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拏离那次通讯不同,现在秘境中的众人,多少都遭遇了死气侵扰,甚至和鬼修正面碰上,所以对此消息深信不疑。
再联想到拏离此人——他修为倒不算顶高深,但他的剑道在年轻一辈中,的确是无人能敌。
那一剑砍翻鲲鹏号的壮举,在这些时日里,也被藏剑无翳两峰之人传来传去、讨论了个遍。
只不过一方是说:我们师兄拔山扛鼎、磨乾轧坤,动动手指就能把整艘游船砍爆。
另一方则是说:他们师兄小肚鸡肠、阴狠歹毒,一不高兴就要把整船人打杀屠戮。
不管视角如何,拏离的实力有目共睹。这样强大的修士被夺了舍,还杀害十几个年轻弟子,一时闹得秘境中人心惶惶。本身距离近的,也各自抱起团来。
等拏离把那块银甲——现在叫星河纱——还是他半强迫着蔺含章命的名;这人聪明归聪明,取名却是个大弱项。
小点的固灵丹叫小固灵丹、六乘慑心阵加收魂镜就叫六乘慑心镜、他前世的宅邸就叫小貞楼、他炼的那什么药叫净尘丹、颜色像银河的发带就叫星河纱……按他的逻辑,拏离就该叫拿火,涤尘也可以叫洗地。
总之,等拏离把星河纱运用自如后,他在秘境中的处境已经人人喊打了。
这也归结于一个定律,即流言传播的时间越长,辟谣的效果就越差。宋昭斐就连害人时运气也好得不得了,在他看见“拏离”屠戮弟子的同时,真拏离恰好开始磨炼星河纱。
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只需要一点风波,一点阴影,加上一点让人感同身受的恐惧。那几具死状惨烈的尸体,被宋昭斐好心抬了出来,也让不少人见过。加上本尊迟迟不曾露面,众人更是觉得恐慌。
藏剑倒是有不少人还在争辩,说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可都被夺了舍了,哪还有什么人不人的。
这也是宋昭斐难得的高明之处:就算拏离此时举止正常地出现了,也极难分辨出他是否处于鬼修控制。较公正的做法,是限制他的行动能力,让他自己乖乖被金索捆了、或被阵法束缚。
在这人人自危的情况下,除了他本人,大概也无人会不认同这类做法——那样,真正的鬼修才有机可乘。
蔺含章自墓穴出来后,就把那处的阵法全部炮制了一遍,又打乱阵眼,叫人一时看不出差别。那些鬼修断不会知道,他们想复活的阴魄已经被他吃了,还在满秘境搜罗好肉身。
若非他早解决了那老鬼,宋昭斐利用自己“言出法随”特性,可以说布下了一个无解的局。
在拏离踏出山洞禁制的瞬间,一只羽箭凌空射来,带着破空之声,直冲他面门。
拏离侧头躲过后,第二箭紧随其后。这次那箭尖被他夹在了二指当中,离脖颈只有几毫距离。
箭上抹了毒,可以从皮肤渗入。拏离只是轻微触碰,双指间就感到微微麻痹,肤色也变得奇异。
他皱了皱眉,将毒性从指尖逼出。蔺含章在旁已是怒不可遏,抬手就要布下杀阵。
他已经看见弓箭手所在。那是个穿凝真道袍的修士,正拉满了弓,三根毒箭蓄势待发。
“别害人性命。”
拏离感到师弟杀气外溢,竟还有心情安抚。而就在他分神刹那,对方已将三箭连发。
拏离头也未转,手中涤尘一绞。一道剑气就把三枚羽箭卷起,又朝着来时的方向极速刺去。
一箭钉在弓上,将弓弦断开;一箭钉在抽箭的手上,将那人掌心钉在了身后高树上;最后一箭,直冲心脏而去,却在碰到修士躯体的那刻,分成了两半。
从金属箭镞、到竹木箭身,甚至连尾部风兽羽上的每一根纤毛都被劈开,落在那修士身上。
拏离也闪身至那男修面前:
“为何杀我?”
他如神兵天降,面上不带丝毫表情,在昏暝天色中还真有几分鬼气。对面那修士还想掏出法宝应战,却被拏离一袖打飞,又落入另一人手中。
“拏离!”
