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男。”沈淮臣嘀咕一声,十分诚实地在心里点了几道菜,打算叫容瑄晚上做给他吃。菜点完了,午饭也勉勉强强吃完了。
程伦只给他们做了饭,自己没来得及吃便被孙义叫出了门,临走前拜托沈淮臣再照看福生一会儿。
小孩子觉多,沈淮臣的故事讲到一半,福生就趴在床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左右无事,沈淮臣也做不出在别人家睡觉的糗事,干脆回到桌边研墨作画。
他的画技只能称得上一般,依稀带着几分现代技法的影子,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才勾勒出山的轮廓,沈淮臣忽地听见程家院内有人在说话:“大哥!”
凌乱的脚步声穿过庭院,径直进了正堂:“嘿,怪事,说好这个点议事,都跑哪去了?”
另一道较为低柔的男声说:“等呗,大哥最不喜人迟到,许是被什么耽搁了。”
声音粗犷的汉子咕咚咕咚灌了口水,不耐道:“他奶奶个熊,那帮缩头龟不敢正面打,净会耍阴招。老子要是在邢州,非给罗湛打得跪下来喊爷爷不成。”
那不是邢州指挥使的名字吗?
什么人会对朝廷军队如此痛恨?
——起义军。
听这二人言语间对程伦崇敬有加,想必对方在红缨军中的地位很高。他们乔装进村做什么,有何目的?
还是说,整个村子都是都是红缨军的人?
那他跟容瑄岂不是进敌人的老巢了?
即便沈淮臣讨厌容昶,即便容瑄日后会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说出来谁信?明面上他们就是朝廷的人,抵赖不得。
正堂与卧房间只隔了一道贴地布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二人。沈淮臣心跳逐渐加速,屏住呼吸慢慢退至窗边,思索着逃跑路线。
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低柔男子充满戏谑的声音:“屋里的小兄弟,还准备躲在那偷听多久啊?”
“不出来?那我们只好进去抓你了哦——”
他们一早知道沈淮臣在里屋,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沈淮臣一惊,危急关头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撑着窗沿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跑。
“陈公子,你怎么——”
程伦从外面回来,撞见慌慌张张的沈淮臣,下意识拉住他询问:“出了何事?”
沈淮臣更慌了,一把甩掉他的手跑了出去,正堂里的人兵分两路,一人翻过院墙抄近路追去,一人慢悠悠解释道:“大哥,那人察觉了我跟老八的身份,恐会坏事,须得处理掉才行。”
语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闹!”程伦皱眉,“他是我的贵客,特意教福生读书识字的。”
“可是……”
程伦懒得再说,转身往隔壁院子赶。
“兰心!”
两家离得近,沈淮臣顺利跑进门,程伦与那中年汉子也追来了。
“容瑄!”沈淮臣见到狩猎归来的男主眼前一亮,容瑄张臂接住他,轻抚了抚他的发丝,“怎么了?”
沈淮臣缓了口气,言简意赅:“程伦是红缨军的人。”
程伦将两个蠢蠢欲动的属下拦在院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程某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才瞒下身份。再者说,你二位对我不也有所隐藏吗?”
“您说是也不是?”
“殿下,又或者程某该称呼你为容瑄,还是容珝?”
沈淮臣眼睛睁得溜圆,目光在容瑄与程伦间反复移动,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容瑄捏捏沈淮臣的手指,示意稍安勿躁,而后只身上前,慢条斯理道:“程公子所言极是,借一步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院落,停在不远处你来我往地说了些什么,沈淮臣听不清,单看两边的架势倒是十分友好。
兰心拉住他的手臂哄道:“世子爷放心,殿下会解决的。”
“您一路跑回来累不累,兰心给您倒杯水喝吧?”
经她提醒,沈淮臣才感觉喉咙干渴犹如火烧,遂跟兰心一道进了屋。
一杯水喝完,容瑄回来了,将事情说与他听:“程伦此番冒险北上,是专程寻找弟弟的,也就是福生。跟朝廷打仗不便带他,便想将人暂时留给远房亲戚,也就是孙义一家代为照顾。”
“谁知遇见了我们。”
沈淮臣救过福生,兼之程伦对沈淮臣有些别样心思,早熄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其属下不知其中关窍,发觉沈淮臣偷听,杀心顿起。
此番种种却是没必要叫沈淮臣知道的。
沈淮臣点点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琢磨起其他事:“殿下何时回来的?”
