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重伤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了任何轻微的移动,更别提如此粗暴的动作。
圣洛斐斯被神侍们拽着锁链,强行拉起时,看见尼禄大腿处的贯穿伤,已开始剧烈喷溅出鲜血。
少年双眸紧闭的脸,也变得纸一样惨白。
“——……!!”
挣扎间,圣洛斐斯袍袖里的一方糖纸,啪嗒掉在了地上。
陈旧的糖纸很快被鲜血浸没,变成了相同的赤红色。
“……”
圣洛斐斯猛地怔住了。
在这一刹那间。
他只觉眼仁后方、大脑深处的某个位置,激烈地剧痛起来!
大量破碎的记忆和声音,肆无忌惮地撞入他的灵魂;
尔后,随着一阵惨烈的痛呼和颤抖,他面上的所有神情,便突然冷却了。
美丽脆弱的白发圣子,似乎一瞬间就变了人。
盈着泪水的金色瞳眸,顷刻间就被一层漆黑瞬膜覆盖;那张美丽的脸孔上,也再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神情。
圣子低垂头颅站立,像一座神情空洞、立在废墟中的神祇雕塑。
红衣神侍没有觉察到他的怪异。他们依然拽着特制的锁链,拉着圣子的臂膀,准备将他送回圣坛下方。
圣洛斐斯并未动作。
只是那名拉着锁链的神侍,从肉体内侧,突然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
神侍身体微微一晃,迅速萎缩下去。
他的心脏部位,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圆圆的洞口。圆洞从心脏直贯头顶,并在神侍的头盖骨上,也开出了一个圆形的血洞。
随着透明的“手”被抽出,神侍无声倒下,头顶的硕大血洞,便立刻流出血水和灰白组织来。
又一声轻响。
第二个神侍倒下了。
又是几声轻响。
圣洛斐斯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他只站立在原地,近乎细致地做着杀戮工作。
他的双目,始终被一层坚硬冷黑的瞬膜覆盖,一双黑洞洞的眼,镶嵌在那张绝美面孔上,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和恐怖。
当“工作”全部结束,浮现在圣洛斐斯雪白脸颊上的复杂金纹,缓慢退了下去。
他便侧过漆黑无瞳的双眼,看向了血泊中的银发少年。
几小时前, 德尔斐星系所有对外通讯,都被彻底封锁了。
不光是军用频道,连民用的星网、智脑通讯, 都被一并阻断。
整个德尔斐星系, 一下子像遁入了巨大的阴影,任何人都无法触碰星系的内部情况。
叛军不会有这么大的权限,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只有尼禄和他的狼骑军团。
……但什么样的信息,才需要封锁整个星系来阻断传播?
他按捺下心中尖刺一般的不安,抬眸看向面前的作战星图。
王都正在经历第二波交战高峰,劳德家族数目可怕的驻兵舰队,几乎从王都星系外的宙域,一路铺到家族领星。
但帝国历史上任何一位名将, 都不会将兵力差距简单作为敌方优势。
王都本身就是帝国必争之地, 王都的防御体系, 自恺撒大帝就开始层层加固,直到被尼禄交由海德里希驻守, 海德里希自然享受到了历任卡厄西斯帝王播下的庇荫。
叛军舰队从进攻王都开始, 不但无法推进半个宙里, 还反被星系轨道炮歼灭了六个舰群。
“鲸群”始终像一群太空巨兽,稳稳悬停在轨道炮防御红线后方,任何胆敢接近防线的叛军舰队, 都会被它们顷刻拉入力场粉碎。
因此交火到现在,还没有一艘叛军星舰敢越过红线, 但若想在防线前整顿, 又会成为王都舰队和轨道炮的活靶子。
海德里希一边稳扎稳打扩大优势, 一边开始向疲惫的叛军舰队, 派出王都的秘密使节。
他此前跟尼禄配合拿下戴维德侯爵时,曾调用过劳德家族13个星系的驻兵前往讨伐侯爵,于是终于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曾被海德里希统领过的驻兵司令,并没有忘记对方强悍的军事实力,同时他们内心也相当心虚:
提图斯·劳德打出的旗号是剿灭海德里希,但实际是在对抗帝国的正统皇帝陛下。
海德里希牢牢把控着战事节奏,且战且谈,好些驻兵司令都悄悄松了口,请海德里希向皇帝陛下奏禀,让他们在帝国境内获得一块富饶安宁的领星,领一份虚职度过余生。
但在德尔斐星系被封锁24小时后,海德里希从一名勉强逃回来的使节口中获得消息——
提图斯·劳德重掌王都前线,并且在军营中,公开击毙所有与海德里希有过秘密协议的驻兵司令。
“长官,”
一名前线士官发来通讯,“叛军……退兵了。提图斯公爵发来通讯……他说想与王都方面的最高指挥官私下谈谈。”
海德里希稳坐主指挥椅,一双白手套交搭在膝,冷淡的蓝瞳却微微眯起。
他说:“好。我会在私人会客室与他面谈。”
临走前,他朝负责信息管控的将领点点头;
后者立刻会意,准备根据通讯发起地,溯源提图斯·劳德的实时位置。
帝国内战时,双方主帅对话并不罕见。毕竟大多情况下,双方都是贵族阶层,手下的将士也都属于帝国,且谈且打、边打边谈都属于常规操作。
海德里希在会客室落座,同时启动光屏,等候提图斯·劳德带着他的条件出现。
他此前没有与提图斯·劳德碰过面。此刻就见光屏中,出现一位身穿盔甲、眸光阴鸷的白发老将。
不知道为什么,海德里希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眼神深处,有一丝很淡的嘲弄和怜悯。
海德里希冷淡地:“日安,提图斯公爵。我听闻您重返前线后,便接连处死了二十多位亲兵将领。我以为那都是与您血脉相连的家族后人,不知他们犯了什么大错,要招致杀身之祸?”
