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含章有六乘慑心镜在手,又吞吃了那千年老鬼的阴魄,面对那些散发鬼气的傀儡,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他也是此时才发觉,自己能把这具躯壳弄得阴阳并济,甚至兼修道统,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连羟都认不出他鬼修身份,莫非他就是天生适合此道,先前一直走错了路子?
魂铃轻响,霎时便将众人的心吊起。蔺含章与李景行对望一眼,同时催发阵法。一道金光自收魂阵中腾起,耀若日光,照射得周遭一片明亮。
拏离人未动,剑却已经出手。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噗嗤”,如风穿林般。他抬手召回涤尘,剑刃上还带着点点血污。
在他拔剑的方向,一道血影腾空而起,似乎哀嚎着要往外处逃遁。可中心的收魂阵却牢牢控住了它魂魄,直至将其吸收殆尽。
铃声狂响,几乎同时间,层层鬼气从四面八方向中心包围而来。空灵声响不绝于耳,让人为之心颤。这魂灵不仅对鬼修震慑,对修士也有些影响。
众人心随声动,周身精炁也随之运转。纷纷祭出武器,对四周撕咬而来的血影发起攻击。那都是些面无人色的年轻弟子,双眼空洞着,也不知何时中了招,被操控着同门相残。
曾经的同门化为敌人,无人对这场景能无动于衷。鬼修又格外难缠,即使砍下手脚也依旧能行动。甚至将一颗头砍下后,那头颅还跳起咬中一修士手臂。
他们也只好学着拏离,将这些被占了身躯的修士剖作两半。一时间血涌成河,那些死了不知多久的尸身,体内流出尽是腥臭肉块,实在晦气得叫人麻木。
这些傀儡似有意识,梅丛凝根骨好,引来的攻击就如苍蝇般多。他一手还要护着宋昭斐,一边砍飞两个傀儡,心中差点忍不住骂起拏离来:
人都撤出去了,还不能随他愿,非要留在这清扫战场——他一个筑基修士,就敢挑这等大梁。来日晋升金丹,岂不是整个太乙都不够他待的。
此念一转而过,他又莫名生出些自豪。拏离好歹是他看大的师弟,能有此性……若他能加入无翳便好了。
而此时,拏离并未杀敌,而是一门心思为蔺含章护法。眼下都是些低等傀儡,和那日偷袭巫静水的血胎简直不可比较。他便是催着蔺含章找出那幕后主使的真身何在。
有他做掩饰,蔺含章也得以肆意运用六乘慑心阵。他将一丝菁纯的阴气注入阵盘,以神念催动。镜中随即浮现出一层光网,如蛛丝般缠绕交织,又往一个方向去。
那阵法所指的方向,居然是宋昭斐……身旁的年轻修士。
蔺含章倒希望能借此灭了宋昭斐本人,只是没想到,他们此时面对的鬼修,比那日覆在秦阳平身上的血胎更加厉害。
秦阳平是被人夺舍,鬼修宿在肉身内控制,短时间不至于叫人看出端倪,可稍用心者,也能分辨出人与尸体。但他们如今所面对的这个鬼修,居然能寄宿在活人身上,暗中操控,却不叫宿主发觉。
好刁钻的手段,好灵巧的法子。蔺含章一双凤目紧盯,恨不得立即扒了那身道皮,把这手法学为己用。
对方也极为灵敏地感应到他,回眸看来,幽幽一笑。
宋昭斐见不得这血腥场景,借着手伤未愈的理由退于人后。却突然遭人袭击,一剑从背后刺穿入胸口。若非有法衣护体,这一剑只怕要从胸前穿出。眼下只顶着软甲向内进了半寸,也让他当即呕了一口血出来。
他惊惧之下,回首便是一剑。可那影子比他动作更快,顷刻间便牢牢克住了他四肢,以他作盾,一面向梅丛凝施法。
“傅苓,你……”
梅丛凝愣了一愣,敛下心神。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只对面色苍白的宋昭斐道:
“低头。”
一道不可视察的剑气,划过宋昭斐颅顶。这无比精准的一剑,甚至削断了他几根来不及下落的额发。
宋昭斐只觉束缚着自己的力量一松,待他回眸,映入眼帘便是傅苓麻木空洞的眼神。这年轻俊美的修士,似乎刚从幻梦中醒来,迷茫地眨了眨眼。
随即,他脖颈处出现一道细锐的红线,并逐渐蔓延出血色。傅苓张了张嘴,头颅向后倒去,喉管处迸出的热血洒了宋昭斐满头满脸。
宋昭斐怔楞了两秒,才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梅丛凝将人按在怀里,再见地上那具尸体,身形也是一僵。
