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宇文颢一扭脸,有点不敢相信,门外左侧平台角落里的烧烤架,忽然间自己长了脚,蹦跶哒地向下一级台阶蹭去……
烧烤架是上一个房主留下来的,因嫌它又大又笨重,便随房子一同卖给了宇文颢,宇文颢原本不打算要,又懒得解释,这么大的烧烤架对于他这样一个从来不会呼朋唤友搞聚会的人来说,废物一个,于是索性套着防尘罩,一直放在原地没动。
庞大的烧烤架很卖力地向前蹦着,眼瞅着就要跳下第一级台阶……
基德向后稍稍退了退,宇文颢低头看它,它也仰头望他,相互惊诧家中还有如此变故?
来加拿大五年了,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出去就要被吹死,不出去,就得眼睁睁地看着烧烤架跳下台阶,真摔坏了倒也没什么,可凭他一己之力能不能把它推回原位就不好说了。
烧烤架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危险,被风吹着继续向前移动,半个身子已经倒向下一级台阶,宇文颢冲基德说了声:“回屋去。”下一秒,硬着头皮推开了玻璃门,顿时被灌进来的风呛了一口。
眯着眼,任凭乱舞的树叶啪啪打脸,宇文颢紧赶几步,一把拽住了台阶边摇摇欲坠的烧烤架,谢天谢地,原来这家伙底下有轱辘,难怪被风一吹就跑,宇文颢憋着气,顶风将烧烤架推回了平台,重新套好飞扬的防尘罩,可烧烤架依然不安分的蹦跶着。
宇文颢又迅速跑到花坛边,随手捡了几块稍有分量的石头,趁烧烤架再次逃跑前,压住四个角,正忙活着,忽听隔壁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
不用猜也知道,想必跟这边情况差不多,周末他们还在烧烤,那也是小库伯先生随房留下来的,大小跟宇文颢家的这个差不多,估计是逃跑未遂,倒地身亡了。
压好烧烤架,站在烈烈的飓风中,忍耐了几秒,果然,没多会,隔壁也传来开门声,还有鲍皇叔惊天动地的一声:卧槽!
回了屋,赶紧关好门,屋里屋外两重天,餐厅的地板上飞进不少树叶,基德远远地蹲在楼梯旁,惊魂未定地瞪着刚进屋的宇文颢,还在犹豫要不要求个安慰,主人却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跑……
基德眯了眯眼:神经病!
刚把脸贴在卧室的窗户上,宇文颢就看见鲍皇叔正追着防尘罩满院子跑,光脚穿拖鞋,一身家居服,连个外套都没有,微卷的头发被风吹得糊一脸,烧烤架已经摔落在院中,玉山倾倒再难扶,追回罩子的鲍皇叔试了几下想扶起它,无奈风太大,那东西又死沉,只好缩着脖子搓着胳膊跺着脚地往屋里跑,跑的太急,没看清台阶,脚下一个趔趄,飞出一只拖鞋,鞋随风跑,又特么光着脚去追拖鞋……
嘿嘿——嘿嘿嘿——宇文颢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笑出2B青年欢乐多的风采来。
第二天风势渐小,偶尔吹几下猛的,也没昨天那阵势了,大家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宇文颢将两个塑料垃圾桶咕隆隆地推出车库,今天是一周一次收垃圾的日子,错过了,就要等下周了,袋口扎裹的再严,厨余垃圾桶里的味道也够人一呛,搞不好还要惹来浣熊和松鼠这些小东西偷食。
家家户户的门口路边,都立着一蓝一绿两个垃圾桶,蓝色可回收,绿色是厨余,院子里的枯枝草叶,不算在内,单用大牛皮纸袋装好,另有一天市政派人来收。
