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件事,沈旦夜夜失眠。他虔诚地给家里供奉的小司命像祈祷,祈求神君发威,最好能让百姓一夜之间改信司命,但司命神君也没应允这个请求。
因为沈旦试图让村民了解邪神的身份、流露出来了想要给别的神仙修庙的意图,城郊的村民们不干了。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拉扯吵闹暂且按下不表。
沈旦只好安抚村民,说自己还是要修邪神庙的,把上好的石料运来、最好的工匠请来,百姓这才偃旗息鼓。只不过每回路过邪神庙的岔路口的时候,村民们都会停下脚步,警惕地观看许久,就跟谁雇来的监工似的。
就在这样的压力下,沈旦偷着摸着雕好了一个司命神君像,把庙重新修整好了。
揭幕的那一刻,沈旦绝望地想:“瞒是瞒不下去了,就这样吧。听天由命,神君保佑。”
果不其然,村民们一看清神像的模样,一纸状书就告到了衙门。
但人各有福。
对沈旦来说,那场持续十天的暴雨洪灾对他来说是神君显灵。
因为异常的天象,没人能出门,所以县衙对所有的案子都搁置了。沈旦每天在家认认真真焚香沐浴,给司命上香,忐忑地等待雨停。
他无比清醒:雨停的那一日,或许就是他被抓走之时。
但沈旦千算万算都没料到,雨停的第一天,永丰镇中心最大的那座邪神庙被砸了,而且县令被庙里飞出的柱子当场砸死。
沈旦当时就吓得如同死了,就跟追随县令而去了似的。
整个永丰镇,只有他沈旦一个人有毁了邪神庙的前科,毁庙不造、另立别神的状子还压在衙门呢!
这不是给他热锅里倒油、把他放在火上烤吗?!
可这真不是他干的啊!!!
沈旦在店里如坐针毡,他好像已经能预见自己的未来了——县令的讣告一发布,他就会被拿去衙门,斩首示众。
可是一直等到下午,县令的讣告仍然没有出现。
倒是永丰镇的大街小巷全都在谈论诸如神庙被砸、帝君和邪神身份之疑、县令到底死没死等等这种事,还有消息灵通者已经把此番事故和城西农村那个邪神庙联系在了一起。
“你听说了城西那个邪神庙的事儿吗,那座庙就是沈旦砸的!”
“他还给人说,我们供奉的帝君是邪神嘞!这不是散播谣言嘛!”
“真看不出来,沈大少爷跟个书生似的,竟然胆子这么大!这下好了,县令老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肯定得人头落地,可惜,太可惜了!”
“还三长两短呢,我在现场看得一清二楚,那脖子跟身子就剩一层皮连着了,神医也救不活了!”
“不过为什么还不发讣告?有衙门里边的消息么?”
浑书鼎金典当行的大门死死关闭,外面挂着「歇业」的牌子。
沈旦在里屋关门堵窗地坐着,恨不能拿被子包住头,可外头这样的声音还是能传入他的耳朵。
沈旦面如锅底,心如死灰,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所有罪名他一个人扛就好,不要株连他的父母。
今天的永丰镇中心,好像全镇的人都聚过来了。
邪神庙那里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百姓,捕快已经在庙宇废墟那儿拉起绳子,不许闲人靠近,但百姓还在周围堵着,窃窃私语。
浑书鼎金典当行跟第五君的医馆只隔了一条街。沈旦这条街是商业要道,本就人多,现在更是流言四起,做生意一来一往信息传递得飞快;第五君那条街上则挤满了病患。
这些人大部分一看就是灾民,有些躺在担架上,有些被背着,有些被抱着,好不可怜。
他们闷着头往前走,有些头回进城的,生怕自己走错了路,不安地打听着医馆的地址,还有不少人在询问神医的关门时间,惴惴不安地想着如果今天看不上病,晚上该睡在哪里。
在这股强大的人流当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随着人群缓慢地往前走。
这个人穿着一身低调矜贵的黑色道袍,身前的七星罗盘漆黑如墨,另一侧的玉佩隐藏在下摆的褶皱里,步伐没有让它晃动分毫。
从穿着气度来看,这个人和周遭拥挤的贫苦病患格格不入,但若有医者往他脸上瞧一眼,就会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即使死在半路也并不稀奇。
以他的能力,或许可以推开所有人直奔第五君的医馆而去,打散所有在排队的人,可他没有。他就跟他们一样,被褴褛的衣裳挤着,听着不绝于耳的呻吟痛声。
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好似在苦苦压抑着什么,但拳头却紧紧握着,只露出来一角黄色的符纸。符纸是在那个毁掉的邪神庙里发现的,他攥了整整一路。
突然,他前面一个背着孩子的老叟滑了一跤,他伸手扶了一把,待老人站稳后就松了手,接着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老叟驼着背,艰难地仰头问:“年轻人,你也是来找神医看病的吗?”
