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哦,”谭既来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可不是吗!”
他回到过去,遇到了小时候的李则安……那么也遇到了小时候的孟桐。
那个跟一群不懂事的臭小孩孤立小李则安的小孟桐,那个被谭既来拎着领口抵在墙角一通臭骂的小孟桐,就是眼前这个开车的老孟桐。
孟桐恍然大悟:“我说呢,当初那个怪叔叔为什么叫我孟老师。”
“你才怪叔叔,”谭既来嗤笑一声,“真是从小就不讨人喜欢,他都是喊我哥哥的……”
车里气氛有微妙的变化。
孟桐脸色说不上来尴尬还是难堪。
谭既来从平行时空回来后,他就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学生知道了很多。
但是他知道李则安不是多嘴的人,应该不至于跟谭既来提他的隐私。
所以孟桐一直想不明白谭既来怎么知道的。
现在明白了。
谭既来亲历过去,所有是非,根本不必李则安赘述。
想通这一点,孟桐反而轻松。
他问:“后来做笔录的时候,小安说有个好心的哥哥救了他,是你吧?”
谭既来眼珠一转:“笔录?”
孟桐点点头:“你救的他,那你应该知道啊,他被那群校霸踢得肋骨骨折,回家后发烧,上吐下泻,老秦最后报警处理。”
“我的天哪我不知道啊,”谭既来头疼,憋了半天忍不住吐槽,“孟老师,你可真行,帮着那群熊孩子欺负你弟弟……”
他那么快赶去救下小李则安,都被踢断了肋骨,那如果不是他恰好回到过去……谭既来闭上眼睛,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他天生不喜欢痛苦的事,很少主动去想象李则安的童年。
现在他控制不住让思绪蔓延,去想哪怕当初有一个同龄人站在小李则安身边,都好……
孟桐眼皮微垂,盯着路面:“你说那群孩子当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厌恶他,有多少人是跟风起哄?还有多少是怕不跟着欺负他,自己就会变成下一个目标?”
谭既来:“问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孟桐“嗯”了一声:“所以后来读过一本书,说人在进入群体的时候,为了更好的融入,会牺牲一部分自己的智商,深以为然。”
谭既来冷哼:“我看不止牺牲智商,还有良知。”
孟桐动了动嘴唇,手指抠入方向盘的皮套。
良久他问:“换成你,会怎么做?”
谭既来刚想回答,孟桐又抢先补充:“前提是你不爱他,他只是你一个很普通的朋友。又或者你从小到大,见到别人被霸凌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谭既来仔细想了半天,说:“还真有一回,我看见有外校的校霸敲诈勒索我们班女生。”
“然后呢?”
“然后我发动我四五个发小,一起护送她上下学。后来又动员了我们班男生,再后来队伍发展成整个级部,全学校……只要有我们学校男生在的地方,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学校的女生!”
孟桐嘴角抽搐,难以置信,半晌后结结巴巴说:“难怪你能搞的全世界陪你群殴南美大财团……你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谭既来懒洋洋靠着椅背:“你说那本书叫《乌合之众》吧……你都说了他们是乌合之众,就该知道他们人心不齐,不堪一击。”
孟桐哑了半天。
车子驶入家属院,停在单元门口。
孟桐挂到P档,松开刹车,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抵着额头:“其实最早,我也是被欺负的一个。”
谭既来好奇地偏头看他。
“他跟你说过没有,或者你知不知道?”孟桐顿了顿,“我从生下来,父母就不在了,从小由我小姨抚养长大。”
这是谭既来不知道的。
他很缓慢地问:“所以你不是一直跟着秦教授?”