宇文颢将垃圾桶放好,又检查了一下垃圾袋口是否扎好,万一垃圾撒出来,对环卫工人也是个麻烦,看了眼隔壁,路边还是空的,也不知道鲍皇叔是否记得今天是收垃圾的日子……
算了,关我屁事。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觉得跟自己没关系的屁事,屁事还偏偏爱找上门来。
宇文颢放学后,刚到家门口,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重创了,自行车缓缓地停在路边,瞬间有了信仰,这是上帝的惩罚。
垃圾,到处都是垃圾,鲍皇叔家路边倒着两个垃圾桶,袋子散着口,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牛奶盒、碎纸片、包装袋……还有个皮开肉绽的玩具熊,估计是那两小屁孩撕扯时牺牲的,故而弃之,今天的风向,很专一,也很给力,故而受灾重地——宇文颢家门前的草坪,满目疮痍。
这里从住宅到街区,哪里公属,哪里私属,规划的十分明确,邻里间从哪到哪属于谁家也都界线分明,每块石头都有归属。
公共地界由市政管理,私人领地归各家打理,大部分人家会在门前种花植树,力求齐整漂亮,也彰显着每家的品味和对生活的追求,有孩子的还会搭个篮球架、轮胎秋千什么的,只要不违反市政规定,爱怎么弄随便你,秋天收拾纷飞的落叶,冬天自产门前雪,虽说是私人领地,家家户户在享受政府提供的免费服务时,也要履行相应的职责和义务,太影响市容,也会收到市政部门的警告,重则还会罚款。
宇文颢家的门前没有树,但紧邻隔壁分界线上那棵高大的枫树,枝繁叶茂,为他的廊前投下好大一片树荫,每到落叶纷飞的季节,大部分都落在宇文颢的这边,宇文颢将自家门前清理完,顺手也将库伯太太家那边一并清理干净,虽然他和库伯太太谁都没有提过这些,但每次吃着她亲手做的小饼干时,也能从香甜的气息里感知一二,彼此之间涌动着一份不用言说的感谢。
鲍皇叔的垃圾桶是什么时候被风刮倒的,天知晓,但环卫车肯定没有收走他的垃圾,也不会替他清理门前的狼藉,那些垃圾顺着风,渐渐挪移了地盘,最终在宇文颢的门前落了户。
现在,风停了,停的让人牙根痒痒,宇文颢只想嘬谁的肉。
鲍皇叔没在家。
这是宇文颢连按五分钟门铃后得出的结果,是不是真的不在家,没时间深究了,天色已暗,望着自家门前的“垃圾场”,信仰再次光照宇文颢,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回到楼上看了看,隔壁的院落没个人影,倒地的烧烤架也不见了,想是被鲍皇叔重新归位,也是,总不能白长那一身唬人的腱子肉。
幸好吹过来的都是可回收垃圾,不算太腌臜,看来这缺德鬼只有蓝色垃圾桶的袋口没系好,骑个自行车,能跑多远,没准一会就回来了。
宇文颢戴上手套,拖着黑色垃圾袋,耷拉着脸,将散落在草坪、花丛、灌木丛、石头缝……无处不在的垃圾,一一拾起,丢进垃圾袋,一边做,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街头巷口,缺德鬼还不见回家。
拾起一个罐头盒,基德的最爱,嗤,宇文颢终于露出了笑容,吃的还挺干净,活该!
天廓幽蓝,晚风轻拂,各家各户门前的地灯纷纷亮起,正是人们享用晚餐的时刻,沿街的窗里泄出温暖的光,宇文颢将矮灌丛里最后一片纸屑丢进垃圾袋,摘了手套一并丟进去,蹲在地上,擦擦额上的汗,长吁一口,妈的,终于捡完了,瞥了眼鲍皇叔的家,全都黑着灯,真出门了……一个人……骑着车?
他的那些朋友都回国了,哦,叫李艾的女人还在,替别人照顾老婆,顺便再蹭个晚饭……那个叫文涛的德国锅,敢把老婆托付给高大帅气、油嘴滑舌的鲍皇叔,再铁的哥们,再怎么信任,也没个忌惮,心得有多大?