对他出手的这个修士他不曾见过,但此时说话的,却是个熟人——凝真的金丹修士敖危月。
女修来势汹汹,翻手便扔出一把飞剑。却不是朝着拏离,而是在空中拐了个弯,朝着蔺含章而去。
一剑堪堪躲过。对方却算好了他的退路,一只巨鸟正在上方盘旋。见他躲避,立即俯冲而下。两只利爪都如弯刀一般,上面还挂着不少血肉痕迹。
如此,却也冲进了蔺含章给那二人准备的灭生阵。他来者不拒,当即催发阵法,一股撕扯空间的巨力,登时便把巨鸟绞成了血雾。
“再对我师兄不敬,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说话间,周身灵气暴涨,空中又浮起几个阵法,直冲那二人脚下行踪而去。在场谁也没见过这凭空起阵的作派,一时被他骇住,左右对望,都停了动作。
一个金丹一个筑基,要杀起来颇费力气。他也不能这么快聚集起再布大阵的灵力,只是吓唬一番,趁着那二人不敢轻举妄动,同时结出两个定身阵,将其困住。
敖危月天资一般,虽险渡了金丹雷劫,却没有真人位份。尽管如此,她在凝真的资历够老,心思也活络,对不少外门弟子都有半师之恩——先前的薛氏兄妹,就是她爱徒。
要说因果如何奇妙,便是蔺含章和拏离二人,到底没能逃离“打了小了、来了老的”的套路。
若是真师父也就算了,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能和弟子动手。偏偏敖危月不受那些管教,自己还有个好家族撑腰。她自打见了那二人遗骸,就一直在寻找紫金鼹的踪迹,想为兄妹俩报仇。
那只紫金鼹本是敖危月驯养的灵兽,身上有特殊香料。她就是借此循踪,找到这处山洞前。等待其中人出关,已有七天七夜了。
见来人是“拏离”,她更是怒不可遏——好嚣张的鬼修!不仅夺他人肉身,还坑害她两个乖巧可爱的弟子。
“无耻鬼修!”她一拧眉,生生冲破了阵法,“还我徒弟命来。”
“哼,装什么。”
敖危月破开了阵法,瞬间就闪至数百米外。同时设下禁制,以防那阵法师再发难。
“你们还带着他人的灵宠,以为不会叫人发现吗?拏离,亏他们说你是……”
“他人说什么不重要。”
一听这话,拏离也明白她口中徒弟是谁了;这话听一遍还行,听多了他自己都难受,直接道:
“紫金鼹确实在我手里。不过是在薛氏兄妹罹难后,我代为收养。
他二人也并非我所杀,而是薛绍妄图偷袭我和师弟,才被我废了修为;薛紫宁则是被那药物反噬,失了神志,最后被薛绍所杀。
他二人一个是被同胞杀害。一个是自刎而亡。我虽不曾阻止,但也不能算在我头上。”
“你以为我有那么愚蠢吗?”
敖危月冷笑道:“你的剑道不错,编谎可不在行。所言皆是漏洞,叫人如何相信?
你是何等修为,那二子又是何等修为,他们偷袭你,难不成是疯了?
就算你所言属实,你在这二人动了心思后,怎可能留他们的性命?若真是他们自相残杀,你为何要把这二人尸骨烧毁?
何况薛紫宁擅用药,怎么会被自己的药物反噬。我看是你见他二人身怀灵宝,起了贪婪。他二人为了自保,才不得已用毒对付你……可还是叫你杀害,并毁尸灭迹了。
哼,他们还说你被鬼修夺舍。我看你倒没怎么变,端得清高模样。恐怕滥杀无辜、欺凌弱小,才是你真面目吧。”
说话间,周遭又多了十几个凝真修士。七七八八皆是有备而来,将此处山涧围了个彻底。拏离和蔺含章腹背受敌,心下都有些无奈。
“那二人为何偷袭我,我也不知。”
他皱了皱眉,还是平静道。
“可他们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我抢夺的。”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我……”
“师兄,”蔺含章拦下他的话,“不必向他们自证。”
他放出一道风符,将二人牢牢锁在气流内。随即轻抚衣袖,指尖捻着一线引香。
“薛氏兄妹谋害我师兄不成,余下的半滴天女凝香露,已被我炼入此香中。”
他露出个礼貌微笑,语气也柔软亲和。配上那少年人稚嫩嗓音,简直让人有些心旌摇荡。
“各位若是信了,就现在退出;若是不信,我已经控住风流,待点燃此香,就请各位亲自去幻梦中见一见那对兄妹,听听他们如何评说吧!”
