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停下脚步。
巫辞抬起头,往远方望去。
由于下雨,天色阴沉,头顶铺满了黑沉沉的乌云,整片山林也变得无比压抑。
巫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树木都变成了柏树。
陵墓边最常种植的就是柏树,如果不是巧合,那这片柏树林必然是人栽种的。
巫辞的视线慢慢扫过眼前景象,突然发现,在葱郁的树林中,竟然出现了一张青灰色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巫辞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谁?!”
其他人也看见了那张脸,除了檀斐、巫正清和几位长老,他们也都被那张脸吓到了。
尉川叙火速缩到了巫辞身后,换来了檀斐的一声讥笑:“你看清楚那是什么。”
檀斐的话让巫辞当即冷静下来,他仔细一看,原来那张“脸”是一个木雕的巫傩面具,被挂在一根高大的朽木顶上。
面具是青灰色的,像一张人脸一样突兀地戳在绿叶之中,厚重的眼皮半耷拉着,表情似笑非笑,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在连绵的阴雨中,这张面具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至于悬挂着面具的朽木,则明显有被雷击过的焦黑痕迹,是制作法器的上乘雷击木。
伴随着阵阵冷风,树叶摇晃,柏树林沙沙作响。
“面具?谁会在这种地方挂这玩意?!”尉川叙捂着心口,从巫辞身后探出半个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们巫觋族真的很爱搞这种东西欸!”
见尉川叙也被吓到,一位长老连忙安慰他:“地隐大人别怕,这是阿忠挂的。”
“阿忠?”巫辞一愣,扭头看向巫子云和阿狗,用口型问了句,“谁?”
巫子云和阿狗也懵逼地摇头。
连巫辞都没听说过,他们两个更不可能知道。
巫辞又看向巫十五,却见他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似乎早就知道长老口中那位“阿忠”的存在。
“你们应该叫他阿忠伯,他是——”
巫正清刚要解释,一旁的郝芒突然喊了起来:“你们快看!是悬棺!”
众人看向郝芒,只见郝芒高高抬着头,眼睛定定盯着某处,表情震惊。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不得了,在远处的峭壁上,竟然高高横挂着密密麻麻的棺材!
“我去……”尉川叙看得眼睛都直了,从巫辞身后挪出来,“你们巫觋族也有悬棺?!”
巫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悬棺,惊讶不已:“我们巫觋族人都是土葬。”
他粗略一数,峭壁上的悬棺有上百具,每具悬棺仅依靠两根孤零零的木桩支撑,木桩的一半被外力钉入峭壁中,另一半则悬在空中,架着笨重的棺木。
长年累月地受着野外的风吹雨打,棺材已经破损不堪,有的只剩半具腐烂的朽木,里面森白的颅骨依稀可见。
这究竟是……
巫觋族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巫辞看向巫正清,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师父,这些悬棺是怎么回事?”
巫正清也在仰视那些悬棺,听见巫辞问话,他转过脸,摇了摇头:“族志没有记载过那些悬棺的来历。”
“您的意思是,没有人知道这些悬棺什么时候在那,也没人知道里面装着谁的遗骸?”巫辞更惊讶了。
“是。”巫正清点头,“有可能在我们巫觋族人搬迁回来之前,那些悬棺就已经在那里了。”
所以,这些悬棺可能在巫咸国时期就存在了,甚至有可能来自远古?
怎么可能保存了这么久呢?
巫辞十分震惊,可仔细一想,在这片远古神明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无论出现什么,似乎也不足为奇。
他下意识地重新望向那些悬棺,企图通过棺木的腐朽程度判断它们的年岁。
突然间,一道破风声从林间传来!
与此同时,檀斐一偏脑袋,一支贴着黄符纸的青铜箭擦着他的银发飞过,却在半空中断成两截,狠狠插入地面!
听到动静,巫辞猛地扭过头:“什么人?!”
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
回应他的,却是第二支从丛林中飞来的青铜箭!
檀斐直直盯着朝自己面门飞来的青铜枪头,漆黑的双瞳蓦地变成血红,青铜箭直接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四下飞溅。
“阿忠!住手!”巫正清朝着射出青铜箭的方向高声制止,“是我!巫正清!”