这个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老叟喘息着把孩子往上托了托,对他说:“你可能不知道,神医中午就挂出牌子了,今日的号放完了,你现在去排队也是看不成的,再急也没用。不如跟我们一样,在附近先寻个住处。”
他没有言语,就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走。
夕阳西下,他披着一身余晖走到了第五君的院外。
他看见院门口那块石板上的字体,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颤抖起来,瞳孔里掀起海啸。
他立刻抬头,望眼欲穿,可院子里还排着满满当当的人,他除了攒动的人头,什么都看不见。
有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忙活,见又来一个人要排队,就跑了过来,指着这块牌子脆生生地说:“您好,今日的号都已放完了,光看完这些病人都得到亥时了,神医也是需要休息的,您明天早点来吧。”
他盯着这个小女孩,嘴唇发白,开合许久,才出了声:“你是……神医……的……”
小丫头的两条小辫子一甩,大大方方道:“我叫小秀才,第五君是我哥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小秀才就见面前这个人眼睛倏然一睁,然后慢慢红了。他的五官可以说是静止的,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但睫毛却在颤抖,眼睛里爬满血丝,就这么死死盯着她。
小秀才一吓,往后退了一步,心想,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要掉眼泪的!
她悄悄打量了一番这个人,见这人比哥哥还要高、相貌出众、仪表堂堂,穿的衣服虽然脏污,却用了极好的料子,样式也经过精心设计、剪裁得当,聪明的小脑瓜立刻意识到:这个人恐怕非富即贵,可不敢得罪。
小秀才吞了下唾沫,道:“那个,我没有骗您,今天的号真的放完了,看不了的病号已经都在附近住下了,您需要……我帮您找个住处吗?”
这万一是个落魄的贵族,潦倒到看不起病、需要找免费的大夫的地步,也还是得好好相与。哥哥特意叮嘱过她,刚出了邪神庙被砸那么大的新闻,他们这小小医馆必须得多结善缘,多点人脉好有人照应。
“不。”这人开口了,声音很低,“我……不是来看病的。”
他看着小秀才,沉默许久,然后道:“我有话要对……你哥哥说。”
小秀才疑惑地眨了眨眼,“您跟我哥哥认识吗?”
这人对小秀才轻轻颔首。然后又抬头看了眼院子尽头——队伍的开端在屋子里,他看不见第五君。
小秀才圆眼睁大,想这人真的有问题吧!我哥哥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来人间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我都不认识你我哥哥怎么会认识你!
但等这人看向她的时候,小秀才改口道:“那……您叫什么?我去告诉哥哥。”
这个人喉结滚动,过了半晌,吐出来三个字:“齐释青。”
“哦。”小秀才应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朝屋里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五君和小秀才对齐释青一致的(初)印象:有病
打出齐释青这仨字的时候我都一阵恍惚……
下礼拜就开学了,暑假更不完了宝贝们(大声哭泣),但九月!一定!更完!
