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宇哲因为这个念头激动起来,掌心微微发烫。他还没有完全决定好,不过这几天是必须要住在外面的,他很快订了酒店。
订的还是很便宜的价位。
离周五还有三天,尚宇哲每天按时擦药膏,踩点到教室,一下课立刻就跑,硬生生躲了韩承甫他们三个白天。
他能感觉到那几人的眼神,恶意和威胁的意味越来越重,连上课他们都盯着他。
尚宇哲心中升起恐惧,但和安泰和的会面支撑着他,到了周五,避免下课被围堵,他提前五分钟出了教室。
他的存在感很低,连讲课的老师都会忽略坐在最后的他。
Vitamin有自己的制服,还有装束要求。
尚宇哲的头发不梳的时候乱糟糟,梳顺了就会柔软地垂下来,能盖住后脖颈。经理要求他们干练、清爽、大方,所以在一位女领班的指导下,尚宇哲会用黑色橡皮筋把头发稍微扎起来。
过长又没长到能扎住的额发,用夹子固定在耳侧或者后脑勺,夹子也是黑色的。
在换衣间,尚宇哲穿上制服后,犹豫了一下,左右悄悄看了看。
大家都在整理自己,左边的小哥正在往头顶喷摩丝。
尚宇哲于是大胆地把黑夹子放下了,手指将刘海上捋,夹上了恐龙发卡。
Vitamin现在盛行的夜场游戏和以往都不同。
他们不赌酒,不赌钱,不赌女人或男人,去赌一个服务生的停留时间。
那个叫尚宇哲的傲慢小子,今天在哪桌停留的时间超过三分钟了,对谁弯腰了,谁看到了他垂下的后颈,他对谁说话了,谁又贴近了他冰冷的侧脸。
没有赌注,没有口头约定。这个游戏是心照不宣的产物,当尚宇哲第一次停下来为谁推荐一款酒,从而吸引了无数视线时……这场由不甘、独占欲、攀比心滋生的狂热,就这样弥漫开,日复一日的愈加浓厚了。
昏暗的一层,斑斓灯光后模糊的一张张脸,以及睫毛都缭绕着酒精气息的眼睛。
尚宇哲就是在这样的注视下,熟料至极地套上冷漠以对的厚厚外壳,踏入了狩猎圈。
他的脊背如同往常,因紧张而更加挺拔,后颈骨冰川似的支棱着。随转头的动作,时而拉出一段起伏的线条。
他的双手骨节分明,手指很长,凌乱的伤痕让这双手显得有力且具有故事性。他并不长时间存在于客人的视野,放下托盘,取出酒。虎口肌肉收拢舒张,指节处红色的血管晃过眼球,接着就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他的步伐也无情,笔直的双腿包裹在制服长裤下,黑灰调的布料修饰出完美的腿型。步伐迈得不过大,速度却很快,发尾擦着耳垂摇摆,他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痣,总是不给人看清的时间。
今天的尚宇哲保持着这副极度性冷感的模样……但是。
但是又有一些不同。
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长而软的头发束在脑后,鬓角耳根扎不上去的发丝随意垂下。富有冲击力的五官醒目地展露,天生的黑头发贴着白皮肤,冷淡得具有碰撞感。这么一张脸,这样的气场,头顶上张牙舞爪,立着个丑叽叽的小恐龙。
应该是橙红色的,Vitamin的灯光色彩太杂,导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颜色。
它就这样极自然地站在那儿,丝毫不顾自己和整个人的格格不入,很理直气壮,尚宇哲硬生生被脑袋的恐龙发卡衬出了萌感。
“不是……”客人对着同伴说:“干什么呢这是?他头上是什么?”
同伴眯着眼睛,不确定道:“……什么啊,夹子吗?我也不知道。”
也有衣着时尚的女性,手指上的指甲油华丽闪光:“他换路线了吗?这是一种暗示信号?看起来很可爱啊!”
