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较为年轻的理事转了转眼珠,以谦虚的姿态靠近问:“崔社长,李社长这是急什么?我刚刚听电话里好像提到了董事,是……那位吗?”
崔社长睨着他:“在李赫在面前被称为董事的,除了李董事,还会有谁呢?”
那位理事:“哎呀,哎呀,李董事不就是李社长的父亲吗?怎么我看他的表情,似乎两人关系不好啊?”
崔社长笑道:“他们关系当然不好……”
另一个人插话,他是被家里长辈带着来拓宽人脉的,更年轻也更急躁。
“这有什么能不好呢?李董事不止有他一个儿子,却早早把整个财团继承人的位置给了他!他应该感恩戴德!”
崔社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直到这个年轻人激动涨红的脸逐渐变白,畏怯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长辈,才缓缓开口道。
“这个世界上除了财富之外,还有另一些值得人惦念的东西。你看李赫在,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就像吸血鬼一样见不得光,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是这样?”
“因为他是他父亲和亲生妹妹乱伦生下的孽种。”
——你这个孽种。
女人凄厉的嗓音再次撕扯着耳膜,李赫在面无表情,重重踩下油门。引擎轰鸣,高速转动的轮胎和路面摩擦的声音好像惨叫,从拥堵的市中心到远郊的疗养院,李赫在无视交通规则,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
在推开车门的那刻,女人不歇的嘶吼终于停下,紧紧抱着怀里头破血流的黑发男孩儿,对他露出一个阴郁而残忍的笑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消失在了他的脑海。
李赫在在原地停留了短暂的两秒钟,才再度迈开双腿。
迦南天使私人疗养院,位于首尔城郊,专门看护权贵家庭的病人,每年的医疗费用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李赫在步伐生风,白色的睫毛仿佛结成了冷霜,浅色调的眼珠渗出无机质的渗人寒意。他乘电梯直达五楼,推开走廊尽头那间病房门,头顶的廊灯泼下凄凉的白光,病房里两个身影一躺一坐。
坐着的那个听到推门的动静,转过头。
这是个极冷峻、沉稳的中年男人,经年谋算和历练化作他两鬓的白发,眼底的情绪深不可测,所有与人性沾边的东西都沉没其中,令人无法窥探。
他淡淡道:“来了。”
李赫在没有关门,走近了,居高临下:“这里不欢迎你。”
李成珉平静地说:“你没有资格不欢迎我。你,以及你拥有的一切——包括你妹妹,都是属于我的。”
李赫在的眼尾肌肉抽动两下,拳头用力攥紧了。床上的女孩映入视野,她大约二十一二岁,雪白的长发散落,皮肤与头发几乎没有色差,苍白的眼皮紧闭着,消瘦的脸上扣着呼吸机。明明是供氧机器,却因女孩过分的孱弱看起来仿佛是正持续吞噬着她生命力的机械蠕虫。
漫长的死寂后,李赫在眼眶猩红,扯开嘴角露出夸张的笑容。
“不,我和李如真都不属于你,唯一属于你的那个人,你的妹妹,已经被你亲手埋进了土里。”
“我就是我。”他俯身,贴着亲生父亲的耳朵:“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抓在手里的东西,得不到就会毁掉,是我的就永远属于我。”
他直起身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坟墓一样冷。
“现在,我说,这里不欢迎你。”
李董事微微仰头,他注视着自己的二儿子,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其他情绪。他保持着久居高位的从容起身,手指缓慢转动一圈无名指根部的宝石戒指,侧头最后望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孩儿,与李赫在擦肩,离开了病房。
在他走后,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千万倍的浓郁起来,李赫在感到轻微的窒息感。他扯开领带,重重呼吸两下,猛地一圈砸烂了床头的白瓷花瓶!