容瑄微笑不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盯得沈淮臣心里发虚,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一般。
倒是兰心在一旁插嘴说:“殿下走得早,因惦记着您吃饭,晌午前便赶回来了。”
容瑄这才道:“今日运气好,猎了头鹿,拿去镇上换了银钱,买了马匹,牛肉,还有你爱吃的冰酪回来。”
沈淮臣眼前一亮,主动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冰酪呢?”
容瑄微微勾唇:“化了,被我吃掉了。”
沈淮臣打量着他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容瑄,你是不是生气了?”
“是因为我没有回来吃饭吗?”
“福生拉着我的手求我,眼看不答应就要哭鼻子了,你总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吧?”
容瑄捉住他作乱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嗤笑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由于心虚,沈淮臣眼神四处乱飘,想到不久前的事,立刻抓住把柄反问:“容瑄,你是不是早就认出程伦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惊受怕,你说,怎么赔?”
他的心刚刚还在狂跳,跳得整个人不舒服极了。
容瑄讨债不成,反被倒打一耙赖上了,心中好气又好笑,还有浅浅的心疼:“你想我怎么赔?”
沈淮臣苦思冥想片刻,忍不住问:“冰酪真的没有了吗?”
容瑄轻轻捏他鼓起的脸颊,笑道:“夏日牛乳易坏,纵使没吃,此时也不能入口了,会生病的。”
“知道你惦记,等回府再做。”
沈淮臣勉强满意了,一口气报了几道菜名,什么牛肉饼啦,野菜粥啦,都是他一早想好的。
容瑄一一应下,沈淮臣又悄悄的抱怨说:“程伦手艺不如你,炒的菜好辣,我一直想着你才吃下去的……”
他当然知道程伦是好心,但不合胃口就是不合胃口,他有什么办法……
这回沈淮臣的声音小了许多,容瑄却没错过半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淮臣好像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轻易将人心中所有嫉妒与阴暗抚平,只余下一汪被搅乱的春水,还有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的淡淡无奈。
“当真?有多辣?”容瑄问他。
“很辣很辣,像生吞了辣椒一样,我感觉嘴巴要长水泡了。”
为证明所言非虚,沈淮臣扬起脸,微微张口叫容瑄细瞧。
殷红的舌尖悬在口腔中央若隐若现。
容瑄没有瞧,但沈淮臣得到了一个绵长而深刻的吻。
第39章 (大修补字900)
昨夜沈淮臣太累,吃过饭到后院瞧了眼咕咕咕乱叫的山鸡,没等容瑄提热水回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以至于此刻听兰心问他“要不要在中间隔一床被子”才反应过来,他跟容瑄在一起了,是可以同床共枕的关系了,“不、不用,床太小,放上去会很挤的。”
简简单单一方土榻怎比得上府里的拔步床气派宽敞,沈淮臣明明实话实说,兰心却像是察觉到什么,抱起被子,笑容透着揶揄。
沈淮臣微微羞恼,一门心思将人朝外赶:“兰心姐姐,我要休息了。”
“是,奴婢告退。”兰心不敢再逗弄他,福了福身,忍笑退出卧房。
沈淮臣钻进被里竖起耳朵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只听吱呀一声,容瑄推门进来了。
沈淮臣不着痕迹朝里挪了挪,给他腾出点地方,随即闭目装睡。
他听见容瑄褪去衣衫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感觉到对方充满存在感的视线在他面上徘徊,而后床外侧一沉,容瑄挨着他躺了下来。
灯熄了,室内陷入黑暗。
眼睛看不见了,身侧那具身体携带的水汽与热意变得更加明晰。
曾经沈淮臣并不觉得睡一张床有多暧昧,大家都是男生么,谁也不占谁的便宜,眼下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沈淮臣想到那些强势霸道的吻,脸颊发烫,揪着被角的手更紧了,时刻警惕着。
只是他等啊等,等到上下眼皮打架了容瑄也没有行动,呼吸平缓,听着像睡着了。
沈淮臣咬了咬唇,分不清是失落还是松口气居多,隐隐憋闷起来——他为什么不亲一亲我的额头,跟我说晚安呢?
