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旦被捕快推着往前走。
消息传得比沈旦走得快多了。
沈旦还没走进县衙,他被捕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第五君的耳朵里。
第五君一惊,快速把手下病号料理完,抱歉地对排队的病人说:“不好意思诸位,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尽快回来。”
他让小秀才看好家,尤其不能让人进客房,接着就跑了出去。
但第五君不知道,他以为力所能及在帮助的穷苦人并不都是好人,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态来的,如果有更大的利益在眼前,他们心头的感恩会立刻一扫而空。
第五君出门还不到一刻钟,医馆里的病号就开始不安分地走动起来,东瞅瞅西看看,到处伸手乱碰。不光要拉开抽屉看里面的东西,还要倒一点尝尝第五君杯子里的茶,更有没规矩的人连放在篮子里的银针都要上手摸。小秀才搬了个小板凳堵在客房门口坐着,大声阻止了好几回,但第五君一走,这些人就不把小孩当回事了。
小秀才非常生气,但她现在屁股不敢离开板凳,生怕她一挪窝就有人要进客房看。
已经有人去后厨走了一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酱猪蹄在啃,还豪无羞耻之心地朝小秀才咧嘴笑,说:“小闺女,你哥哥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
小秀才气得直瞪这个老头,可这老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甚至伸着油手去研究那张诊床的构造,把诊床弄得脏兮兮的。
“麻烦您吃完先洗个手!院子里有水!”小秀才大声斥责这老头,但老头不理她,仍然伸手把诊床摸了个遍。
就趁小秀才说话的这个空当,有个好奇心极重的大妈悄没声地进了第五君的卧房。
片刻后,第五君的房间里传来了惊叫:“天啊!这是什么呀——!!!”
小秀才一扭头,就见第五君的房门大开着,噌一下从板凳上蹦起来冲过去。
那大妈指着第五君房间尽头的神像,声音高亢如同鸡叫:“神医竟然在家供奉了别的神仙!!这不是,这不是——这就是城西那个庙里的神仙!神医跟沈大少爷是一伙的!!”
小秀才恨不能捂上她的嘴,使劲推着这个大妈往外走,但那大妈别看干巴瘦,却是做农活的,结实得很,小秀才根本推不动,反而被她搡了一个趔趄。
大妈那一嗓子把医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那个手脏的老头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几步就到了神像跟前,身姿矫健得不禁让人怀疑他到底哪里有病。
“确实是!”老头拿油手摸上了白玉一样的神像,嘴巴咧开,牙缝里全塞的猪肉,油腻地说:“就是这个拿着扇子和毛笔的神仙!”
越来越多的人拥挤着过来看这尊神像,小秀才一个小孩被大人挤在中间,叫破了嗓子却无济于事。小秀才被挤得呼吸困难,尖叫声渐渐带上了哭腔:“你们都出去!出去——”
一墙之隔,齐释青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第五君的医馆里。最后的记忆就是他在烛火中看见满头白发的第五君,然后心痛难忍,晕了过去。
外面人声鼎沸。齐释青眯着眼睛,定神听了片刻却没有听见第五君的声音,反倒是一堆带着口音的人在吵嚷,有人说要把这个神像砸了,有人说要带着去找衙门作为证据,还有人说怪不得神医一听说沈大少爷被抓立刻变脸跑了,他们就是一伙的。
他们在说什么?
齐释青根本听不懂,什么沈旦,什么神像,什么证据,完全不知所云。但当听到有人说要赶快报官让人来抓第五君时,齐释青头脑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啪”地断了。
他直挺挺地从榻上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扎着针,伸手把针拔了,打开门走出去。
一开门,声浪就扑了过来,震耳欲聋。齐释青低头一看,门口不知为何放着一只小板凳,他绕过去,就见医馆里乌泱泱都是人,情形跟前一日的井井有条完全不同,原本应该在院子里排队的病号全都挤进来了,甚至原本毫不相干的路人听到有响声都涌进来了。
所有人都在高声谈论着第五君的来历和动机、和沈旦的关系,语气冲得几乎像是在吵架,中间夹了一道突兀的哭泣的童声。
齐释青比这些人高不少,一眼就望过这些人头看见第五君房间里的人群中间有一个小女孩正不停地挥舞手臂,试图把前面的人推开。而那些人连看都不看小孩一眼,往前挤的动作毫无顾忌,即使把人挤倒了、踩在地上也会无动于衷。他也清楚地看见房间尽头摆着的神像,正是司少康。
“小秀才,出来!”齐释青高喝一声。
人群静了一瞬,下一瞬又爆发出甚至更吵的声响。但齐释青确定小秀才听到了,因为他看见小女孩的胳膊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下一刻,人群艰难裂了一个口子,应该是小秀才挤了出来。
齐释青吸引了一部分好奇的视线,然而此刻这些人最关心的并不是他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而是疑似毁坏邪神庙、间接杀害县令的嫌犯第五君,他们没处放的视线在齐释青身上稍作停留,接着就卯着劲往第五君的房间挤。
小秀才个子小,只要弯下腰就能从大人的腿和胳膊的缝隙里过去,过了一会儿就从第五君的房间里出来了。
刚刚那道叫她的声音,她一下就听出来了,是那个要跟哥哥说话结果晕了的人,哥哥说他们原来是一个门派的,那这个人肯定不会害她!
