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几乎被他身上的油味熏着了,本能地想往后退一步,却又不得不克制住、站定。
他看着这刽子手出身、一脸凶相没有福气的县令,想了半晌,提了一个古怪的要求:“能治病救人是我的福分,县令大人可以不用付钱给我,但要帮我修一座庙。”
县令愣了一下,接着笑道:“是以神医的名义,修一座帝君庙是吧?好说好说!没问题!”
却听第五君打断道:“大人误会了,我信奉的并非玉清无量天尊,而是另一位神仙。”
“哦?”县令脸色顿时变了,他背起手来,肿泡眼眯起,“哪位神仙?”
第五君:“文昌星神,司命神君。”
“轰——!!”
县衙大门猛然合上,在雨里发出沉闷的巨响。
第五君被乱棍打出了县衙。
他的药箱拖在地上,银发散乱,如同一只落水的长毛狗,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不是,至于吗?
只是给别的神仙修个庙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县令竟然是这么虔诚的邪神信徒啊?
第五君瞪着衙门的牌匾,过了须臾,门又开了,一袋子银钱扔了出来,有个家丁在门缝里冲他吼:“带上你的钱滚!再让我们老爷听到这种话,小心你的脑袋!”
第五君一双杏眼如同水洗,惊得圆如核桃,嘴巴张大了。
天啊……信奉别的神仙竟然是跟脑袋挂钩的吗……
人间好可怕。
但第五君只呆了一小会儿,下一刻就喜滋滋地上去捡钱了。这一袋子银锭的重量,足够他半年不开张了。
太赚啦!
等第五君的身影从这条街上消失,门缝里的家丁才移开视线。
家丁回去禀报县令:“神医已经走了。”
县令没说话,给家里供奉的小邪神像上了三炷香。
上完,才转头看向家丁:“我记得有传闻说,浑书鼎金典当行的沈大少爷,跟这神医是拜把子的兄弟?”
家丁点点头。
县令挺着肚子给邪神摆上供品,“那怪不得有城西百姓状告沈旦,说沈旦毁了他们的帝君庙,本答应重修,修成却发现换了一个神仙。我本以为这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把几盘供品都摆整齐,县令又给邪神像鞠躬。鞠躬完了,脸上的横肉一抖,恶狠狠地说:“吩咐下去,彻查此事,择日升堂。”
县衙虽然也在永丰镇中心,却和第五君的医馆在两个方向上,如果天气好,走路大概两刻钟,而这种天气——第五君在心里估计了下,天黑前能回家就不错。
他背着他的小药箱,叹了几口气,淋着雨往前走。
连日暴雨,白天也暗得很,家家户户都点着灯。
第五君放弃打伞,淋着雨甩着手走路,扭头望向这些灯火,莫名挺开心的,因为他家里也点着灯,而且还有人在等他。
等他回去,说不定小秀才连饭都做好了呢。第五君喜滋滋地想。
他啪嗒啪嗒踏着雨,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突然汗毛倒竖、心中一阵恶寒,有一股阴冷的气息飘来。
这种感觉让第五君当即就想到了邪神之力。他转头一看,脚步蓦然停下——这条巷子尽头的岔路口竟然就是永丰镇最大的邪神庙。
他“嘶”了一声,想不应该啊,这座庙里的香火早就转到师父那里去了,邪神在这座庙里是没有势力的,难道是符咒出了什么问题?
得去看看。
一想到要去邪神庙,第五君脸上因为快要回家而冒出来的幸福笑容就消失了。
狭窄的巷子没有排水渠,连日大雨之下,积水到了脚踝,哗哗流淌。
第五君图快,一头扎进了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邪神庙进发。
这条巷子幽深狭长,平日里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捉迷藏的场所,第五君每次路过都得提防着小孩飞出,但现在没人能在这里跑得起来。
他走了挺长时间,路过了十好几个关门堵窗的商户,突然眼睛一眯。
好像水里有个人啊。
第五君把手放在眼前挡雨,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那确实是个人。
这人躺在水里,雨水几乎把他给淹了,只有个脑袋露在块石头上,像枕了个枕头似的。
他穿了一身黑——不过第五君也不是特别确定,因为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什么东西看上去都是灰黑的——黑衣服在水里倒是挺飘逸的,像是泡发了的紫菜。
第五君摸着墙走过去,弯腰先去探这人的鼻息。
结果雨太大,啥都没感觉到。
第五君“啧”了一声,又去找那人的手腕,从水里捞出来,试了一把,发现这人还有点脉搏,便松了口气。
“喂,醒醒,要睡回家睡。”第五君拍着这人的脸,试图把人叫醒,但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昏迷得彻彻底底。
第五君叹了口气,想今天真的有点倒霉,本来在家舒舒服服的,这都碰到了些什么人。
雨越下越大,眼看着小巷子里的积水又要上涨了,第五君想也不能放任这人晕在这里啊,再晕个个把时辰就好溺毙了,只得把人拽起来,还得小心着不让他口鼻进水。
第五君回头看看来时的巷子口——已经走进来很远了,返回去太麻烦——又扭头看看就快走到的邪神庙,叹了口气,拖着这个人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总算到了!沉死了!”