——那分明是一具修士尸身,而非死气缠绕的鬼修。傅苓的四肢关节处,还缠绕着细细丝线,转瞬化入血肉。
他一时关心则乱,竟没发现他只是被傀儡术操控,而并非真正鬼修——他失手杀了修士。
而那真正的鬼修,也已来到他身旁。李云厢讥讽而笑,从他腹部血洞中收回手臂:
“怎样,互相残杀的滋味好受吧?”
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他下手狠极,直直冲着丹田而去。若非梅丛凝还有着多年习武的自觉,下场也不会比傅苓要好。
一击不得,那鬼修也不敢再纠缠,转身就要遁逃。蔺含章哪能放过他——他早就锁定了此人。
要是他早动一刻,无翳那三人都不必有丝毫损伤。可人心哪有那么简单,他偏生缓了一缓,也就无意中放任了眼下局面。
鬼修被他限制,深知带着这具修为低微的肉身无法脱逃。众人只见李云厢身体一抽,仰面张开了嘴唇。一个浑身血色的胎体,从他喉中飞出,瞬间摆脱了阵法,飞速朝远处躲去。
躲过了蔺含章,可还有拏离在。他并未起身追逐,而是微微抬手。远处,一条河道翻腾奔流,渐渐升了起来,悬在空中似一道无根瀑布。
待那血胎到达,便兜头撞上了水幕。此等法术别说是鬼修,就连灵兽也拦不住。可下一瞬,悬河中金光一亮。伴随着血胎尖锐哀嚎,一道无色之火,爆裂地燃着起来。
拏离留在那水面上的手书,将这秘境中最后一丝死气也烧了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也力竭不已,眼见就要倒下。蔺含章赶紧上前扶住,让他靠着自己站稳。
拏离调了几息,再睁眼,周遭修士皆是萎靡样子。就连一直守着阵法的李景行都险些吐了血,正服送丹药调养。
宋昭斐正用龙珠给他师兄疗伤,只是见那伤口死气环绕,一时间也无法清理。拏离强撑一口气,往那二人的方向走去。
蔺含章心知阻拦不了,只想着烧死了梅丛凝也好。空中却蓦然响起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
“……不愧是清庸的爱徒,真是好本事、好胆量。”
这道嗓音颇为温润,似乎极富亲和。所散发出的压迫,却叫人脚底生根,寸步不能移动。
拏离周身一顿,单膝缓跪:
“弟子拏离,见过真君。”
在他面前,凭空出现一青年修士。此人身上气息近乎没有,气势与周遭环境相融,简直要叫人认作凡人。
而他那张清俊疏朗的面容,和所说话语,却容不得丝毫错认。
——正是梅丛凝的亲传师尊,无翳一峰峰主,宵练真君宋瑜。
也不知他是几时来的……看见他用那慑心镜没。
蔺含章心下一紧。前世他从未见过这位真君,但早听闻他威名。抛开与玉神机那一段往事,此人也算天资独具。五百年间进阶化神,世上也没几个比得过的。
不过他的外貌让蔺含章颇感意外。虽说修道之人步入元婴后会重塑色身,想看起来几岁就几岁。但宵练这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看着比弟子还要年轻,就有些意味莫名了。
拏离还在地上跪着,周遭修士也拜了一片。真君的目光淡淡扫过,不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只最后凝着在梅丛凝身上。
他分出一道真炁,替弟子疗愈伤口。此举分明慈爱,梅丛凝却确实地感到对方的怒意。他不顾疼痛,跪倒在地:
“弟子办事不力,没能护得众师弟周全……还失手错杀了傅苓,来日……”
宵练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语,转而看了眼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他指掌微移,傅苓的尸骨就化为了齑粉,消失在风中。
“这定不是你的主意。”宵练轻捻着手指,无形中释出的威压,竟把拏离按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他很快又爬了起来,一掌撑住地面,手指深深抓进了土里。
“清庸教导弟子,向来有自己想法。我与你也不大亲熟。”真君轻叹一声,“拏离,你可告知我,你这是何意?”