孟桐摇头:“不是,我爸跟我妈压根儿没结婚,他在我妈生我之前就跑了,我妈大着肚子,又气又急,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
“三十多年前的社会民风,你应该可以想象,我生下来就带着无数多的流言。”
“所以小姨把我带去国外,那里没人对我的身世指指点点。”
“再后来,我小姨结婚、回国、生子。”
孟桐鼻息浮动,最后冲出一鼻子气:“小时候,我对小安的感情特别复杂。一方面因为我跟着小姨长大,会真的会把她当成亲妈,也很自然地觉得她生下来的小东西,是我的亲弟弟。”
“另一方面,我偶尔会不太平衡,就像家里添了二胎,第一个孩子难免会有心理上的落差。”
“但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去争去哭,我总还是能得到小姨格外的疼爱。”
“我在小安还在吃奶的时候,就学会了跟他争宠。”
“甚至有一点点嫉妒,因为我其实知道,他比我幸福。”
“父母恩爱,书香门第,最重要的是,他不必承受我所承受的流言蜚语。”
他说完缓了很久,才继续说:“所以后来他被众人围攻的时候,我心情更复杂了。”
“难过、心疼、纠结、惊恐,还有……”
孟桐笑了一下:“不怕你觉得可笑,我当时心里还有一丝丝隐秘痛快。”
“我觉得命运公平,我所经历的,他终于也经历了。”
谭既来张嘴,傻了半天,完全不知道该说啥。
“你……”终于谭既来干巴巴开口,满脸问号,费解地看着他导,“你经历的那些悲惨,又不是他导致的,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找心理平衡?”
他说完抬手,用力给胸口顺气:“我的天哪,他全家摊上你,真倒霉。”
孟桐没有否认,安静地亲手剖开他人性里最阴暗的部分,跟谭既来幽幽分享。
“他跟着奶奶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去公墓看我小姨。”
“我知道我不对,小姨未婚时就抚养我,承受的压力比我更多。”
“但是我却在她去世后,伙同别人欺负她的儿子。”
“如果她在天有灵,肯定心疼极了……”
谭既来垂下眼睛。
半晌骂了一声:“操!”
孟桐指尖抚摸着黑色的牛皮,慢慢说:“不说那么多了,总之现在看到有人那么爱他,我真的很开心。”
“这次没有私心杂念,没有嫉妒,只有祝福。”
“我希望你们永远幸福,长久相守。”
谭既来艰难地维持礼貌,跟他告别,拎着书包下车。
他回到家里,开了灯。
楼下的孟桐还没有走,昂头看着那发光的窗。
他人生有一大半的时间,在那套房子里度过。
但无论他在其中生活多久,永远不是那个家的主人。
他很久之后想才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跟弟弟无声地较劲,真的很无聊。
傍晚忽然来了一阵雨,天色提前变得阴沉。
这让孟桐想起法院宣判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连绵的鬼天气。
因为小李则安执意不肯跟老秦,最后老秦失去了抚养权。
他记得老秦蹲在法院门口,最后抱了下李则安小小的身体。
老秦眼里全是难过:“小安,你就那么讨厌舅舅吗?”
小李则安说:“我不讨厌舅舅。”
老秦茫然困惑:“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住在舅舅家?”
小李则安没有说话,目光越过老秦的肩膀,又精准地找到他的眼睛。
他在大雨滂沱声中吓出了满身满额的汗。
孟桐眯了下眼睛,心脏抽痛,伏在方向盘上。
时隔二十五年,他还能被当年的惊慌感击中。
但是小李则安最终也没有说原因。
他放了自己一马,搂着老秦的脖子告别。
此后二十年,杳无音讯。
每年阖家团圆的节日,老秦总要念叨他消失不见的小外甥。
他扒着饭碗,又经历过一段曲折复杂的心路历程。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想他弟弟,毕竟一起长大,突然少一个人很不习惯。
再后来他习惯了,心安理得享受老秦的独宠。
于是当老秦每每提到李则安时,他心里有种不可告人的企盼,希望老秦快忘记他吧,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
再再后来,某年某月,他跟老秦回小姨家打扫卫生。
整理房间时,在上下铺的卫生死角,他找到了八岁生日时,李则安送给他的画。
那是张素描,画着两个人背靠背玩拔河。
他弄丢了很多年,早就忘记了还有这样一张画。
所以当骤然看到时,他愣住了。
那幅画笔锋稚嫩、粗糙,蒙了很厚一层尘。
但是他捏着那张画,在屋子里缓缓蹲下身。
胸口太闷。
压抑地透不过气。
从那天起,他莫名其妙开始热烈地想念多年不见、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的表弟。
来年报专业,他义无反顾选择了神经医学。
他又跟老秦磨了很久,再一次搬回小姨家。
他最喜欢夜深人静时,坐在次卧的窗前,盯着天空思考分析,他小姨究竟发生了什么。