小秀才哼哧哼哧喘着气,挤到了齐释青跟前,被齐释青一把抱起,扛在肩膀上。
“第五君呢?”虽然已经从听到的信息里推断出来了答案,齐释青还是问道。
小秀才抱紧齐释青的脖子,小声说:“哥哥去救沈旦哥哥了,临走前让我看好你,但没想到这群人能闯进哥哥的房间,你还能醒过来。”
齐释青没再说话。
他一手扶着小孩,大马金刀地推开人群往前走,这些人的力量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走出医馆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讨论把第五君交出去能领多少赏钱。
小秀才吓坏了,在他肩膀上小声哭了起来。
走到几乎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齐释青把小秀才放下,说:“你去找第五君,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注意安全。”
小秀才抹着眼泪跑出院门。
齐释青把门闩上,落锁。他盯着人满为患的医馆,取下了腰间罗盘,刷地甩开,一把纯黑长戟握在手里。
大好的晴天突然阴了,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了永丰镇。
阴暗的光线里,齐释青持戟而立,浑身煞气,面容阴鸷。利刃闪过一抹寒光,好像下一瞬就要见血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抱歉刚开学这几天太忙了,接下来会勤快的
沈旦迎着落日,像头牲口一样被赶去县衙,稍微走慢一点就会挨上一脚。
他前后左右贴身围着十好几个捕快,不管看向何处,视线里都只有捕快的官服,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肃穆的衙门已经映入眼帘。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他的人头,距离掉落还有两个路口的时间。
沈旦眼睛干涩,睫毛似乎倒着扎入眼球里了,疼得厉害,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想流泪。他也不知道脚步是怎么挪动的,明明他已经停止思考了,为什么这具躯壳还在往前走?
突然,捕快们的脚步停下了。
此时光线已经十分昏暗,每个人的脸都发黄,面容轮廓扁平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沈旦隔着眼里的一层泪光,模模糊糊地看见前面的路口正中间站了一个红衣人,大腹便便的,双手垂下,一动不动。
诡异的是,这人一出现在路口,所有人都凝固了,就跟被法术定在原地似的。
下一瞬,距离这个人比较近的几个人就颤抖了起来,甚至哆嗦着腿往后退了好几步,像是极其害怕的样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捕头,他的手本来放松地搁在刀柄上面,在看清前面的景象后突然一紧,手背上的青筋暴了出来。
沈旦注意到身边有个捕快打了个冷颤。他不明所以,只得使劲眨眼睛把眼泪挤出去,试图看清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眨了十几下眼睛,看清昏黄余晖里的人影时,几乎吓尿了裤子。
——哪里是个红衣人,那分明是浑身是血的县令!!!
县令老爷面目全非,整张脸像是砧板上剁烂的肉泥,血从脸流到脖子、再没入衣襟,全身都是血,像是穿了一件红衣。
终于有个路人从怔神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有鬼啊——!!!”
在这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中,所有人齐齐哆嗦了一下,然后魂不守舍地撒丫子狂奔。
很快,路口就只剩下了县令的鬼魂。
路上的人只剩下了捕快和沈旦。
沈旦的小腿肚子转筋到抽搐,屁股夹得死紧,想要跑。他看着身旁捕快们都是同一个反应,但却没人敢动。
最前面的捕头攥紧刀柄,深吸一口气,大喝道:“你是什么人?!”
