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为什么?”
“我认识她的家长,我教她的话,伦理上面有点问题。”
“这样吗!那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知道的。”
“伦理上面有问题吗?要不要问一下高老师?”
“嗯,伦理上不行。高老师那边我也会说一下。”
“那要不然你先回来和高老师谈一谈,我这边看看课表能不能换老师?就怕学生家长会有意见。”
“好,我这就回去和高老师谈。”
今天并不是他和高晗约好的督导日,他到高晗的办公室门口时,高晗正在线上督导深圳中心的一位执行督导。他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十几分钟,高晗结束了督导,走出门时发现了他。
“南轩?找我有事?”
三十二岁的高晗是今年刚从美国回来的BCBA(认证行为分析师),机构聘请她做即将开业的东乡中心总督导,同时还要兼任深圳中心部分ABA(应用行为分析疗法)执行督导的督导任务。
“嗯,高老师,耽误您一点时间。”
“好啊,进来说。”高晗微笑着说。
二人在办公桌前坐下了,这个临时办公室很小,摆了一张办公桌,两张椅子,就非常局促了。
“高老师,我这里接下了陈子芹的个案。这个个案之前我没有和家长以及孩子接触过,是中心直接把谢艳萍督导要接的个案转介给我的。”
“我知道,陈老师说这样排课的原因是这个家长是第一个报名的,可以安排执行督导上课,所以同级接收。”
“今天我发现这个孩子是我表外甥女。”
“是吗?原来不知道吗?”高晗惊讶地问道。
“因为我很久没回家了,今天回家一趟,发现是她是我表外甥女。”
高晗思索了一下,说:“那可能不太合适,让陈老师和家长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接受换老师,你和文洁换一下。”
“好,但文洁在广州的个案下周末才交接。”
“我记得这个孩子是上1.5小时的综合课程,再上1.5小时的OT课程(作业治疗)对吗?”
“是的。”
“那问问家长,愿不愿意让她暂时先上着OT课程,等文洁过来了再开始上综合课程。”
郑南轩从高晗办公室走出来以后,又进了陈老师办公室,目前中心刚开张,陈老师兼任客服、教务、行政等一切除开教学和财会外的任务,还好新生不多,她还能对付得过来,等到上了轨道后,大概这些岗位的任务都要像广州中心那样分人来做。
“嗨!”陈老师抬头,和郑南轩打了招呼。
陈老师名叫陈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她是个特殊儿童的家长,也是大老板的朋友,近几年到机构来帮忙,之前在深圳中心做的是客服岗。得益于她良好的沟通能力,她手头的学员曾是深圳中心最多的。
“我和文洁换学生,陈老师,麻烦您和家长沟通一下。”
“哎呦我的大少爷,这也太考验我了。”陈颖愁眉苦脸地,“你知道的啦,你帮文洁上课那是没什么问题,文洁上你的课,陈子芹家长能干吗?我当时信誓旦旦地说给她找最好的老师,然后谢艳萍放了她鸽子,现在你又要放她鸽子。”
“真的不合适,她妈妈是我表姐。”
“啊?你表姐的孩子要来上课你现在才知道?”陈颖露出震惊的表情,“你们这什么亲戚关系,这么冷淡的?”
郑南轩说:“对,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接吧?”
“有仇啊?”陈老师恍然大悟,拍了拍他肩膀,露出了然的表情,“我懂了。那我拼命了也得说服她了。”
虽然陈老师理解的方向有误,但是从逻辑上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郑南轩想起书净苍白的脸,在心底叹了口气。
“要不这样吧,她首次评估本来应该是我做的,我去拜托高老师帮我做,当作补偿。”
“这……那你千万不要给别的学员知道。你和高老师谈好以后我再和她家长谈。”
执行督导级别的评估和BCBA级别的评估价格相差很大,并且因为时间问题,机构的BCBA其实不轻易给孩子做评估。
郑南轩再次去麻烦高晗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妈妈说的“青筠要赚钱啊!”这句话。
陈子芹的康复费用看起来每个月要花至少一两万,现在书净生病了,即便有医疗保险,开销一定不小。大姨丈过世以后,大姨早就没什么收入了,青筠那种情况……
他们家那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郑南轩刚认识陈青筠的时候,是小学六年级。那一年秋天开学不久,班主任领了个新同学到班级,那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身上穿着的是其他学校的校服,看起来很破旧,而且还特别短,好像是一年级时买了以后就没再买新校服的样子。老师让他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他转过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陈青筠,他的字很好看。转回来放下粉笔以后,他在讲台上低着头,搓着衣角,完全不敢抬头看他的新同学们。
因为比较矮小,老师让陈青筠坐在第一排,他的同桌是同样矮小的袁圣雄,后面坐的是也不怎么高的郑南轩。
陈青筠坐到袁圣雄旁边后,一直低着头,也没和他打招呼,袁圣雄转回头对郑南轩挤眉弄眼地,用眼神暗示他:旁边这个小子也太那啥了吧?
