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菟丝花》因为太多举报,全文冻结,平台告知宇文颢,如何处理,另行通知。
宇文颢懒得再去分辨,暂时停止了一切创作,在多伦多迎来第一场大雪的时候,自己也陷入了冰天雪地中。
初晨的雪闪耀着晶莹的光泽,正是一个周末,人们纷纷拿出工具铲除自家的积雪,宇文颢连早餐都懒得吃,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微红着一双眼睛,懒懒地将没过脚面的雪扫向甬道两边,落叶混杂着雪的洁白,将原本素缟的世界弄得斑驳不堪。
鲍皇叔家的房前安静、萧瑟,厚厚的雪路连个脚印都没有,也不见主人出来打扫,宇文颢向临街的窗口瞟了一眼,百叶窗都落着,想是男人还没有起,在这样风吹雪落的日子里,除了窝在家里找点事来做,真不知该如何打发多伦多漫漫无边的冬季。
手机隔着羽绒背心的内袋开始振动,宇文颢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向隔壁的窗户看了一眼,戳稳扫把,掏出手机一看,是宇文灿。
怪我想太多。
点开手机屏保,宇文灿的头像急急地跳动着,宇文颢不想视频,关闭了,直接回复她:什么事,我忙。
宇文灿发来一段英文:“颢颢,你没事吧?”
宇文颢被问的摸不着头脑。
灿:我看到平台冻结了你的小说。
宇文颢短暂地停了停,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灿:笨颢颢,我有看你的小说啊。
颢:你连中文都说不好,还看中文小说?
灿:妈妈也给我请了中文老师,我已经很有进步了,再说我还有翻译软件啊。
看来温哥华的秦女士在儿子宇文杰再次探父失败后,又将女儿的筹码一并压了上去。
宇文灿还在担心平台锁文的事情。
颢:哦,没什么,锁了就锁了呗,过些日子再写新的就好了。
灿:这不公平!
颢:没事,都过去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写小说的?
灿:哥哥的朋友告诉我的。
宇文颢的脑中顿时亮起了红灯,宇文杰?这小无赖不会因为上次挨打的事耿耿于怀吧?
颢:什么朋友?宇文杰搞什么鬼!
灿:不是啦,我哥哥哪有时间管这些,他不是上次偷跑回国给抓回来了么,气的要死,天天在家里跟他的小黑客想办法重新破解张先生他们的监控系统,对方也是高手啦……
输入断在这里,宇文灿又将视频拨打过来。
宇文颢只好接通了。
宇文灿换了新发型,看上去明艳动人:颢颢,打字好累啊。见到宇文颢扶着扫把站在雪地里,有点惊讶:多伦多下雪了?
宇文颢单刀直入:灿灿,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小说的?
宇文灿做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上次记下你家的IP地址,让小黑客帮我查到的,哎呀,颢颢,别不高兴,我谁都没告诉的,就是想看看你写的小说嘛,你又不肯给我地址,我只好自己去查喽。
宇文颢咽了口气,打算结束雪中兄妹联谊,戴着半截手套,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宇文灿却还义愤填膺地:那些人真的好过分啊,我写的长评她们都看不懂吗?我还特意找中国朋友帮我翻译的,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望着宇文颢瞬间呆掉的表情,宇文灿很有成就感地笑了:笨颢颢,我也爱你就是我啦。
我也爱你,居然是宇文灿!
还没等宇文颢从这波冲击里回过神来,新的一波冲击又到了。
灿:鲍鲍好过分的,颢颢,你一定要教训他一下,不可以心慈手软哦。
宇文颢彻底懵逼,现在的电脑高手都这么牛逼吗?连他跟鲍皇叔吵架的事都知道了?这特么也太没隐私了!
颢:你怎么……
灿:他写的长评居然比我的支持者多好多,我真的说不过他,鲍鲍太能胡说八道了,他是你的邻居,又是好朋友,怎么可以这样对你,颢颢,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自己不知道?这次一定不要放过他,做个弹弓子,崩他家玻璃,这个天,冻死他!
宇文颢缓缓地问:“灿灿,你是不是也偷查他家IP地址了?”
宇文灿理直气壮地:“当然,我很想知道鲍鲍平时都会上什么网,想知道他喜欢什么,他给自己起名叫哥哥爱你,那我就叫我也爱你啊……哎呀颢颢,你知道么,他居然是个GAY啊,总爱去看那些收费小电影,好羞啊,不过挺好看的,原来男人和男人是个那样子的……我居然喜欢一个GAY,啊,可是我为什么就是喜欢他呢?”