提图斯·劳德神情更加阴沉。但他始终维持着良好的贵族素养,平淡道:
“家族若是出现了偷窃谷物的鼠类,纵使血脉相连,也绝不能姑息。大厦倾覆,往往只因基座一角被噬空,而不是因为遭受雷电与风暴击打。”
说罢,他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道:“海德里希上将,我们没有交战的理由。”
海德里希微微挑起眉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在面前的光屏上,看见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猩红如红色光弧,在光束雨中闪避突进;
猩红抬起右臂,一发光矛击穿了数十艘敌舰;
猩红落在圣山顶部,还未来得及稍作休整,头部的驾驶舱轰然爆炸!
“……陛下在与宗教恐怖组织蝎尾的战斗中,不慎被蝎尾暗算,引爆了埋藏在驾驶舱的炸弹——我的亲生外孙……他甚至连分化期都没过,却早已完全具备属于一个卡厄西斯的悍勇无畏。”
提图斯·劳德深深叹息一声,甚至将老脸埋入双掌,迟迟无法抬起。
“当初得知尼禄还活着的消息,不论你相信与否——我简直惊喜若狂。只要卡厄西斯正统尚存,银河帝国的荣光将永不熄灭!但尼禄……我可怜的孩子,他已经是卡厄西斯的最后一支血脉……”
“德尔斐星系已全线封锁。”
海德里希淡淡问,“你如何获取这段影像?”
提图斯·劳德一顿,回答道:“得知蝎尾挟持人质进入德尔斐,我第一时间派兵进入德尔斐支援。却不慎目睹如此残忍的一幕——”
海德里希垂下眸,漫不经心地整理手套:“所以你的‘援兵’,也一并回到前线来了吗?”
提图斯·劳德:“很遗憾,为了支援陛下,他们已在德尔斐全军覆没。”
“先撇开这件事不谈。”
海德里希抬起眼,“提图斯公爵,留在王都公馆戒守的卫兵,今早朝我汇报了一桩趣闻。
“哈里森大公在晨间洗漱时,险些被自己的贴身仆从淹死在脸盆里。
“幸亏陛下提前在公馆安插过人手,若这些被‘保护’在王都的大贵族,不慎在王都意外身亡,或许会导致陛下信誉受损,所有王都贵族家族愤慨联手,与您共伐王都,不是吗?”
提图斯·劳德不再把脸埋进掌心。
他慢慢抬起一双阴戾的老眼,跟光屏中的黑发将领对视。
海德里希长腿交叠,唇角微勾,亦好整以暇回望他,眼神却像一头直勾勾盯视猎物的狼。
“……‘撇开这件事不谈’?”
良久,提图斯·劳德才轻笑一声,“上将,你的冷酷着实令我心惊。皇帝陛下在德尔斐遇刺,怎么能成为轻易被‘撇开’的杂务?”
“我倒认为哈里森大公遇刺这件事很重要。”
海德里希轻声道,“那位想暗杀哈里森大公的仆从,虽然被捕时咬开了齿间的毒药,但很遗憾的是,陛下为哈里森大公安排的公馆,正好在王都医学院附近。
“在与您通讯前,我听闻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等他清醒,帝国审判庭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或许他能为我们解开不少疑虑:比如为什么作为家族仆从,要刺杀被陛下‘保护’的哈里森大公;
“又比如,德尔斐的蝎尾如何能获得数量如此庞大的阿西莫夫项圈,您的‘支援’舰队,又是如何在德尔斐全军覆没的。
“您认为呢,公爵大人?”