郑南轩装作没看见。反正他对这个新来的也没什么兴趣——这个新来的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很好玩,会让人很有兴趣的人。
陈青筠转学到他们班几天以后,郑南轩已经从妈妈和邻居珍姨的聊天中得知了他的很多事情。陈青筠本来是在莞城住的,但是因为他妈妈忽然过世了,就回到了外公外婆家里,他的外公外婆住在靠近水果市场那里,郑南轩也见过,妈妈叫他们“四爷”“四孃”,但是实际上和他们家并没有什么很近的亲戚关系,只是按村里的习惯这样称呼他们。
可是郑南轩以前没有在村子里见过陈青筠,或者说,很小的时候即使见过,也不认识,不熟悉。妈妈说自从四爷他们家女儿嫁去莞城以后,就很少回来。
“陈青筠的妈妈怎么死的?”郑南轩写作业时听到妈妈和珍姨聊天,不由抬头问道。
“他那个爸爸滥赌,妈妈喝药死了。”珍姨神秘兮兮地低声对郑南轩说。
“滥赌是什么?”
“就是打麻将啦!”
郑南轩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陈青筠的爸爸打麻将,妈妈会喝药死掉。喝药怎么会死掉?
“喝什么药死掉?”
“唉,这个衰仔!”妈妈拍了一下他的头,“你问那么多干嘛!”
“农药,敌敌畏。”珍姨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一谈到别人的八卦,珍姨的脸上表情就特别丰富。
原来喝的是农药,就是外婆种菜用的那种农药吧?那种药很臭的——妈妈说过那种药有毒,那怎么能喝呢?喝下去肯定要死了。
“死掉”。郑南轩不是白痴,当然知道死掉是什么意思。可是十一岁的孩子对死又有什么深刻的体验呢?顶多就是知道死掉是怎么回事罢了。
陈青筠的妈妈死掉了啊。郑南轩脑中盘旋着这个“新奇”的事实时,发现班上的男孩子们已经在做不得了的事情了。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他们小组做值日,郑南轩负责摆课桌,袁圣雄负责拖一半地板,陈青筠负责拖另外一半,黄佳伟负责倒垃圾。郑南轩把课桌摆好以后,打算和一直在一边等自己的于岚一起走,就发现袁圣雄把弄湿的拖把丢在陈青筠身上,笑嘻嘻地说:“喂,死妈的,你把地都拖了呗。”
陈青筠被拖把砸到了手臂,那拖把倒在地上。他捂着手臂,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反抗。
“你妈是不是因为你是哑巴,被你气死的啊?”袁圣雄见他不说话,更来劲儿了。
入学这几天,陈青筠愣是没开口和袁圣雄说一句话,袁圣雄一开始还主动找他说话,后来见他不搭理自己,就开始上手了。郑南轩看到袁圣雄几次在上课时趁老师不注意,推了陈青筠,用笔扎了他,而陈青筠只是把身体缩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告诉老师。
郑南轩看了就觉得很烦。有人招惹就不能打回去吗?哪怕告诉老师也行,这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岂不是更招人讨厌?难怪袁圣雄一直找他茬了。
郑南轩没兴趣往下看,就和于岚一起走了。于岚说:“袁圣雄干嘛发神经啊?”
“那个新来的不理他。”
“不理就不理,还要强迫别人理吗?”
郑南轩不能名言自己的烦躁来自何处,他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袁圣雄已经背起书包跑了,陈青筠捡起地上的拖把,默默地开始拖本来应该由袁圣雄拖的那一半地。
村里的小学,即便到六年级了作业也很少,郑南轩在于岚家写完作业,二人就打算去祠堂附近的球场打篮球。
“你妈有没有跟你说,陈青筠的妈妈被他爸爸气到自杀的事情?”于岚在去篮球场的途中这样问郑南轩。
“有啊,你妈跑到我家,每天跟我妈在那里说。”
“他爸爸是不是要坐牢?”
“应该不要吧?”