第270章 忘情(六)
回了屋,小秀才挤到诊床旁边,拿小手捂成小话筒趴到第五君耳边说悄悄话:“哥哥,门口有个人要给你说话,叫齐释青。”
第五君正忙着给病人扎针呢,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皱眉道:“什么齐释青,没听说过。”
小秀才说:“对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他说他不是来看病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赶走。”
“不是看病的就先不管他了,你记得最后一个病号是谁就行。”第五君空出一只手,拿起案上茶壶灌了口水,“把院门关上吧,别再让人进来了。”
小秀才“嗯”了一声,很有眼力见地给第五君的茶壶再添上水,撅着嘴说:“那他要是就赖在那里非要跟哥哥说话怎么办。”
第五君头都不抬,没好气地说:“那就让他等着,等我忙完了再说,现在没空。”
小秀才把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齐释青。
齐释青听完竟然露出一抹微笑:“没事。我能等。”
等小秀才把院门关上,再路过齐释青的时候,一抬眼发现这人脸上的笑容居然一直没下去,整个人呈现一种梦幻又沉重的神情望向医馆。
“咿呀。”小秀才不知道为什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在心里小小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回屋给第五君帮忙。
盛夏的白天长,这天日落月升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两刻。
来看病的穷苦人大多是自备干粮的,饿了就对付两口,格外珍惜自己排着的位置,都不离开队伍。
齐释青就在队伍的末尾站着,每走进去一个病号,他就往前挪一步,什么话都不说,只定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医馆,双目炯炯有神。
队伍最后的这些人排队排了一整天了,无聊得很,不时互相聊几句解解闷,也有人想要跟齐释青搭话,但他一概不理,冷得像块石头。
齐释青从傍晚站到了入夜,不吃不喝、不坐不躺,简直不像活人。
今日刚巧是个十五,是个美好的团圆夜。
月亮圆极了,又白又亮,天幕都泛着深蓝,好像幅画。
在这样的月色里,就算再凶神恶煞的人都会蒙上一层温柔的光辉。齐释青的玄色衣袍如同挂了水釉,整个人更显得气度不凡。
院子里的病患没剩几个了,有站累了的瘫坐在地上,支着脑袋看齐释青,把他上下打量个遍,就跟看光景似的。而齐释青仿佛沉溺在另一个世界里,对这些视线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个烛火摇曳的温馨诊室。
手里的黄色符纸被攥皱了,齐释青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把它抚平。随着时间的临近,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反应,掌心不住出汗,身体冰冷,心脏剧烈跳动。
终于,面前的病号站了起来,走向医馆的门口。院子里的人都排进屋了。
齐释青抬起脚,几乎踉跄了一下,往前走去,额头渗出冷汗。
屋内点了很多蜡烛,黄澄澄、亮堂堂的,不少病号的声音此起彼伏,中间夹杂了一道在过去数百天里只会出现在齐释青梦里的嗓音。
“高烧几天了?”
“小秀才,帮我拿下屋里的针,在左边柜子里。”
“肌肉劳损有点严重,有条件的话,还是需要静养。”
“回去熏艾条能好,就这三个穴位,但我这儿不卖药,您得自己去买。”
这道声音的主人被挡在一道墙后,需要转个弯才能看见。齐释青目光落在这道木板墙上,瞳孔微微放大,连眼都不眨。
他听得嘴唇都在颤抖,生怕错过这道声音的每一个字,脑海里除了第五君声音的轻轻回响什么都没有。
前面的病号走了一个。
又走了一个。
齐释青的肩膀就要越过木板墙的边缘,他的心跳重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拍子全乱,呼吸变得艰难。他慢慢抬眼,视线越过前面病号的肩头——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诊床,上面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她的小孩坐在床脚,正在咿咿呀呀地玩手。
接着他看见了一只骨节匀停的手,手指纤长有力,正捏了三根银针,另一只手则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拭放出来的污血。
漂亮的手臂隐藏在青绿色的衣袖里,薄而透气的布料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但是下一刻,齐释青的心跳骤然停了。
他看见了第五君。第五君的长发却是雪白的。
年轻俊朗的小郎中,一如他在灸我崖见到的那样笑意盈盈,但那白到刺眼的发丝却垂落下来,像绸缎似地披在第五君身上。
齐释青眼前天旋地转,呼吸急促无法控制,骤然失去平衡,急促地伸手撑着木墙,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第五君正弯腰侧身给病号说话,问对方现在什么感受、有无缓解,突然听见墙那边咚的一声,寻思是有病号排队急了,就扯着嗓子喊了声:“再等等啊,很快就好了。”
齐释青垂着头,眼前的地板还在转动,空气一点点逃离他的身体。他膝盖缓缓弯曲,无声地跪了下来。
终于等屋子里的病号也看完了,再没有排队的人转过墙那边,第五君扶着腰站了起来,慢腾腾地拉伸了下胳膊,大声感叹道:“啊——总算结束了——唉——”
小秀才已经累得回屋躺着了,半天没动静,许是睡着了。第五君揉了揉肚子,寻思去厨房找两口吃的,一绕过木板墙就看见地上跪了一个人。
第五君大惊失色,这怎么还有人!怎么不出声!
他立刻想起小秀才下午跟他说有人要等着跟他说话,立刻抱歉地说:“您久等了,您就是齐……齐先生是吧?”