尽管他中气十足,调起了全身的勇气,但沈旦还是听出了颤音。
县令的鬼魂没有回答。
鬼魂在原地站立须臾,然后双手慢慢抬起,平举到肩头的位置,在某一瞬间突然快速往前飘!
捕头脚绊脚连往后退,哆嗦着大喝:“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沈旦快要吓破胆了,还被齐齐往后退的捕快们混乱地踩了好几脚,嗷嗷喊疼都破了音。
日头彻底落下地平线。
昼夜之交,阴气骤然加重,加上原本吵嚷了一整天的街道突然变得像坟地一样死寂,更平添了一丝恐怖。
县令的鬼魂往前飘了几尺,停了。
他背后的衙门埋没在灰黑的天幕下,跟阴曹地府似的。
见县令不再靠近,捕头直往后退的脚步也慢慢停下,弯腰喘着粗气。
沉默犹豫了好一会儿,捕头问:“你……你,您,是,县令大人?”
县令鬼魂的声音依稀能听出来是县令,但却拖了非人的长腔,阴森至极,不像是活人能发出来的动静。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捕头赶快答:“认得认得!小的不敢!”话音刚落就单膝跪地,抱刀行礼。
他身后的捕快也哆嗦着哐哐跪了下来,只剩沈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跟鬼县令大眼瞪小眼。
沈旦遭不住,掀起眼皮瞧了两眼那张跟胡乱捏的肉馅似的鬼面就浑身觳觫,也扑通跪下了。
鬼县令直直垂着手臂,从躯体僵直的情况看已经是个死了多时的鬼了,也不知道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你们——为什么——要抓——沈旦——?”
捕头拄着刀,低着头回答道:“县令大人,两日前您还说,就沈旦毁坏城西邪神庙、另塑别神一案择日升堂,可没等您拍板,您竟然就,就……”
捕头抬起眼,瑟缩着看了下鬼县令,说:“死于非命……”
“我等这就把沈旦带回来,待审问明白后,您就可以……”捕头咽了下口水,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怕触怒鬼县令似的,“安息了……”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鬼县令突然凄厉地尖笑起来,可怕的声音响彻云间,就连巷子尽头的人都毛骨悚然。
捕头跪在地上的膝盖抖得都快把地掘出个坑来,牙齿上下快速磕碰的声音就连沈旦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沈旦——害死的——”
鬼县令恐怖的笑声消散后,一句阴森的话从那个僵尸一样的躯体里升起。
“我留了——遗言——在庙里——”
鬼县令的声调骤然拔高,像是愤怒至极,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破:“你们竟然——都没看见吗?!?!”
鬼县令的鬼叫几乎让天上的云彩都震荡了,天地之间仿佛形成了回音。
一时间,场面静得吓人。连人体内部的器官都不动了。
就像是天象来呼应似的,就在鬼县令的尖叫声停止的那一刹那,整个永丰镇突然乌云压顶。
本来将黑未黑的天,扑通一下掉进了墨缸里。
捕头快要吓疯了,而沈旦身边咚一声,有一个捕快昏了过去。
鬼县令再度把胳膊抬起来,平举着,蓄势待发。
捕头把手中刀一扔,突然朝前一趴,开始咣咣磕头。
“县令大人,县令老爷啊!!!”
捕头彻底哭了出来,鼻涕眼泪乱飞,好像磕头的动作能减轻自己的恐惧似的,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他颤抖着大喊:“您有什么吩咐,小的都会办到,请绕了小的一条命啊——!!!”
捕头这么一磕头,他身后还没吓晕的捕快们也跟着开始磕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沈旦纵使吓得也想跟着磕头,却忍住了,他无助地看着身边不停砰砰磕头的捕快们,无法控制地幻视了一群啄米的鸡。
鬼县令平举着胳膊,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些年来——我拜的——竟然是——邪神——最后落了——这个下场!!!”
“我死不瞑目——!!!”
捕快们磕头的动作停住,因为停得太突兀,每个人都很头晕。
捕头率先想起来神庙里那行用香灰写成的字,又惊又惧地想:“原来这竟是县令大人的遗言!而非凶手混淆视听的托辞!这竟是真的!”
“您……有什么吩咐?”捕头斗胆问道,怯怯地抬头看鬼县令。
鬼县令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把邪神庙——都给我——砸了!!!”