财阀名流圈中有各家辛秘,但没有绝对的秘密。
更何况李赫在和李如真,两个人的外貌就是最显眼的靶子。
近亲乱伦生下的孩子,畸形率和患罕见病的概率比普通小孩高得多。李成珉有妻子,李妍秀也有丈夫,谁也不知道他们这种不伦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结婚前还是结婚后。总之,这段畸恋曝光于李妍秀丈夫的一次意外撞破。
李成珉和妻子是商业联姻,妻子的家庭背景同样雄厚。而李妍秀的丈夫却只是个靠脸吃饭的男明星,这个男明星觊觎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已久,发现妻子和亲哥哥偷情后,贪婪战胜愤怒,不断向李成珉索取高昂的封口费。
结果两个月后,他“意外”出车祸死亡,老家房子着火,两代长辈全部丧命。
李妍秀恢复单身,没有再婚,住进了李成珉名下的一栋别墅。
李赫在和李如真就出生在这里,而他从记事起,门外总是有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
黑白分明的,充满恶意的,阴郁而凄冷的眼睛。
那是属于李成珉真正妻子的眼睛。
李成珉的正妻给他生下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天资聪颖,二儿子和李赫在同岁,憨厚但蠢笨。李赫在和李如真的存在是李氏家族心知肚明的秘密,他们是活在阴影中的一对小怪物,由正妻所生的大儿子被默认为财团未来的继承人培养。
然而,只有李赫在自己和极少数人知道,他每天都在高强度的学习,时间被各类课程塞满,接受不同教授的私人指导。每周五固定要去李成珉那儿,向他汇报学习进度并接受考核。如果考核不让李成珉满意,他会受到极其严厉的体罚——这是十分正统的继承人培养模式,当时李赫在尚未完全明白这一点,但他完成得很好。
甚至比那个女人的儿子做得还要好。
一个周五,十三岁的李赫在待在书房等待李成珉的考教,但在李成珉来之前,另一批人先到了。
十五岁的李振英带着李氏旁支的几个兄弟闯入了父亲的书房,骤然得知李赫在兄妹存在的怒火令他敢于冒犯父亲的权威。他们包围了李赫在,用最脏的话语辱骂他,集体动手殴打。
他们有五个人,照理来说李赫在不会有反击之力,但他就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是个“下贱的该进地狱的怪物”。他生来聪敏且好战,用桌上的钢笔扎穿了一个堂兄的手掌,突破包围圈跑出书房后又在追逐中把李振英推下了楼梯。
李振英一路翻滚,脑袋和坚硬的阶梯碰撞出的阵阵闷响回荡在空荡的一楼大厅,正好被赶来的母亲拥进怀里。
那个女人表情镇定,只有双手微微颤抖。她托着儿子鲜血淋漓的脸,仰头盯着阶梯上的李赫在,黑色的眼睛比准备食用死尸的秃鹫更腐朽、更嗜血。
“你妈妈,你,还有你妹妹。”她的话像个诅咒:“都会遭到报应。”
李振英因为这次事故成了植物人,确诊后被送出国治疗,连带其弟弟妹妹也一并出国。再两周,每周五固定送李赫在去李成珉那儿的汽车在行驶前发生爆炸,李赫在当时下车去取遗落的书籍,在车上的是年仅8岁想跟着哥哥出去玩,偷偷上车的李如真。
李如真在爆炸后经过十几次抢救手术捡回一条命,但脊柱神经受损彻底失去行走能力,她原本就患有综合型白化病,多次术后感染彻底摧毁了她的免疫系统,这辈子不可能离开医院生活。李赫在的学习课程暂时中断,在之后的几年里他连续遭遇数次危及生命的“意外”,直到他亲生母亲在李成珉的别墅里上吊自杀。
母亲死后,李成珉的妻子出国,李赫在的生活变得平静起来。原本中断的学习课程再度拾起,李成珉公布他为整个财团唯一的继承人。
这出血腥的戏剧终于落下帷幕,大约只有死去的人和李成珉知道背后有多少利益博弈。他和亲生妹妹的感情纠葛到底是兽性作祟还是所谓“真爱”……
李赫在不在乎。
这份畸恋填进去多少人命,最终只留下他和妹妹两个怪物,世界上罕见病那么多种,他们得的偏偏是畏惧强光的白化症,好像从出生起就注定见不得光,只能生活在阴影里。
李赫在对生理意义上的父母感到作呕。