第五君哼哧哼哧地拖着这个人爬上好几层台阶,进了邪神庙。
台阶上的水跟瀑布似的,脚踩上去都打滑,第五君不光背着药箱,还拽了一个半分意识都没有的成年男子,觉得自己简直是县令家的苦力。
总算头顶有遮挡了,第五君深吸一口不含水珠的空气,像小狗甩毛一样甩了甩头发,一边拧自己的衣裳,一边嫌弃地瞥着地上这人。“这什么破衣服,光吸水都得吸几斤……”
借着邪神庙里的明烛,他看清地上这人的确穿的是一身黑衣,层层叠叠的,看上去很是华贵,不过因为泡了水,上面的暗纹显不出来。
第五君在下界待了这么久,碰到穿这种衣服的人一向都是绕道走——在信奉邪神的下界,非富即贵的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刚在县衙的那一遭更是让第五君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看出来这人也是个不知道靠什么发家的富家公子,第五君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他,因此就放任这人趴在地上,没有伸出一根指头帮忙翻身——反正庙里也没水,憋不死。
第五君浑身滴水,走到邪神像跟前。
“真是造孽……”他把双手在盖供桌的红布上使劲擦了擦,擦干后跳上去,开始爬邪神像。
这座邪神像就是最大的那个邪神像,高两丈有余。
第五君现在身体大好了,虽然浑身湿漉漉的,但手脚可比三个月前麻利很多。他不用爬到邪神头顶,只在邪神半腰的位置上看见头顶那张符咒还好好地贴着,就放心了。
“呼。”
第五君跳在地上,从供盘上拿起一个水果,在湿袖子上擦了擦,啃了起来。
“不新鲜了。”第五君撇撇嘴,“至少三天没换过水果了。”
他啃着水果,瞧着外面的雨帘,想邪神信徒本就该是这么回事,只有天气好、有求的时候才会来,平常谁来嘛。
第五君越想,越觉得县令有病,他到底是忠诚的邪神信徒还是特别讨厌司命神君?如果是讨厌师父的话,他又是从哪里知道师父的法号的?
对于这种无解的问题,第五君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余光扫过地上趴着的那个人,第五君忽然想到刚刚巷子口外那股子阴气。就是那股突兀的阴冷气息才把他指挥到这儿的。
他原以为是邪神庙里的符咒出了问题才导致邪气外泄,但现在看看并非如此。而那条小巷子他都走遍了,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
那股邪门的阴气,难道是这个人发出来的?
这什么人啊?
“哎呀,别是跟县令一样的精神病吧。”第五君有点害怕地想,“万一他也是那种极其忠心的邪神信徒,那简直是被邪气腌入味了啊!”