提图斯·劳德盯着他,脸上的惆怅与悲痛早已无影无踪,只剩能滴水一般的阴沉。
“海德里希,我索性向你吐露实情:我发自内心不愿与你为敌。”
提图斯·劳德显然没能料到,陛下遇袭的情报,居然没对海德里希造成任何冲击,这使他不得不生硬地切入正题。
“若论及对帝国的野望,我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我本就是一路人。
“如今卡厄西斯最后的血脉已然断绝,一旦消息传播出去,帝国必遭大乱,星盗与心存谋逆的贵族,将会如豺狼般卷土重来,将手无寸铁的平民生吞活剥。
“而这场风波,只有你——陛下生前最宠信的将军,以及手握兆亿驻兵的我,共同联手才有能力平定。”
海德里希坐在会客室的暗影中,一言不发地聆听着。
他的半张脸都浸在阴影里,薄薄的唇拉成一条平线,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森冷的蓝瞳,如同两把锋锐尖刀,直直刺向光屏对面的提图斯·劳德。
最后,男人俯身向前,指尖伸向光屏的熄灭按钮。
“海德里希上将。”
提图斯·劳德叫住他,两眼牢牢盯紧他的眼睛,“你应该明白——倘若最后的卡厄西斯已经死亡,你继续为卡厄西斯家族固守王都,将不再会有任何意义。”
海德里希仍然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垂着眸,淡淡掠过光屏中的公爵。
“很遗憾,公爵大人。”
结束通讯前,他轻声说,“你的判断存在重大失误——你我从来不是同一路人。”
熄灭光屏,他系上军服扣子起身,准备去信息部找狼骑。
首先,必须彻底封锁德尔斐的消息。
正如提图斯·劳德所说的一样,若将卡厄西斯最后的帝王遇袭消息传播开去,必然会让帝国历经史无前例的重大地震。
但是提图斯·劳德手里有陛下遇袭的影像,需要王都信息部做紧急处理舆情的准备。
然后,他要确定尼禄目前的状况:受伤清醒,重伤昏迷,濒危,还是死亡。
需要知道陛下是怎样遇袭的,提图斯·劳德和蝎尾有勾结,这次袭击,提图斯·劳德百分之一百有参与。
只要能收集到确切证据,他就有办法让提图斯·劳德在帝国境内身败名裂,从贵族之首沦为众矢之的。
海德里希一边往会客室门口走,一边让大脑如最高精度的智能机器,飞快地列出一二三四来。
他近乎强迫地、硬生生地让脑中掌握理性的部分高速运转。仿佛只要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什么东西追上,并且彻底吞噬殆尽。
但是当他握上门把时,那股庞大且激烈的情绪,还是将他追上了。
海德里希扶住门把,用力闭上蓝眸,竭力抵挡骤然袭来的某种眩晕感。
右掌内侧的某个位置,一直在剧烈发痛。
而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小小、圆圆的犬齿牙印。
是某次尼禄疯症发作,发狠咬在他手心时留下的。
他妥善地保存了这个伤痕,就像在痴求中绝望的信徒,连被偶然赐予的伤口都视若珍宝。
但是此时此刻,它却在激烈地烧灼着痛觉神经,并将这种疼痛感,迅速传递至他的心脏部位。
不应在此处继续浪费时间。需要立即确认陛下的状况。
……但是万一……
如果万一。
“即便皇帝真的在阵前战死,身为军队指挥官,你也要隐瞒实情,持续鼓舞将士,直到取得最终胜利。明白吗?”
记忆中的银发皇帝,淡淡地朝他说。
尼禄最让人抓狂的就是这点——每每谈论自己的生命,他总像是在谈论什么不甚紧要的东西,或者一颗维持帝国运转的机器零件,只是零件功能相对关键,或者位置至关重要。
……不可能的。没有道理可以做到。该死。你没有任何理由,逼迫我去做到这一点……
必须做到。只能做到。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理由。
这是来自他的命令。只能有毋庸置疑,只能有不容置喙。
男人立在门前,低垂着头,浓墨般的黑发落过蓝眸。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死死地咬着牙根,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像是正与灵魂深处的巨大苦痛殊死抵抗。
不过很快,他恢复往日的冷淡神情,并抬起一双蓝眸。
“咔。”
海德里希推门,走出会客室。
走廊上有不少将领正来回穿行,见到海德里希,便啪地立正,朝他行帝国军礼,得到黑发将领点头回应。
“提图斯·劳德与您谈了些什么?”有高级将领从身后追上,“他是否提出了什么苛刻的停战条件?”