宇文灿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可是再喜欢也不可以伤害你,颢颢,你一定要当心啊,不要让这个大色狼占你的便宜啊,会不会你不同意,他才这样报复你的?”
听着宇文灿自顾自地碎碎念,宇文颢整个人僵立在雪地里。
半天不见人应,宇文颢索性举起扫把头,砸的门板哐哐山响。
房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声音由二楼冲下来:“来了来了,干特么什么,拆门啊!”
门开了。
宇文颢怔了下,眼前的一幕恍如隔世,鲍皇叔裹着浴巾,赤着上半身,浑身湿哒哒的,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里跑:“我洗澡呢,快关门,冻死了。”
自从上次把他丢弃在多伦多的郊外,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可鲍皇叔就跟没事人似的,还腆着脸问:“吃早餐了吗,没吃我给你做点,我这有大油条。”
宇文颢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个星期的煎熬算是白过了。
今日不同往日,用不着再跟这缺德玩意客气了,摔上门,宇文颢单刀直入:“哥哥爱你是你吗?”
迈着楼梯跑到一半的鲍皇叔站住了,扶着把手略一琢磨,回头望去,诶唷,宇文颢漂亮的鹅蛋脸崩成了方块脸,两眼冒着小寒光,手里握着扫把好像攥着金箍棒的孙猴子,有点斩妖除魔的架势。
“哦,你知道了?”鲍皇叔边说边继续往楼上走,声音懒洋洋的,马甲掉了,好像没啥大不了的,更没有半分的愧疚之意。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果然是他。
“为什么黑我的小说?”宇文颢提高了音量。
“你胡编乱造写的那叫什么玩意?”
“我写什么跟你有屁关系?”
“作为读者,我有权发表自己的观点。”
“背后捅刀子,你这算什么行径!”
“我捅你哪儿了?你发文,我回评,光明磊落,那我给你打赏的时候,怎么不说谢谢我?哦,作为一个写手,只能听好的,不能听批评?”
鲍皇叔的声音消失在楼上,宇文颢追上去,胸膛起伏不定,简直欺人太甚。
“鲍玄德,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鲍皇叔扯下浴巾,光溜溜地打开衣柜,嘴上也没停:“说你妹啊,还不如琢磨一下,今天咱俩整点什么呢,好些日子没吃我做的饭了,你不想啊?”
妈的,这特么还是人吗?
我自油里煎炸,你却朵朵浮云。
宇文颢握着扫把,站在鲍皇叔的卧室门口,看着他光着屁股翻腾衣服,居然有那么几秒钟,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像滚在嘴里的烫肉丸,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鲍皇叔终于找到一条满意的长裤,天冷了,又不想太早的烧暖气,照样不穿裤衩子,一抖裤子,还没来得及穿,一根扫把就呼了过来。
孙猴子三打白骨精时,可没犹豫,宇文颢还是犹豫了,所以……打偏了,原本想打男人最结实的肱二头肌,结果鲍皇叔抖裤子的时候,胳膊向上一抬,扫把头就呼裤子上了。
鲍皇叔惊讶地看向宇文颢,却并不怎么气愤,只是纯粹的惊讶外加一点揶揄:“敢动手了?”
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在宇文颢看来就是一种轻慢,士可杀不可辱,于是第二棍又呼啸而来。
“打不死你这王八蛋!”
“小兔崽子没完啦!”
蹲在衣柜顶端的基德,凌空俯视着屋里的战况,啧,鲍爸爸也真是不知羞,光着屁股甩着雕,勇战宇文猴,饶是如此,终究是赤手空拳又不敢真的打宇文颢,只好边躲边试图夺棍,屁股蛋上挨了好几下,留下道道红印。
宇文颢明白了,古兰丹姆为什么只打鲍皇叔的屁股,当爱而不服的时候,这个地方最能解气,还不伤筋动骨,所以……照准了屁股打,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你他妈的……”鲍皇叔混骂着,决定出手,终于一把抓住了扫把头。
基德打了个哈欠,看着下边拉大锯扯大锯,一根扫把,四只手,抢出了争王夺位的气势。
便在此时,鲍皇叔忽然松开了两手,宇文颢顿时失去重心,仰脖向后摔倒在地,扫把飞了,屁股生疼,偏又瞅见男人不经意的一笑,那是大人逗小孩子时特有的表情。
鲍皇叔走过来,伸出手去拉地上的宇文颢,嘴里还念叨呢:“行了宝贝,别闹了,我错……”
人都有气懵了又技穷的时候,黔驴早就给人类寓言过,不胜怒,必蹄之。
“鲍玄德,去死吧你!”