巫正清的叫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相反,第三支和第四支贴着黄符纸的青铜箭一前一后朝檀斐射来!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巫辞都能感觉到射箭人强大的灵力。
他心里一急,当即抽出拷鬼杖,用力朝着凌空飞来的青铜箭狠狠掷去!
下一秒,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拷鬼杖和两支青铜箭在半空中相撞,全部炸成了碎片!
“巫正清!”沙沙作响的丛林中传来一道怒喝,“你怎么敢把邪祟带来神师陵?!”
“阿忠啊!你快些住手!他是辞儿的朋友!”巫正清也急了。
茂盛的丛林中传来更激烈的响动,一个身穿巫觋族巫袍的老头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他的脸上浓墨重彩地画着诡异的古老图腾,手中拿着弓箭,箭已经搭在弦上,枪头对准檀斐的脸。
“这就是阿忠伯?!”巫子云睁大眼睛,嘴快道。
阿忠伯扫视了众人一圈,手臂一摆,原本对准檀斐的枪头换了个方向,竟然指向了巫辞:“荒谬!巫觋族未来的族长竟然跟邪祟做朋友?!”
巫辞不知道这个叫阿忠的陌生老头究竟是谁,从服饰和脸上的图腾判断,阿忠绝对是巫觋族人,但巫辞对他根本没有印象。
对于阿忠伯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自己,巫辞有些惊讶,他立即从身后抽出桃木剑,指向阿忠伯的脸,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阿忠伯拉紧弓弦,铿锵有力地丢下两个字:“诛杀!”
“你要杀我?!”巫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无比震惊地问。
“没错!”
檀斐直接闪身挡在了巫辞面前:“你敢?!”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从檀斐身上爆发出来的强大妖气。
尉川叙目瞪口呆:“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老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跟踪我们?!”
“阿忠伯啊!”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巫十五急了,“我们带来了天神地隐,你别乱来啊!”
“天神地隐?!”阿忠伯明显一愣,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在哪?!”
尉川叙反应过来,连忙举手:“我我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地隐!放下你的武器,有话好好说!”
“你明明是个凡人!身上半点神力都没有!”阿忠伯仔细看了看尉川叙,瞬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巫正清,你昏头了吗?!”
“阿忠,你冷静一点,别冲动啊!”巫正清头痛死了,赶紧解释,“地隐大人投胎为人,只恢复了一半,现在是半人半神的状态!”
其他长老赶紧附和:“是啊!”
“你赶紧放下武器!别对神明不敬!”
“他哪里像神了?!”阿忠伯显然不信,“巫辞下山后学坏了,不仅带回了邪祟,还找了普通人来冒充神明!”
尉川叙也勃然大怒:“我哪里不像神了?!”
他快步走到巫辞身边,气势汹汹地伸出手:“小天师,通灵血玉拿出来!我当场变身给他看!”
生怕尉川叙被阿忠误伤,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连忙挡在了他身前。
而阿狗和巫子云又怕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受伤,也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下,反而变成巫辞被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在后面了。
巫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冷静下来了。
他盯着阿忠伯,缓缓放下手里的桃木剑:“叙哥,别跟他闹。你刚刚才经历魂魄离体,情况还不稳定,不能把地隐叫出来。”
巫正清也怒了:“阿忠,你别冥顽不灵!他真是地隐大人,我们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所以才将他带来神师陵,你不可对他无礼!”
阿忠伯用怀疑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着,终于慢慢放下手里的弓箭。
见危机解除,巫正清连忙转过身,向尉川叙解释:“地隐大人,你千万别见怪,阿忠他是神师陵的守陵人,从出生起就随着父母住在神师陵旁边,他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吃穿用品都是我和几位长老定期送来的,就是一根筋,现在守陵人也只剩下他一个……”
“守陵人?”巫辞一愣。
怪不得自己从没见过阿忠伯,原来他一直独自居住在这里。
可巫辞从没听说过巫觋族里还有守陵人这个职业,只知道很少有族人能靠近神师陵。
他突然间发现,巫觋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看出了巫辞的不解,巫正清解释道:“守陵人虽也是巫觋族人,却与我们是两支不同的体系,任务并不相同。我们守护巫咸国旧址,等待神明回归,他们则守护神师陵……”
等待神师复活?