同样,李成珉对他们兄妹也没多少感情。他把李赫在作为继承人培养是为了满足亲爱的妹妹的愿望,今天来看望李如真也是因为两天后就是妹妹的祭日,而李如真长得又酷似生母。
李赫在想摁一下太阳穴,抬起手才发现手掌被破裂的白瓷瓶划破,还在滴答淌血。他无动于衷地放下手,垂着眼皮看了还在沉睡的李如真片刻,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离开了病房。
每年生母祭日前后那几天,李赫在的情绪都会变得糟糕。不管是李成珉的出现,虚弱的李如真,还是脑海里童年那个女人阴魂不散的嘶吼……这一切都让他焦躁,又因为难得的无能无力而生出暴躁。
油门踩到最大,狂飙期间招惹了好几辆警车,被追了段路后对方收到指令,接着全市对于他的车牌号放行。
李赫在无所顾忌,车窗放下一半,风声剧烈割裂耳膜,他的世界在尖锐的呼啸中沉寂。
跑车冲进车库,车头几乎撞上墙壁,他把车门重重砸上,在短短车库到别墅二层的一段路就抽掉了两支烟。手指和嘴唇都沾染浓烈的尼古丁味,李赫在开门,先倒满一杯伏特加灌完,再攥着酒瓶来到窗台。
欧式的菱顶大窗,窗帘大大拉开,房内没有开灯,仅有院子中耸立的路灯渗入些微蒙昧的光线。稠密的黑夜被窗框繁复的花纹撕扯成不规则的条形,阴影落在李赫在脸上,像众多从记忆里爬出来的鬼魂。
他手掌上的血液已经干去,划痕贯穿整个手背。云层越加暗沉,不一会儿重重黑云中闪现道紫色闪电,紧接着雷声轰隆作响。巨大的雷鸣几乎让别墅震颤,天幕活似被捅破一只眼睛,暴雨倾盆而下。
在路灯的微光、紫色的闪电中,卧室床上的被子动了两下,有个身影坐了起来。
李赫在毫无所觉,这是他惯常住的房子之一,他早忘了自己的私人领域还有其他活物。长腿搭在窗台边缘,嘴对着酒瓶大口往下灌伏特加,将近60度的酒精持续烧灼喉管和大脑神经。棕色的酒液剩下三分之一,李赫在忽然低头掐着脖颈发出喑哑的嘶吼,随即在剧烈的呛咳中起身,扬臂把酒瓶发狠抡上了窗户。
钢化玻璃承受了这一打击,酒瓶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分五裂,又有一道闪电落下,映亮了李赫在被飞溅碎片划破的脸颊。
鲜血从他苍白的脸颊淌下,他眼珠极浅,眼眶猩红。额角青筋隆起,头发睫毛都苍白,在黑夜中好像个孤独挣扎的吸血鬼,难以言喻的痛苦从他身上涌出,肆无忌惮地笼罩整个房间。
“都他妈的给我去死——”
雷声和雨声一起砸下,在李赫在的咆哮声里尚宇哲的眼神隐约颤抖。
他在这栋别墅已经五天了,很久没有感受到情绪起伏。连最初那点“凭什么是我”的不甘都淡化,他觉得自己成为一具空洞的躯体,但忽然冲击而来的属于李赫在的痛苦骤然把他填满了。
这是他五天里唯一能固定见到的人。
也是对他施加过暴力,让他生出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只有我在痛苦的想法的人。
现在他看清楚了,果然大家还是一样的。
李赫在也是活在罕见病阴影下的怪物,就像他以前在老家,黑着灯蒙着被子查阅资料寻求解脱那样。黑暗和暴风雨是属于李赫在这个强势男人的遮掩,借着外界的嘶吼才能发泄自己的怨恨。
他们是同类。
尚宇哲察觉到有东西一点点在胸腔里复苏,他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直直望着李赫在的背影。
如果李赫在这时候回头,会发现尚宇哲的眼神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一样的。
别墅里听不到风声,但大风吹着雨水把它们砸在玻璃上,玻璃在微晃。李赫在踩在满地玻璃碎片里,抬腿踢开脚边裂成一半的瓶底,疲倦地坐到了窗台上。
他背靠玻璃,窗柩的花纹在他身后张牙舞爪,紫色的闪电于乌云中时隐时现。他白发垂下,眼睛淹没在阴影里,红色的血线划开脸颊,沉郁的面孔正对着床上的尚宇哲。
仿佛一副写实的卡西莫多*受难图景。
尚宇哲的手指不自觉蜷缩,抓紧了床单。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这个自身已经足够悲惨的小怪物行动起来,他掀开被子,拧亮立式床头灯。
