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挨了训斥不敢吭声,又怕他真走了,“殿下若无要事在身,可否陪我稍候片刻,星竹就在附近,一会儿就找来了。”
慕容胤从对方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裳,烦闷地怀抱双臂,将后背稳稳靠在了一旁的立柱上。
裴公子放下心来,尽管身下冰凉的石面坐得他很不舒坦。
他僵坐片刻,刚想挪动身子,换个不那么吃力的姿势,却猝不及防又被人搂住腰身从地上抱了起来,再坐下去的时候,身下多出一张软垫,是从他的座椅上取来的。
身旁的人敲敲摔坏的椅子,从路边的摊贩那里不知道借了什么东西,三两下将座椅拆得七零八落。
裴公子想了想,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自顾自说道,“旁人都说,年前陛下要将十公主许配于我,是殿下从中作梗,这桩婚事才作罢。后来我要殿下登门道歉,大哥亲自入宫去请,殿下不单不肯道歉,还当面辱我,将我气得一病不起,是这样吗?”
慕容胤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张口就来,“不错。”
“殿下是觉得我形貌鄙陋,又是个废人,配不上你家妹妹?”
这话问完,对方却只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再也没理他了,裴公子也不好自讨没趣继续追问。
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裴景熙听着边上的人手上敲敲打打熟门熟路修理那张摔坏的椅子,若是不晓得对方的身份,他都要以为这人是个木匠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
那位殿下总算又肯搭理他了,“对过有个卖酒酿圆子的。”
“殿下能给我买一碗么,我想尝尝。”
蹲在地上的人依言起身,当真过路给他买了一碗。
那人把汤匙塞进他手里,碗却不肯给他,“吃吧。”
他悄悄摸了一下碗壁,被烫得立马缩回了指尖,只好乖乖就着对方的手,舀了一勺。
烫嘴的食物,入口清甜软糯还有酒香,糯米团子里裹着桂花和饴糖,一口下去身上就暖了。
他连着舀了两勺,正要吃第三口,碗却给人拿走了。
“此物不利肠胃,尝尝就好,吃多了明日有你受的。”
他张张口,特别想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可不等他说话,连手里的汤匙也被人拿去了,那人送还了勺碗,弯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重新送进座椅。
他好不惊讶,“修好了?”
“好了。”
“殿下好本事。”
慕容胤不吭声,望着面前人心中慰藉,病愈之后,果然气色好多了。
裴公子双手拢在袖中,思来想去无话可说,这般僵着也颇不自在,他想了想,道出心中的不情之请,“殿下能否带我去找一找,我家奴儿兴许就在附近。”
他说罢却听对方发笑,“不怕我把你卖了?”
裴公子听了也笑,“只怕卖不出去吧。”
那人推着他走进喧嚷的夜色,裴景熙迎着吹面而来的冷风,忽然很想知道,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里,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星竹哭了一路,哭得戚戚哀哀,人见人笑,但问谁都说没见过他主子,他六神无主正要回府禀报,抬眼望去,远处给人推着正往这边过来的,不是他主子又是谁。
小奴大哭着奔到跟前,“主子!我找到主子了……呜呜呜……找到主子了,星竹贪玩把主子弄丢了……星竹该死呜呜……”
裴景熙自己要出来,自己不肯带随从,岂会迁怒一个孩子,“好了,没事了。”
慕容胤只觉这粗心大意的奴儿真该好好教训,可惜茂竹受他连累,叫裴夫人撵去了城外的庄子。
“星竹,快见过六殿下。”
小奴傻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跪下磕头,慕容胤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马虎大意,怎么伺候主子的。”
“奴知错了……往后定当警醒,再不敢有下次。”
星竹偷偷瞄了一眼,见殿下没有发怒的样子,赶忙上前接下自家主子。
裴公子也觉今晚不情之请有点多,“殿下不若好人做到底,将我二人送回府吧,夜深了,若有什么事情,只怕这娃娃一人难以招架。”
不用他说,慕容胤也不能放心叫主仆二人自己回去,“走吧,下次别让我再碰见你了。”
裴公子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难道裴公子想见我不成,一个坏你婚姻,惹你发病,让你蒙受耻辱的仇人?”
裴景熙无言以对,两人一路沉默,连小奴也觉得气氛古怪,在旁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慕容胤在街口止步,“我就送到这里,前面就是相府后门,回去吧。”
“今夜多谢殿下,殿下可愿赏脸一同入府小坐片刻?”
