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凉风吹醒床上熟睡的人,欧阳铎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陌生男子倦意沉沉的面目,不等他思考枕边为何竟有男子,昨夜之事已立时涌入脑海,叫他怒上心头。
如何睡着的,他已恍恍惚惚记不分明,只记得老儿所说的救命之法……
他见对方犹在睡梦之中,不觉生出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杀了此人昨夜之事便无人知晓,烟花之地,死个把倌人,不是什么大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欧阳铎心中怦怦乱跳,楚易之被称为“南朝第一美人”,可那张雌雄莫辩的脸,美则美矣,却非他所爱,眼前这人……他竟不知留景轩里何时又来了这样的倌人。
慕容胤醒来时,颌下横着一柄快刀,面前的青年紧盯着他的双眼,“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开口,花蒺花藜忽然破门而入,见状便要动手,他急忙开口阻止,“大花二花!”
两人正瞪着四只绿莹莹的大眼堵在门口,紧张地看着男人手里的利器。
慕容胤直视着面前人,缓缓开口,“昨夜我在此处歇息,夜半你忽然被人,送来我房中,且身中媚毒,我有些粗浅功夫,你又中毒不深,便以内力替你化去了药性。”
欧阳铎醒来已查看过,身上的确没有异状,衣物也齐整,“你可看清那人面目?”
“彼时我正在沉睡,不曾看清。”
“你又是何人?”
“既在此地过夜,自然是图消遣的寻常人。”
欧阳铎自然不信,“图消遣?你房里连个倌人都不见,图什么消遣?”
“早闻南朝多风雅,留景轩更是名士聚集之地,莫非人人来此都是为了做一单皮肉生意?”
不等欧阳铎细问,家奴已带着大批仆从涌上连廊,“少爷!”
欧阳铎目光越过堵在门前的大个子,望见自己的贴身小厮,“玉书?”
小厮见得主人,登时又惊又喜,“爷!”
欧阳铎犹豫着收起手里的佩刀,深深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人,话语中含着怀疑和警告,“还会再见面的。”
花蒺花藜见对方率众离去,这才稍稍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抢进屋去,“主子,没事吧。”
慕容胤蹭了下被刀口磨出血珠的咽喉,“没事。”
欧阳铎走出留景轩,回头看了眼头顶的金字招牌,召来随行暗卫,“查一查此人什么来路,把他给我盯紧了。”
“是,少爷。”
暗卫去后,他看向身旁小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玉书应声说道,“都找了少爷一晚上了,早上黑泽回来,说少爷遭了贺家人暗算,眼下不知所踪,夫人急得不行,已叫黑泽带人到贺府去了!”
欧阳铎脸色不大好看,“走了多久?”
“没多久!”
“去把人叫回来。”
少年傻眼,“叫……叫回来?”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哦……哦,是!”
欧阳铎怕母亲担心,回府只好先往后院请安,王氏一见爱儿,一颗心这才踏实下来,“你昨夜究竟上哪儿去了?”
他走上前去安慰母亲,“没事,就是出门找乐子去了。”
“可你身边的下人分明说……”
他打断母亲的话,“没有的事,我是欧阳家的嫡子,借他一百个胆子,贺家也不敢动我分毫。”
张氏自然晓得贺家不敢动她的孩儿,可总惹他不快却是真的,她晓得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孩儿这么说不外包庇那丫头罢了,“儿啊,不是娘说你,贺家丫头有什么好,离经叛道,野性难驯,莫说这婚已退了,便是不退,那死丫头为娘也看不上,京中多少高门大户,大家闺秀多得是,娘定为你相个更好的。”
欧阳铎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母亲张口闭口贺小姐,可他忽然发现,他立誓非卿不娶的贺家小姐,自己却连她的相貌也记不清楚,“母亲,我知道了。”
张氏以为儿子又在敷衍他,心里恨铁不成钢,她张张口,本欲再劝导几句,可想想多说无益,不过一个臭丫头,收进府中又如何,难道要为了一个贺岚,叫自家孩儿不痛快?