--喁稀団1
床头灯大小适中,宝石绿的灯罩笼在昏黄的灯泡上,灯柄是木质的,漆成了白色。
尚宇哲修长的五指握住灯柄,赤脚踩在地上。他穿着佣人给他送的睡衣,宽松的裤腿像裙摆一样叠在他的脚面上。地毯吞噬了他的脚步声,他一步步靠近窗台,暖光的光晕从远方而来,最后轻轻地洒在了李赫在的脸上。
李赫在蓦然眯起眼睛,眼中凶光爆射,抬头剐向来者。但基于他比常人更加脆弱的眼膜,难以适应骤然转换的光线,他的眼中溢出生理泪水,模糊了如刀的视线。
尚宇哲举着台灯,手臂稍微离远一些,在李赫在身前半跪下来。
昏黄的光远了,更显柔和,李赫在眨掉那几滴泪水,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白皙的皮肤被暖光映出浅黄,和夜一样冷的的黑发黑眼反射着光晕,变得温和而柔软。浓密的睫毛向上蜷曲着,视线就毫无保留地投过来,静默的、包容的,仿佛能理解他的痛苦似的,裹藏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
和他对上视线,尚宇哲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然后。
然后他唇角上扬,对李赫在露出了一个生涩却包含真诚的,安抚性的微笑。
这是李赫在对他折磨了五天都没能得到的笑容,现在落在了李赫在在黑夜中流血的伤口上。
李赫在怔怔地望着,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脸上的凶煞和痛苦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空白。
尚宇哲举着灯,另一只手掌抬起,极缓慢地靠近李赫在,没得到抗拒后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掌心是温热的,带着伤痕的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侧颊的伤口,凑近仰头,对他吹了一口气。
李赫在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是因为脸上的热源不见了,光却还留着。台灯被安置在了李赫在身边的窗台上,尚宇哲离开又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医药箱。
他身上有伤,佣人没有在李赫在身上得到为难他的讯息,于是发挥一贯的专业素养,为他送上了所有可能需要的生活用品,医药箱是其中之一。
现在尚宇哲半跪在他身前,抬手为他处理脸与手的伤口。李赫在垂着眼皮,目光从他的脸颊开始一寸寸往下延伸,他看他近来反复愈合又撕裂至今仍残余红痕的唇角,看他脖颈上缠绕的白色纱布,以及他踩着碎玻璃靠近自己后,淌着血丝的脚掌。
巨大的窗柩上,复丽的花纹被昏黄的光映着,不再显得鬼魅。尚宇哲被笼罩其中,风暴雷雨被隔绝在玻璃之外,像教堂里描绘的以身殉道的彩色壁画。
等所有伤口都处理好,尚宇哲合上医药箱,想要离开。
李赫在却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的厉害。
“你自己。”
尚宇哲微怔,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重新坐下来,为自己处理脚掌的伤口。等碎玻璃全部挑出去,脚掌绑上绷带,他被李赫在拉进了怀里。
他下意识挣扎,但李赫在收紧了双臂,把冰凉的鼻尖埋进他的颈窝,依赖性地一蹭。
尚宇哲的动作就停止了,他一动不动半晌,黑色的眼睛眺望窗外仿佛永远也不会息止的雷雨,胳膊空悬许久,最终搭在了李赫在的背上。
——在野兽重伤虚弱时,他总算能不是那么孤单的,也抱一抱世界上的另一个怪物。
台灯温驯地发散光辉,黑云闪电和雷鸣不知不觉间远去……尚宇哲闭上眼睛,在长久的拥抱中睡着了。