人性,是这世上最不靠谱、也最无法确定的东西,宇文颢轻扯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念想顺着心缝溜了溜,顿觉无稽,一按双膝想站起来,腿又麻了,不经意地一瞥,灌木丛里挂着一样东西映入眼帘,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眯着眼,昏昏暗暗的也看不清是啥,撅着屁股,探出手,从枝叶上摘下来,软软的,胶质的弹性,像是没吹过的气球……借着射灯再细看,我去……宇文颢瞬间丟出了手——一个用过的丁丁套!!!
妈的,这个口倒系得紧,可也无法抹杀内里黏糊糊所能引发的,从生理到心理上的一切嫌恶,一屁股坐在地上,玩命地在草皮上蹭着刚刚触碰过的手指,即便如此,从指尖到脚尖,麻出一身鸡皮疙瘩。
缓过神来,用树枝挑起那脏东西,丢进垃圾袋,望着鲍皇叔黑黢黢的房子,宇文颢真想抬出一门意大利炮来,轰了丫的老巢。
一双手洗了七八遍,连指甲缝都不放过,像是被什么侵犯了似的,宇文颢越洗越搓火,手上涩涩的触感挥之不去。
这刚搬来几天啊,一个人住,这么快就有那事了?
可是……跟谁?
莎莎?那女人看上去有点风骚,跟缺德鬼气质很搭。
李艾?如果有点品味的话,缺德鬼应该更喜欢这类的,德国锅送了他一口锅,他还了人家一顶草帽,绿油油的。
都不是的话……那就是德国锅和硅胶哥了,可,怎么看怎么不像。
那就剩……晃动着胳膊腿的小正太了……话说,硅胶哥为什么送正太娃娃给缺德鬼,而不是初音那样的性感妹妹呢?
一阵烦躁,宇文颢将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又摔回了盘中,蹲在水池边正喝水的基德被唬了一跳,瞪着溜圆的眼睛揣度着主人的心思,宇文颢从来不会介意它跳上水池喝水。
和基德对视了会,宇文颢嗤地一下又笑了,缺德鬼连垃圾分类都没搞明白,可回收?那玩意能回收吗?别说,丢到野林子里去,兴许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地里能长出几个小缺德鬼来。
捡起掉在餐台上的碎蛋黄,示意基德过来,基德见主人面色和缓,似有笑意,这才迈着优雅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嗅了嗅,小粉舌一舔,吃了个干净。
指尖上,残存着一点基德的湿润,宇文颢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抓起剩下的三明治,缓缓地放入口中,今天的火腿切片还挺嫩的,下次去超市再买点,过好自己的日子,别人爱整什么整什么,何况,他没想窥探谁的隐私,这是大风刮来的。
宇文颢的画板上又多了张画作,几笔勾勒出的头像,惟妙惟俏,鲍皇叔头戴一顶丁丁帽,卷着舌,舔着嘴,一副骄奢淫逸的鬼样子。
丢了画笔,打开电脑,继续码字,虽然读者跑了不少,但刑侦文只写了一半,凶手还没交代,有始有终,才能对得起剩下的读者。
楼下的座机骤然响起,过于安静,倒吓了宇文颢一跳,疑惑了下,拿起手机,没有任何来电和信息,国内很少有人打他座机,这里……更不会了,除非移民局或是市政,倒也不好说。
座机很执着,一直响个不停,跑到楼下,接听起来,话筒那端是个说纯正英文的男人,多伦多某某警署的警察,先确认了一下宇文颢的姓名和住址。
多伦多警察?找我?
某根神经顿时绷紧,在加拿大被警察找上门,绝对是个麻烦,有时都不知道自己触犯了这个国家哪条规定,屁事多的数不清,在国内不算事的事,在这里保不齐就接到罚单或者传票,动不动就被投诉,每个人都活得严于律己,但却没几个宽以待人的。
警察简明扼要,他的邻居鲍玄德先生,因为迷路受伤,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救治,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没有其他联系方式,也没多少现金,只提供了一个邻居宇文颢的住址,警方才联系到他,询问宇文颢是否可以携带有关证件来趟医院,一是担保鲍先生的合法移民的身份,二是替他垫付一下医药费,不低于五百加币……
如果拒绝,他们就要先将鲍先生暂时稽留在医院里,等治疗结束,再履行其他相关程序……不过,还是希望宇文颢能来一趟,这样彼此都会省去很多麻烦。
警方那边说完,不见回答,连问了两声:Sir?Are you there?