巫正清没说下去,巫辞却神使鬼差地在心里帮他补充。
他觉得自己仿佛绕进了迷宫,越来越看不懂了。
巫辞定了定神,看向阿忠伯,高声说:“阿忠伯,地隐大人是我带回来的,他的确是神明不假。我旁边这位妖魔叫檀斐,他不是坏人,你不必担心。”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从怀里摸出那块通体雪白的通灵血玉,高高举起,展示给阿忠伯看:“这就是我那半块通灵血玉,在地隐大人第一次现身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至于巫离手上的另一半,也在那个时候摔碎了。”
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巫辞手中的通灵血玉,还是因为听到了巫离的名字,阿忠伯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远远盯着巫辞手上的血玉看了几秒,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巫觋族的小天师,绝不可能在神师陵前作假!”巫辞一口咬定。
阿忠伯神色明显一松,但目光仍然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想到巫正清刚才说阿忠伯从小就住在这个地方,平时鲜少与其他人接触,巫辞断定阿忠伯在人际交往方面可能有些障碍,于是主动介绍:“阿忠伯,我是巫辞,您已经知道了,还有子云和阿狗,他们都是族里的年轻一辈。”
巫子云和阿狗连忙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
“那你带回来的这些外人呢?”阿忠伯却紧盯着檀斐和郝芒。
巫辞一惊。
郝芒明明换上了巫觋族的衣服,竟能被他看出是外人?
“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是我请回来帮忙的。”巫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这是妖魔檀斐,还有巫臷遗民后人郝芒。”
阿忠伯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说:“巫辞,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族里带?!妖魔就算了,连四巫后人也——”
檀斐的忍耐值已经到了临界点,他一抬下颌,眸中红光一闪,阿忠伯手中的弓直接炸成了齑粉。
“闭嘴,要么你马上带我们去见神师,要么我送你去见神师,选。”
二十分钟后,众人终于顺利地来到了神师陵,并进入了地宫的第一道石门。
尉川叙站在一尊镶嵌满绿松石的青铜神兽前,瞅着缩在角落里的阿忠伯,摩挲着下巴,啧啧道:“还得是老檀出马啊。”
听到尉川叙的感叹, 阿忠伯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一张涂满油彩的脸看起来更瘆人了。
巫辞没有理会这个神神叨叨的守陵人,他静默地立在原地, 微微抬起下颌往前看。
这是巫辞第一次来神师陵, 在整个巫觋族的地盘里, 神师陵是最高规模的陵墓。
进入地宫的甬道由汉白玉铺成,深邃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地面靠墙摆满了一盏盏莲花长明灯, 使得这条空旷的甬道寂静而灯火通明。
在巫觋族的传说中, 巫师死后会去到神的世界, 常伴神明身侧,因此这条进入地宫的甬道叫“神道”,象征着通向第五维的云梯。
而神道两侧的莲花长明灯,寓意着为往生者照亮去往第五维的路。
众人站在神师陵入口的第一道石门后, 石门大开, 门外两侧火把的光微微透进来,一阵混杂着纸钱香烛焚烧的气息从门外飘进来。
巫正清侧过身,对石门外的人说:“子云,阿狗,纸钱烧完了吗?”
“老天师,都烧完了。”巫子云的声音从石门外传来。
“那快进来吧, 别耽误了吉时。”一位长老说道。
“是。”
闻言,巫十五抬起胳膊,低眼看了一眼腕上的旧怀表, 说:“正好酉时。”
巫辞留意到巫十五的动作, 惊讶地问:“十五叔, 你的表不是坏了吗?”
没记错的话,这块怀表很多年前就停止了运作。
“我修的。”郝芒忽然闷声道。
“还是郝芒手巧。”巫十五放下胳膊,笑了笑,“当初从山下带回了不少小物件,可惜都坏得差不多了,这深山老林又没人能修。”
三人正聊着,郝芒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常年写满疲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
巫辞一愣,顺着郝芒的视线看去,角落里的阿忠伯竟然盯着郝芒,眼神看起来十分古怪。
“看起来,你们这位守陵的老前辈,并不是很欢迎我。”郝芒叹了口气,很自觉地说,“不然,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们?”