话虽如此,他哪会给任何人退出的机会。此香为特质迷香,一经扩散,方圆数十里无人幸免——就看这些暗中旁观的,能不能来得及躲闪了。
“且慢。”
果然,梅丛凝的身影出现在众人当中。几个脸色苍白的凝真弟子,也自发给他让开一条通道。金丹真人不同凡响,就像是一叶扁舟划进了浮萍里,连丝丝气流都随着他的到来而改变。
梅丛凝看见拏离,反倒松了口气。他面容中犹带倦怠,淡淡道:“你无事就好。”
“他能有什么事。”
凝真和无翳向来是关系好的,敖危月虽不喜此人,但也知有他在,多少能克制住拏离。也暂松了口气道:
“我看拏离师弟不像是鬼修,而是原形毕露吧。”
“鬼修?”
拏离听她二次提起,再看梅丛凝表现,也意识到有事发生。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忽而轻笑。
一团无色之火从掌上燃起,他略歪着头,掠过周遭众人:
“我是鬼修?”
鬼修最怕真火——可谁知那是不是什么障眼法。再者,若不是被了夺舍,他为何要杀薛氏兄妹二人,又滥杀如此多的修士?
梅丛凝目光扫向身侧。宋昭斐正惴惴不安地站在那,身旁还伴着几个无翳修士。
也是这几人,目睹了拏离杀人,才一路追踪到这来。
此次秘境之行,一共也就来了那么三百号人。聚集此处讨伐他的,竟都快过百了。
施星为了找他几乎踏遍了秘境,此时也正在其列,趁着梅丛凝说话的片刻,就传了道密令给拏离,把此事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
当然,也删去了些不干不净的部分。至于他身边的另位当事人……权当没看见。
大师兄向来不动声色,任凭他急出了燎泡,也只轻一点头。看得施星心中颇有微妙——他是不是把最重要的部分漏了,拏离不能真看上那阵法师吧。
他还能有此想法,便是相信师兄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屠戮同门。这也不是一厢情愿的信任,而是他对人性的了解。
拏离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为追求完美的,就算要做些不大被人接受的事,也不会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再说那宋昭斐,说话一向怪里怪气,又有些针对。真那么巧让他撞见……师兄怎么不连他一块砍了呢。
拏离要是知晓施星的想法,只怕要给他两暴栗,再让他抄几百遍心经。眼下,却是对他的讨伐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已经抬了刑器出来,想要拘他伏法。
“既然不是鬼修,为何杀我凝真弟子?他们虽只是外门弟子,却也不是你能随意欺凌的。”
“敖师姐此言差矣。”
一紫袍修士站出人群,正是先前中了假山阵的巫静水。他也没忘记承诺,含笑道:
“我想拏离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先前我与师弟受困于阵法中,有个老魔看上了我这副根骨。多亏拏离师兄和蔺师弟搭救,我才能脱身。”
“这么说,你们与鬼修交过手了?”
敖危月敏锐察觉他话中偏颇,接道:
“没准就是那个时候中了招。鬼修的法子隐秘,你不能察觉也正常。”
巫静水苦笑着挽起袖口,露出半截灼伤手臂:
“拏离师兄有本命真火,可以克制鬼修,这倒是我能证明的。”
他除偿还恩情外,也存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瞄了梅丛凝一眼道:
“要不然,梅师叔可用‘溯影’一探?我是不怕的。”
用上这搜魂的法器,可真就是提审犯人了。巫静水向来不在乎名声,他乐意是他的事,敖危月却故意曲解道:
“听见了吧。拏离,你可愿意?这是你自证清白的唯一机会。”
拏离还未答话,他身后蔺含章倒是“咦”了一声。
他一有动静,就把周遭目光都引了去。这少年人还是一副精致皮囊,神色却比当初在游船上要深邃不少。似乎是经了历练,有几分川渟岳峙的气度。
他故作思索状,疑问道:
“敖师姐莫不是与那些兽类待在一起久了,思维都这么野蛮。师兄已经将情况都说了,就算回溯再看,只怕师姐也不会信,还要讲出什么别的理由纠缠吧?”
“呵,你想激我,招数还嫩了点。”
敖危月玩味地看着他。
“我不信他那说辞,‘溯影’却骗不了人。你如此维护他,不如你代他一试?还是说,你俩还有什么更见不得人的秘密?”
“师姐可要说话算话。”蔺含章轻声道,同时从袖子强行拽了紫金鼹出来,扔给梅丛凝。
“这小东西先前与薛紫宁结过契,不如就搜它的魂,看看师姐那二位高足都存了什么心思吧……反正,师姐更与畜生投缘,对吧?”