这种改变让客人们心思浮动,有人试探性叫了酒,尚宇哲送过来之后,他趁尚宇哲俯身去摸他的恐龙发卡。
酒杯利落地往前一推,尚宇哲直起身体,客人的手未能触碰到那个发卡,只是在垂落时指尖幻觉般蹭过他侧颊的皮肤。
“您的酒。”尚宇哲垂下目光,一对睫毛几乎完全盛住了灯光,在下眼睫投出深黑的影:“祝您今夜过得开心。”
没有波澜的语调,无声的拒绝,拉开的距离。
他的傲慢一如往常,没有因为头上顶了个小恐龙有什么变化。
大概是普通的发卡用完了。这一刻,目睹了全程的众人不约而同这么想,随手拿了个发卡凑合别着吧。
被拒绝的客人在了然的同时,脸上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这是很少被拒绝、众星捧月之人的后天习惯,实际上他心里倒没那么生气——这种冷淡已经成了尚宇哲的代名词,每天来Vitamin的客人一边憎恶他的傲慢,一边为此不可自拔。
尽管尚宇哲还是那个尚宇哲,但恐龙发卡仍给他添了不同的味道,今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更多,呼叫服务的人也更多。
满场的服务生鞠躬堆笑,然而没等到人的顾客们脸色不佳,他们要的只是尚宇哲。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过去,关注着尚宇哲的客人逐渐发现,他似乎有些急躁起来。
——这个冷酷小子身上出现任何情绪波动都很罕见。
从四面八方聚来的目光直白毫无遮掩,尚宇哲却难得没有感到重大的焦虑与不适,因为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时间上。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他知道外面的大街还是很热闹,而再过一会儿安泰和就会来找他。
他很久没见过安泰和了,也没有见过阿姨。安妈妈是个精瘦的女人,长得有些凶,对他却很慈善,会用手掌轻轻抚摸他没梳时炸起来的乱发。
他吃过安妈妈做的饭,很好吃,开炸鸡店生意一定很好。
尚宇哲想着,不自觉地朝门口偏头,视线停留了好几秒才收回来。现在离他最近的那桌客人屈指敲了敲桌面,低声道,“第五次”。
凌晨两点半,有一些客人已经离开,Vitamin的音乐暂歇。
片刻安静中,门口传来的动静就比较明显。似乎是有个非会员的男人想要进来,在门口被拦下,接着不知道和门侍说了什么,对方放下了胳膊,跟随他走过来。
那个男人没有真的踏进大门,只是站在开着的玻璃门中间,探进了半个身体。
店内的客人看不见他的全貌,仅仅看清一个线条刚毅的下巴,上面有道短短的白疤。高大的身材,穿着件黑短袖,伸进来的胳膊肌肉鼓胀,打了个响指,又招了招手。
这套逗小狗似的动作放在Vitamin昏暗的光线里其实并不起眼,看那衣服款式就知道不是什么牌子货,客人们对于底层人没有多余的窥探欲。
本应如此。
然而,面对这套动作,尚宇哲踩着众人的目光聚焦点,笑了。
整整一个月,他在Vitamin没有对某个人连续性地说上五句话,没有露出面无表情外的其他神情。
可现在他脸上,毫无疑问,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就是一个笑容。甚至是灿烂的,唇角上扬,露出其间洁白的牙齿,左脸颊凹陷下隐晦的酒窝。连那双锋利割人的眼睛都眯起来,睫毛柔顺地展开。
一个亲昵无穷的笑容。
他快步走过去,脑袋上的红恐龙一晃一晃,低声和门口的男人说了什么。那个男人随即退了出去,尚宇哲和领班打了个招呼,自己进了员工休息室。
时间到了,他要换衣服下班。
客人们对于尚宇哲的工作时间了然于心,今天却对着他离开的背影爆发出了激烈的议论。当然,这个激烈只是相对而言,他们并没有大声讨论、争议什么,仅是皱起眉,或者沉下脸,和彼此交换视线,用音乐下适当的音量交换想法。
而激烈之处,正显现于他们嘴巴开合的频率,每张保养良好的美丽嘴唇迅速蠕动,喋喋不休要个事实。
那个能让尚宇哲露出笑容的男人是谁?