第五君越想越觉得瘆人,赶快把药箱背好,甩甩袖子跑出了邪神庙。
他没有把人翻过来,自然就没有看见这人身前压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枚玉佩,跟他当掉的那枚一模一样;另一样则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罗盘 ,正散发着至阴至寒的煞气,就连邪气都不敢轻易靠近。
作者有话说:
第五君:(把老公往邪神庙一扔,甚至没有翻面)这儿不淋雨,还有吃有喝,够意思了
正如第五君所预料的,他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小秀才一个人在家等着,一想到哥哥是被带去了县衙就焦虑不已,左等不回右等不回,不到日落时分就急哭了。
但她很乖地遵守了第五君说的话,不让她出门她就不出门,只来来回回在屋门和院门中间晃荡。
等第五君推门回家的时候,小秀才哇地扑出来,眼睛已经肿成桃子。
“唉——”第五君重重地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让第五君老怀欣慰的是,小秀才果然做好了晚饭,在锅里一热两人就吃上了。
他进屋换了身衣服,把湿头发包起来,跟小秀才一起狼吞虎咽。
他把去县衙的前前后后给小秀才说了,倒是没提那个被他救下、扔在邪神庙里的人——这富家子弟既然没醒,就当没这回事,省得以后惹上是非。
第五君摸着自己吃饱的肚子,往后一瘫,语重心长地摇着手告诫:“以后千万不能给人说我们家供的是司命神君,这可能是县令的忌讳,一定得小心。”
小秀才皱着小眉头,听得极为认真。
雷电暴雨、暗无天日持续了整整十天,终于在第十一天日出的时候停了。
天亮的那一刻,人们几乎有点不适应。
永丰镇的百姓试探性地从家门迈出脚,啪唧踩了踩湿地,见许久没有再落一滴雨,这才长吁短叹地出了门。
所有人都在感叹,短短半年之内,竟然就有两次这样异常的天象,实在是蹊跷。
大雨带来的灾难,对百姓来说犹如灭顶。房子毁了、摊铺毁了、收成毁了……如果说这些还可以之后再弥补,那死在洪灾里的可怜人,突发恶疾、看不起病的贫苦人则是不幸当中最不幸的那一批。
第五君早就料到那个靠供邪神上位的王八蛋县令不会赈济灾荒,因此在石板上写了“本周免费看诊”的字样,让小秀才放到院门口。
神医能免费看诊的消息传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第五君的院子就已经人满为患。永丰镇十里八乡里看不起病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在往第五君的医馆赶。
小秀才像个小陀螺似地忙里忙外,一边给第五君打下手,一边维持着排队的秩序。偶尔停下脚,她望着第五君言笑晏晏地给病人看病、施针、开解,就眼眶红红。
——她曾经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能不能看上病全要看赤脚医生发不发善心。但现在有了神医哥哥,她也成为了能帮助别人的人。
病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大多是急病,第五君正忙得热火朝天、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条劲爆的大消息:
永丰镇最大的邪神庙被砸了!!
第五君正准备给一个扭着腰无法动弹的老大爷下针,听到消息手一抖、差点没扎偏。他惊得重新摸了摸患者的筋骨,然后才下针。
“妈呀,勇士啊!”第五君啧啧称奇,心里忍不住猜测,“这可太厉害了,竟然敢砸邪神庙!那邪神像那么高,可不好砸啊!”
第五君侧耳去听排队的病人们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扎针的手麻利得如同嗑瓜子。
话说雨一停,县令老爷就带着家眷去上香,还抱上了刚出生的小儿子,给玉清无量天尊准备了极其丰厚的供品,光金子就带了两整箱。
那时候啊,天蓝得像是假的,这么长时间没见着的阳光就有一缕从庙顶上穿过,平行地顺着台阶洒下来,美轮美奂。
谁知县令老爷刚踏上台阶,上头庙里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大块的碎石从庙门砸出来,顺着台阶噼里啪啦哐当扑通往下滚,县令老爷一行人尖叫着抱头鼠窜,手中的孩子差点都没扔出去。
台阶那么长,这碎石就从庙里往外滚,滚得没完没了,简直跟陨石似的,砸在哪儿哪儿就成坑,烟尘四起,地动山摇,砍石削木之声在庙里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婴儿在乳母怀里号啕大哭。
县令老爷定睛一看,发现那些落下来的石头,竟然是玉清无量天尊的神像!
只见神像脑袋被劈成了三瓣,手被砍成了八截,其他的部分都剁得碎碎的,砸得到处都是,根本无法想象是何等锋利坚硬的兵器才能霍霍成这样!
县令老爷赶忙让家眷带孩子走,他虽然也被吓得汗毛倒竖、一身冷汗,但到底是刽子手出身,见血见多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就带了一队家丁走上台阶,势必要把这个在庙里作乱的贼人逮住杀了!
“郎中,俺疼的是腰,俺滴腿木事儿。”诊床上突然传来老大爷的声音。
第五君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给老大爷从腰按摩到小腿了,嘿嘿一笑,扶大爷起来:“大爷您再试试哪里不舒服?”
老大爷活动了几下,说哪里都得劲儿,谢过第五君走了。
第五君兴高采烈地看向下一个病号,双手迎接到诊床上,期待地说:“大娘,您快继续讲,县令老爷要去逮人,然后呢?”