拏离几次张嘴,都未发出声音,一滴汗水也沿着鼻尖滴落。宋瑜本意是让他先行认错,谁知这人还真直愣愣要向他告解。
他收回些许境界,这才让拏离能开口,语调微颤道:
“弟子……在桫椤沙漠中误入一处陵墓……”
他当着真君的面,就不像先前那般简要。而是讲得事无巨细,将发现那地下镜宫,和其中发现的秘文来历,都实实在在地讲述一遍。
只是他后来和蔺含章所作那些猜测,和城主羟与万化宗之间的联系,还是一字未提。
宵练听完,竟沉寂了半晌。期间也无人能猜到他所想,只是约莫半炷香后,才听得真君缓叹口气。
他这口气叹得真心实意——若非现下这么多眼睛盯着,他连杀了拏离的心都有。
他一直苦寻的万化宗秘法,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在这么一个小秘境当中……还被一个不懂事的弟子给毁了。
所谓无欲则刚,拏离对鬼修的法子自然不抱丝毫想法,一出那镜宫,就直接引火烧了城池,以绝源头;蔺含章吸收了羟的阴魄,更是乐得毁尸灭迹。二者一个杀人、一个放火,把这魔宗祖师的老窝,像驱白蚁般灭得干干净净。
宵练叹完这口气,也不得不服从命数。清庸早些年就与他不大对付,现下闭关不出,竟然还有这么个弟子来坏他的事。
他一时心头郁结,脱口道:
“这便是你擅自行事的理由——兹事体大,你不想着通禀宗门,反而在这自摆阵法……”
他又看向蔺含章:“还有你,一个两个,胆子都这样大……”
他顿了顿,似乎才想起自己也有个亲传弟子参与其中。
“若你自己做这事就罢了,为何还劳师动众?丛凝记挂儿时情谊,你却害得他以身犯险……
你倒是手段非凡,还有这么多修为不及你的弟子,你可曾想过他们?
你这样率性而为,如何能为一峰首座?将来又如何能当峰主之位?”
宵练这般说法,看似是恨拏离不服管教。可言语间又讲到日后之事,就有些蹊跷了。
他若不能为一峰首座,这些躲在身后人的难道就行了么?又谈起峰主之位——已是极不合他的身份。且不说宵练自己也是一峰主人,没有妄议同辈的立场。就是现在的玄德真君……不也还没死么。
蔺含章心头一跳,突然悟出了什么。他抬眼间,正好对上宵练审视目光。
真君见他眼神清明,气度沉稳,心中也起了一番思量。他神色不动,对其中曲折也不再言语,抛出阵旗,转瞬便将众人移出了秘境。
秘境外,一艘比鲲鹏号规模还要大上些许的游船,正静静悬停着。船上几个弟子,依稀是没参与试炼的翁衡等内门弟子,还有各峰几位真人。
就算是他提前赶了人出去,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拏离疑惑间,见翁衡神色紧张,看到他时,更是如一张紧绷弓弦断然松懈,露出苦相。
拏离向来心系后辈,也顾不得还有长老在此,当即问道:“怎么了?”