忙活几个时辰,已经忘了你叫啥了,真不好意思。
第五君赧然地对对方说话,但这人仍然跪在原地,头倚着木墙,没有反应,第五君心里骤然一凉。
他赶快上去搀那人的胳膊,可刚使了把劲,那人就头垂着往旁边一歪,倒了。
第五君一瞬间吓得声音都拔高了:“喂!!你别是死了吧!!!”
他扑通跪在地上,把那人翻过来,瞳孔骤缩——
“这不是前两天泡水里那个人吗?!”
老天爷!当时把人救了,特意扔进邪神庙里没让他醒,这怎么还是找上门了!我没得罪你啊!
第五君脑海里飞快划过了一幕恩将仇报的戏码,虽然理智上很想把这种来意不明、阴魂不散的富家子弟再度打包扔出去,但医者本能还是让他快速搭手施救。他一手掐住齐释青的人中,另一手去摸他的脉象。
脉象很微弱,比从大雨里捞出来那天还微弱。
第五君把了一会儿,突然狐疑地皱起眉头。
“……嗯?”
先前没有仔细看过这人的脉象,此刻认真把脉,第五君发现这人竟然是有灵脉的,只是内力全失。
第五君不由得松手去摸自己的脉搏——在下界呆了这么久,号了几百个脉,这是头一回碰到有灵脉的,他甚至都得对比一下自己的才敢确认。
“确实有灵脉,而且跟我不一样,他灵脉还是好的……”第五君重新扣上齐释青的手腕,心中起了波澜。
下界的气是浑浊的,绝无可能让人在此间筑基修成灵脉,可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第五君低头去看怀里这个人,见齐释青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闭着、甚至还在颤抖,眉头蹙紧,满身冷汗,像是陷入梦魇。
“真是服了……”第五君艰难地站起来,把齐释青拖上诊床。
把人在诊床上放平之后,第五君一低头,突然注意到这人腰间有两样东西。
他眯起眼睛,凑近一看,大吃一惊。
“这怎么跟我当掉的那块玉佩一模一样啊!”第五君把齐释青的玉佩拽起来,怼到眼皮底下左看右看,惊疑不定地想:“我那块玉佩是玄陵掌门齐叔叔送给我的,这块又是从哪来的?”
断尘散一旦起效,记忆就会自动修正,所有过往经历都会按照某人不存在的版本重新编写,当事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个人。
“天啊,他姓齐!”
第五君想起小秀才的话就打了个激灵,接着攥着这块玉佩,又伸长手从齐释青下摆摸出那个黑罗盘,挑在掌心仔细察看。
“南北西东龙凤日月,正中团簇问鼎七星……这真是七星罗盘,天啊……”
他的视线不住地在这两样宝贝和齐释青的脸上逡巡,越想越惊疑。
在他如今的记忆里,玄陵掌门齐冠一直没有孩子,路过药王谷的时候把他收为养子,这块玉佩就是证物。
“但怎么会有两块玉佩,难道齐叔叔后来又生了个孩子?”
第五君趴在齐释青脸旁,仔细审视着这张脸,评判道:“看模样的确像是亲生的,可这年龄不对啊……”
“我在玄陵门呆了快八年,从没听说过齐叔叔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第五君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瞥见齐释青下巴上青黑的胡茬,想:“难道这是齐叔叔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怕我难过,从来没告诉过我?啊,也可能是他的母亲见不得光,不好让门派知道。”
第五君品着这个说法,越想越觉得可信——七星罗盘可是放在藏宝阁层层禁制下的玄陵门传家宝,若非掌门亲生骨肉,不可能给他的。
第五君脑子里刮风暴的同时,手还放在齐释青的脉搏上,啧啧两声,嘟囔道:“虚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吃不喝不睡多少天才能亏空成这样。再耗下去,分分钟猝死。”
“你还是先睡一觉吧。”第五君叨叨着,就先给齐释青扎了几针。
末了,第五君把手撤了,往椅子上一瘫,长叹一声。
“苍天啊……你原来是齐叔叔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啊……”
第五君看着齐释青在针灸下放松的眉头,还有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心头倏忽涌起一阵怜爱。他又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起身,拿温水洗了个帕子,回来给齐释青擦脸。
擦完脸,第五君还打了泡沫给齐释青刮了刮胡子,感叹道:“不愧是齐叔叔的亲生儿子,模样真好看。”
“这衣服脏得咧……”第五君嫌弃地弹了弹齐释青的衣服,“比我那些病号还不讲究。”
他又想起齐释青的灵脉还有消失的内力,想:“有内力的人是不可能从蓬莱仙岛来下界的,这小子把内力败光,可能是为了投奔我来的。”
“太不容易了……”第五君有种老泪纵横的冲动,“齐叔叔死得那么早,你这么早就没了爹,这些年孤苦伶仃的……但没事儿了,以后有大哥罩着你,咱在下界能过上好日子。”
作者有话说:
齐释青:一觉醒来,老婆说我是我爹的私生子,他是我素未谋面的大哥。
第271章 忘情(七)
第五君把齐释青的脸和脖子都擦干净,又想给他擦擦手,却发现齐释青一只手紧紧握拳,他掰了好久才把这五根手指掰开,里面露出一张皱皱巴巴、都洇了的符纸。
第五君小心翼翼地把符纸展开,看清是自己的手笔,喟叹似地“啊”了一声,想这位玄陵门的师弟,可能就是因为这一张符才决定要在永丰镇里找玄陵门的人。但他看了会儿这张符,眼睛旋即瞪圆了——
这符是他画的不假,可它是贴在邪神像的脑袋上的啊!