从前容瑄总是罔顾他意愿如此行事,这会子谈起恋爱反倒懈怠了。
沈淮臣心里偷偷哼了一声,翻过身赌气地背对着他。
容瑄五感敏锐,闭着眼也知晓沈淮臣做了什么,知道那双漆黑灵动的眼眸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这样一套操作下来,就是六根清净的和尚也抵挡不住,更何况他本就不是。
容瑄从后抱住沈淮臣,贴着耳根呢喃:“原以为檀郎睡着了,一动不敢乱动,怎知檀郎与我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既如此,不若做些别的……”
他声音低低的,炙热的呼吸洒在敏感的后颈,仿若带着电流,让沈淮臣心跳加速,浑身发软。
沈淮臣反握住那只圈在腰上的手,嘴硬道:“即便睡着,现在被你吵醒了。”
容瑄将他扳过来,沈淮臣没有反抗,那颤抖的睫羽,清纯又无辜的表情,叫人见了只想揽进怀里好好欺负一番。
容瑄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只是他素来有耐心,哪怕看向沈淮臣的眼中暗沉一片,带着将人吞吃入腹的欲望,落下的吻却极尽温柔缠绵,仿若蛛网,将猎物捕获、包裹其中。
等沈淮臣反应过来,早已腰肢瘫软泪眼涟涟,逃也逃不掉了。
他艰难喘息着,被动承受着,直至睡去,眼里心里都让容瑄牢牢占据着,再没精力思考其他。
翌日清晨,沈淮臣在鸡鸣声中醒来,短暂的迷蒙过后,逐渐回忆起昨日睡前发生的事,白皙的面颊霎时变得如绯玉一般,幸好容瑄不在,热意翻涌片刻,就渐渐消退了。
“容瑄?兰心?”
没有回应,沈淮臣起身穿好衣裳,想打些水洁面,路过厨房,终于找见了消失的两个人。
沈淮臣正欲推门,忽听见兰心说:“殿下,昨日是您生辰,就算您没心思庆祝,长寿面总归是要补上的呀。”
容瑄无奈一笑,端起碗三两口吃完,嘱咐她照顾好沈淮臣,便匆匆出门了。
沈淮臣一闪身躲至墙后,目送容瑄的背影消失,方才溜了进去:“兰心,昨天是殿下生辰,你怎地不提醒我一声?”
“呀!”兰心捂住胸口,诧异道:“世子爷,您何时过来的,吓奴婢一跳。”
沈淮臣掀开锅盖瞧了瞧早上吃什么,嘀嘀咕咕地说:“好啦,容瑄又不在,何必再演。”
回回用这招,真当他是傻子么。
世子爷变聪明了,殿下的法子不管用了呢。
话说到这份上,兰心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了,笑眯眯问:“世子爷,您看出来啦?”
“是奴婢水平太差,哪里出了纰漏么?”
沈淮臣心说:不是的。
跟容瑄相处得久了,他好像对男主的心思多少有了了解,至少比刚穿来时清楚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好比现在,沈淮臣就是知道,男主是故意透露给他的。
他想让他知道,变着法地想从他身上讨些好处呢。
可即便如此,沈淮臣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会忍不住想,容瑄昨日在晌午前赶回来,是不是打算亲口告诉他这件事,是否曾在心中默默规划过如何与他度过这一天。
沈淮臣将自己代入其中,假如他生日当天容瑄在别处不肯回家,他的计划他的期待全部落空了,光想想便难过得要哭出来,再也不想搭理对方了。
兰心见他神色黯然,心中怜意更盛,赶忙安慰说:“世子爷,这不是您的错,您要怪,就怪奴婢忘记提前知会您吧,再者说——”
兰心猛然收住话音,暗怪自己越来越管不住嘴,什么都往外抖。这时候提过去那点子糟心事,不是存心叫沈淮臣难过嘛。
“再者说什么?”沈淮臣却已开始追问了。
兰心拗不过他,只好说:“其实殿下十岁那年,就已不再刻意庆祝生辰了,除了陛下的赏赐,大多时候也是吃一碗皇后娘娘亲手做的长寿面象征性过一过,殿下自己亦不怎么上心。”
“所以,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殿下真正想要什么,会亲自动手取来的。”
比如皇位,又比如眼前这个少年。
“为什么?”沈淮臣不解。
上辈子,直到沈淮臣意外去世那年,每逢生日,他的父母、朋友都会提前准备惊喜,为他庆祝,热热闹闹过完这一天。十岁,不过是上小学五年级的孩子啊。
兰心不知该如何解释,叹道:“殿下他……从前的确过得很苦。”
或者说,这深宫里的人看似个个光鲜亮丽,背地里谁不是苦苦煎熬,打落牙齿和血吞。
因此才不愿放过一丝甜。
沈淮臣皱着眉,好半天才问:“殿下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兰心想了想说:“皇后娘娘管得严,一饮一食不得有所偏好。硬要说的话,大抵是喜欢吃甜的。”
小孩子嘛,都喜欢吃甜。
“喔,我知道了。”
沈淮臣想起那日他买了包唐菓子,被容瑄抢走两个。
他问容瑄,不是不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吗,容瑄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就像摔倒了一定会疼会叫,哪有人生来便能忍痛,生来便不显山不露水,习惯以假面示人呢?