宇文颢飞起一脚,整踢鲍皇叔晃里晃荡的一坨上。
蛋打鸡飞。
其实也没敢真使劲,架不住那里是真是又脆弱又敏感。
鲍皇叔发出了史无前例的惨叫声。
呆呆地望着捂着下边在床上翻滚的男人,蜷成了烤大虾,脸色阵红阵白,宇文颢的脸色也没比他好哪去,心擂如鼓,四下里全是一个声音,就算我不跟他分手,他也会跟我分手的。
基德惊惶地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蹲在衣柜上,同宇文颢一起呆成了泥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鲍皇叔早就停止了哀嚎,背对着宇文颢,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
宇文颢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叉着两腿,也一动不动。
窗外的雪后风,呼呼地刮着,一室的冰凉。
基德终于从衣柜上跳了下来,直接落到床上,冲着光溜溜的鲍爸爸喵了一声。
鲍皇叔终于动了,一只手揉了揉基德的大脑袋,另一只手拽过身下的被子,盖在自己和基德的身上,基德拱进鲍皇叔的怀里,和他依偎在一起。
宇文颢的声音终于沉沉地响起,带着梳理后的冷淡与平静:“鲍玄德,你要是真想跟我分手,我也没意见,咱俩好聚好散,我绝不纠缠。”
鲍皇叔依然背对着宇文颢,过了好久,才问:“为什么要分手?”
宇文颢半天也没说话,这个问题不应该由他来回答。
“鲍玄德,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宇文颢的声音再度响起,纯粹而又茫然。
鲍皇叔没有转过身,抬起手臂,将杯子掀开一半,低低地说:“颢颢,地上凉,进来躺会。”
又等了片刻,提着被子的手,始终没放下,宇文颢从地上爬起来,钻进被子里,贴着男人宽厚温暖的背,男人转过身来,抱住了浑身发凉的男孩。
面对面,宇文颢这才发现男人脸上有泪痕,眼睛也微微发红。
“还疼吗?”宇文颢轻声问。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掌摩挲着宇文颢的脸,目光深切,柔软的唇随之落下,宇文颢也将唇迎了上去,贴合的瞬间,相拥的缝隙也被填满了,宇文颢冰凉的体温也热暖起来,渐渐地,融化在鲍皇叔的高温里,两个火炉。
基德终于耐不住,踩着鲍皇叔和宇文颢,一跃而过,跳下床,冷漠地走开了。
“想我吗?”鲍皇叔的声音伴随着浓重的呼吸。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宇文颢心里憋着气,如果今天不是自己冲进门来,还不知道两个人的冷战要到什么时候。
“那天的事,我想冷静冷静。”鲍皇叔的声音格外低沉:“再怎么说,也是我对不住你。”
宇文颢一时沉默了,一颗心提上去,又渐渐回落。
鲍皇叔的唇又贴了过来:“生气归生气,但是别把分手挂嘴边上。”
“不是说没被人分手过?”宇文颢轻轻刺了男人一下。
果然,男人的眉毛跳了跳:“怎么,你想给我开个先河啊?”
宇文颢恍恍地一笑:“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分手?”
鲍皇叔没作答,只是深深地望着宇文颢。
宇文颢也紧紧盯着男人,神情严肃起来。
鲍皇叔垂下了浓密的睫毛,低声说:“有。”
宇文颢僵住了,他知道男人有过这个念头,而且不止一次,但是没想到男人会在他面前如此的坦白,这个时候,也许谎言才是最美丽的。
男人的声音虽近尤远,听上去有些不真切:“我怕终有一天,我再也做不到向你妥协,那时候只怕真的会伤着你,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你就把我甩了,也许还能少恨我一点。”
空气安静的连呼吸都显得笨拙。
男人的每一句话,既真诚又扎心。
宇文颢缓缓地说:“那你就不能不伤我吗?”
“颢颢……”鲍皇叔将头埋进了宇文颢的颈窝处,气息烘得人下巴痒痒的:“我了解自己对你的感情,也了解自己有多自私。”
宇文颢彻底沉默了,颈窝处有些湿润,鲍皇叔吸了几口气:“我自私到宁可伤害你,也不愿你离开我,这点请你原谅。”
宇文颢无奈地笑了笑,抹去男人脸上的湿痕:“是够缺德的。”
“对不起……”鲍皇叔紧紧地抱住了宇文颢。
“离开才是最大的伤害吧……鲍玄德,你都快把我练成天下第一贱了。”
“总比你帮我练葵花宝典强吧。”
微启的唇瓣又绞合在一起,深深舜吸中,贪婪、痴缠,好像怕再失去什么似的。
鲍皇叔轻哼了一声,有个地方的确很难受。
宇文颢摸了摸,依然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踢你的,下次不会了。”
鲍皇叔笑了,有点悲壮莫名:“你啊,也别跟我保证这个保证那个的了,说不咬我,结果该咬的时候还是咬了,就你那些屁保证管蛋用。”
“那你说怎么着?”宇文颢心里一软,话说的也乖巧。
“得给我查查踢没踢坏。”
坏胚子就是坏胚子。
宇文颢撇嘴:“怎么查?我又不是医生。”
“给我好好揉揉。”
“行。”
这个要求挺爽的,宇文颢将手握上去,不用查也知道,没踢坏,还很精神。
鲍皇叔啧了一声:“我说用手了吗?”