说完这句,鬼县令突然转了个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举着胳膊飘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消失了,只余下鬼叫声的回响。
过了好一会儿,捕头才反应过来,伸手把身后一个捕快薅了起来,向前推了一巴掌:“去!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被拽起来的这个捕快都快哭了,“啊?我?我不……”
“让你去你就快去!”捕头拔出刀来威胁地晃了晃。
这倒霉捕快抖若筛糠,一步三回头地往小巷子那边挪。
挪到巷子口的时候,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攥了又攥,深吸一口气,然后拔出刀来:“啊呀呀呀呀呀——!!”
就这样叫着往里冲。
不过一瞬间。
下一刻,这捕快又鬼哭狼嚎地跑了回来,涕泗横流,遥遥对着捕头喊:“里面,里面,是个,死胡同!!!什么都没有!!”
死胡同。
确实是鬼。
在场所有人都透心凉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沈旦瘫在原地,捕快们也都傻了眼,没人顾得上他。他双手撑着地,使了好几把劲,才把自己撑着站了起来,腿软得跟面条似的。
他颤着声,抽噎着问:“各位老爷,犯人真,真不是我,你们,你们还要把我,带去衙门吗?”
捕头一直盯着黢黑的死胡同口,瞳孔还在颤抖,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转过头来,盯着沈旦。
“给我滚!!!”
沈旦喜极而泣,呜咽着说:“我滚!我这就滚!!!”
第五君拍着自己家的院门。
“开门!!怎么回事!谁锁的门?!”
里面声音非常吵,但听不清到底在吵什么,似乎所有人都被关在医馆里,院子里就跟没人一样。
第五君拍了好久的门,终于,门开了。
第五君看见面前的人,一愣。“哟,竟然自己醒了?”
齐释青就跟呆住一样站在院门口,一手握着他的黑色长戟,像尊门神似的。
第五君冲他一笑,接着就绕过他,径直往厨房走去。
齐释青愣了半晌,赶快跟上。
第五君给灶台点着火,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算小的包裹来,看也不看直接丢进火里烧了。
空气里渐渐升起一股像是烧焦的猪皮的味道,第五君蹲在地上看包裹燃烧殆尽,舒了口气,偏头看向齐释青,说:“估计你听说过我却不认识我,我是你亲爹齐冠原来收养的孩子,论起来,你本来该叫我师兄的。但我很早就不是玄陵门的人了,所以你还是叫哥吧。”
齐释青站在门口,手里的长戟还没收回去,整个人像是镶在门框里了似的。
第五君瞅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忒深沉、完全搞不明白,就扶着膝盖站起身,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醒的?里面病号都怎么样了?小秀才呢?”
齐释青的瞳孔放大了,定定地看着第五君,但整个人很恍惚,几乎是在摇晃。他轻声说:“小秀才出去找你了。”
“啊?找我?为什么找我?不是让她看家吗?”第五君疑惑地说,“来老弟你让一下,我先去看看病号。”
齐释青见他要走,猛然拉住他的手。
第五君毫无防备,被拽得一仰,扭头拧眉看向齐释青,倒是没有甩开手。“老弟,你可能是比较激动,但事有轻重缓急,你懂事一点。”
齐释青把他的手握紧了,嘴唇颤了又颤,瞳孔都快抖出残影了。
“你……不记得我了……?”
——这剑眉星目的,怎么竟然快哭了!
第五君把身子扭正了,仰头认真瞅他,满脸的安抚和关切,就跟热心青年看望孤寡老人似的握住齐释青的手,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拍,语重心长道:“怎么能不记得,你还是我从水里捞出来的呢,就那暴雨天,你差点没淹死在巷子里,我救的你!”