说话的虽是他几个,真正有掌控权的人却是梅丛凝。
当众搜魂,相当于把人扒光了衣服游街。除巫静水那种奇葩,没有几个修士能忍受这种侮辱。以蔺含章对此人的了解,他也断不会对拏离做这种事。
拏离对梅丛凝是纯洁的同门情谊,梅丛凝对他的感受却更为复杂。蔺含章存想进阶后,对这些毫厘丝忽的感情,也看得愈发清楚。
梅丛凝对拏离,既有儿时情谊,也有瑜亮之憾。简而言之,又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拏离在幽谷中救了梅丛凝一回,梅丛凝却是“恩将仇报”了一把;可轮到拏离落难时,梅丛凝倒也不舍得踩上一脚。
搜魂灵兽之事虽显荒谬,却也是此时的最优解。梅丛凝果然不说二话,将溯影石往空中抛去,以法术催动,天幕中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那图像十分朦胧,声音和听觉却被放得极大。时不时闪过些薛氏兄妹二人的画面。
薛紫宁生得貌美,模样也年轻,在小金的记忆加持中更是增色不少。活脱脱一个温婉少女,对着这身皮毛又是揉捏又是爱抚,看得人心都软了几分。
薛绍也是翩翩少年郎,二人在秘境中最为危险的境地,依然不忘温言安抚。二人一鼠的画面,美好得叫人不忍破坏。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若方才只是凝真的几个修士有些愤慨,现下则是除了自己人,都对着拏离怒目而视。
梅丛凝心存理智,也知溯影展现的画面,极大取决于宿主感官。何况这么一只脑容量有限的灵兽,当然只记得那些吃吃睡睡。而这紫金鼹是薛紫宁所养,又被拏离囚禁一番,只怕对他不利。
他正想找个由头收回法术,天幕中就出现了拏离身影。
至少从此时境况看来,拏离并未对薛氏兄妹有什么歹意,甚至把他们从泥沼中救了出来。
再看下来,更是要让人羡慕这对兄妹的好运气。和蔺含章猜想的差不多,拏离就是给这二人当了一路打手。
说是找银蚺,一会又发现那边有草药,一会又发现这边有灵兽。得到的东西虽说是平分,却也是剑修用不太上的。拏离一路上累得衣服都换了两身,还要时不时避着薛紫宁暗送的秋波。
搜魂术之所以让人社死,就是其中许多细节都是不能为人所知的。就如薛紫宁再一次绞着手帕要给拏离擦脸时,竟把这剑修吓得跳出了几米远。
拏离看见这一幕,也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也太不稳重了。
再之后,就是遇见蔺含章。也是在拏离说出要和他们分别的当晚,这两人居然就商量起杀人夺宝的事了。
【……你我二人还不能趁他神志不清时,将人杀了么。他身上法宝,哪一件会不比天女凝香露强……】
梅丛凝暗下眼眸,抚了抚衣袖:“我想此事已经分明了。”
“不。”敖危月仍不愿放手,她握了握拳,不甘道:
“此二子虽有些不良心思,但毕竟是我教养了多年的弟子。恳请梅师叔让我看到最后,好知这二人结局如何。”
此情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她这番争取,更显得拏离无辜又倒霉;没靠山的,对的都变成错。有靠山在,谋杀这种事也能变成“不良心思”。
梅丛凝操控着溯影,眼神望向拏离。他既不想得罪敖危月,也不想委屈师弟,于是又把选择权抛回了他手中。
拏离只略点头。此时天幕上画面已分作两边,一边是紫金鼹眼见着饲主中了迷烟,神智昏聩,双眼翻白。它努力撕咬着薛紫宁手臂,希望能让她清醒。半片光幕中净是血色。
另一边,则是薛紫宁神识中的画面。拏离坐在巨石上。一道粉烟从那颗略显妖异的眉心痣中化入……
然后他就开始双颊泛红、神情迷离、衣衫散乱……
也不知薛紫宁是有哪来的生活经验,能把这种场景想象地如此生动。那轻颤的睫毛,紧抿的下唇,鬓边汗湿的额发都清晰无比,更别说沿着衣领一道散开,被汗水润泽的雪白肌肤。
少数弟子未经人事,也看不透他这是如何,只当是薛紫宁恨透了拏离,在幻想中让他走火入魔。
可有一部分人显然不是这么想,一时间满地修士、支支吾吾。蔺含章更是有些瞠目结舌——他一具尸体都觉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把看见这一幕的活人 两只眼睛全剜瞎了。
偏偏拏离在此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蔺含章本就处于某种怪异地紧绷状态,被他一碰,浑身上下雷劈似的难受,眼神也有些不加收敛。
拏离见他像是气着了,收回手婉言道:
“始作俑者都已往生了,你也不必这么气恼。我以剑心入道,没那么容易走火入魔。”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场也都是耳力好的。不由得同时在心中叹了一句:他好单纯啊!