“罢了,罢了,快去收拾一下,陪你爹用早膳。”
烟花之地,客似云来,慕容胤问了楼中管事,竟无人知晓昨夜是谁将他带来此处的,无奈只得带着花蒺花藜先行离开。
“主子,有人跟着咱们,要不要……”
慕容胤打断花蒺没说完的话,“不要管他。”欧阳铎临走既然留了话,必是他的人无疑,这里是陈都,此时动手,反而会招来麻烦。
天已蒙蒙亮,南市坊靠近巷口的一家食店外,店中伙计已陆陆续续搬出桌椅,只等早上第一波食客过来,昨夜探了陈宫,他心下稍定,虽尚未想到稳妥的解救之法,但已探听到老道开炉炼药前须斋戒一些时日,也就是说那人暂时还是安全的。
他领着花蒺花藜就近捡了一张方桌坐下,伙计一见客人,登时就直了眼睛,南朝出美人,百姓爱美人,这帝都本就是美人云集的仙府,但似眼前这般风采的俊俏郎君却也不多见。
伙计殷勤上前,正要仔细招待,打眼瞧见桌上另两个黑汉,忽又脸色一变,吓得连连后退,“哎哟,天爷呀!”
店老板听见伙计大呼小叫,忙从堂中撵出来,张嘴就骂,“挨千刀的兔崽子,大清早一惊一乍的,客人都给你吓走了。”他瞪了伙计一眼,笑呵呵走上前去,刚要赔礼,抬眼望见花蒺花藜那两双目光闪烁的绿眼睛,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像年轻的伙计那般失态,“客官……”
“怎么了?”
胖老板干笑两声,“咱们客满了。”
慕容胤看眼跟前成排的空桌,“这叫客满了?”
“哎。”老板搓搓手,昧着良心赔了个笑脸。
“就是说,这早饭我是吃不成了?”
“瞧您这话说得,您这样气派的客人来小店,小店那是蓬荜生辉,可这两位……”
“这两位怎么了。”
店老板讨好地说道,“大清早,我图个吉利,您也别见怪,要不叫这二位走远些,我叫伙计端些糖饼包子过去?”
两兄弟对视一眼,忙知趣地起身站起来,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当真预备走远些,老板见状,正要叫伙计过来招呼,却又听客人不乐意,“我叫你们起来了吗?”
两个黑汉在僵在位子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店老板暗叫麻烦,“客官,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容易,您何必为难我呢?”
“你的意思是,他二人要是坐在这里,就要影响你的生意了?”
店老板瞄了二人一眼,“客官,这二位在此,两眼一瞪,谁还敢来?”
慕容胤笑问,“我可听说,前些时日,国中有能臣觅来一支劲旅,人人生就一双绿眸,个个骁勇善战,在紫荆关前打得燕人落花流水,尔等不感念他族人助你抗敌,反倒如此慢怠,是何道理?”
边上早来的坐客闻言嗤之以鼻,“客人此言差矣,国主募他前来抗敌,这帮人却在紫荆关前临阵逃脱,害得信州失守,敌军夺我城池,杀我军民,之后更一路势如破竹,直逼江岸,我等莫非还要感激他们不成?”
慕容胤看了眼身旁委屈的大个子,“先生怕是不知,紫荆关一役,燕军死伤甚重,南征以来从未有此败绩,中军一路于紫荆关前受困长达数月,军师被俘,统帅负伤,燕人士气大衰,俱是他们的功劳。”
听二人说起战事,又有坐客端着陶碗挪到近前,“他既如此厉害,因何紫荆关还是失守,信州还是给燕人拿下了?”
慕容胤一左一右将杵在身旁的黑汉扯回座中,“众位真想知道?”
此言一出,连店家都露出几分好奇,“莫非这位客官晓得其中内情?”
座中人坦言,“恰好,数日前刚从信州过来。”
众人听闻,登时来了兴致,连过客也纷纷落座,“那你说说,这仗好好的,怎么就输了呢?”
“怎么就输了?驻守紫荆关的这支人马人数不足五千,敌军却十倍于他,他等悍不畏死,屡屡以少胜多,可再以少胜多,也架不住数倍数十倍的敌人。”
“一派胡言!信州城内还有数万人马,两方势均力敌,哪来数倍之差?”
“你说城内?对,城内的确还有数万人马,但交战之时,可未见一兵一卒出城迎敌。”
坐客闻说,尽皆哗然,“无人出城迎战?你当真亲眼看见了!”
“不信,你们可问问信州回来的亲友,问问他,紫荆关一破,信州守将是否不战而降,不单如此,强兵在外浴血,既不见州府配给铠甲兵器,连送出来的军粮都是些发霉的糟糠,这般境地,还能在紫荆关前坚守数月,族长一介女流,麾下个个勇士,令人由衷敬佩。”
“你这竖子当真一派胡言,莫不是燕人派来的奸细!”
“是啊,告示里分明说知州杨大人身先士卒,虽为文士,却奋勇抗敌,独立城头,身披乱箭,抵死也没归降敌人!”