机缘巧合,他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撞进超研组。
他看到病床上呼吸困难的白人姑娘,控制不住地亢奋激动。
这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他全力申请参与科研。
导师问他申请加入超研组,是否经过认真仔细地考虑。
“你可能会有危险。”他导皱着眉。
他“嗯”一声:“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有多危险。
但是我还是想做。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居然在鬼森林撞见了李则安。
整整二十年没见,他个子变高了,五官长开了,眉眼又像小姨又像姨夫,好看到男生看一眼都心动的程度。
唯一没变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厌恶、反感。
孟桐在歉疚中乐观地想,起码他也一眼认出了自己。
终归是血脉相连。
那次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勾·引”老秦。
可孟桐不想太早告诉老秦他找到了弟弟,这样没惊喜。
然而老秦年纪越大人越懒,不想点儿办法肯定请不动他。
“我被人打了。”
孟桐捂着脸,可怜巴巴。
老秦提着木剑,呲牙:“下回我去保护你。”
他成功把老秦带到鬼森林,想着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面。
没料到中间发生了一堆意外,老秦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提前见到了长大后的李则安。
无事发生。
人年纪大了眼神就是不好使。
孟桐好几回想问老秦:您没发现这个人长得很像您妹妹妹夫么?
但他看李则安也没有相认的意思,索性也不提。
反正人跑不了。
不差这几天。
他搬离房子后,没有通知老秦。
他知道老秦的习惯,总有一天他们能在房子里撞见。
他不信这回老秦还认不出。
只是有一点,他有些担心。
老秦这把年纪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发现李则安和谭既来的关系,发现了之后,又会怎么看待。
令孟桐没想到的是,老秦只是眼瞎,心不盲,相认当晚就解读出了俩人不言而喻的感情。
更让他意外的是,老秦很识趣地没点破,甚至在他调侃暗示谭既来是李则安的人时,还会一巴掌呼过来圆场。
“不是你学生啊!”老秦怒目圆睁,潜台词是“你招个学生结果把小安骗走了,你还有理了”?
孟桐一边喊“是是是”,一边硬生生背了这口锅。
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孟桐冷眼旁观。
与其说谭既来把老秦的宝贝外甥骗走了,不如说是他家宝贝大外甥,处心积虑对他学生下的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当中,谭既来更任性自我,而李则安是那个迁就纵容,无法离开对方的角色。
以至于小到一杯水一碗汤,饮食起居,大到工作人生,事无巨细,他全部以谭既来为中心,把对方捧到天上去。
直到李则安不告而别,把谭既来丢在国内三年。
孟桐难以置信,花了很长时间才相信这真是他表弟办出来的事。
明明那么喜欢那么爱,为什么会主动离开?
是不是疯了?
“小安就不怕他不在这段时间,小谭找别人?”
秦教授嘴角抽搐,说完又“呸呸呸”,开始担心他大外甥的人身安全。
孟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秦,李则安应该是担心过的。
23年的春天他就被警察叫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警官,一脸严肃地跟他谈一件有些搞笑的事。
“根据警方工作人员的主动诉求,我们希望你在发现谭既来有产生别的恋情的苗头时,主动告诉我们。”
孟桐无语,拒绝了:“这算是个人隐私,不合适吧?”
“你误会了,我个人不在乎谭既来有没有新的恋情,也不在乎他未来可能出现的恋爱对象是谁。”
“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说,没问题。”
“我只是转达我们警方人员的诉求和希望。”
孟桐想了一会儿:“如果谭既来有别的恋情,你们的警方人员具体有什么诉求和希望?”
对方说:“抱歉,这我不能说。”
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一段时间后,警方又来找他。
这次老警官态度软了很多,说:“我们还是希望你能适时透露,我们保证会严格保密,而且这样对谭既来可能会好一点。”
孟桐不太明白:“什么叫对谭既来好一点?”
老警官拿出一份文件:“谭既来手里有我方警察的工资卡,正常来说,每月打到卡上的钱是一定的。”
“如果某天变成一大笔,这是一种隐秘地暗示沟通,你懂什么意思吧?”