翁衡手握成拳,竟是一个字也不肯说。几个真人也是哀戚神色,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映得整艘游船都有些黯然。
“你既然发现了那陵墓,若能早些来报也好。”
宵练真君淡淡道,语调中带上一丝惋惜:
“唉,也罢。你一个弟子又能如何……你所捣毁的地宫,是万化宗悟道之地。”
他停了停,似乎也不好把这桩子事倒在拏离头上。
“……那鬼道与我宗本就有些龉龊,竟在玄德冲击分神的关头打上门来。”
见拏离面色发白,他颇为怜惜地注了一道真炁给这弟子,才继续道:
“现下……藏剑一峰已经无主了。”
这话虽然说得清清楚楚,听在耳中却颇为荒谬。就连梅丛凝也仰起头来,探寻地看着师尊。宋昭斐更不用提,一看就正寻思他那剧情。
轻飘飘一句话,半天才如重锤般落下。离开藏剑不过半年有余,竟然死了一个化神真君?!
玄德真君若能冲击分神,也不必遣他寻那些续命的草药……拏离心中疑虑万分,指甲直掐进了肉里。又听宵练语调悲凉:
“如今没有能担当峰主之位的人选,藏剑的各位修士,就先寄在其他峰门下修行……各峰皆有良师诤友,定不会叫你们白白耽误。”
——不可能不白白耽误。
若是新入门的弟子也罢了,那些修习多年的,此时再去到别峰,哪还有师父愿收。更别提原本藏剑占着大片山地,就是培养灵植师的地界……现下弟子都分散出去,原有的灵田肯定也要叫别峰瓜分干净。
一峰之中,杰出弟子也就那么几个。再放出去磋磨几十年,藏剑可就真不复存在了。
“还望真君再多考虑!”
拏离深深拜下,恳切道:
“玄德真君羽化登仙,弟子心中甚感悲恸……可藏剑分派弟子一事,还需谨慎考量一番。不如等我师尊清庸道君出关……”
“可他几时能出关?”
宵练截口打断,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明白你心中所想,可眼下不仅是少了峰主……藏剑上下,连一个金丹也没有,你要让这些弟子如何修行?”
怎么会没有金丹……他明白了。
那些执教长老,一个个躲着拏离视线,脸色比方才还要差。拏离也来不及失望,只定定看了翁衡一眼——他便是玄德真君的亲传弟子,此时没有人比他悲伤更甚。
眼神交汇间,不必言语,也能看出他心中之痛。
“就算去往他峰学习,你也仍是请庸道君的亲传弟子,无人会苛待你……只不过这首座职位,想来已有他人,却不好再分予你……”
宵练真君的话语,如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在游船是之上盘旋。拏离跪于船板上,身形如雕像般凝着。
忽得,一阵大风袭来。这风自东向西,逐渐形成旋涡之态,将众人衣袍裹得猎猎作响。空气中也传来细微“噼啪”声响,一团乌沉山倒的雷云,以极其可怖的速度凝结。
拏离蓦然起身,满头青丝被吹得狂乱。他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双眼定定望着天空,眸色比雷云还要黑沉。
“弟子斗胆僭越……”
他一略低头,身形已处在万丈高空之上。那道静若无波的嗓音,却清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
“……这就要进阶金丹了!”
第74章 雷劫
按说拏离是早该渡此劫,执教们明里暗里撺掇了数次,也只听他推脱,最后干脆天天往山下跑,躲避叨扰。
可眼下见这雷劫架势,众人又都在心里吃了一惊。修士渡劫,越是功德圆满,劫难就越少。传说一步登天,就是修士与道合真时,由天界仙人接引,毫发无损地步上云霄。
这拏离看着是积德行善的性子,怎所受劫难如此之大。那乌云沉沉迫下,其中电光轰鸣,威压阵阵,妖邪出世也不过如此!