大娘往诊床上豪迈地一趴,先拿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给第五君说:“我落枕了,木法扭头。”
第五君的诊床是特制的,为方便病人趴下,特意在脸部的位置挖了一个洞。因此大娘虽然脸朝下,却丝毫不气短,开口继续讲起,铿锵顿挫,慷慨激昂。
第五君摸着错位的骨头,慢慢推拿,温柔的手法难以掩盖澎湃的心潮——这也听得太爽了!
只听大娘娓娓道来:
县令老爷一马当先,那肥头胖耳的身材,横着竖着一般宽,庙门远看都比他苗条。
他顶着乱飞的碎石走到庙门口,突然就听轰隆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如同天上劈下一道惊雷!下一刻,他就听见咻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烟尘弥漫的庙里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等他看清的时候——
为时已晚哪——
那飞出来的竟然是被砍成几段的庙柱!直接就砸向县令老爷!正中他的脸!
当时就有人听见咔嚓一声,县令老爷的脖子折了一个很不正常的角度,被那么老粗的柱子砸着向后倒!
那还了得?他还有那队家丁站在台阶上哩!直接所有人都滚下来了!没被摔死的也被前面的人砸断了腿!
“那县令老爷这是……死了?!”第五君眼睛快瞪出眼眶,手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整个医馆的病号都听得大气不敢出,所有人胸膛都鼓着,似乎憋了很长一口气。
大娘伸出手摸摸,抓到第五君的手就拉住,重新按回自己脖子上,“别停啊!”
“啊啊,不好意思……”第五君赧然地继续复位。
大娘压低了声音,但因为中气太足,这绝密新闻还是在医馆里产生了低低的回响。
“都别传出去!消息还没爆出来!”
“确实是当场就死了。你想,人的脖子要是能扭成那样,肯定不得咔嚓了吗!我这落枕都快活不成了,就因为这场大雨熬了整整十天啊,更何况他被那么大块柱子迎面砸了!那是面目全非哪!”
第五君清楚地听见了周围病号换气的声音。
“再然后呢?”第五君咽了下口水,问。
县令被人抬回了衙门,尽管有人开道、不许围观,但路过的人都看见了县令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贼吓人。
“估计是为了维稳、怕闹事吧,公布不会那么快。”大娘笃定地说。“但之后肯定得有个说法。”
她坐起身来,脖子也好了,对第五君千恩万谢,还打听了他有没有相中的姑娘,没有的话她给介绍一个。
等这大娘走了,后面的热心病号才给第五君介绍:“那位大娘原来是我们永丰镇说评书的。”
第五君恍然大悟,恨不能给大娘鼓掌。
病人实在是太多了,第五君不得不在中午就挂出牌子说今日病号已经排满,明早再来。
午饭也来不及吃,懂事的小秀才买了饭回来,第五君只能在看病人的空里见缝插针地吃两口。
这厢医馆忙忙碌碌,那厢邪神庙是另一番光景。
那位讲评书出身的大娘只是路过,胆战心惊地看了会儿县令的热闹,就挨不住落枕的痛苦,赶快拨开人群、怀揣着一肚子的大新闻去找第五君治脖子,哪能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邪神庙因为柱子被砍了,庙顶直接坍塌,近百级台阶之上的庙宇顷刻间变成一座废墟。
巨响消散,却在所有人心底留下惶惶的余音,围观的人在底下遥遥透过烟尘,只看见了一个一袭黑衣的人影一闪而过。
还有眼尖的人捕捉到这人手里有一把黑色的长兵器,不过看不清是刀还是戟。
这可是永丰镇最大的神庙,整个镇子的标志性建筑物。
就这么没了。
长阶底下的围观群众久久缓不过神来,直到空气里的烟尘都散去,化为泥泞的一部分,有好些人嘴还是张着的。
又过了片刻,有好事胆大的人踮着脚尖,踏上布满碎石的台阶,向顶上的邪神庙走去。
每走一步,他们就紧张地抬头瞅瞅那摊废墟,见无人无声才向上再跑几步。
终于等摸到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们先是闻到了一股味道。
这种味道混合着碎裂的木料、石料、香火、砸烂变质的有荤有素的供奉,还有人的血,闻第二下就令人反胃。
紧接着就看见,已经成了废墟的神庙里有一小块空地。
那块空地正中砸着一块扭曲变形的铜板,尖角嵌进了地里,也不知扔它的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这正是每尊玉清无量天尊神像底座上都有的、刻了邪神和帝君典故的那块铜板。
细看之下,竟然能看出人的掌纹指印——这块铜板居然是被徒手掰成这幅模样的!