“所以当谭既来查到后,更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我们警方人员,最大的诉求和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没睡呀?
姜淑云做饭是真的没啥天赋,所以后来迷恋上卤制鸡爪鸭翅以及各种豆制品。
这种卤味儿属于只要只要料包买对了,怎么做都不会太难吃。
她隔三差五炖一锅,请在京大家属区附近上班的宋坤捎过去。
谭既来刚从早点铺子要了二两包子,胳膊肘夹着书准备去办公室,问:“你昨晚不是说今天休假吗?”
宋坤满声郁闷:“托您的福,刚刚临时又接到命令,得去警局听您的案情报告,草。”
谭既来鼓着腮帮子,停下脚步:“我的案情报告?”
宋坤“嗯”一声,不满地嘟囔:“南美制毒案,现在已经告破。因为影响过于恶劣,案子又比较典型,整个警察系统都被要求去听案情报告……听说还得写千字心得,真他妈……”
“谁作报告?!”
谭既来匆匆吞下包子,打断他大声问。
宋坤被震得耳朵微麻,干脆把手机丢在桌面上,随手点开扩音。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答:“案情报告……一般谁负责谁报告吧。”
“啪”一声。
谭既来夹在胳膊上的书掉在地上。
宋坤耳朵一动,循声看向手机,察觉到对面的人状态不对。
他问:“怎么了?”
谭既来:“具体什么时间?”
“九点。”
早八点半,宋坤赶到警局。
驱车路过办公楼,他看到大厅里乌泱乌泱,一堆警察不知道争先恐后围着谁。
等他停好车,挤进办公大厅,愣了:“老坛?”
谭既来被围的水泄不通,挣扎在人群里费劲地签名。
听到宋坤的声音,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老宋,救命……”
几分钟后,宋坤把他从人堆里捞出来。
谭既来甩着手腕深呼吸:“我的天哪,我手都签抽筋了。”
宋坤笑:“谁让您火。”
谭既来想骂人:“还不是你拿着我的签名到处显摆,犯了众怒。我今天进门,门口的警察都缠着我要。最烦的是,他没准备,手头就一本笔录本……他应该不至于在我签过名的空白位置写点案情吧?”
“有这种事?”宋坤皱眉,“别担心,回头我去问问。”
虽然不至于给谭既来捏造点什么,但确实太不严谨。
谭既来伸着脖子到处打量,问他:“作报告的人呢?”
整个警局恢复秩序,一切如常。
大家各忙各的,完全没有准备接待的前兆。
“报告?”宋坤这才想起还没问他来这儿干嘛。
他琢磨片刻,难以置信:“你不会是来听报告的吧?”
正常人谁没事喜欢听报告。
谭既来来这儿也不是听报告的。
然而他现在没心情跟宋坤解释,胡乱答应:“算是吧……他们人呢?怎么还没到?”
宋坤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不会到的,报告人又不来我们局,”
谭既来傻了:“你说什么?”
“咋了?”
“他不来,那你们怎么听报告?”
“线上报告啊。”
谭既来呼吸凝固两秒,然后一记勾拳直扑宋坤肚子:“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他问了会议地址,匆匆就要离开。
宋坤两步跟上去,按住他肩膀,语速莫名加快:“阿姨的卤味还在我这里呢你带走吧。”
谭既来甩开他的控制:“你自己留着吃吧。”
宋坤:?
他叫车离开,催促师傅快些往市中心赶,却又在路上接到了宋坤的电话。
宋坤问他:“你到了吗?”
谭既来堵在三环,急得坐立不安:“到个屁,预计时长一直在增加。”
宋坤笑了声,安抚说:“别着急了,我们这个报告会,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改期了。”
“什么?!怎么又改期了?!”
谭既来心累到极点。
宋坤回顾周围,无人,压低声音:“对,小道消息说安排报告会的时候,这案子的负责人在飞机上,所以时间没提前跟他沟通好。刚才人家降落,说今天有别的安排,没空搭理我们。”
“那他人呢?”
宋坤哑了,半晌后结结巴巴:“这我怎么知道,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正说着谭既来手机又进来一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老宋我先挂了回头再说。”
他说完想挂了宋坤,接另一个电话。
可惜这么多年,他面对电话套电话、七八个红色绿色灰色按钮交错的复杂界面,永远不知道该怎么按。
谭既来喊:“老宋你挂行吗?我不会操作!”