“不必了,裴氏的门我不登。”
裴公子听他说气话,颇有些哭笑不得,“那……我们就回去了。”
慕容胤想起什么,面上越加烦躁,甚至还有点憋屈,“别叫人知道你今晚见过我。”
裴景熙依命点头,“既是殿下吩咐,我照做便是。”
慕容胤立在原地,眼看着主仆二人安然入府,这才转身离去。
“星竹,殿下走了吗?”
小奴趴在大门上悄悄瞅了一眼,“走……走了,刚走。”
裴景熙松了一口气,“回院子吧。”
守在后门放风的玉竹瞧见自家主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吓得也要哭了,”我的主子,您怎么才回来,刚才夫人过来,湘竹在房里差点露馅儿。”
“好了,你们辛苦了,有赏。”
慕容胤没想到今晚会遇见最不该遇见的人,他望着不远处的宫门,是时候该想办法离开京城了,原以为纵使相见,不过路人,可事实证明,他连路人也做得不够好。
“殿下!”
慕容胤见鬼一般看向斜刺里蹿出来的人,“左大人?”
左连是受命随他入蜀的礼官,鸿胪寺卿左襄的长子,现任鸿胪寺少卿,二人自回京之后便没再见过面,眼下三更半夜来找他?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找我有事?”
左连慌里慌张将他拉向暗处,“殿下救我弟弟一命!”
“你弟弟?”
“檀儿年少无知,方才领着家将在走马街行刺三皇子殿下跟裴家兄弟……”
“你说什么?”
左连忙解释,“他等随行护卫武功高强,家弟并未得手。”
慕容胤顿住脚步,“那你慌什么。”
左连一脸惶惶,“三皇子……在混乱中挨了一箭。”
“行刺皇子,你让我怎么救?”
“殿下!殿下你不能见死不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行刺皇子是灭族的大罪,殿下忍心看我一门伏诛?”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殿下,你我共事一番,总也有些情谊,殿下一出京就离开使团,是我替殿下百般遮掩,又冒着抗旨的风险在大罗山外停驻不前,殿下谋大事归来一身是伤,又是下官不辞辛劳悉心照料,殿下在蜀中做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希望外人知道吧……”
“威胁我啊,左大人?”
左连正整神色,一揖到底,“下官岂敢!”他说完又翘起脑袋意味深长瞄了对方一眼,“方才殿下与三殿下似乎有些不愉快,左氏一门与三皇子无冤无仇,若我弟弟一时口误,说此事乃是六殿下指使,殿下您说,旁人信是不信?”
慕容胤突然冷笑,“左大人,你我共事一番,你也该清楚我的脾气。”
左连闻言立马折膝跪倒在地,装模作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甚是难听,“殿下见怜!”
慕容胤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不想管的事情,任旁人说破天去,他也照样不管,不是叫他厚着脸皮耍无赖,“起来说话!”
“殿下,阿弟无知,若能度过此劫,下官今后定当严加管教,再不叫他闯祸。”
“所以你弟弟究竟为何要刺杀三皇子与裴家兄弟?”
二人并肩走入夜色,左连长吁短叹,“说来都是因为年前朝堂上那场关于选派何人持节入蜀的争辩。”
他将当日之事细细道来,慕容胤理清事情的原委,“太子倒是爱护下属,体恤你爹年老多病。”
“爱护下属?殿下多虑了,以太子的作风,能甘心大功旁落?”
“那为何要举荐张开?”
左连神情古怪地望了望他,“殿下忘了去年重阳宴?”
慕容胤真忘了,上辈子的事谁还能记得,“去年重阳宴怎么了?”
“去年重阳宴三皇子请了仙鹤献舞祝寿,陛下以为祥瑞,故此龙颜大悦。”
“那又如何?”
左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殿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说是不说?”
“为此陛下不单将博文苑更名为鸣鹤轩,赐给三皇子殿下,还召回了张开。”
慕容胤听了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博文苑又称集贤苑,原本是太子与麾下幕僚,还有那些京中文人雅士平日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之地,借机赐给慕容誉不过是老头子敲打太子的手段,意即让本该署理文墨的人专心致志署理文墨,本该理政安国的人心无旁骛理政安国,皇帝若真有其他用意,召回张开就不会只让他做个拾遗。
他看向身边人,“你觉得以京兆府的办案能力,能不能查到你府上?”