李赫在保持着紧拥着他蜷缩在窗台的姿势,睡了一整夜。
由于李赫在的脊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光线,尚宇哲的睡眠没有受到打扰,雨后清晨的第一抹光砸落到了李赫在的眼皮上。他对光线高度敏感,没有多久就醒来了。
醒来后,他难得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昨夜发生了什么、怀里人又是什么情况。清醒的大脑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后仍残余倦怠,李赫在迟钝地保持这个姿势片刻,忽然像意识到什么般,一下松开了手。
尚宇哲向地面倒落,而地面满是玻璃碎渣,李赫在本能快于思维,又迅速把他抱了回来。
在这阵摇晃中,尚宇哲微微侧头,仿佛是要醒了。李赫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竟有些凝重,他在这一刻是希望尚宇哲醒来的,然后尚宇哲也许会尴尬也许会流露畏惧,总之他们会变回以前那种模式。李赫在仗着欲望横行,肆意去折磨他。
但尚宇哲没有睁眼,只是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不动了。
李赫在一瞬间感到空荡荡的迷茫。
……他不太明白,他的心脏生出很奇怪的情绪,很陌生。谈不上舒服,也谈不上不舒服,但那是他控制不了的,他厌恶任何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
因此他把尚宇哲打横抱起来,避开地上的碎玻璃,把他放到了床上。
莫名其妙站在床边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抬步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定在门边两秒,又回头亲自拉上了窗帘,遮住了扰人睡梦的阳光。
他在另一个房间完成洗漱,吃了佣人准备的早餐。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点开看见满满的日程表和秘书提示,才总算找回了往日的状态。
李赫在指尖在太阳穴上摁了摁,再睁眼,每一根睫毛都恢复了张扬的气场。
司机开车,他回了H-Y大楼,早上开完两场会议,坐进位于集团顶楼办公室的老板椅后,他按下呼叫铃,秘书团里专门为他处理私事的朴秘书敲门入内。
朴秘书四十岁,做事细心沉稳,并且守口如瓶。忠诚耿耿如机器人,只等待指令,不发表疑问,对于所接受到的指令也从不自作主张发散延伸。
李赫在屈指敲了敲桌面,开口。
“之前让你调查的,叫尚宇哲的人。”
“资料还不够。”李赫在双手交握,语调不容置疑:“从现在起,我要知道他从出生开始的每一件事。”
朴秘书面无表情,恭敬垂头:“是的,社长。”
作者有话说:
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中的人物。
当天下午下班之前,关于尚宇哲的一切资料,已经原原本本地送到了李赫在的办公桌上。
体象障碍。
自卑自厌的小怪物,出生在典型的韩式传统家庭,父亲拥有重大家庭权威,而他父亲视他的疾病为耻。小心翼翼过活,十五岁起就利用假期时间在烤肉店打工充当自己的生活费,有两次因为被客人殴打逃跑成为老板不给工资的借口。
从小到大没有朋友,帮助他的老师曾因为被诬陷潜规则学生辞职,唯一交心对象是保护他不受霸凌的发小安泰和。
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金允在、韩承甫、金南智 、洪秀贤 ……还有无数乱七八糟的路人甲。
言语侮辱、殴打、睡眠禁止、动刀威胁等等等等,仿佛是个人就能对他肆意妄为,在他头上狠狠踩下一脚。
李赫在脸色越来越难看,在翻到最后一页附着的,尚宇哲一周前在医院住院的病历后,他把资料扔进碎纸机,然后猛地掀翻了厚重的办公桌!