慕容胤倒是不知陈国的战报是这么写的,听起来不单好笑,还十分无耻。
“这位哥哥说得不假。”众人唏嘘愤慨之际,道旁驻足倾听的年轻人忽然撂下推车,大步走上前来,一嗓子喊得满座鸦雀无声,“什么身披乱箭,抵死不降,都是骗人的鬼话!”
座中的老汉望向少年,“老李家的,莫非你也知道?”
“关老爹,我是跟着运粮队一道去的信州,官府只会糊弄人,大伙儿捐的米面银钱全给姓杨的畜生扣在州府,不仅一粒米没发给守关的将士,反倒伙同他小舅子暗中给卖了!敌军进城时他还搂着两个小妾在屋里呼呼大睡,看见燕人吓得屁滚尿流,这些都是我亲眼瞧见的,还有运粮队其他人,不信你们只管去问。”
“老李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啊,为啥回来没听你说?”
“里正怕咱们乱说,一回来就把大家押到府衙百般威吓,爹娘也不叫我胡言乱语,刚刚听这位哥哥说起,我……我……我实在气不过!”
坐客面面相觑,“老李家的,你说得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一人骂将起来,众人呼声遽起,人人既悲且愤,一时间早点摊子竟比那说书场还要热闹几分。
老板已信了他乡来客所言不虚,大难当头,也无暇再忌讳这些许,况且方才客人也说了,这些绿眼怪物曾举族助他御敌,胜负不由人定,此举实属义行,他立在桌前向人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急忙安排伙计招待饭食。
花藜听了主子吩咐,直管闷头吃饭,但心里着实不高兴,母亲做的糊涂事,与他没有半分关联,一想起族人不分好歹,竟与主子作难,他便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花蒺也不愿跟这些南国人扯上关系,陈人将他的族人诱出山林拖入战阵,显是没安什么好心,燕军的战力有目共睹,族人受人蛊惑以卵击石,若非主子护着,他与弟弟只怕无缘再见生母。
“时无英雄,天亡我南朝哇!”
“是啊,国中无战将,咱们岂不是要坐等亡国?”
“大敌当前,天不降能臣襄佐君王,难道要眼看着燕人入主陈都吗!”
慕容胤只是路过吃顿饭,无意令市井百姓徒增兴亡之感,“陈国岂无英雄,诸位不知罢了。”
众人闻听,再度翘首望来,“这位小哥你还知晓?”
“知道一些,只怕诸位不信。”
“小兄弟,你知我国中真有救国之臣?”
“能不能救国我不清楚,但南陈英雄辈出,个个才德兼备,忠义可嘉。”
“我等竟未听闻!还请小哥快快道来。”
慕容胤便将南征路上遇见的骁勇的将领,忠君的能臣说给这些南国百姓,有些他知道姓名,有些他记得长相,更多的只是惊鸿一瞥,转眼便淹没在刀光血影中,有些慷慨赴死,为国捐躯了,有些深明大义,缴械投降了,有些心灰意冷,归隐山林了,还有些正在捍卫城池,与敌军浴血奋战。
“小哥此言差矣,李汗青转投敌军,是叛国之臣,是不义之贼,似此这般,岂能以英雄论之!”
慕容胤微微一笑,“老伯,转投敌军的并非李将军,而是他麾下将士。”
“荒唐,主将岂能为兵卒左右?堂堂将军竟受制于人吗?”
这时,边上有人插嘴道,“我听说,靖南王许诺李汗青,主要他率兵归降,他麾下将士三族以内的适龄儿女皆可入官学习字读书,束脩一律由官府负担,来日研文练武,各由所好,立身谋事,各凭所能。”
众人一时无话,方才那推车的少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说话的人,“东家给小少爷请的蒙学先生,单束脩一年便要好几金,官府当真肯出?”
旁边有人嗤之以鼻,“唬人的罢了,北方连年遭灾,现而今两面用兵捉襟见肘,国库空虚,哪里有钱,都是些骗人的空话。”
慕容胤搔搔鼻尖,着实窘迫,当时情势所迫,说大话容易,但没钱是真的,陈国是制度使然,燕国虽无明令限制,但也并不是谁家的孩子都有条件认字读书,公学也好,私塾也罢,寻常人家的确很难负担得起。
此言一出,在座食客底气又足了些许,七嘴八舌议论起当前的局势来。
慕容胤舀起一只小馄饨,望向伸长脖子听人说道的店老板,“店家,你这馄饨好鲜。”
店老板听人夸赞,不无得意地说道,“不瞒客人,每日现调的汤底,爷爷辈传下的手艺,整个陈都独一份儿呢,您再尝尝那蒸糕,也是小店独门秘制。”
慕容胤点头称谢,“但愿战事早日平息,店家日日生意兴隆。”
“哈哈,借您吉言,这顿就算我请了。”
“哪敢,您客气了。”
他不再多说,刚要低头安心吃饭,又闻街上传来喧哗,循声望去,正见一队差役押着一个瘦削的老汉从街心走过。
“哎呦呦,造孽呀!”众人见状,唉声叹气,又开始议论纷纷。
慕容胤听到“白渠”二字,手上一顿,猛得拔直了身子。
“主子,你怎么了?”花藜关切询问。
前世直至南方平定,慕容胤方才闻得郑亳之名,可那时老先生已驾鹤西去,此人深谙水势地利,年轻时主持修建的白渠沟通南方五大水系,灌溉上万亩良田,令南方数省年年丰收,岁岁有粮。
他拍拍花藜的肩膀,照直望向邻桌的文士,“先生方才说,郑老论罪当斩,这是何故?”