经理被叫了过去,无形的波澜在一层扩散开,如同蜂群振翅低鸣。这阵热浪中没人注意到三层电梯下来后直通Vitamin侧门的隐秘通道,有一行人正站着。
李赫在立在人群正中。
他不往前走,身后没人敢动,其余人视线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等待好半晌才悄然抬眼,发现这位年轻的财团继承人正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两旁灯光幽幽,也许是光线原因,这位患有白化病的继承人原本近乎肉粉色的虹膜颜色加深,更近于红色。配上极其专注凝聚的视线,简直像黑暗洞窟中的吸血鬼缓缓睁开双眼。
李赫在的脖颈青筋隆起,下颚往里收着,是个压抑愤怒的姿态。然而,在漫长的沉默后,他却忽然用宽大的手掌捂住眼睛,白发垂在指间,耸动着肩膀低笑出声。
这笑声沉、慢、缓,接着加快了,越来越响,李赫在蓦地放下手臂仰头大笑,尖利的虎牙暴露在空气中,口腔和血一样红。喉结不断滑滚,好像在笑声中吞咽着什么。
衬衫被震颤的胸肌撑起弧度,随后那震颤停了,通道一片死寂。
李赫在收回目光,喃喃自语:“……我他妈真是开了眼了。”
他阔步往前走,其他人愣了两秒赶紧跟上,一些胆子大的扭头朝李赫在先前望的地方看,那边是Vitamin热闹的大厅,混乱的光影里看不出什么来,只瞧见一个身形优越的男人的背影,他正往门口走。
奇了怪了……不少人心里同时生出这个念头,李赫在到底在看什么?
那副模样看着可不是在高兴。
尚宇哲反正是很开心。
他每天晚上十点钟做到凌晨两点钟,帮着收拾下东西、顺便也整理下自己后通常在凌晨两点半踏出Vitamin的大门,回到学校宿舍差不多快三点。
如果第二天有早课,他会七点半起床,如果没有,会睡得晚一些,每日的睡眠时间是4-8个小时。当然,这是完全理想的状态,有韩承甫他们在,每天能睡满4个小时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尚宇哲中午通常不回宿舍,而是会在自习室里趴着补觉。
留在自习室的人也有些会选择趴着睡一会儿,即使是仍在学习的人,音量也都放得很低,比宿舍的睡眠条件好得多。
正是因为有了中午的珍贵睡眠时间,尚宇哲才能坚持在Vitamin做下去。
不过这几天为了养好身上的伤,他住到了外面,难得享受了好几天不受打扰的夜间睡眠。加上见到发小心情愉快,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的,确实是一副过得很好的模样。
安泰和在门外接到了尚宇哲,看着他的样子悬着的心脏放下一半,双手捧着他两遍鬓角狠狠搓了搓,笑着说。
“哎呦,这是谁啊,哪来的大帅哥?”
不管是什么时候,深深自卑着的尚宇哲听到这种夸奖都会双颊发红。
“什么啊……不要乱讲话。”
“没有乱讲啊!比以前更帅了,还敢出来在酒吧打工呢,真是了不起啊我们宇哲!”
“啊啊,你不要说了!”