实木办工作倾斜倒地,在地面砸出巨大的声响,桌上的其他文件、咖啡杯一并从半空抛落。白纸黑字的材料纷纷扬扬,黑咖啡污染整洁的地毯,碎裂声中咖啡杯断了陶瓷握柄。正在工作的碎纸机隆隆低鸣,砸落在地也没停止运转,电线被粗暴拉扯,死无全尸的调查资料在机械里呛出骨灰似的苍白纸末。
李赫在额角鼓出青筋,死死盯着这一地狼藉。秘书长听见巨响敲门后谨慎走进,询问现在是否需要清理。
“处理干净。”李赫在喉管像被火星燎过,嗓音沙哑到可怕的程度:“还有,让朴秘书把刚刚拿来的资料再送一份过来。”
秘书长垂下眼皮,不敢直视顶头上司此刻的神情,应声退了出去。没一会儿清洁人员鱼贯而入迅速将办公室恢复原状,连地毯都原封不动照以前的款式换了一张,全程没超过五分钟。期间,李赫在立在一侧,再次进门的朴秘书站在旁边,手里捧着摊开的背调资料。
李赫在第二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喉结滚动,分不清是吸了口气还是笑了一声,从齿关中咀嚼出古怪渗人的音节。
接着他用手摁住眼角,被遮住的眼眶猩红,森森开口。
“开车,回城北。”
别墅里,尚宇哲没什么事做,他的手机没被收走,就在线看一些学习视频。卧室门被骤然推开砸上墙面,尚宇哲吓了一跳,手机掉在了被子上。
白天李赫在一般是不回来的,况且他没有耳机,因此复杂的专业术语飘出来,回荡在宽敞的房间内,让李赫在焦躁的脚步为之停顿。
尚宇哲坐在床上,由于这张床实在是过于大了,在靠枕和被子的堆积中,身量不低的尚宇哲也显得渺小起来。他的黑发自然垂落,为了看清屏幕把刘海拨开夹到了耳后,眼睛微微睁大,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脱离Vitamin五光十色的环境,脱下那一身就是为了烘托身材打造的修身制服,再抛开李赫在平等对任何人都不正眼相待的傲慢有色眼镜。
没有了这一切后,当李赫在现在认认真真打量他,忽然发现他看起来年纪很小。
事实上,尚宇哲也的确只有十九岁而已。
李赫在缓下脚步,慢慢走到床边。尚宇哲因为他的靠近手指蜷缩,小心地把手机捞回来,关闭了视频。随着低头的动作,他左耳夹着的发丝滑落,遮住了半边脸颊。
尚宇哲的手掌因为遍布伤痕而有些粗糙,脸部皮肤却很光滑,李赫在把他头发重新捋起来时感受到那种触感。那么柔软,像蘑菇撑起的饱满伞盖。
虽然昨天两个人相拥而眠睡了一整个晚上,但尚宇哲睡醒的时候李赫在已经走了。此刻,失去昨夜昏暗、风雨交加的环境,仅仅是作为两个阶级差距巨大的人面对面,尚宇哲心中不由升起熟悉的恐惧。
他不清楚李赫在的态度,也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
李赫在掐住他的脖颈,把他往后摁在了床头。
尚宇哲后脑撞上去,连带心脏都像是被砸了一下。一种无限接近于失望的情绪摄住了他,以至于让他忽视了李赫在的力道并不大,或者说,至少比之前对方制止他反抗时用的力道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