第126章 紫色的
裴景熙一宿没睡,猫儿在怀中打滚,扰得他不能成眠,更叫他不得安宁的,是揣在怀里的担忧。
顾元宝捉着手里的吃食,瞪着面前人不吭声。
裴景熙实不知这小鬼是怎么躲过众多耳目溜进来的,并且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听话,快走,这里太危险了。”
顾元宝哼了一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郑——”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叫茂竹把郑亳做衣裳的布给换了?”
小东西又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裴景熙没有说话,因为他在郑万祥身上始终找不到什么弱点,唯独他是个孝子。
顾元宝见他不说话,时间紧急也不再为闲事耽误时间,“虎头岭的俘兵杀不杀。”
裴景熙知晓慕容胤南来,将统兵大权交给陈启功,整饬三军势在必行,之前沈东桥在虎头岭曾俘虏了一批陈军,领头的姓谢,南陈谢氏是死硬的顽固派,劝降无望,押在军中还频生事端。
“先不要动作,王爷离开陈都前,任何动作都不要有。”
这厢话头一起,食客们纷纷放下碗筷,又说起郑家的事情。
“要说这郑老爹也是可怜,在泥坑刨水刨了一辈子,四十岁才得一子,祥哥儿也是个有志气的,不肯跟他老子泥宕子里讨生活,自个儿跑去当了城卫,这才几年的功夫,已经升上了护军统领。”
“什么护军统领,说来说去还不是欧阳氏的私兵,世家的看门狗罢了。”
“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欧阳大人赏识,郑家小子他也走不到今天哪!”
“哎,那这郑老汉又是怎么回事?”
“这要说起来,真是祸从天降,原本前几日是老爷子七十大寿,老儿一生节俭,没穿过绫罗绸缎,赶上做寿,就叫家里人上绸缎铺做了一身衣裳,谁知道,这好生生的蓝布,太阳光下一晃竟成了紫袍,那还了得,大寿当日就叫官府给拿了。”
个中缘由慕容胤已听方才那位先生说了,他不关心别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郑虢不能死,老人家毕生之力修成白渠,造福一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无论如何不该遭此大难。
“郑老头是个可怜人呐,一辈子没享过两天清福,临老还要受这身首异处的大刑。”
“谁说不是呢,祥哥儿呢?祥哥儿不救他老子吗?”
“怎么救?一个匠吏,紫袍加身那是僭越,是犯了大忌,谁能救得了?”
“可这郑万祥不是欧阳大人跟前的红人吗?不能欧阳大人出面吗?”
“哈哈,真是笑话,你见过哪家大人为一个奴仆出面吗?”
花藜哼了一声,他原想说有的,可想想又没说,主子从来不曾将他与哥哥视为奴仆,事事以诚相待,他们自当千倍万倍敬他,爱他。
临街一座酒楼内,二楼客房门窗紧闭,一身黑衣端坐在方桌前的男人注视着面前严阵以待的同伴,“我已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郑二哥,这话别再说了!咱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跟着我爹打更呢,哪会有今天?”
“你可想好了,今天一过,往后只怕连更都没得打了。”
“大不了你带着弟兄们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这碗饭他娘的不吃了,反正陈国迟早要完,留下也不过给那些老爷大人当炮灰。”
“是啊,二哥,弟兄们都跟着你!”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朝面前的同僚深施一礼,“众位的情义我记下了,今日但能救得老父,来日大恩必定报还!”
“二哥莫说此话,老爹看着咱们长大,我等岂能坐视不理?时间不多了,二哥你快拿主意吧!”
“好,那咱们商量一下如何动手。”
慕容胤领着大花二花来到菜市场,刑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看客。
不像另外一拨人那样分工明确,计划周密,法场外的三个人都已经准备动手了,心里却依旧没有半点章法。
慕容胤望向左手边的大个子,“二花,你有什么主意?”