“来都来了。”巫十五宽慰地拍了拍郝芒的肩,看向阿忠伯,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阿忠伯,灵山十巫本来就是一家,我们和巫臷民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再说,许多远古失传法术都被巫臷民继承了,说不定进去以后,郝芒能帮上什么忙呢。”
“帮忙?万一他搞破坏呢?!”阿忠伯满脸警惕,显然巫十五的话并不能说服他。
“那我还是出去吧。”郝芒转身就要往外走。
“郝先生,请留步。”巫正清开口叫住了他,又看向角落里的阿忠伯,“阿忠,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进去吧。这里是巫觋族的地盘,更何况,有地隐大人也在,你不必过多担心。”
阿忠伯瞄了一眼旁边的尉川叙,视线顺着他移到了一旁的檀斐身上,表情更加警惕了。
对他来说,相比起所谓的四巫后人,这个来历不明的妖魔才更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檀斐早就留意到了阿忠伯满怀敌意的眼神,连对视的机会都懒得给他,只是微微动了下眼珠子,满是不屑。
“阿忠,这里是神师陵。”巫正清语气威严地提醒道,说着,他看向巫十五,“老十五,你也是,等会进去后管好你那张嘴,别在地宫里胡说八道。”
被点名的唯物主义巫师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巫正清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却在暗示几位外来者,这里是巫觋族的圣地,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这时巫子云带着阿狗从石门中进来了,巫正清说:“辞儿,我们进去吧。”
“是,师父。”巫辞点头,看向阿忠伯,“阿忠伯,劳烦您给我们带个路。”
阿忠伯不情不愿地从角落里挪出来,慢腾腾迈开步子:“诸位,跟我来吧。”
阿忠伯才刚转过身,尉川叙就他背后对檀斐撇撇嘴,还做了个鬼脸。
不过檀斐没有搭理尉川叙,巫辞看向他,却见檀斐望着阿忠伯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点满长明灯的神道里,烛光摇曳,阿忠伯佝偻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众人依次随着阿忠伯走进神道。
在这条五百多年来都未曾被如此多人涉足的空旷神道里,第一次回荡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趁着没人注意,巫辞轻轻碰了下檀斐的手。
见檀斐低下眸来看他,巫辞低声问:“怎么了?”
檀斐摇头:“进去吧。”
巫辞点头,一边走一边观察。
神道两侧的石墙上有着五彩斑斓的壁画,精湛的沥粉贴近工艺使得壁画如同浮雕般立体精湛,即便经历了五百多年的氧化,这些金粉堆砌的壁画仍然保留着鲜艳的色泽。
“哇哦。”尉川叙惊叹一声,“我在法海寺大雄宝殿见过这样的明代壁画,没想到你们巫觋族也掌握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工艺。”
巫辞扫了几眼,发现其中蹊跷后,不由得放缓脚步:“壁画上的内容似乎是连贯的。”
神道左右两侧的壁画是不同的内容,左边是大气磅礴的巫坛百神像,右边则是如同连环画一样的连贯内容。
“没错。”走在最前面的阿忠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自豪和傲慢,“我们巫觋族的历史,都记载在了神师陵里。”
除了曾经造访过的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其他人都放慢了步伐,认真地看起了右侧壁画上的内容。
在连环画一样的场景中,壁画呈现了从鸿濛开天辟地以来,“巫”的出现与发展史。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一个既像蛋又像圆的东西,采用了叠晕烘染的工艺,巫辞一眼就认出来,它象征的是世界形成之前的混沌之气。
人首蛇身的鸿濛像一个被包裹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样,蜷缩在这片混沌之中。
第二幅画是鸿濛从沉睡中苏醒,撑开了那片混沌,祂的身躯化作山川河海,元神则化为了长着双腿的人形。
第三幅画是众神的诞生,大部分的远古神明沿袭了鸿濛原身的人首蛇身形态,匍匐在鸿濛脚下,接受始祖神的恩泽。
第四幅画中,女娲按照鸿濛元神的形态,用泥巴捏出了第一个人类,也就是第一个“巫”,献给了鸿濛。
接下来就是“女娲之肠”的诞生,人类出现,十巫下灵山,在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圣城组建了巫咸国……
一切如同巫辞在郝芒那里所听说的那样,在洪荒之战中,为了召唤出早已消失在世间的鸿濛,女丑献祭了自己。
为救女丑,十巫研制出不死药,复活了天神窫窳,却直接导致他们内部分崩离析。四巫出走。原来的巫咸国分裂成了新的巫咸国和巫臷国,六巫继续研究长生术。
之后的壁画就跟快进了一样,跳跃到了巫觋族的兴衰史。
明武宗时期,一个名叫巫玄月的女人因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成为了巫觋族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天师,她不远万里从楚地来到明武宗身边,成为了他的神官和他的女人。