几乎不留任何时间反应,一道粗壮的雷光就从头顶劈下。此时宵练早驭着游船闪避数十里,仍能看见那数亩大的雷云,还在向四周延展。
方圆境内,万兽奔逃,只怕被雷光误劈了下来。一个筑基弟子渡劫,居然让化神真君避退。他这一句“僭越”,也实在不虚。
再听那雷声,就连当年道君结婴之时,也没有这样大的声势。莫说几个低阶弟子被吓得软倒在地,就连金丹真人,心中也突突直跳,难以安宁。
拏离定定站在空中,身形丝毫不见动摇。他头顶正是由真火织就的火网,牢牢护住了法身。
他居然要硬挨这雷劫!
蔺含章一时也心乱起来,对那星河纱忽得失了自信——他为何不用法宝护体,难道是看不上他炼制的手法……可有也比没有强吧?
就算挡不住雷劫,起码能挡一挡涤尘。
他心念电转,识海呈千百倍地放开,无数思绪纷涌,险些乱了阵脚。神念中,却蓦得捕捉到一丝细微而冰冷的杀意。
蔺含章抬头望去,迎着雷光,宵练真君背向而立,一只隐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作。
化神真君的一举一动,几乎可以做到不为任何人所察。若非蔺含章此时神念全开,也险些错过他这细微变化。
又一声惊雷劈下,竟比方才还要张扬。在这令人心神俱颤的巨响中,蔺含章也顾不得后果,直扑到宵练真君面前:
“真君,怎能容他如此放肆!”
此言既出,在场人无一不觉得他脑子坏了——被天雷吓傻了吧。且不说拏离对他是如何贴身爱护,就凭此情此景,难不成还要治他无礼之罪,将人从雷劫中打落下来?
就算要拍马屁,也得分分场合;这不仅是不能做,也是做不到的事啊。
宵练微微侧头,脸上神情冷峻无比,缓声道:
“你这是何意?”
——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你如何下手。蔺含章再仰脸,已是一派楚楚神色:
“师兄此番强行渡劫,若是不成,不仅是他一人损失,也是宗门之憾;如此急功近利,实在不配做我等弟子榜样。”
未等真君如何说,翁衡便忍不住骂道:
“蔺含章,你若想转投别峰,没有人会阻拦。可拏离师兄待你不薄,你在此落井下石,他该怎么想……雷劫这般凶险,他处境如何艰难,你难道没有心吗?”
知道凶险,还不去给他护法——蔺含章都快喊出声了——真是一船蠢货!
宵练在那船头立着是为了下黑手,这几个藏剑修士,也在这站桩似的杵着,难道心里祈祷几句,还能把天雷祷没吗。
好在施星脑子还算灵光,当即接道:
“拏离师兄确有失礼之处,蔺师弟所说也有道理……只是当前情况紧急,还是等师兄结丹成功后,再请真君降罪。”
说罢,他也不等宵练回复,一跃便跳下游船,将囊中法宝倾倒而出,一件件往师兄头上倒去。
众人纷纷学样,连几位真人都投了法宝出来,或护法尽一份力。蔺含章倒不指望他们真能替拏离抵了雷劫,可至少是挡住了这老贼。
他暂松了口气,一道使人如坠冰窟般的声音,也在此时传入他识海:
“你叫蔺含章是么……真是聪明。”
言语中富含道韵——应该说是魔韵!一语未尽,直叫人神魂涣散、灵智崩溃。只见那少年身形一僵,双目变得空洞茫然,面上表情也失了颜色。
宵练将他唤起,抬手轻抚前额,似乎是安慰这受到惊吓的弟子。他目光随着经脉游移,细细勘察之下,也看出了面前是副八灵根的身躯。
可惜了。俊美的真君略微垂眸,依然是神霄绛阙,气度清华。他轻声道:
“事发突然,我不会怪罪。”
不过那也要他有命活。