花藜面露难色,“好像没什么主意。”
他又回头看看右手边的花蒺,“大花,你呢?”
大花抓抓头发,他也不擅长出主意,“要不,直接干吧。”
慕容胤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那成,就直接干。”
花藜瞄了眼暗处,“咱们身后的钉子怎么办?”
慕容胤一时间也犯了难,良久还是拿定主意,“若他出手,趁机一并解决,若他不动,照旧不去管他。”
二人应诺,“是。”
街头用来的看客不少,早点铺子老板也跟着挤在人群中,“临老大难临头,惨呐。”
“我看是自找的,穿了一辈子粗麻,老了老了异想天开要穿绸缎,老头子要是不做那身衣裳,能有这场祸事么!”
“嗨,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老爷子一把年纪就不能享享福了?”
“人呐,贵在知足,贵人有贵人的消遣,小民有小民的活法儿,要是不小心越过了界限,那可就要灾祸临头了。”
“王麻子,你少胡说八道,难道小民生来就低人一等么?”
“嗨哟,低人一等我倒还高兴了,李家小子,你自个儿是几等还是回去问问你爹吧。”
“你!”
李螃瞧见方才在早点铺子跟他们闲谈的公子,他扒开人群,挤到跟前,刚想问问别处是不是也跟陈国一样,穿错衣裳就要杀头。
可他摸到近前,还未来及开口,那人与他两个从人已摸出手巾,甚至那位公子蒙脸前,还低头冲他笑了笑。
一个无足轻重的老汉,官府并没拿他当回事,监斩的只是一些普通的差役,郑万祥计划大白天救人,不单是因为知道守备松懈,更重要的是,他已决定反出陈国,欧阳家对他有提携之恩,他一直铭记在心,人命关天,任他苦苦哀求,大人却始终无动于衷,显是已经忘了,若没有父亲修建白渠,没有这件功劳令先皇圣心大悦,三房哪有能耐越过大房二房夺走掌家之权。
欧阳氏既然不义在先,他又何必卑躬屈膝给人做家奴。冯兆说得不假,乱世当前,朝廷自顾不暇,大不了落草为寇,一样逍遥快活。
正当他招呼手下预备动手之际,人群中忽然飞出三个蒙面人,已抢先一步掠向法场。
“大哥?”
他按住身旁的手下,“先不要轻举妄动。”
“不是大哥的朋友?”
“先看看,我也不知道这三人的来头。”
场面倏忽大乱,几个衙役哪是三人对手,监斩官眼睁睁瞧着犯人给人夺去,半晌才忙不迭高声疾呼,“快!快!通知城卫!有人劫囚!”
郑万祥眼见父亲被人救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父亲安然无恙,他能继续留在城卫,吃这一口皇粮,可眼见得欧阳铎带领重兵一眨眼的功夫就从附近赶来,这才真是叫他怒从心起,枉他忠心一片,欧阳家不只防着他,今日这做派是打算将他父子一并斩杀。
“当心!”慕容胤见城卫涌来,回头招呼二人。
花藜背着吓坏的老人家,倒没将这些杂兵放在心上,主子前方力敌,兄长从旁卫护,对方虽然人多势众,想拦他们却也没这么容易。
“嗨,那不是……”伙计揉揉眼,瞧着三人有点眼熟。
胖老板一把捂住小伙计的嘴,低声警告,“莫生事端!”
伙计瞪大眼睛,连连点头,“嗯……嗯!”
老板松开手,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少给我惹祸。”
“东家,客人好身手!”
胖老板抻头望去,三人赤手空拳还带着郑老头,却于刀丛剑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城东说书的天天讲什么豪侠义士,路见不平,救人于水火,他原还不信,今日却真真亲眼瞧见了,过路的公子摇身一变成了拔刀相助的义士,郑老头倒是命不该绝。
“大哥,咱们怎么办?”冯兆心急火燎问向跟前沉思的人。
电光石火间,郑万祥已经有了主意,他按下身旁的同僚,“阿水,你悄悄跟上他们,看看他们要将我爹带到哪儿去,其他人跟我撤。”
冯兆不解,“咱们一道出来,营里只怕都看见了,现在回去,能不叫人生疑?”
“不妨,我自有安排。”郑万祥已看出,三人俱是高手,区区城卫根本拦不住他们,爹爹已经得救,但他目前还无法判断来人是敌是友,若是朋友便罢,若是敌人,现在追上去,得不偿失,只会令他自己腹背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