左连眉头深锁,“裴府侍卫走了两个,敬安左肩给其中一个侍卫削了一剑,除此之外当没有其他证据,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慕容胤想起什么,“你不是太子的人吗?这个时候不去找太子,找我干什么?”
“我爹是太子的人不假,我可从没说过我也是。”
“那你是谁的人?”
男人眼神暧昧地望着他,“左某盼望着能成为六殿下的人。”
第41章 如此嚣张吗
慕容胤呵呵一笑,上辈子轮他主政时,京中这些高门已经换了几轮,不是因各种各样的罪名被皇帝抄家灭族,就是在战争中举家迁徙,门第颓落。若他没记错,左襄应是此次持节入蜀的主官,归国途中为乱兵所杀,其后不到半年光景,左敬安在狩猎时堕马受了重伤,不治身亡,至于面前这位左大人,后来出使北境,因和谈破裂,死在异族的乱刀之下。
左连话虽说得半真半假,心意却用了十二分,他原本对这位六皇子颇有几分轻视之心,只觉他想讨君王欢心却处处不得法门,身旁缺少可堪倚仗的势力却端着架子对谁也不肯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六殿下可一头也不占。
就连这次主动请缨入蜀,也被他当作是不谙世事的笼中鸟儿贪功冒进之举,但一出京城,殿下就将他按在马车里沉着脸交代了三件事。
第一件,西蜀一行,性命比功劳重要。
第二件,要他率领使团放慢行程,到达大罗山后,在山外就地驻扎,等他七日。
第三件,七日内若他归来,说明此行诸事已了,若他七日不归,使团立即回国,绝不可再往前一步。
殿下说,若你肯听我的,这一趟保不了你升官受赏,定然保你毫发无伤回到京都,否则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指望我动手埋你。
殿下还说,什么也别问,大罗山外等我便是,我若七日未归,你即刻返程,回京便说谯氏已将我杀了,遣你回来复命,皇帝必不会加罪于你。
殿下说完这些就走了,就在燕京城外,离了使团,一去无踪。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在路上走了十余日才到达两国交界,又依言在大罗山外等了七天。
听闻蜀地风景独好,可惜隔着一座大山,连片奇花异草也未见得。
殿下是在第七天夜里回来的,巡逻的侍卫发现时,人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的血浸湿了山坡上大片的青草地。
殿下带回来一颗人头,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东西在哪儿,非得瞧见了东西才肯闭眼歇息。
回到京城,殿下进宫复命,只说路上听闻谯史遇刺,蜀中内乱,故而中道折返,白跑了一趟,挨了皇帝一顿臭骂。
唯使团上下,毫发无损,原以为有去无回的一趟差,就这么无惊无险地结束了。
他不会蠢到去追问殿下带回来的人头是谁的,带回京城又交给了谁,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又跟殿下有几分关联,他只清楚一点,高官厚禄也好,千金重赏也罢,旁的主子千方百计只为教人甘心赴死,眼前这位殿下却偏要担起天大的风险,给所有人谋一条活路。
“你方才想到的那个办法就不错,若当真查到你府上,大不了你就说是受我指使的。”
“殿下切不敢开玩笑!”左连回过神来,听人戏语,吓得不轻。
“左氏一门虽算不上权宦之家,却也是天子近臣,世代清贵,这点小事就吓得失了章法,与其在此担忧祸从天降,不如回去好好收拾家中子弟,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左连肯定,他从前一定是瞎了,否则怎会觉得六皇子没有皇家气度。
慕容胤事不关己,正要离去,左家的仆人又在此时匆匆赶来。
“少爷!”
“左寅?出了什么事?”左连望向来人,他交代左寅留意京兆府的动向,这小子一晃眼的功夫却又跑这儿来了。
“少爷,京兆府抓到刺客了!”
“什么?”左连变了脸色,“抓到了?”
“毕凡毕大人在距离行刺地点不到两条街的地方抓到了重要嫌疑人。”
“什么重要的嫌疑人?”
“此人被衙差拿住后,既不肯通报姓名,也拿不出户籍凭证,且他出没地点距事发地很近,衙差判断有重大嫌疑。”
左连担心会是小弟带出的家将,不安地追问了一句,“那人长什么样子?”
“看着是位俊俏的公子,年纪很轻,穿一身青布衣,哦,对了,左眼下有一颗红痣。”
仆人话音刚落,慕容胤却变了脸色,“糟了!”