“那他为什么要转学过来?不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没有了吗?”于岚不理解地问道。
“我妈说是因为他爸爸不要他了。”郑南轩犹豫了一下说,“我妈说他爸爸以前天天打他。”
“那他不是很可怜吗?现在在学校里又被袁圣雄欺负。”
于岚说了陈青筠很可怜,可是转头就把他说过的话忘记了,毕竟他人可怜归他人可怜,可怜人多得是,自己开心地玩不是更重要吗?
郑南轩却觉得这件事总挥之不去,每天上课的时候,他坐在陈青筠身后,就看着袁圣雄越来越过分,到第二周周五放学的时候,袁圣雄还把自己水壶里喝剩的水倒在陈青筠的语文书上了。
陈青筠想抢回自己的书,但是袁圣雄把书扔到了教室后面。
此时教室里只有他们几个值日生,于岚今天有事先走了。
郑南轩摆着桌子,本来打算视而不见,但袁圣雄把陈青筠的语文书甩到他面前,郑南轩接住那本书,袁圣雄笑着喊道:“哎哟对不起,扔到大帅哥郑南轩那里了,你扔回来呀!”
那本泡了水的书哪里经得起再扔,再扔不就散了吗?
郑南轩把书本轻轻地放下,陈青筠此时走到他面前,想拿起那本书,袁圣雄跑到他身后,猛地把他的校裤往下一拉,怪叫道:“快看快看!他没穿内裤!”
郑南轩眼前,就是校裤被扒了下来,露出了小鸡鸡的陈青筠,他真的没有穿内裤。但是郑南轩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肯定是因为他没有钱,也没人给他买,因为他的校服好像都是他外婆邻居的孩子们以前穿过的,非常旧的校服。
陈青筠终于抬起头,他看向郑南轩,眼中蓄满泪水,他想把自己的校裤拉起来,但是袁圣雄死死拉着他的裤子,不让他穿上。
“快来看小鸡鸡喽!这么小的小鸡鸡!哎呀好脏啊!你们看他的裤子上有屎诶!”
郑南轩看了一眼陈青筠,陈青筠低下头,抓住校裤腰头的手指都泛白了。郑南轩走到袁圣雄旁边,把他一把推开,把陈青筠的裤子穿上了。
“你干嘛?”袁圣雄对着郑南轩,语气都软了不少。
“你找死是吧?你再动他一根汗毛,我揍死你。”
袁圣雄被郑南轩的凶相吓住了,切了一声,回头背起书包就要走。
“你地拖了吗?”郑南轩吼道。
袁圣雄被他吼懵了,过了会儿发现自己的值日没有做,就灰溜溜地去拿了拖把,乖乖地把自己那份地给拖了。
直到袁圣雄离开了教室,郑南轩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帮陈青筠出头了。他觉得自己并不想这么做,他也不想和陈青筠扯上什么关系,因为那意味着可能会被其他同学孤立。为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转校生出头,有什么必要吗?
但是袁圣雄实在太烦了,他都把人搞哭了。
陈青筠穿上裤子以后,站在原地擦眼泪。被欺负了这么多天,郑南轩还没看到他哭过。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在郑南轩吼了袁圣雄之后就作鸟兽散了。他们可不想被殃及池鱼,毕竟郑南轩成绩很好,人缘也很好,是老师眼中的模范学生,从来也没和谁吵架过——这一次要是他们被认为是袁圣雄同伙,老师说不定会连他们一起惩罚。
郑南轩收拾好书包,打算回家的时候,感觉书包带子被扯住了,他转回头一看,陈青筠正扯着他的书包带子,低着头。
“干嘛?”
“……谢谢你……”陈青筠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这是郑南轩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郑南轩本来就不算特别高,六年级时很多小孩发育了,开始长高了,郑南轩还没开始长,可这个陈青筠比他还要矮一点点,以至于他低着头时,郑南轩只能看到他头顶。
“抬起头。”郑南轩说。
陈青筠抬起头,看了一眼郑南轩,又把头低下了,他拉着郑南轩书包带子的手一直在颤抖。
“抬起头,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陈青筠再次抬起头,看着郑南轩,他想转开视线的时候,郑南轩说:“看着人,你不看着人,别人就会想揍你。”
陈青筠咬着下嘴唇,强迫自己不把视线移开。
这是郑南轩第一次看清楚陈青筠的长相。
虽然好像是因为没有理发的钱,头发长得超过了耳朵和眉毛,看起来乱糟糟的,但是他其实长得比班上其他人都好看多了。
“不要揍我……”陈青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用手臂擦着眼泪,想把它忍回去。
“我不会揍你的。”
郑南轩有些不知所措了,陈青筠是被他弄哭了吗?