眼见尚宇哲脸越来越红,下意识想把脸藏进头发里又没地方藏样子,安泰和心生喜爱,胳膊勒着他的脖颈把人拉下来,侧头用力亲了一口他脑袋上的小恐龙。
“好了好了,饿了吧,带你去吃宵夜。”
热闹繁华的梨泰院街,即使是深夜许多店面都亮着灯,穿着看起来很潮的男男女女在街上两两三三地走着,还有情侣们十指交握勾肩搭背。不管是来是去,尚宇哲走这条路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除了觉得热闹没有任何感觉,有时候身体太疲倦了,连觉得热闹的情绪都不会有。好像退化成把头缩进壳里的蜗牛,只靠惯性机械地滚动着壳行走。
但现在有了最好的朋友,一切忽然就不一样了。
虽然说是去安泰和家的店里吃炸鸡,但两人没有急着往店里跑,而是像游客一样慢慢开始逛。见到好玩好吃的还会去试一下,他们有很多话要说,等真的到达店里,肚子已经吃了个半饱,时间也到了三点二十分了。
安妈妈已经打烊,收拾完卫生,留着灯等他们。
尚宇哲和安泰和坐下后,她端上来一盘留好的炸鸡,放到桌子上,还一人给倒了一杯牛奶。
安泰和说:“妈,吃炸鸡就要配啤酒啊,啤酒!我下午不是刚搬了好几箱回来吗?”
安妈妈给了他脑袋一下,斥道:“大晚上不要喝刺激性的东西!”
转而面对尚宇哲,声音柔和许多:“而且我们宇哲还不会喝酒吧,不要跟泰和学坏。”
“人家现在在首尔大,周围都是好学生,没有机会学坏啊。”安泰和嘀咕,不过还是点点头:“小尚,你还是不要学喝酒了,抽烟也不要学。这些东西学了就戒不掉啦。”
尚宇哲听清了他的嘀咕,动作一顿,很快恢复,拿了一块炸鸡,老实巴交地点了点脑袋。
吃完几块炸鸡,尚宇哲往后厨看了看,问:“安伯伯不在店里吗?”
安泰和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眉毛不自觉压着,安妈妈表情也不好看,态度却更镇定一些,冷静地说。
“他喝酒喝疯了,我看首尔这里有专门针对他这种酗酒的人的戒酒所,就送他进去了。”
安泰和骂了一句:“让他死在那里好了,废物。”
尚宇哲在他们的态度里感受到什么,在老家的时候安泰和对于他爸爸还没有这么厌恶,他担忧地抿了抿嘴唇。
明天就是周末,尚宇哲今晚留宿在了安泰和家里。之前安爸爸中了彩票,一家人高兴极了,特别是安爸爸,搬家前每天最大的工作,就是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和熟人吹嘘自己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多么受上天眷顾。
“有些人啊,一辈子辛辛苦苦,都赚不到我一张彩票三分之一的钱!”他总是这么说,“命运!我的本事就是扼住命运的咽喉!”
从他洋洋得意的吹嘘中,连老家的九岁小孩也知道,他中了大奖。奖金够他在首尔的好地方买一套房子,还够盘下一个店面。
但是,跟着安泰和回到家的尚宇哲发现,这里只是二村洞旧区的一栋居民楼。经过岁月侵蚀,楼外墙已经变得破败,安泰和他们住在三楼,两室一厅,和老家的房子面积、装饰都差不多。
二村洞有很好的房子,尚宇哲原本以为他们会住在那里。
夜里,洗漱完的两个人并排躺着。
安泰和说:“小尚,你有什么想问我吗?”
尚宇哲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了想:“你之前说,安伯伯差点把盘店的钱输掉了……其实不是差点,是已经输掉了是吗?”
安泰和沉默片刻,短促地“嗯”了一声。
“我们本来已经买下了房子,刚刚路过的时候有一栋高楼,你看见了吗?原本有一间会是我们的。我们已经搬进去了,但是,安泰忠赌博输了钱,还去借高利贷……利息越滚越多,他被人打断了手扔在家门口,最后我们卖了房子抵债。”
“房子卖掉之后还剩下一些,租在了这里。安泰忠其实没有酒精成瘾,我们为了让他不去赌,把他关起来,才把他送进戒酒所,每个月要交一大笔钱。”
安泰和的声音很平静,尚宇哲却觉得很难受,他忍不住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安泰和。
安泰和也翻过身来,宽大的睡衣领口落下,尚宇哲看见他锁骨处延伸出一道疤。
他把发小的衣领往下拉了拉,那道疤一直往下落,长且狰狞,好像看不到尽头。
尚宇哲静了一会儿,问:“怎么弄的?”