“用嘴!”
“别了,你时间长,我怕下巴又……”
“没事,下巴掉了,我特么亲自给你安上!”
宇文颢觉得自己又跌入了某个陷阱里。
雪花又精灵般地飞舞起来,扑打在窗棂上,又都羞涩地飘走了,室内的风光实在旖旎。
落在地板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几下,床上的疯狂早已淹没了一切声响。
手机终于停止了震动,屏幕上的提示,一个待播放的小视频,还有宇文灿发来的一段信息:颢颢,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快看这个视频!
杨乐,这边,这边——
年轻的歌手捏着鼻子闭着眼,低头转了十圈之后,晕头转向找不到既定目标,斜刺里冲向舞台的另一边,引得现场观众哈哈大笑,主持人和嘉宾也都笑到不行。
这是一个只有几分钟的短视频,五年前的某综艺节目,邀请的艺人们在节目里做各种游戏,管你是演员还是歌手,都得为节目献上娱乐效果,不知名的艺人为了博到更多的出镜率,更是竭尽所能的耍宝。
杨乐活着的时候,也参加过一些这样的综艺,可惜,到死也没能让更多的人记住他是谁。
视频没看完,宇文颢就关闭了,回复宇文灿:以后别发了,我的文跟他没关系。
宇文灿很快又发来:看观众席上!!!
靠在鲍皇叔家的床头,浴室里传来洗澡的水声,说好洗完澡一起去超市逛逛,看了眼窗外,飘着几朵零星的雪花,宇文颢无聊地又打开视频,重点留意观众席。
杨乐跌倒在舞台上,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捂住脸,自己也笑得抖抖的,纤细的手腕上晃动着一串串手链,星星和月亮闪闪发亮。
宇文颢按了暂停,呼吸也暂停了。
这串手链,应该在哪里见过。
缓缓地按下播放键,杨乐还在被大家哄笑,镜头扫过观众席上前仰后合的观众们,唯一一张没怎么笑的脸被一扫而过,但还是被刻印在互联网的记忆里,宇文颢也将画面定格在一这瞬,锁定这张脸。
浴室门的开了,鲍皇叔裹着浴巾,冒着热气出来了,隆起的肌肉还散挂着一些水珠,男人冲宇文颢展颜一笑,似乎很喜欢看见男孩懒躺在自己的床上无所事事的样子。
宇文颢的目光在锁定的画面和眼前的这张脸上来回跳了几下,最终,两张面孔重叠了,合成了一个人。
手机发热,指尖发凉。
“宝贝,赶紧洗去,一会去超市买点牛肉,晚上我给你土豆烧牛肉。”
男人的心情格外的好,整个人神清气爽的,扒拉着额前略长的发帘,想要今天再理个发。
宇文颢的声音很平静:“鲍玄德,你见过杨乐吗?”
拨弄头发的手骤然停在半空。
宇文颢的呼吸也随之一顿。
鲍皇叔放下胳膊,拉开抽屉,拿出心爱的吹风机,面无表情地回道:“见过。”
接上电源的吹风机猛然被打开,发出焦躁的嗡嗡声。
宇文颢努力提高音量:“你跟他好过?”
鲍皇叔只顾对着镜子吹头发。
宇文颢跳下床,走到浴室门前,连线带头一并拔下,噪音消失了,静得人心慌。
“问你呢,跟他好过吗?”宇文颢又重复了一遍。
鲍皇叔扭头看向他,侧脸崩成一条线。
彼此的视线互割互切,寂然中响起鲍皇叔低沉的声音:“好过。”
宇文颢直勾勾的目光刺得更深了,男人脸上的表情近乎为零,除了微微下垂的唇角。
鲍皇叔伸出手来:“我能继续吹头发了吗?”
宇文颢缓缓地松开了手,鲍皇叔抓过吹风机的线,重新插回电源,沉闷的空气终于被嗡嗡的躁鸣声打碎了。
“杨乐的那场车祸和你说的车祸,是不是同一起?你当时也在车上,对不对?”