“嗯。”
“想哭就哭出来,忍着多难受啊。”郑南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陈青筠的背。
那天,陈青筠哭了半个小时,眼睛哭肿了,像个核桃一样。他不敢回他外婆家,怕被人发现自己哭过。郑南轩和他一起离开学校后,二人就到土地庙外面的水泥台上写作业。
郑南轩至今记得那天的天气,那是初秋的一个晴天的傍晚,太阳下山以后,云泛着淡淡的金红光晕,涂在浅蓝的天边,他们穿的是夏天的校服,短袖和短裤,到了这个时候,可以感觉到凉爽的空气在裸露的手臂和腿上拂过。
陈青筠写完作业以后,就支着下巴,看着天边的云发呆。肿肿的眼皮让原本很漂亮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可笑,可是郑南轩没有笑。
大概是那对肿得可笑的眼皮,让郑南轩终于稍微对“他的妈妈被爸爸害死了”这件事情有了一点点理解。
那天以后,陈青筠一直跟在郑南轩身后。上课的时候,袁圣雄再也没对陈青筠动手动脚了。放学时,陈青筠会等到郑南轩要离开的时候,背上书包跟他一起走——即使有时候于岚在郑南轩身旁,陈青筠还是会走在他们身后,像个小跟班一样。
一开始郑南轩没怎么理他,但是于岚却和他聊天聊上了。尽管只是一问一答式的那种聊天,架不住于岚话多,陈青筠还是在短短回家的路上,就说出了比入学两周都多的话。
“陈青筠,你干嘛不跟老师说,给你换个位置,别跟袁圣雄同桌了。”于岚给陈青筠支招。
“老师不会同意的吧。”陈青筠小声地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有时候小到走在于岚旁边的郑南轩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你要是在袁圣雄一开始搞你的时候就告诉老师,就没有后面的事了。”于岚说道。
陈青筠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告诉老师以后,会更惨。”
郑南轩捕捉到这句话,于岚却没往心里去。
每天放学以后一起写作业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大多数时候,他们一起到于岚家里写作业。于岚每周有两天时间没空,以前郑南轩都回自己家里写,后来就和陈青筠在土地庙门口的水泥台上写。
写完作业以后,他们有时候会一起打篮球。陈青筠好像从来没打过篮球,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运球,可是他依然会跟着他们到球场,坐在球场边看他们打球。
这样几天以后,郑南轩有一次把球丢到场边的陈青筠手里,对他说:“你过来一起打呀。”
“可是……可是我不会打……”
“很简单,你把球丢进篮筐就行了。”
过了一段时间,于岚有一次悄悄对郑南轩说:“郑南轩,黄佳伟说他上周末看到陈青筠在捡垃圾桶里的瓶子去卖。”
“什么瓶子?”
“酒瓶子,还有饮料瓶子,然后拿到村口那个废品店去卖。”
“可以卖到钱?”
“哎呀当然可以了!但是你不觉得他有点脏吗?”
郑南轩没有回答于岚,于岚说:“我妈说他脏兮兮的……还说他爸不是好东西。”
“他爸是他爸,他是他。”郑南轩说。
“可是……可是他的校服真的很破啊!”于岚皱着脸,说,“他上次校服扣子掉了也没补,不是害我们班被扣分了吗?”
“你不也掉过扣子吗?”
“我妈很快就帮我补好了,我没害我们班被扣分啊。”
“可他没有妈妈。”
于岚讷讷无语。
郑南轩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会缝扣子,假如他也没有妈妈,他的扣子哪怕全掉光了,也没人帮他缝的。
“我妈说,我妈说,像陈青筠这种小孩子,没有爸爸妈妈管的,迟早会变得很坏的……”于岚支支吾吾地说,“我妈和我奶奶让我不要跟他玩。黄佳伟他们笑我天天跟他一起,身上都有垃圾堆的味道了。郑南轩,你也不要跟他一起玩了吧?他是自己硬要跟着我们的。”
“你以前不是说他很可怜吗?”
于岚摸了摸鼻子,说:“是很可怜,但是我奶奶说那是命,随便可怜别人也没用啊。我奶奶说了,和命不好的人来往,自己也会变得倒霉的,我奶奶说他克死了自己妈妈,和他玩要小心,别哪天被他克死了。我可不想死。”
那天回家,郑南轩问他妈妈:“妈,什么是克死?”