安泰和挡开他的手,把衣服提回去,轻松地说:“没什么,高利贷上门要账么,要的比较凶。”
尚宇哲低低抽了口气,安泰和反而摸摸他的脸,问。
“我也很凶的,揍回去了。倒是你小尚,新学校没有人欺负你吗,你要和我说实话。”
尚宇哲盯着安泰和的领口,一字一顿地说:“没有。”
黑夜中,他身上的伤痕在药膏的作用下退去,和安泰和面对面躺着,像两只拖着残躯互相舔舐伤口的动物。
“泰和,我一点事也没有,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和阿姨就好了。”
尚宇哲和安泰和待了一整个周末,他去Vitamin打工的时候,安泰和就在家里的店帮忙。周一尚宇哲要回学校了,他对安泰和说上学就会忙起来,不能见面。安泰和没有多想。
“嘭!”
被头朝下摁在地上,鼻梁重重撞在地面的时候,尚宇哲心里想,我必须要搬出去了。
他勉强昂着头,所以大概没有骨折,只是汹涌的鲜血从鼻腔流下。
金南智站在他前面,暴怒地吼着他胆子大了,敢躲开他们。
“你以为你跑得了?”金南智大叫,“你这个穷鬼!你还能不回来吗?你出了这个校门只能吃去首尔的垃圾,这两天在外面跟哪条野狗抢地盘睡呢?!”
他抬腿狠狠踢了一脚尚宇哲的脑袋,尚宇哲立刻感到强烈的眩晕。血还在不停地流,滴落在地板上,染红了一大片,更加刺激施暴者的兽性。
韩承甫推了推眼镜,笑着说:“看着真恶心,让他自己舔干净吧。”
“对!”洪秀贤说:“你不是乡下来的哈巴狗吗?就应该喜欢吃这些东西吧,快舔啊!”
尚宇哲沉默着抗拒,洪秀贤上前摁着他的头,将他的脸唇压在地上用力摩擦。鼻血染红了他的额发、眼睛和脸,皮肤和地面摩擦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当他被拽着头发重新提起来,已经像毁掉了半张脸的鬼。
韩承甫若有所思:“这小子总是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我们还帮了他忙呢,现在这样看起来才比较适合他。”
金南智喉结滚动,盯了他一会儿,和洪秀贤一块儿把他拖起来,用皮带将尚宇哲的双手背到身后,和床脚绑在了一起。
“对啊。反正你这张脸留着也没用,还不会哭不会求饶,和哑巴一样。”金南智点点头,目光偏移,拿起书桌上的水果刀,拔出刀鞘:“你要和我们说谢谢,知道吧?”
刀尖在白日的光线里反射出尖锐的冷芒,尚宇哲在自大脑传来的恶心眩晕感中,感受到这冷芒刺入眼球,让他瞳孔紧缩。
“不……”他勉力往后仰头,嘴唇轻微地动着:“不要。”
他难得的抗拒反应反而让三人更加兴奋,韩承甫指挥,洪秀贤双手固定住他的脑袋,金南智边笑边拿着刀走近,用刀尖贴着他的左脸。
“给你刻个什么呢,我想想。”金南智不停地问:“奴隶?废物?还是垃圾,野狗?”
洪秀贤大叫:“野狗!野狗!”
金南智笑起来,手掌微微颤抖,脸上有狂热的兴奋,面色涨红,鼻翼煽动着,就要划下第一刀!
皮肤已经感受到那股凉意,Vitamin,安泰和,家人们在这一刻迅速滑过尚宇哲的脑海——他身体耸动,猛地向上一挣!洪秀贤竟一时没能摁住他!
原本应该落在左脸的刀刃一空,接着随惯性下划,恰好割开了尚宇哲的侧颈!