和神师庙里的神师像不同,壁画上的神师没有用可怖的青铜面具遮挡自己的脸,巫辞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容。
壁画上的女人有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五官雍容大气,眼神坚毅,她穿一件简单的黑色巫袍,衣袂飘飘,出尘之姿飘逸得宛若仙人下凡。
仅寥寥几笔,简单却洒脱的线条便使得一位部落族长的形象跃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神师大人可真好看。”阿狗看傻了眼,一时间忘了尊卑礼仪,赞叹一声。
连一旁的巫子云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对强大祖先的敬仰。
壁画里并没有详细讲述神师和明武宗的轶事,只提到在宫廷的几年里,神师不断地在民间为明武宗搜寻各种法器和长生秘法。
直到某天,神师从明武宗手中得到了某种东西,举族逃离京城,回到楚地。
神师离开没多久,明武宗突发恶疾,暴毙于豹房,临死之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下了一道密令,派出一支东厂的精锐部队,追杀巫觋族人。
看到这里,巫辞心中已经了然。
直至目前,除却未曾出现的那名巫臷女子,壁画中记载的内容,与尉家祖上流传下来的手记并没有过多差别,看来尉家手记并没有夸大其词。
想来,神师得到的,就是那件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金缕玉衣。
借着摇晃的火光,巫辞屏息凝神,继续看了下去。
在神师的带领下,巫觋族人经过长途跋涉,越过凶险的蜀道巫峡,回到了巫山深处,重新建立家园。
奇怪的是,前一副壁画还是巫觋族人其乐融融的劳作场面,到了下一幅,画风却突然一转,天空被血色所笼罩,所有巫觋族人被异象吓得惊慌失措,奔走相告。
“阿忠伯,你可以给我们讲讲壁画里的内容吗?”巫辞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阿忠伯,“五百年前,他们看到了什么?”
听到巫辞的提问,阿忠伯缓缓地转过脸来。
在烛火的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神师带着巫觋族人回到巫山重建家园,不聊有一天,天降异象,整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就好像……天上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而这片血红,竟然持续了整整九天九夜。”
“什么?!”尉川叙忽然发出一声惊叹。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他。
尉川叙看着他们,表情有些茫然:“野史曾有记载,明朝末年,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赤色火焰,百姓们将其视为天罚,天火烧了整整九天九夜,明王朝在此后不走走向衰亡。科学解释说,所谓的‘末日之火’,其实是一场太阳风暴。”(1)
听他这么一说,巫辞心脏猛地一跳。
“可这个野史记载的时间是明神宗时期,也就是1582年,而明武宗时期是1491到1521年,中间隔了将近六十年。”尉川叙神色严肃,继续说道,“《汉南续郡志》中也有过类似的记载,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饥荒,六年大水……那是1628年。”
“时间跨度太大,未必是同一件事。”巫辞心里也没底,他看向阿忠伯,询问道,“阿忠伯,后来呢?”
阿忠伯看着壁画,开口道:“神师大人决定寻找天降异象的原因,在某种神迹的指引下,她来到了巫咸国旧址,并无意中触发了十巫留下的古老阵法,并利用通灵的方式听到了地隐大人的求救。”
神迹,又是神迹!
神师大人竟然也是受到了指引,所以才找到了圣城吗?!
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着某种宿命般重叠的巧合,巫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地隐大人有告诉她,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忠伯盯着壁画,目光阴鸷:“小天师,请你继续往下看吧。”
听他这么说,巫辞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回壁画上。
十巫留下的阵法,让身处另一维度的天神地隐在神师面前显出了原形,而壁画将地隐的真身描绘得十分详尽。
与其说地隐是人首蛇身,不如说,祂是人首蛟身。
壁画上的地隐形象,与巫辞在尉川叙身上见到的那部分完全重叠在了一起,祂的头上长着一只黑色独角,两只竖瞳一黑一绿,脖子以下的身体部分均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青色鳞片,双手呈利爪状,只有四根手指,蛟尾的鳞片更大、颜色也更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