左连见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走,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殿下何往!”
“有事要办,你自便吧。”
年前赵唐协助京兆府调查城外婴孩失窃一案时,府尹刘恕见他手下的大理寺丞毕凡头脑灵活,办事利索,赵唐被革去大理寺职务后,老府尹以为毕凡是个人才,便请旨将他调来了京兆府。
毕凡敬佩老府尹忠正耿直,一心为公,可遇事他还是更愿意找自家大人商议。老府尹三代帝师,德高望,重满朝文武望尘莫及,处事却颇有些不知变通,赵大人眼下没了乌纱不假,可他坚信以大人的聪明才智,一定很快就能复职。
今夜的事十分闹心,皇子遇刺非同小可,大人寻日常说,沾了皇亲国戚的案子若想不惹祸上身,那就有多远躲多远,奈何眼下实在是躲不得了。
大人果然是大人,论及此事,三言两语问得他一身冷汗。
大人问他,“皇子遇刺,刺客找是不找,抓是不抓?”
必须要找,务必得抓,半点渎职,人头不保。
大人又问,“假若抓到了刺客,但他背后却有你动不得的人,你又该如何?”
若然这般,自当交给府尹大人定夺。
大人再问,“若府尹大人也不能定夺呢?”
府尹大人……定当禀报圣上。
大人接着问道,“那你说圣上会如何定夺?”
最怕连圣上也无法定夺,如此一来,又成了底下的人办事不力,莫说头上乌纱,只怕依旧性命难保。
前车之鉴,七皇子遇刺一事,查来查去不还是不了了之?今夜三皇子遇刺,兴许又是自家人闹着玩也说不准呢。
辨明了利害关系,大人当场给了他一个计策,计策很简单,叫他即刻抓几个疑犯回来交差,至于真正的刺客,若是该查,自会有人去查,但那已不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能插手过问的事情。
毕凡照大人的法子抓了一个嫌疑最大的,准备明日一早把该走的程序都走上一遍。用自家大人的话来说,等你把程序都走上一遍,快的也要七八天,慢的半月也常见,届时宫里也该有动静了。若真是牵涉到其他主子,案子跟嫌犯到时定会有宗室大员来接手,若陛下无意深究,你便放开了屈打成招,给上头一个交代,把案子了结,也就皆大欢喜了。
毕凡觉得大人思虑周全,此计甚好。
碰巧,他抓到的这个人身份来历都不清楚,进了衙门又拒不交代,即便不是今夜的刺客,也很有可能是外邦的细作或州府的逃犯。
他瞥了眼面前被两个衙差挟在中间的犯人,大手一挥,“押入大牢。”
不想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我看谁敢。”
毕凡循声望向来人,顿时大吃一惊,急忙率众礼拜,“六殿下!”
慕容胤走上前去,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衙差,伸手拉住无辜立在原地的人,直管掉头就走。
毕凡见状,连忙爬起来,追上前去将人拦下,面上一脸难色,“殿下,此人有重大嫌疑!”
慕容胤看着他,“你是说,我的人有重大嫌疑?”
毕凡额上冒出了冷汗,“殿……殿下的人?”
“赵唐是不是在这里?”
“啊?殿……殿下……这……大……大人他……”他刚想问殿下是如何知道的,自家大人已经火急火燎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六殿下!好久不见,真想煞我也!”
“回头你找我,我跟你聊,好好聊。”
赵唐瞧着对方的脸色,莫名有点心虚,徒弟向他求救,他岂能坐视不理,再说他也没做什么,也就是……出了个主意罢了。
“殿下真要把人带走?”
“难道留着给你屈打成招?”
赵唐难得正色,“殿下想清楚,此时将人带走,只怕明日一早就能定案。”
“呵,那我等着。”
一片好心提醒,奈何对方充耳不闻,赵唐望着大步离去的人,忽而摇头失笑。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赵唐摊手,“还能如何,回家歇息。”
“究竟何人如此大胆,皇城之内,闹市之中行刺皇子!”裴父惊怒交加。
“父亲,京兆府已在全城缉拿刺客。”
裴正寰眉头深锁,“三皇子果无大碍?你如何这般没有分寸,竟叫殿下负伤。”
裴景灏亦是自责,“事发突然,是孩儿疏忽,幸而有惊无险,未伤及要害。”
“你的伤不要紧吧。”
“一点皮外伤,父亲不必担心,父亲劳累一天,也早去歇息吧。”
“你娘还在照看五儿,我能歇息得了么,你先回去吧。”
“是,孩儿告退。”
家中乱起来时,裴景熙还没睡,一夜之间变故接二连三,先是五弟在灯市被六皇子所伤,后是三皇子与大哥在走马街遇刺。
星竹吓得不轻,“幸……幸好公子未曾同去,娘哎,也太怕人了!”