可惜宋坤把手机扔在旁边,啃着姜淑云炖的虎皮凤爪,根本没听到。
因为谭既来正在通话,第二个电话很快挂掉。
界面恢复单一,谭既来立马按下红键,指尖飞舞回拨回去。
几乎没有振铃,对面就接了。
“喂?你在哪里?”
两个人同时问,又同时愣住。
片刻,谭既来先开口:“我在三环上堵着……”
对面的人迟疑了:“你现在有事吗?”
谭既来:“没有!我是去……啊不说了,你在哪里?”
对面安静两秒,轻轻说:“我在家。”
简单三个字,两个人都有些失神。
谭既来捏紧手机,低声说:“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去。”
电话结束,正好驶过拥堵路段。
司机高兴地踩了一脚油门:“我的天,最堵的这段终于过去了。”
谭既来清清嗓子:“师傅我改下目的地哈。”
司机一路风驰电掣,心情正好:“你改吧,你只要不让我开回去,怎么都行。你看对面车道这车,啧啧,我的天我们开了这么久还没看到头,比我们还堵啊……嗯?等等!导航怎么让我开回去?!”
五公里,谭既来“伏低做小”了四十分钟。
终于司机黑着脸把谭既来扔在家属院门口,一脚油痛快扬长。
谭既来下车一路狂奔,迎着夏日炎炎的风,穿过一排排老房子,钻进其中一个单元。
他大踏步几阶几阶地跳上三楼,还没等按指纹解锁,暗青色的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谭既来预想过好多次重逢的场景。
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天真地想也许哪天清晨,睁开眼睛,他梦到的人就坐在床边。
也或许他是被屋外器皿碰撞的声音吵醒的,循声走过去,惊讶地看到有人在厨房为他准备早餐。
后来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回归和重逢很难很难,所以不再原地等待。
他主动离开家门,披上与他同仇敌忾的战衣,奔波辗转在各洲各国。
异国他乡,机场酒店,一扇门意外地开合,每次眨眼和转身,他都在期待着视线里擦过某个熟悉的身影。
再到今天,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他跑去警局,以为会在那里遇见。
……既然不是警局,那肯定是他单位的门口、礼堂或广场。
但都不是。
最后开启的那扇门是家门。
他舍不得眨眼,看着门里的人扶着铜质把手,微微转身,对上他的眼睛。
谭既来有几秒钟恍惚,觉得不大真切。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被捞进屋内,后背抵着微凉的大门。
明明睁着眼睛,却无法聚焦,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被人抬起下巴,所以微昂着头。
这样的姿势更能承受某些汹涌的情绪,对方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吻他。
混乱的鼻息一时互相交错,额前分不清是谁的碎发,沾染着因他狂奔而凝聚的汗珠。
谭既来还有些话想说,每每张嘴,却被疯狂地索取和宣泄,夺走了所有的感情和理智。
终于他承受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对方身上柔软的家居服,轻扯着求饶。
可惜这样动作,在过去总是代表着暗暗的鼓励,他随即得到更重更深的亲吻。
应该是有轻微的缺氧,谭既来脑中一片空白,无力地垂下手。
划过的弧度,隔着布料,微妙地擦过对面人的腰腹。
他感觉到对面的人肌肉瞬间紧绷,闷哼着放过了他。
谭既来后仰,头抵在门板,盯着天花板透了几口气。
缓过来后,他偏头发现四年不见的人,微眯着满是雾气眼睛,目不转睛望向自己。
他脸颊耳朵脖子,以及露出来的锁骨处的皮肤,一片潮红。
他气息还没恢复平稳,胸口不停起伏,全身在轻轻发抖。
谭既来熟悉他这样的状态,无端紧张,努力屏住呼吸,不再刺激他。
半晌,李则手穿过谭既来后背,把他和钢门隔开:“凉吗?”
六月中旬的天气又闷又热,谭既来贪恋这样的清凉。
“不凉。”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扣入温热的怀抱,两只大手正在轻轻摩挲他的脊背和头发。
谭既来有点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手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