沈淮臣从程伦家院里跑走时,机智地带上了那幅没完成的画。
吃过饭左右无事,便又铺开宣纸耐心地一笔笔描画起来。
荒郊野岭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能拿它充当礼物了。
兰心在一旁为他研墨,察觉沈淮臣面有疲惫,眼中便露出一抹心疼来,“世子爷,奴婢帮您按按肩,歇一歇可好?”
“您要是累坏了,殿下收到再好的生辰礼也不会高兴的。”
沈淮臣听得脸热,画完最后一笔,被兰心连哄带劝地拉去床上捏肩捶背。
习武之人的手劲用来按摩正好,沈淮臣浑身筋骨都松了,软成了一滩水,上下眼皮逐渐黏在一处,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唔……痒。”
沈淮臣迷迷糊糊睁眼,发现替他按腰的无声无息换了个人,“容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容瑄俯下身,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脸颊压出的睡痕,“醒醒神,快吃晚饭了。”
“瑞姑送了盆炖好的鸭肉过来,说是代丈夫向你赔罪的。要留下么?”
真正得罪沈淮臣的不是瑞姑,也不是孙义,而是程伦手下那群人。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会做饭,只好抓了鸭子交由瑞姑处理。
“留着吧。”沈淮臣慢吞吞道。
食物无罪,不可浪费。
“好。”容瑄应了声,却没起身,低头亲吻他水润的唇瓣。
沈淮臣偏头躲了躲,反被按住后颈细细啄吻,直至气息不稳身体些微发软才被放开。
“桌上的画……”
“你看到了啊。”
沈淮臣眨眨眼,声音带着初醒时独有的柔软:“是送你的生辰礼,喜欢吗?”
容瑄眼中似有极为浓郁的情绪流淌,含笑说:“嗯,我很喜欢。多谢檀郎。”
那是一幅只有他和沈淮臣才能看懂的水墨画,画中有孤山,溪流,还有枝头相互依偎着的鸟雀。
画风有些古怪,可以看出沈淮臣并不擅此道,容瑄却觉得不比那些出了名的大家逊色多少:“等回府,我便请人装裱起来挂在房中,日日相对。”
“你喜欢就好。”
容瑄这般郑重,倒叫沈淮臣不好意思起来,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时候不早了,吃饭吧。”
沈淮臣两腿垂落下来,正欲弯腰,容瑄却已先一步握住脚踝,替他套好了靴子。
比起程伦,瑞姑的手艺显然更合沈淮臣的胃口。
那道鸭子汤不知怎么炖的,味道鲜美,鸭肉肉质嫩滑紧实,拿来下饭正合适。
“好了,饱食伤胃,夜里该难受了。”
沈淮臣喝完第二碗,容瑄便不许他再盛了。
沈淮臣搁下碗咕哝一声:“好热。”
他纯黑的眼眸像浸了汪水,脸颊泛起红晕,容瑄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起身将窗叶支得更高些,回过身见他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笑问:“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淮臣摇摇头,仍旧盯着他:“容瑄,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喜欢吃甜食,但皇后娘娘总是不准你吃?”
容瑄一怔,眼中划过了然:“是兰心告诉你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听听就好,不必往心里去。”
“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
容瑄沉默片刻,微笑着告诉他:“不要紧,都已经过去了。”
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点叛逆与怨念罢了,现在的他已经有了比蜜糖还要甜的宝贝。
“我知道该送你什么了。”
沈淮臣睫毛微动,眼眶毫无预兆地滚下滴泪来,容瑄吓了一跳,轻轻替他抹去,观他眸光迷离,神色隐隐透着执拗,不似寻常清醒自持,仿佛醉酒一般,不由地看向那盆鸭汤。
瑞姑约莫是想着沈淮臣和容瑄都是男子,故在炖鸭子时添了些黄酒佐味,孰料沈淮臣酒量这样浅,竟吃醉了。
容瑄哭笑不得,爱怜道:“檀郎,你醉了。”
沈淮臣认真纠正他的措辞:“没有,只是有些头晕而已。”
容瑄反问:“头晕不就是醉了吗?”