等了几秒,那端终于传来宇文颢有些迟缓的回应:“好吧,我马上过去。”
第15章 你今天去哪儿了
二十多分钟后,宇文颢到了医院,和两名警察简单交涉了一下,又签了份担保手续,终于在诊疗室里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鲍皇叔。
身上的衣服有点脏,裤腿有破损,倒没见哪里受伤,只是神情有点黯然,直直地望着医院的天花板,见到宇文颢来了,嘴唇动了动,默默地又将头别向一旁,似乎没什么力气讲话。
此时的鲍皇叔,多少显得有点可怜。
据那个警察讲,鲍皇叔骑着自行车,不知怎么就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路人见了,不由分说,替他报了警。
诊断结果是扭伤了腰,拍了片子,打了封闭,再休息一下,如果人能动了,便可以回家,不过医生建议他留院多观察几天,腰伤需要静养。
宇文颢流利的英语帮助医生和鲍皇叔迅速搭起无障碍沟通,听完医生的建议,鲍皇叔坚持回家静养,也不肯租轮椅,宇文颢全程不发表任何意见,只管翻译,补齐医药费,然后搀着已经能下地行走的鲍皇叔,开车回家。
彼此的身体刚一碰触,鲍皇叔开口说了第一句像样的话:“谢谢啊,给你添麻烦了。”
宇文颢保持着沉默,扶着肉大身沉的鲍皇叔往外走,他不想说别客气的屁话,因为压根没想来,出于某种人道主义精神,他又不得不来。
鲍皇叔腰上绑着固定带,一手扶腰,一手搭在宇文颢的肩头,边走边吸气,努力迎合宇文颢的身高,几乎全身都压在他身上,每走几步,就吸口气,停一停,额上有了些汗水。
这么厉害吗?可医生说,回家休养是可以的……如果鲍皇叔留院观察,自己还要再替他多交几百元的住院手续费,今晚,为了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已经破费了五百多加币,那是三笔肥单或五六张插画的钱……
闻着男人身上隐隐散发出吉利水的味道,宇文颢努力保持两人间的平衡,负重前行的同时,心脏又不堪重负似地往下坠,瞬间又跳回嗓子眼,连呼吸都是紊乱的,不管怎么说,俩人之间总算有了点配合,走出了缓慢而匀速的节奏,医院的大门遥遥在望。
鲍皇叔时不时地扭过脸,看看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宇文颢,宇文颢目不斜视,继续搀着他往前走,身上也出了汗。
好不容易捱到大门口,宇文颢甩开鲍皇叔的胳膊:“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诶,等等。”鲍皇叔指了指医院的另一端:“那个……我的自行车……”
宇文颢瞅着他,鲍皇叔浓密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歉然一笑:“我就这么一个代步工具了,这离家……”
不等他说完,宇文颢转身向医院的另一端走去。
自行车折了两根车条,车把也歪了,看来是摔的不轻。
将自行车丢进后备箱,再将扶着腰戳在门口的鲍皇叔一并塞进车里,砰地一下关上车门,也没发动车,宇文颢缓了缓,对鲍皇叔说:“你欠我520元加币。”
车内安静了片刻,鲍皇叔望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阑珊,驾轻就熟地:“哦,是吗……”
“今天晚了,明天还我。”宇文颢发动了车,驶出了医院。
在等第一个红绿灯时,鲍皇叔又开了口:“医院单据呢?给我看看。”
二话不说,宇文颢掏出几张纸,递给男人。
车内昏暗,鲍皇叔粗略地看了看:“还真是五二零……”
宇文颢脚踩油门稍一用力,车子一震,鲍皇叔扶着腰一声闷哼,白了司机一眼,顺手将单据揣进兜里,又摸出一盒烟。
“别在我车里抽烟。”宇文颢的声音犹如人一样,不带任何情绪,中间隔着一座冰山。
鲍皇叔收起烟,两眼飘向车窗外,手指敲着腿,声音淡如秋水:“行,过几天还你。”
宇文颢迅速看了他一眼,果断地说:“不行,就明天。”一个信条坚持到底,无论做人做事,明确态度和持守原则同样的重要,有时候打倒自己的不是敌人,而是失去底线的自己。
鲍皇叔似乎笑了笑:“干什么,街里街坊的,你还怕我不还啊?”