“就是有人命太硬了,把自己身边的人给克死了。”妈妈正在点香,她早晚都会在神龛前烧香,点上油灯,神龛里摆放着观音菩萨的图画——郑南轩记得于岚家摆放的是木雕的观音菩萨,于岚家的奶奶每天不止要点香和油灯,还会跪下来拜呢。
“所以什么是命太硬了?”
“哎呀你这个衰仔,问那么多干嘛?你大了就懂了!”
郑南轩隐约可以感觉到其中的逻辑,可是他们老师不是说过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吗?为什么大人们甚至于岚他们都信呢?
“妈妈,陈青筠家做了坏事的不是他爸爸吗?为什么要说陈青筠命硬?”
“那还不是他外婆去给他测了八字,算命的说他八字硬。他外婆到处去说自己要愁死了,怕把他放在家里,连他舅舅都出事。”妈妈惊觉被儿子套话了,说,“衰仔!你不要问那么多!大人的事,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妈妈,我明天带陈青筠回来写作业,可以吧?”郑南轩对他妈妈说。
妈妈看了一眼观音菩萨的画像,犹豫了一下,说:“可以啊。”
菩萨说做人要心善。妈妈经常这么说。郑南轩知道妈妈会同意的,妈妈从来没有因为奇怪的理由赶走他的朋友。
而且,郑南轩听珍姨说过,妈妈要和爸爸结婚的时候,奶奶用妈妈的八字不好这样的理由阻止过爸妈结婚——虽然郑南轩也不知道八字不好是什么意思,但他印象中,妈妈在家里从来不说谁“八字不好”之类的话。
于岚说过他妈妈和奶奶不让他和陈青筠来往以后,每天都不等郑南轩了,转头和钱子鸣他们几个人一起回家。陈青筠还会等郑南轩一起走——因为郑南轩每天放学时都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总是要人等的。
天黑得早了,而且越来越冷,在土地庙前写作业变得有点痛苦。郑南轩就提议陈青筠去他家写作业,陈青筠也同意了。
在连续几天看到于岚不等郑南轩,而是一下课就和钱子鸣一起回家,陈青筠想问又不敢问郑南轩其中的原因,直到周五傍晚,在郑南轩家中写完作业,陈青筠才支支吾吾地问道:“于岚最近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啊?”
郑南轩垂下眼皮,把书放回书包里,说:“他一阵一阵的,以前也会这样。”
陈青筠没有再追问下去。郑南轩发现他收拾书包时,手有点儿抖,抬头看了看陈青筠,就看到他咬着嘴唇,看起来好像要哭的样子。
“我妈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们去骑一下?”
“我不会骑车。”陈青筠小声地说。
“很简单,我给你扶着,你试一下!”
郑南轩很小就学会骑单车了,他到现在为止换了两辆单车,上一辆骑到小学三年级时,已经太矮了,可是妈妈一直懒得给他换,最近是因为他强烈要求要换一辆单车,妈妈才不情不愿给他买了。
村子里很多六年级的学生都是骑单车去学校的,学校虽然就在村口,从郑南轩家走路过去也得十几二十分钟,如果有一辆单车,他可以把上学时间缩短到五分钟,早上就可以多睡十分钟了。
而且,有了单车,安上后座,还可以载陈青筠回家。
那个周五,陈青筠很快学会了骑单车。天完全黑了的时候,郑南轩就让陈青筠坐在后座上,他要载陈青筠回家。
村子里屋子之间的巷子很窄,郑南轩第一次用单车后座载人,骑得歪七八扭的,好几次差点撞在墙上,把陈青筠吓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
“我……我自己走回去吧?”
在第五次差点撞墙急刹车后,陈青筠这样说。
“不行,我要载你回去。”
郑南轩的倔脾气上来了,陈青筠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那些墙是白色的灰墙。村子里房子的墙面很多都是石灰墙,只有几家条件好点儿的贴了马赛克,因为屡次擦着墙,到了陈青筠外婆家门口时,路灯下,郑南轩发现陈青筠深蓝色的校裤被蹭成了白色,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校裤,也都变白了。
“糟了,我妈会骂死我。”转头他看到陈青筠在拍打自己的校裤,问陈青筠,“你外婆会骂你吗?”
他外婆对人说出那种话,应该对他很凶吧?
陈青筠摇摇头,说:“不会的,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你妈妈会因为你弄脏衣服骂你?”
郑南轩点点头。
“那我帮你洗吧!”
郑南轩觉得陈青筠这个提议有点奇怪,但是看到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说:“没事的,我回去自己洗了,我妈就不会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