鲜血立竿见影涌出,金南智骤然一呆,洪秀贤想阻拦的手顿在半空。
这里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血液流个不停,宿舍门忽然传来开合的响动,离他们最远的韩承甫竟然直接跑了!
“我,我……”我杀人了啊?金南智被韩承甫的逃跑刺激的更加惊慌,手掌一软,沾血的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他缓缓后退,和洪秀贤对视一眼后,两个人同时拔腿狂奔出门。
门板砸上门框,重重的一声闷响。门内,尚宇哲被绑在床脚,半张脸沾满血,颈侧的伤口咧开,鲜血打湿衣领,脚边掉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第15章
金南智拿水果刀并不就是为了杀人,而是想要在尚宇哲脸上刻字,因此最初就没有用很大的力道。
刀刃随着惯性划下,只割破了脖颈的浅层皮肤。在尚宇哲用腿把脚边的水果刀勾过来,千难万险地将皮带割断之后,颈侧的伤口已经自然闭合,不再流血了。
反而是他看不清身后的情形,用刀割皮带时,在手腕、手背上留下许多划痕,挣脱束缚后双手血迹斑斑。
尚宇哲站起来,视野因额发和眼睛蹭上的鲜血变得模糊,他的头晕得越来越厉害,恶心感强烈,分不清是金南智朝脑袋踢的那一脚还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除了想要呕吐的欲望,他还很疼,刀刃留下的伤口和殴打后产生的钝痛不同。更尖锐,时时刺痛着,让他在眩晕中勉强保持住了清醒。
他走出宿舍门,公寓过道上遇见他的人都惊呆了。
尚宇哲额发被干涸的血迹裹成了红褐色,半张脸上都糊满了血。左侧脖颈有一道割裂伤,流下的血还没干掉,新鲜的潮湿感。夏季衣物单薄,他白T恤的领口被染红了一大片,黏附在锁骨上。
双手手腕有轻微的束缚痕迹,更扎眼的是大大小小的刀痕。不断有血珠从中渗出,随着尚宇哲的走动从指尖滑落,滴到地面上。
他看起来实在很可怖,也很可怜。四人间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韩承甫三人在宿舍全然不收敛,其实邻近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们宿舍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身的利益不受损的情况下,正义感是奢侈的东西。
然而,现在这个状态的尚宇哲已经超出了学生们“明哲保身”的心理界限。
“不是吧,认真的吗?”
“他怎么了?他是不是那个……”
“我刚刚看见韩承甫还有金南智他们跑出去,什么啊,是他们干的吗?”
“这也太离谱了,天啊,他们是要杀人吗?”
有男生主动上前,但尚宇哲已经摁下了电梯。他听不见身边的议论,耳畔是强烈的耳鸣,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影像憧憧鬼物,他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深埋在心的恐惧筑起自我保护的高墙。
意识不那么清醒的情况下,他只记得要逃跑,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只有自己一个人待着,才不会受到伤害。
想要帮忙的男生晚了一步,主要是他本身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决心。不知所措、尴尬以及担心,多种复杂的情绪牵绊住他的脚步,或许还有更多围观的人,于是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闭合,遮住了里面尚宇哲血淋淋的身影。
但是不面对面给予帮助,打电话还是比较简单的,有人打了医院的电话叫救护车,还有人打给学校老师。
这种混乱逐渐扩散,尚宇哲却毫无所觉,他大步离开了学校,错过了半个小时后到达校门口的救护车。
他打了出租车自行前往医院,在车后座短暂昏迷了片刻,司机大叔并没有因为他看起来很危险就拒载,反而一路风驰电掣。并在路上始终坚持与他沟通,尝试让他保持清醒。
等车停稳,他甚至忘了收尚宇哲的钱。
但尚宇哲认真地拿出钱包付款,纸币上留下了腥红的指印。他抱歉地对司机大叔露出笑容,唇角提起的同时,眼泪从眼眶里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