能把这个符揭下来,这人——
“邪神庙是你砸的?!”第五君瞪着诊床上昏睡的齐释青,下巴都要掉了。
“我的天……”第五君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呼叫老天,“这可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原本听说有人砸了镇中心最大的邪神庙、还偏巧害死了王八蛋县令,第五君一直津津有味地当个乐子听,但现在好了,始作俑者找着了,就在他的医馆里,还好巧不巧是齐叔叔的亲生儿子,他不得不包庇。
“要命,太要命了……”第五君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腰慢吞吞地打转。
第二天。
因为第五君的义诊还要继续,齐释青不能继续占着诊床、得好好地藏起来,一大清早,第五君就把齐释青拖进了客房。
“你先好好睡着,别给我添乱了。”第五君掰开齐释青的嘴,往下灌了一碗粥,然后又给他扎了几针,念叨着:“反正你怎样都要睡觉养病,全当闭关疗伤了啊。”
小秀才把脑袋探进客房里,看看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又看看第五君,问:“哥哥,这人是谁啊?你真认识他啊?”
第五君头都不回:“当然不认识,但这是我原来门派的一个师弟。”
小秀才眼睛嗖地亮了,“就是司命神君的灸我崖吗?”
“不是。”第五君端着空碗起身,关上客房门,“是玄陵门,不过故事有点长,以后再给你讲,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儿病号要进来了。”
邪神庙被砸、县令当场身亡的消息发酵了一宿,这一天,从破晓开始,整个永丰镇的闲谈就只剩下了这一个主题,一时间猜测纷纷、流言四起。
第五君在医馆里忙忙碌碌,依旧面带微笑、情绪稳定,但听着病号们讨论此事时,心态完全变了;尤其是听到有病人说会对犯人用什么刑罚处置的时候,第五君心里拔凉拔凉的。而比第五君忐忑更甚的则是一条街以外的沈旦,一夜之间,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变得憔悴不堪、像是老了十岁。今日他依旧不敢出门,生怕官府要把他拿了问斩。
到日落的时候,变故终于发生了。
一队捕快声势浩大地冲进了浑书鼎金典当行。
“沈大少爷,跟我们走一趟!”
捕头的声音如同冷锋,往沈旦心窝子里嘶拉捅了一刀。
死到临头了。
沈旦这么想着,两股战战,浑身冰冷,站了起来。
沈旦被押解着往衙门走去,一路游街。
浑书鼎金典当行本就在永丰镇中心,人流量大,沈旦被捕快们围着往前走,就见有人指着他对旁人道:“你看!沈大少爷!我说什么来着?”
“果然是他干的吗?”
“我城西的亲戚都说了他砸了帝君神庙供奉别的神仙,你看你们都不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争先恐后摩肩擦踵、生怕见证不了活生生的新闻。
挤了半天,沈旦竟然还没走出当铺所在的那条街。
两个捕快在沈旦前面开道,趾高气扬地吆喝着:“都让开!公务在身!”
但正所谓看热闹的什么热闹都能看,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该伸长脖子瞅的还在原地踮着脚尖,该涌向医馆的仍然在涌向医馆,无人理会这一队小小捕快。
“再不让,别怪我的刀不长眼!”捕头刷地拔刀,大喝一声。
人群霎时静了,然后一条道默默地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