这些人不约而同浑身发毛,当中有一个常来上供的香客膝行上前,想要拾起那块铜板,却发现地上还有香灰写成的一行字。
看清这行字写的是什么的那一瞬间,他不觉大叫一声,浑身觳觫,跌倒在地。
这行字无比凌厉,还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仇恨——
「玉清无量天尊乃邪神也。颠倒黑白,无法无天。」
作者有话说:
争取下一章见面!o(≧v≦)o
第269章 忘情(五)
邪神庙被砸、县令疑似身亡的消息如同一只飞矢,直直射入了浑书鼎金典当行。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沈旦的冷汗刷地浸透衣裳,鬓角都湿了,抄账本的手滑得握不住毛笔。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说来话长。此事还得从三个多月前,沈旦跟踪第五君去了城郊那个邪神庙说起。
当时沈旦本想装醉、趁机给第五君表明心意,谁料第五君关上门跑了。沈旦怕第五君一个人半夜出去会遇到危险,就悄悄跟在了后面。
在城西农村的那个邪神庙里,他被邪神附了身。
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像一股气一样挤进了他的身体,他的魂魄被挤了出来。
沈旦毫不怀疑占据他身体的那股力量只需要动一下意念,他就能灰飞烟灭。
那种恐惧和无力根本无法形容,在这种经历面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沈旦以魂魄的形态跟在自己身体的后面,他能以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说话、行动,但他的躯壳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极端陌生,并且无法控制。
他难以置信人间一直供奉的帝君,竟然是邪神。
邪神借他的口向村民保证会修一座更大、更豪华的庙宇,不输镇中心的那座,并教化道只要诚心敬拜玉清无量天尊,就能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第五君出手果断、搭救及时,沈旦捡了一条命。
从濒死状态苏醒过来,沈旦却发现邪神附身给他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他好像能看见神仙的庙界了。
在第五君的医馆里睁眼的一刹那,他就清楚地知道,他现在处在另一个神仙的庇佑之下,于是当机立断去拜了文昌星神,成了司命神君的信徒。
沈旦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商人,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拜入司命门下、在家供奉司命神君、为司命修庙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信奉的神君庙界宽一些,他平安的地方就多一些;但他同时深谙言语的艺术,对第五君说“你以后不用再去偷香火了”,便显得好像是为了第五君才这样做似的。
沈旦不知道这是否能在第五君心里给自己加上一分,但只要有这种可能,他就会去做。持之以恒,滴水穿石,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像水一样渗进第五君的心里。
从邪神的嘴里,沈旦知道了“齐释青”这个名字。
这是第五君一直放不下的人。
比起伤心和嫉妒,沈旦的第一反应更多的其实是惊喜——他原以为第五君不会喜欢男子,为此不知烦恼了多久。
同时,他还知道了齐释青在蓬莱仙岛,跟第五君根本不可能再见。明确这一点的沈旦对自己抱有了一点信心——第五君初来下界就遇到了他,这怎么不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更何况他有这个信心,在人间不可能有比他对第五君更好的人。
因此即使遭到了第五君的拒绝,沈旦也没有灰心丧气。
他给足了第五君空间,没有去打扰他,一直等了一百天。
这一百天里,沈旦做的最大的事就是把城郊的邪神庙给修了。
正是这件事给他惹上了麻烦。
答应城郊百姓的人是邪神,真正来修庙的是沈旦。邪神要修邪神庙,沈旦要修司命神君庙。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沈旦无法让百姓相信他们祖祖辈辈供奉的根本不是帝君,而是会附身、视人命如草芥的邪神,因为人间流传的典故是邪神编造的相反的版本。
沈旦也无法让人相信答应要修邪神庙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占了他身体的邪神。现在这种时候,说任何反悔的话只会让人觉得是拙劣的狡辩。他身后背着浑书鼎金典当行的牌子,对当铺来说,信用是比天大的东西,一旦信用出了问题,当铺的生意就彻底毁了。
沈旦更无法让人相信救了他命的是文昌星神司命,因为整个人间除了玉清无量天尊,百姓根本不会供奉、甚至可能都没听说过别的神仙。
他是真的骑虎难下。神庙必须修,但绝不可能修邪神庙,即使是为了自身安全,他也必须修司命神君的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