他又冲齐释青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狡黠的小白牙:“不过真抱歉哈,我那会儿不知道你的身份,就把你放在能躲雨的邪神庙里了,但你看你现在也找上门来了呀,不准记恨我哦。”
天已经黑了挺久了,俩人在厨房里对视着,全靠炉火照亮彼此的脸庞。
齐释青的眼睛大睁着,很久都不眨一下。
第五君笑眯眯地看着齐释青,眼里映出的小火苗在欢快地跳跃。
他看见齐释青那对黑漆漆的眼睛渐渐布满血丝,眉心痛苦地蹙起,睫毛垂下。
然后下一瞬,两颗豆大的晶莹泪水就划了下来。
第五君嘴巴张得像是掉了下巴。
察觉到脸颊上湿意的一刹那,齐释青猛然放下第五君的手,转头。
“那些人进了你房间,看见了司少康的神像,要把你抓了报官,被我关在里面了。”
齐释青背对着第五君,让出了厨房的门。
第五君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惊,接着哼了一声,生气地咔咔撸起袖子。他拍了拍齐释青的背,潇洒地绕过他,留下句口头安慰:“等哥处理完正事,就来陪你。你在门口留意一下小秀才,但别出去乱跑,人生地不熟的。”
夜幕降临,永丰镇已是万家灯火。但医馆里头却是黑黢黢的、一副没人在家的样子,而隔着门和墙又能听见里面的吵嚷声,好像鬼怪聚在这里开大会似的,看上去十分诡异。
第五君走到门口,把门闩拔了。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臭气,熏得第五君往后一个趔趄,连忙屏住呼吸——
来找他看病的人大多不注意、也没条件注意清洁卫生,因此在密闭的空间里关了这么久,整个诊室如同臭大酱的发酵室,气味非常令人难以忍受。
“神医回来了!”有人率先认出了第五君的身影。
一屋子的噪音立刻停了,所有人都盯着第五君,有几个人笑得不怀好意,愚蠢和恶意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把我们放了!!”
“小心你罪加一等!”
“神医,你现在主动认罪伏法,还能有一条生路!”
第五君眯着眼,看清他们是几人一组被麻绳捆了起来,只能互相吆喝却不能动弹,心里五味杂陈。
他站在门外等味道散了一阵,才走进去,点上灯。
“你们想把我交到官府去?”第五君问,“就因为我房间里放着司命神君的神像?”
一个大妈嚷道:“那个城西的帝君庙里也供奉着这个神仙,你还敢说你跟沈旦不是一伙的?!”
还有个老头朝第五君吐了口痰,“要是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们说什么也不会来找你看病的!”
他们明明被捆着手脚、动弹不得,却用七嘴八舌塑造了一种砸了鸭棚捅了鸡窝的氛围。
“我给你们看病,还看出仇来了是么?”
第五君往长案上猛砸一拳,话音却没有任何波澜。
神医一直是笑容和蔼的,这些人从没见过他的脸能冷到这个地步,齐齐噤了声。
第五君慢慢转头,看了遍肮脏狼藉的诊室。
“我不收你们一文钱,反而被你们把家给翻成这样,你们乱闯我的屋子,还商量着把我卖了好发财。”
第五君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就在刚刚,风向已经变了。”
“我有急事出去,却意外看了场热闹。”第五君眼神锐利得能杀人,突然诡异地勾起唇角,“就在衙门外,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
一屋子的人盯着第五君,没有人敢说话。
第五君大笑道:“我看见了县令的鬼魂啊!”
“县令说他死得很冤,一直供奉的帝君原来是邪神,让捕快把永丰镇所有的邪神庙都砸了!”
“你们不信,自己出去问啊。”第五君的笑容让这些人汗毛倒竖。
他随手拿起盛放银针的小筐,晃了晃。
“你们偷了我不少东西啊。”
“我要是把你们交到衙门,能给我多少钱?”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们有钱赔我么?”
第五君斜着眼狞笑,从小筐里抬起手,指缝里夹满了针。
“我的医术你们可能还没体会到,我要是稍微给你们扎上两针,你们就残了。”
他语气很平淡,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威胁。
那猥琐的老头反应迅速,用两瓣屁股飞快往后挪,把别人挤得直叫:“你离我远点!”
而大妈则叫道:“别听他胡扯!他就是在虚张声势!”
然后她瞪着第五君,义愤填膺地喊:“你快把我们放了!我们去衙门给你求情,兴许还能留你一条命!”
第五君抬起那只夹满银针的手,笑着在大妈跟前蹲下。
他缓缓把针尖靠近大妈,就见大妈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眼皮肌肉开始痉挛,无法控制地快速眨眼。
这显然就是她的病了。
第五君冷哼一声,骤然出手。
“啊啊啊啊啊啊——”大妈的惨叫声在医馆里回荡。
下一刻,大妈身上的绳子断了。公,中,好,四
跟大妈捆在一起的这些人一看身上松动,立刻蹦了起来,有些脚被束住的,不惜两人三足也要拼命往外逃。
大妈瘫坐在地上,眼皮痉挛得翻了上去,都无法闭眼了。
第五君盯着大妈闭不上的眼睛,淡淡地说:“滚。”
第五君并着手,用针尖做成的刀把这些人一组组解了。走到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身前时,第五君忽然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