“大夫怎么说,大哥跟五弟伤得严重吗?”
“刚夫人房里的夏草姐姐来过了,已请了大夫,两位公子都是轻伤,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叫三公子安心歇息,不必担心。”
座椅中的人点头,“那就好。”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道,“六皇子与府中……有过节么?”
不等房里的下人应声,门口端茶路过的景松听得主子询问,咬牙转进门来,“公子恕罪,岂止是有过节,简直是深仇大怨!”
裴景熙下意识皱起眉头,“你进来,说给我听。”
景松早先在五少爷跟前伺候,小奴忠心耿耿,顾念旧主,加之又在裴小五跟前听了不少六皇子的坏话,今夜便格外义愤填膺,他听得吩咐,进屋放下茶案,“从前的事情公子都不记得了,这些夫人本来是严令下人多嘴的,可那六皇子着实太过分,不仅当街打伤五少爷,还张口就辱了相府一门,真叫人气不过!”
“如此嚣张吗?”
“岂止嚣张,年前皇帝陛下要把十公主许配给三公子做夫人,也是他故意破坏的!”
此事裴公子并非头一次听说,却还是想听听他口中的故事有什么不同,“十公主……嫁给我?”
景松重重点头,“老爷夫人操心主子的婚事,陛下恩宠相府,要把公主嫁过来,本来家里高高兴兴的,夫人都开始张罗喜事了,谁知道陛下指婚之际,六殿下却当众阻挠,说公子配不上十公主,老爷在朝臣面前失了颜面,夫人气哭了好多回,连公子都气病了,五少爷也因为此事同六皇子结了仇,谁想今夜一言不合,六皇子竟对五少爷动手!”
“这么说,五儿今夜受伤都是因为我?”
“五少爷一贯是为公子抱不平的,况且因为这件事,公子也十分恼怒,专门对夫人说,要六皇子登门道歉,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那他来了吗?”
“来了,大公子亲自去宫里请的,可他到了家里仍旧跋扈得很,不单不肯道歉,还当面羞辱公子,自那以后公子便一病不起,差点连命都丢了。”
“我怎么给家里惹了这么多麻烦哪。”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府里人人爱护公子,都是那六皇子狂妄无礼,胡作非为。”
“照你说来,他处处跟我过不去,我从前是否得罪过他?”
“公子平日里足不出户,能得罪哪个?六皇子一贯忤逆不孝,又顽劣不堪,京中人人知晓,先时令侍卫刺杀七皇子殿下,惹恼了皇帝,被罚在寒露宫思过,年前想将功折罪,主动请缨出使西蜀国,中途又逢蜀中变乱,灰溜溜地跑回来,他连手足兄弟都能痛下杀手,哪里会顾忌旁人。”
裴公子面上含着笑意,“景松,我再问你几件事。”
小奴忙道,“公子请问。”
“六皇子令侍卫行刺手足,你是否亲眼所见。”
“这……”
“他几次三番对我言语侮辱,你是否亲耳听得?”
“我……”
“今夜五儿受伤,是六皇子故意寻衅,出手伤他,还是五儿任性妄为,以下犯上?”
景松傻在原地,支支吾吾答不出,他实在不懂公子为何这样问,怎好像半点不心疼自家弟弟,反而言语间还有偏帮外人的意思。
裴公子轻叹一声,“你回五儿那里去吧。”
景松吓得变了脸,连忙跪倒在地,“小奴多嘴,公子赎罪,往后再不敢妄言了!”
“你看我有责怪你的意思么?我记不得从前的事,你能告诉我这些,足见忠诚,我也欣慰,我叫你回五儿那去,是因你原本就是他身边的,如今他又受了伤,更加需要人照顾。”
景松见主子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是真如他所说,并无不悦,他当然高兴能回到五少爷那里,中院虽备受宠爱,总不如五少爷那里快活自在。
“可是……公子……我……”
“你去吧,照我的原话说,五儿定不会责罚你。”
小奴心中大喜,急忙伏地叩头,“景松多谢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