“对。”宇文颢毫不留情面。
嗤——鲍皇叔这次笑的很清晰,话说的也很不要脸:“你这么缺钱吗?看着不像啊。”
“我缺不缺钱跟你没关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哟哟,中文说的不错啊,还一套套的。”
宇文颢横眼看过来,两人同时张嘴,又同时闭上。
鲍皇叔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语文好(宇文颢),你先说。”
强忍心中各种乱窜的气体,宇文颢再度开口:“你有钱吃烧烤,没钱看病吗?”
“我有钱没钱跟吃不吃烧烤也没关系,再说,我说不还了吗?”
“那好,鉴于你现在腰不方便,明天我过去找你拿钱。”
“明天不行,过两天再说。”
宇文颢驶过路口,将车靠路边停稳,看向鲍皇叔:“鲍玄德。”
鲍皇叔眯了眯眼,也扭过脸来。
宇文颢一扬下巴:“你是叫鲍玄德吧?”
鲍玄德还很绅士地点点头,眼里的光微微凝聚,目不转睛地望着宇文颢。
“你今天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安静。
连宇文颢自己都吃了一惊,要钱就要钱,为什么突然间问他这个?虽然这个问题缠绕多时,是一切倒霉事件的导火索……更糟糕的是,语气里还带着点质问的意思。
鲍皇叔脸上微微一怔的神情,令宇文颢更加懊恼自己的失误,眼都不眨开始撒谎:“抱歉,我没别的意思,你家垃圾桶倒了,风把垃圾吹到我家这边,市政给我打了电话,我找不到你,只好自己都收拾了。”
鲍皇叔静静地听完,又是一声:“哦,是吗……”
“麻烦你下次把垃圾袋封好,垃圾分类也弄弄清……”宇文颢突然住了声,重新发动汽车,妈的,差点说秃噜了嘴,这家伙不会想起那东西丟哪儿了吧,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鲍玄德好半天也没吱声,神情叵测地望着前端,抿了下唇,忽然道:“今天去了趟朋友家,昨个不是刮风吗,把她们家纱窗吹掉了,朋友的媳妇,那人吧也是个要强的主,要不是孩子偷偷给我打电话,她自己一个人还跟那两破纱窗搏斗呢……”
宇文颢忍不住道:“要强也是被迫的,在这生活久了,已经习惯什么都靠自己解决,因为没人会帮的。”
鲍皇叔瞥了宇文颢一眼:“你也这样过来的呗……”
宇文颢绕过这个话题,继续问:“你去朋友家,怎么还会迷路?”
一提这个,鲍皇叔有点愤愤:“到李艾家骑车就十来分钟的事,出门也没想那么多,所以什么都没带,妈的,谁知道这么倒霉,头一次大晚上的出门,从他们家回来,开始还认识路,后来就有点找不着北了,你说这加拿大人民也是,盖的房子倒是漂亮,却大同小异,街道也都千篇一律,谁特么分得清啊,我是越骑越迷糊,本来腰就疼,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下,连人带车翻马路牙子上了,又特么硌了我腰一下……”
“你的腰不是骑车摔的?”宇文颢有点惊讶。
鲍皇叔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也有些发闷:“不是,昨个烧烤架被风吹跑了,弄它时抻了一下。”
宇文颢不禁向副驾看去,此时此刻,又像在医院初见时,鲍皇叔落入了某种沉郁,那是一种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情绪,迅速抹掉明亮的底色,新移民的生活,可以使人忘掉许多过往,从前的身份,国度,人际关系……换不掉的是什么,恐怕是深藏在每个人心里,只能自己回味的东西了。
“你为什么让警察找我?不是还有朋友吗?”