“他试图劝服我与他联手,将王都拱手让出。”海德里希一边朝信息部方向走,一边淡淡回答,”被我拒绝了。”
“……妈的!”将领目瞪口呆,“他居然真敢开这个口!”
海德里希想起什么,步伐顿了顿。
随后,他回过头,朝高级将领道:“向王都全舰队下达最高军令。”
“收到,长官!军令内容是?”
“……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状况。”
男人嗓音沉沉,喉间紧紧地压着一股腥意。一双蓝眸在军帽的阴影里,如凄厉的火焰般燃烧。
“——不惜一切代价,死守王都。”
德尔斐,奥林匹斯圣山。
坠毁的燃烧星舰,已经被救援部队谨慎地切割开,并打出一条救援通道来。
就在刚刚,还在与狼骑军团殊死鏖战的叛军星舰,突然齐齐在空中发生爆燃。
包括此前落地逃生的叛军舰兵,无一人生还。
狼骑无暇再顾及叛军,驾驶机甲降落在坠毁点,然后直接从机甲驾驶舱跳下,抢在救援部队前进入废墟。
坠毁星舰里还有帝国将士,被救援小组分派担架抬出;
而狼骑们则沿着切割出的救援通道,从坠毁的星舰内部,拼命爬行向圣殿巡游艇被砸毁的前端。
进入黑暗的巡游艇废墟时,狼骑们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当他们打开臂铠上的光源,照射废墟内部时,面前一幕简直触目惊心: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伏在坠毁星舰与圣殿巡游艇的撞击点,显然已经被砸穿了脑袋。
他们的头部血肉模糊,尸身也被蔓延的火苗吞噬,只能勉强靠尸身包裹的红衣碎片,认出是圣子旁边的红衣神侍。
狼骑们心头一震,又举着生命探测仪,持续向废墟内部探索。
有一名狼骑,率先发现倒在血泊中的白狼骑,立刻疾步过去。
“……白狼!白狼!你怎么样?”
一名狼骑小心剥除碎裂的头盔甲块,然后除下手甲,触上他的颈侧脉搏。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只觉触手一片冰凉,没能感觉到任何搏动——他猛烈闪动的眼灯,也让所有狼骑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但是很快,另一名狼骑就将他拽到一边,然后启动生命探测仪——探测仪是用来检测心脏跳动时,发出的超低频电波的。
探测图上的电波曲线已接近平缓,但当狼骑们屏息等候,终于在长段平直过后,看见一个轻微起伏的高峰,像是濒死的顽强挣扎。
“……通知救援队,让急救舱进场!”
“小殿下呢?有人找到小殿下了吗?!”
“……这里只有……只有小殿下的动力甲碎片……”
就在白狼骑倒伏的位置附近,散落着大量支离破碎的银甲碎块,但却没有银发皇帝的身影。
碎块上有很多血迹,像是喷溅上去的——身经百战的狼骑当然知道,只有人体动脉破裂,才会出现这样可怕的溅血图案。
“……再找!或许是别人的血——小殿下一定会在白狼附近,不可能更远的!”
狼骑们留下几名同伴,守在白狼骑身边,其余则带着生命探测仪,迅速进入圣殿巡游艇内部搜寻。
被留下的狼骑一边等消息,一边望着地上散落的银甲碎块发呆。
片刻后,狼骑似乎无法忍受让它们就这样留在废墟中,便过去一枚枚地捡回来,擦擦干净,又用自己的披风裹好。
救援通道中又一阵轻响。
阿撒迦带着一支急救小队,一起出现在巡游艇废墟内。
男人刚钻过来,就见满地溅着血的银甲碎块。
……他的金瞳瞬间缩紧了。
但很快,阿撒迦迅速放下肩扛的急救舱,沉默奔向巡游艇内部的黑暗中。
从日落到次日凌晨,狼骑和救援小组把整艘巡游艇搜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尼禄和圣子的身影。
搜索范围进一步扩大。
到第二天日出时,手持生命探测仪的搜救人员,已经开始往奥林匹斯山脉上搜寻。
濒危状态的白狼骑,被急救小组带回医疗基地,同时被带回的,还有巡游艇内一些遭受撞击后、又被焚烧的焦黑尸块——
哪怕结论会极其残酷,但医疗人员仍需要排查,那些尸块中是否会有卡厄西斯的DNA,或者未收录在帝国档案库的陌生DNA:那意味着可能会是圣子。
阿撒迦却一直没有离开巡游艇。
他没跟任何搜救人员组队,也没有休息过一秒钟,只是赤红着眼,沉默地从日落找到日出。