沈淮臣答得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又道:“容瑄,你闭眼,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
“快点。”沈淮臣的手搭在他胳膊上晃了晃。
容瑄如他所说闭上眼睛,沈淮臣尤不放心地叮嘱:“不许偷看啊。”
“好啦,睁眼吧。”
容瑄面前多了只瓷盘,瓷盘上放着一个奇怪物件,外层涂满了白色奶油,奶油上画有花纹,最顶层铺了些水果,散发着沈淮臣喜欢的香甜味道。
这是何物?
怎会凭空出现?
容瑄可以肯定,从他眼睛闭上到睁开不过三五个呼吸的工夫,这期间房内不曾有其他人出入,甚至没有半分响动,而眼前这盘造型奇特的甜味点心却凭空出现了。
“容瑄,生辰快乐。”
“从前我过生日的时候,母亲总会提前买好蛋糕,虽然晚了点,但我还是想要补给你。”
容瑄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两个关键点:一是眼前这个奇形怪状的点心学名叫蛋糕,生辰这天吃。
二是蛋糕不必动手做,可以在商铺买到。
容瑄少有沉不住气的时候,面对羞怯但又无比坦然沈淮臣却险些失态,比平时花费更多时间才抑制住眼底的错愕,试探着问:“从前?是在王府的时候吗?”
“以前就是以前,是我小的时候啊。”
沈淮臣人虽醉倒了,却懂得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将话题带去别处:“容瑄,你喜欢吗?要尝一尝吗?”
狡黠又得意的样子像只小狐狸,可爱极了。
容瑄点头,暂且放过了他:“喜欢。要如何吃?”
“用刀切开,你一块,兰心一块,剩下的都归我,好不好?”
沈淮臣顿了顿,目光左右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刀呢?老板为什么没有给刀?”
容瑄哄他:“刀在我这里,怎么切?”
沈淮臣蹙眉,努力回想着什么:“不可以直接切,要先许愿的。”
容瑄挑眉,愿望未曾细思便已脱口而出:“愿与檀郎——”
“嘘!”沈淮臣迅速用食指抵住他的唇瓣,“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的神情是如此严肃郑重,好似此刻许下的愿望,未来真的会实现一般。
容瑄不信这些,但被那双摄人心魄的清亮眼眸注视着,心脏最柔软的角落竟隐隐颤栗,当真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无关于权力,地位,财富,也并非方才说出口的半句山盟海誓,而是个相当朴实的愿望——若世间真有神明,便让沈淮臣一生平安顺遂,再无病痛侵扰吧。
“许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让我想想……”
沈淮臣故作沉思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指沾取奶油在他脸颊摸了一记:“好啦,现在可以吃了。”
蛋糕是他精挑细选的,奶油口感绵密清甜,入口即化,沈淮臣满足得眯起眼眸,丝毫不知唇上沾染了什么,“你怎么……”
怎么不吃?
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容瑄倾身吻住了他。那些没得及说出口的疑问,连同甜腻的奶油一起被容瑄吞入腹中。
含在口中的樱桃在舌与舌的交缠中溢出汁水,果肉融化,粗粝的果核摩擦着敏感的口腔壁,沈淮臣不适地蹙眉,下意识想将那颗讨人厌的东西推出去,迎来送往间反叫这个浅尝辄止的亲吻深入起来,黏腻的水声愈发清晰。
潜藏在血液中的酒意愈演愈烈,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沈淮臣的手起初抵在容瑄肩上,后来再无力支撑,慢慢靠进容瑄怀里。
直至黏连的双唇依依不舍地分开,仍靠在他肩头细细喘息着,平复呼吸。
“檀郎,此物是在何处买的?”
带着些许好奇的嗓音在上方响起,沈淮臣慢吞吞答道:“蛋糕?当然是在蛋糕店里买的啊。”
容瑄垂眸,目带探究:“可据我所知,辎城并无这样的糕点铺子,孤村里更不会有。”
对啊,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
沈淮臣慌了一瞬,瞥见那盆鸭汤,逐渐理直气壮起来:“是没有啊,所以我特意拜托瑞姑做了一份,想不到跟店里卖的一模一样呢,嘿。”
“你是在怀疑我吗?”
沈淮臣撑着桌面站起来,话未说完就控制不住地踉跄一下,容瑄想扶,沈淮臣却推开他的手,声音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容瑄攥住他的手腕,眉宇深沉,因背着光,茶色眼眸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沈淮臣呼吸一滞,狼狈别开视线。
他人虽晕着,心底某个角落却清楚地知道,容瑄说的皆是事实,而他编造的谎言才是不堪的,经不起推敲的,这段感情中蒙受不公正待遇的人是容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