕在路上啃。”
今年顾满九岁,顾衡八岁,顾满去年冬天就到白水村私塾中念书,今年顾衡也去了,兄弟俩路上还有个伴儿。
乡下私塾少,白水村离他们这儿有点远,是周围唯一的学堂。
两个教书先生在附近几个村子很有名,花家村那个秀才就是老先生的门生,因此还有其他地方的学子来求学。
尽管束脩不算很多,乡下孩子能去念书识字的还是少,顾兰时去年听顾满说过,人多时才二十几个。
两家都不求儿子能考什么功名,认几个字就成,就像狗儿那样,能写契认契,出了门去镇上去府城,看见那些挂的幌子牌匾,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等以后大了,能打算盘写账本,说不定还能做个轻巧活,当然这都是想想,瞎想又不要钱,还能乐一乐。
顾兰生想的就更多了,花家村的秀才和花家有点远亲关系在,去年顾满上学堂,他暗暗想过,万一他家满儿是这块料子,那他岂不是能当顾秀才的爹了。
然而在跑了几趟私塾,恭敬询问先生顾满功课时,对顾满勤奋上进这一点,先生大加夸赞,两三回后,他总算听出来自己儿子怕是没有天赋,总算打消了念头。
不过先生的夸赞似乎并不作伪,顾满有一次回家浑身的土,手还被咬了,一问是和同窗打架了,那个小孩因先生夸了顾满勤勉好学,心生不满,于是放学路上同顾满打了起来。
顾满被推搡时很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但反应过来后根本不带怯的。
他是顾铁山和苗秋莲第一个孙子,头一个孩子总是会吸引很多目光,他小时候爷爷奶奶惯完叔叔姑姑小嬷惯,本来就是小孩子气性,调皮得很,在他们小河村也会和同龄人打架,便和那个同窗厮打了一番,将对方打哭才气昂昂回来,尽管自己也狼狈。
好在七八岁小汉子打架下不了什么狠手,两个受的那点皮外伤和蹭破了没啥区别,而且一打哭就分开了。大人听完,只觉无奈又好笑,乡下小孩打架太常见了,没有放在心上。
顾兰时从二嫂怀里抱过小锁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眯眯轻捏一下小锁儿肉肉的脸蛋。
顾安吃着杏脯,还抓两个栗子,让他娘给他剥。
张春花剥栗子顺嘴问:“裴厌不在家?”
“上山抓蛇去了。”顾兰时吧唧在小锁儿脸蛋上亲一口,只觉小侄儿圆乎乎的。
李月和张春花同时停下剥栗子的手看向他,李月轻嘶一声,笑道:“咱们家的汉子,就数裴厌胆子最大了,你二哥倒是不怕蛇,去年夏天在柴房发现一条花花蛇,他用棍子挑出去了。”
“我还问他要不要上山抓蛇卖点钱,他想了一宿,最后跟我说万一蛇抓回来在家里乱爬,他心里难受,估计到时都睡不着,我一听鸡皮疙瘩也起来了,连忙让他打住。”
李月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了,都没过脑,便有点讪讪的,笑着去看顾兰时。
“嗐,扎紧袋口不就好了,那是兰河胆子太小。”张春花在旁边打圆场。
李月忙道:“可不是,成天跟我说他胆子最大,实际就是个花架子。”
说实话,顾兰时被刚才一番话弄得心里毛毛的,每次裴厌都会抓毒蛇回来,才好卖高价,毒蛇要是乱爬,确实害怕。不过再一想,裴厌向来谨慎,家里狗又都机警,夜里把院门一关,麻袋放在外头就好了。
寻常人,谁说话还没个错处呢,顾兰时没有在乎这个,张春花适时岔开话,说起别的事。
鸡屋,炕洞里闷了柴,炕上余温不散。
三十只母鸡一多半都窝在上面,地上的母鸡吃饱食后也扑腾飞上去,当初炕盘的矮,它们扇翅膀不用太费劲。
一进来顾兰时就往炕边走,把母鸡扒拉开,在稻草中找到七八枚鸡蛋。
屋里自然有味道,他拾完鸡蛋就拿了铁锨和粪篮子进来铲,比起外头,屋里也更暖和。
张春花和李月坐一会儿就走了,晌午不但要做饭,还得给顾满顾衡送饭去,白水村离得远,孩子跑回来吃饭的话慌里慌张的,有小孩会带干粮,晌午对付着吃一顿,私塾管热水。
苗秋莲心疼孙子,去年一上学堂就叮嘱张春花,不忙的话,一定要给她大孙子送热饭吃,冬天这么冷,只啃干粮馒头算怎么回事,他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若真的忙不开,说一声她就去送了。
正忙着,顾兰时就听见哭声,连忙撇下手里的活,出来一边洗手一边喊:“来了来了,阿姆在。”
星星的哭声停了一下,显然听到了,但刚睡醒,奶娃娃也有一点脾气,没有等到人立即来抱他,哇一声又哭起来。
顾兰时笑了下,这小子,还会听声儿了。
星星还没学会干打雷不下雨,抱起他的时候,眼泪汪汪的,顾兰时笑着用手帕给儿子擦擦,一摸尿布,果真是湿的,他抽出来丢进地上的木盆,等裴厌回来再洗。
冬闲以后,家里的活有刘大鹅干,十天半月才往镇子和府城去一趟,裴厌明显闲了,有时候星星闹脾气,只让顾兰时抱,其他人谁都不行,换下来的脏尿布脏衣裳没人洗,他觉得放久了不妥,于是顺手就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