说罢,真君拂袖转身,向后一步,身形便已融入虚空。同时游船迅速向后移动,竟是要抛下这几个弟子而去。
蔺含章抢先一步下了游船,余光瞥见梅丛凝扔出金伞。他抬手接过法宝,也不愿多说,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雷云中。
相比其余几人,梅丛凝这金丹修士,手头东西不止好上一点。蔺含章眼见那伞顶连接下两道雷劫,才想起这似乎是前世宋昭斐结丹时的关键道具。
……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保住拏离的命才要紧。
直到第八道雷劫落下,再多法宝都已化作焦褐,拏离周身的护体罡气也被劈得消散。
那空中的人影不见闪躲,而是执剑而立。再细看,拏离居然是用手紧握着剑尖——雷光中,涤尘倒转刀刃,眼见就要刺入他身体。
他周身隐隐雷光,居然直接以肉身受了这一道天雷。
顿时,雷光暴涨到难以目视的地步。道道电光沿经脉游走,如刀割般不断灼烧着修士身体。
雷光暗去,一人一剑,都已经了万钧淬炼。拏离一时脱力,竟让涤尘向内进了半寸。
滴滴心血,蜿蜒刀身,又在雷击下化作一道血气。那红光纠缠着剑身,居然让这柄上古灵剑,猛烈地震颤起来。
星河纱不知何时被拏离握在了手中。他翻转手腕,将那条银甲紧紧缠绕在刀身上。本来用于抵挡天雷的法宝,此刻却成了涤尘的牢笼。
动作间,又是一道天雷劈下。灵剑到底是器具一件,哪能忍受这般天罚。刀身惊颤,哀嚎般发出尖锐嗡鸣。
拏离正面迎上这道清雷,周身电光闪烁,几乎被劈成了个电人。
流窜电光一边切割着他的肉身,一边又以五行之势,细细滋养着灵脉。其剧烈痛楚,让拏离也有一丝失神。
朦胧中,他似乎恍然看见清庸道君身影,在散发恶臭的肉摊旁驻足。
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拏离猛然睁开双眼,面前是涤尘雪亮的刀锋。他胸口逸散出血气,又化作真火,沿着这把灵剑细细烧炼。
它杀不了他了,拏离心中闪过这念头。他周身猛然又凝出一股剑气,猩红血光一往无前,生生斩断了一道蓄势待发的雷劫。
拏离微微仰头,面对着上方汹涌旋涡,眼中是如渡虚空的黑沉。
他身上环绕的剑气已化作一团混沌,逐渐将还在挣扎的涤尘包裹得不分你我,隐隐有吞噬之意。望着天庭罚下的又一道雷光,厉声呵道:
“再来!”
最后一团雷云散去时,旋涡中心也出现一道淡淡金光,遥遥从天空倾泻。
涤尘已经逃回了拏离体内。经过天雷锻造,他的肉身愈发坚韧完整,护体罡气也比筑基时要强健几分。
更为重要的,是丹田处静静悬着的一枚金丹。那丹型完美无缺,隐隐散发清光。方才被雷劫所伤的表皮,此刻也迅速开始复原。道道电光留下的雷纹,恢复成凝白如玉的肌肤。
他摊开手掌,掌心常年执剑的茧痕已不再。取而代之,是一只如婴孩般细嫩的素手。可这样一只手,却能轻易揽下利刃,而不受丝毫损伤。
“……恭喜师兄结丹。”
翁衡见状,心中激动不已。不用对方开口,他也知拏离这枚金丹有多难得。此刻他周身散发气场,无需刻意调动,也让人意识到修士之间的力量差距。
若说先前拏离只是一峰翘楚,弟子表率。现下,他便真能当起首座这一职能,有协管一峰的实力了。
拏离落回云幡之上。原本散乱的青丝无风而束,破碎法衣也换做了崭新的道袍。面对一众师弟,他面上也带着轻微喜色,却只一瞬就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