鲍皇叔艰难地转过身,扶着腰咧了咧嘴,居高临下的看着宇文颢:“一个女人,家里还两个孩子,大晚上的,我能让她出来接我吗?再说,我刚从她们家出来,因为迷路摔成这熊样,还报了警,我不要面子的?”
臭德行,活该摔死你,宇文颢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那我要是不去呢?”
鲍皇叔笑了下:“你不是去了么。”
宇文颢没再吱声,倒是鲍皇叔轻声感叹:“唉,在国内,动动嘴,在国外,跑断腿。”
果然,这人在国内使唤人惯了,现在没人了,就得自己跑。
鲍皇叔摇下车窗,估计烟瘾犯了,深吸一口外面空气,然后道:“家里没那么多现金,我得去银行取去,你看我这腰,怎么着也得躺两天吧。”
情有可原,但是……
“500加币都没有?”宇文颢一时还真没判断出鲍皇叔话里的真假。
“骗你这干嘛?李艾跟我说,好多老外觉得中国人爱把现金放家里,所以老招偷儿啊抢的,她家那条街区,前些日子有个华人家庭刚遭抢,我刚来,为了安全起见,叫我把钱都存银行,家里只放几百够花的就行了。”
“那好吧,先这样。”宇文颢漫出一种无力感,仿佛掉进海里,被八爪鱼缠住了,一时半会还挣脱不开。
鲍皇叔见得了通融,随之轻松起来:“诶,你刚才说我垃圾分类怎么着来着?什么东西没分清?”
“没什么,忘了吧。”
“哦,能问你个事吗?”
宇文颢只听不答。
鲍皇叔又露出那抹状似缺德的笑容:“你擦的什么香水?还挺好闻的。”
宇文颢:……
快到家时,鲍皇叔又提出新要求:“加个微信吧?”
宇文颢没接茬,人与人之间所有的往来,都是先从互留通讯开始的,也是一切麻烦的起源。
鲍皇叔有点不耐烦:“你这孩子怎么老那么别扭?我取了钱好通知你,咱俩总不能老跑来跑去敲门玩吧?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你别老这孩子、那孩子的。”
“行行,小祖宗,我错了,您年少有为行了吧?”
宇文颢懒得再跟这人废话,将车停在家门口的路边,掏出手机,突然地,敏感的神经不知被什么触动了,迅速抬起头,下意识地向鲍皇叔的房子望去,一道光,闪过正对街面的那扇窗,犹如鬼魅,瞬间消失了。
“你发什么愣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鲍皇叔打开手机正说着,就被宇文颢低声喝住:“嘘,别说话。”
鲍皇叔一张嘴,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又听宇文颢急声道:“快趴下。”
“干什么?”
又一道光闪过,这次是二层楼梯拐角的那扇窗,宇文颢也顾不上解释,直接上手捂住鲍皇叔的嘴,使劲把他座椅里压,如果有人站在二楼,是能看到街上情况的,鲍皇叔的老腰顿时承受不住,隔着宇文颢的掌心,唔唔地闷叫了两声。
“闭嘴,你家有人。”
这话一出,车里顿时安静了,鲍皇叔忍着腰痛,尽量压低身体,目光也迅速打向自家黑布隆冬的房子。
然而,等了很久,坐在副驾上的鲍玄德,隔着门前枫树高大的树冠,啥也没看到,倒是唇上都是宇文颢手心里微微沁出的汗,有点湿,有点热,擦手油也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