嗡嗡声盖过了宇文颢的询问。
宇文颢凝望着一言不发只顾吹头发的鲍皇叔,仿佛那半干的头发吸走了他全部的心思。
有些答案它明明就摆在那里,可是却无人想去真正的面对。
宇文颢也不想,甚至向后退了两步,两眼无处安放,既不想看到男人神情冷峻地吹头发,也不想等到他吹完头发之后会如何。
吹风机停了,寂静突如其来。
鲍皇叔两臂撑在洗漱台上,紧紧握着吹风机,垂着头,蓬松的发丝搭落在眼前。
“颢颢,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想再提之前的事了?”男人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回荡在尚未散尽的氤氲里。
宇文颢的喉咙有些发紧,连着心一起紧:“可我想知道。”
鲍皇叔阴沉地转过脸来,一语不发地看向宇文颢。
宇文颢索性豁出去:“我想知道他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鲍皇叔的眉峰陡然一蹙,目光凌厉,宇文颢心底不禁一颤,男人瞬间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神情狠戾又痛苦,却在几秒钟后又归于冷寂。
“你他妈的小说写多了吧?”鲍皇叔连声音里都透出一丝戾气来。
“你别跟我说话带他妈的,现在不许,以后也不许。”不知从哪里烧起一把火来,将熬忍的心彻底烘干,失去了往日的温润。
鲍皇叔却笑了,那是宇文颢从认识这个男人开始就躲不掉的,叫人又爱又恨极度顽劣的笑,没有教养、缺乏同情,毫无良善,有的只是戏谑、傲慢和残忍。
男人的低音炮郁郁地响起:“白又亮,你他妈的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想咱俩还一起好好过,以后就不许再提杨乐,也不许再提那场车祸,否则就滚出我的房子,滚出我的生活。”
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将最后的克制和理智都锤瘪了,支撑不起最后一点剩余的骄傲,宇文颢紧追不舍地问:“为什么不能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优美的脖子被宽大的手掌一把扼住,宇文颢猝不及防地磕在身后的墙壁上,愕然地望着忽然发狠的鲍皇叔,男人的眼里泛出血红,眼底滚动着怒气:“你不是挺能在网上搜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撕开我的皮肉研究我的伤疤?啊哈?!”
鲍皇叔突然接近的脸放大了无数倍,最后一声质问几乎要喷到宇文颢的脸上。
“放开!”宇文颢去掰他的手,鲍皇叔又将他整个人摔回墙上,重重地喘了口气,忽然松开了手,扶住额头,低低地吼了一声:“滚。”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鲍玄德一人,安静得没有一丝人的生息,男人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一张骇人恐怖的脸,猛然抓起手边的吹风机,狠狠地砸了过去,哐当一声巨响,满室的破碎,紧接着传来抑制不住的干呕声……
加拿大的冬天终于来临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隔壁又响起了对口相声。
宇文颢终于明白了,鲍皇叔整夜无眠的真正的原因,他买了库伯太太死了十几天的凶宅,但真正令他彻夜难安的不是死过人的房子,而是曾经虽死犹生的过往。
杨乐,一个长相类似自己的漂亮男孩,一个背着吉他行走在娱乐圈连死都没引起太多关注的十八线小明星。
被举报的小说《菟丝花》引起了某人的愤怒,不为别的,而仅仅因为戳痛了他心底最不能触碰的那道旧疤。
宇文颢踟躇在多伦多的漫天飞雪里,脚下的雪印毫无方向可言。
几天后,刚刚迈出艺术学院的宇文颢便看见岳华站在一片素白的霁光里,神情严肃地望着自己。
一步一步迈下学院的台阶,宇文颢习惯性地不说话。
岳华也难得的没打招呼,上来就问:“他病了,你知道吗?”
宇文颢抬了抬眼,然后摇摇头。
“给他打电话发信息,都不回,我觉得不对劲,昨天直接去他家找他,好嘛,人都快烧开锅了,浴室的玻璃碎了一地,到处都乱七八糟的,问什么又不说,你们俩是不是又闹翻了?”
岳华说完,盯着宇文颢,希望这边能展开说说。
宇文颢只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雪杉,丧魂落魄地问:“哦,他还好吧?”
“打了一夜的吊瓶,我刚把人从医院接回去,这会李艾在家照顾他呢。”
宇文颢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给你们添麻烦了。”
岳华的语气有点硬:“废话,他是我哥也是我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摔泥巴玩呢。”
岳华缓了缓气,又问“你下午还有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