蔺含章一口牙差点咬碎,面上还要摆出副受惊姿态:
“……没想到她心思这样恶毒,若真让她得逞,哪怕对师兄渡过金丹雷劫有半分影响,这二人就是魂飞魄散也不够抵的。”
两个“单纯”人儿,就这么把那日场景再看了一遍。好在薛紫宁的构思也只到拏离胸口两寸,就去做她的成仙梦了。
梦中,她可是成了仙门爱徒,拳打金丹,脚踢元婴——那个一脸讨好地递上仙丹,还要被她辱骂的人,不就是此时脸色铁青的敖危月么。
她平日里也就是这么对待薛氏兄妹。可她也教了他们法术,还把一只七品灵兽赠给了紫宁……怎么她竟这样恨她,半分……师徒之情也无么!
一阵血气翻涌,她险些站不稳,拱手道:
“拏离,今日之事,是我管教弟子不力,委屈了你。”
“……无妨。”
身旁还有几个凝真弟子,显然也是她爱徒,个个温声劝导:
“师父莫急,薛师妹一定是染了鬼气,惑乱了心智。”
敖危月冷笑一声:
“还说什么鬼气,我看是人心里有鬼!”
说罢,她甩下众修士,腾空而去。
在她消失的方向,一团黑影从空中落下,被拏离稳稳接住。
“她连金丹雷劫都能渡过,竟不能承受背叛。”
无视紫金鼹希翼的眼光,拏离把这只小灵宠递给了蔺含章:
“送给我们的。”
蔺含章对他话中的“我们”非常满意,脸色终于和缓几分。
“这小玩意儿也没什么用处,只拿这样的赔礼,师姐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拏离哑然失笑,以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谈什么欺负……那些修士凡心太重,又有些权柄在身,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师兄难道不觉得委屈?”
纵使他表情再怎么天真,此话却在拏离这讨不到好。
剑修幽静无波的眼神,缓缓扫过众人。即使看了这么一出戏,也依然有人没放弃捉拿他的念头。
拏离收回目光,低声道:
“这种情绪我不该有,也许久不曾有了。”
“既然都聚集于此,我也有事想与各位商量。”
历经一通闹剧,众修士也不曾放下警惕。梅丛凝眼眸微动,出言道:
“拏离,现在恐怕不是商量的时候。既然你未受鬼修控制,无翳的十二位修士,为何会死在你手下?”
不等对方言语,他又道:“若说他们也和薛氏兄妹一样,都起了歹心,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但若有其他原因,你只管说,我定会予你公道。”
“师兄如何认定那些修士为我所杀?”
梅丛凝似乎叹了口气:
“你我同习剑道十九载,你的一招一式,世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宋昭斐难得不咋呼,而是静静接了句:
“拏离师兄若不肯承认,我可把那几人尸身呈出。”
他也未给谁考虑的机会,就将十二具修士遗体展现在众人面前。
都是一击毙命,砍杀致死。
剑修虽然多,但多半是使用单手剑,造成的伤害也是戳刺伤;涤尘偏偏是把用于双手劈砍的长刀,这几人死相无一不惨烈,正像是他所造成。
只一眼,拏离就看出其中蹊跷。他虽善用涤尘,却不常双手握刀。除非是遇上体型大的灵兽,或不知从哪还能生出器官来的鬼修,才会将对方斩作两半。
普通修士杀起来,只需攻击要害不是么。但这几人身上伤痕,又的确像他的手法。
那便是模仿。他在秘境中诛杀鬼修之时,竟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拏离仔细瞧着那些痕迹,时不时蹙眉和蔺含章交谈几句,倒不像认罪,反而是请他来当仵作一般。
他们以神念交流,其余人也听不见,只看藏剑这几人到底是向着凶手,都有些蠢动。其中一人刚祭了金丝笼出来,就被施星翻手打落,险些又发展为械斗。
有识得那几具尸体的,更是悲愤交加,恨不得当场手刃仇敌。
拏离内心,也不像他所表现出那般平静。但他知自己一言一行皆受瞩目,稍有不慎,只怕引得群起而攻之,所以稳端住了架子,故作高深姿态。
蔺含章感知到他想法,一时觉得生动,又觉得令人哀怜。原来他也不是全无知觉的一个人……那从前衔冤负屈时,无一人声援,他该如何悲凉无奈。
“不是我做的。”
“你的意思是,这并非你所作为?”
“当然。”
梅丛凝期待他能说些更有用的话,也只得无奈道:
“这并非你说了就算……何况有人亲眼目睹。”
按理说,他并不相信拏离会做出此事。但那是宋昭斐亲眼所见,亲口诉说……他说的一向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