巡游艇内的血腥味太重,他很难辨认那股极淡的蔷薇信息素,究竟去向何处。
但堪比猛犬的敏锐犁鼻器,却始终给他一种笃定的直觉:
尼禄的气息,就是在巡游艇内部消失的,并没有去往更远的地方。
阿撒迦挨个舱室闻闻嗅嗅,又蹲在一个舱室里,安静摸索半天。
不多时,他突然金眸一亮,猛地掀起一块舱室底板。
圣殿巡游艇体积惊人,这个舱室距离尼禄和白狼骑的落地点,足足有将近一千多米。
但在底板掀开后,他就闻到了一股混杂的味道:
有近似幻觉的蔷薇淡香。而盖过蔷薇信息素的,却是某种奇异的、令人微微眩晕的腥甜香气。
他钻进舱板下方,极力将生命探测仪和手电向前伸出。
探测仪的曲线始终平直不动,而灯光照耀下,阿撒迦发现,巡游艇如同巨墙般厚重的玄铁底壳,被撕开了一个一人大小的洞。
洞口外侧,是奥林匹斯山茂密的丛林,丛林中是大大小小的石堆和洞窟,因为无人敢攀援圣山,所以千百年来,这些石堆和洞窟都无人问津,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和落叶。
阿撒迦循着幻觉般的蔷薇香味往前找。
然后,他在一个垂直向下、直通地底的洞窟前停留。
到这里时,他已经不能嗅到尼禄的信息素,但与蔷薇信息素交织的腥甜香气,却若有似无地从洞窟溢出。
他探身照明,却发现洞窟深不见底,连舰兵的强力手电,都只能触及底部一团淡淡黑雾,深度预估能与圣山媲美。
……若是人类不慎从这个洞窟坠落,必然会摔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
阿撒迦趴在洞窟边缘往里看,发颤的金眸深处,闪过一丝激痛。
他打开通讯器,唤来离自己最近的救援小组,表达了想下去探查的愿望。
“……什么?”
救援小组匆匆赶来,看到洞窟,却大吃一惊,“陛下怎么可能会掉在这里?离目击坠落点这么远,周围也没有任何血迹!”
尽管不敢置信,救援组还是匆匆扛来山体索降装置,就地在洞窟周围组装。
长长的钢索放了一圈又一圈,却完全触不着底。
索降装置“咔”地一声,吊着舰灯的钢索已经放尽,洞窟深处却始终黑沉一片,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太深了,超过帝国索降标准了……上校,如果您坚持想进入洞窟搜寻,我们需要调用山体挖掘机甲,把山挖开才行……但,但,奥林匹斯山是圣山,我不确定是否……”
救援成员话音未落,就见旁边的人,慢慢张大了嘴巴。
就见阿撒迦一言不发,站起身来。
他一手反握军刀,一手牢牢抓住索降环。
然后纵身跳入深不见底的洞窟中。
德尔斐封锁第三日, 提图斯·劳德正式发起第一波舆论攻势。
皇帝在德尔斐遇袭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间,就在帝国境内大面积传播开来。
叛党时期的卡厄西斯皇室, 曾遭遇过史无前例的打压和衰落, 此时贵族势力远大于皇室的弊端,便彻底展现出来。
王都虽然有把控星网的权限, 也有实力对劳德家族领星进行信息封锁, 但其余贵族家族在各自领星内,都有属于自己的通讯网络,领星要塞间的流通也全凭自由。
这样一桩爆炸性消息,即便无法在劳德家族领星内快速传播,但一旦被提图斯·劳德有意泄露给其他贵族领主,扩散速度便会立刻超出王都把控范围。
“……德尔斐星系被完全封锁, 竟然是为了隐瞒陛下受袭殒阵吗?!”
“住口!现在完全没有可靠消息确认陛下殒阵!你想现在反叛, 别拉着我们家族下水!万一陛下养好伤势秋后算账, 我们全家都要把头挂上审判庭!”
“……这个,我们家族可能还不够格挂审判庭的……”
“可、可, ”贵族子嗣看着那段爆炸影像, 半天合不上嘴巴, “在……在这种情况下——圣子在上,众神宽恕——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人类, 都应该没有可能……”
这个中层贵族家族的所有成员,都默默闭上嘴, 将目光移向泄露出的德尔斐影像。
他们清清楚楚看见, 猩红的驾驶舱内部发生爆炸, 而位于高空的蝎尾舰群, 又朝猩红方位补了一发对舰光束,威力之巨,甚至将圣山一侧削成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