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冠皱眉看过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相违长老也皱起眉头来,同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就显得十足的苦大仇深。“我也刚听说。前几日玄一去除秽止邪,我不放心就跟过去了,昨日才回来。”
三长老多财往殿外瞅了瞅,“咦?玄一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此时正是清晨,弟子们刚去五行宫晨诵,往常这个时候,玄一作为整个玄陵门的大弟子,都会来给掌门和长老们请安,看有无吩咐和诫命,好带回去规训其他弟子。
“还没回来,在收尾。”相违长老抚着自己的罗盘,严肃地说。
多财长老睁大了眼睛,“嚯,这是什么邪祟啊,得这么些天!”
“十年以来,”相违深吸一口气,语气沉沉,“最大的地葬魇。”
铮的一声,依主长老手里的长戟缩成了一只金色罗盘。
“地葬魇?什么地方?”
地葬魇是以死人尸体为食的一种邪祟,多出没于墓葬坟地,吓唬来上坟或路过的人。若来人胆子大、八字稳,则多半不要紧;但要是胆子小、八字轻,则会被吓得动弹不得,若吓到魂魄离体的地步,地葬魇就会爬过来咬他一口。
但一般情况,地葬魇并不足以畏惧,只是比较难缠——它会在各处坟墓乱窜,想要抓住它简直如同打地鼠。
“我最初觉得不要紧,因为那地界在药王谷边上,有福泽庇佑,即使有这种东西,也不至于严重,所以只派了玄一一人前去。”相违长老攥了攥拳头,面露憎恶,“但之后又有村民来求玄陵门去除秽止邪,说数户人家中妇孺接连失踪,侥幸跑回来的人四肢全是血洞,神志不清。”
“等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地葬魇有寻常的地葬魇数十倍大,药王谷周边的所有墓葬全部被掘开翻了个遍,尸体全部被吞吃,显然是死尸已经吃尽了,才开始残害活人。”
齐冠刚刚一直不语,如同神游天外,此刻突然抬头问道:“玄一可有恙?”
“没有。”
“没有就行。”齐冠放下心来,又变回云淡风轻的样子。
“……”相违看着剩下两个仍然面露关切之色的长老,补充道:“费了一番功夫,地葬魇已经抓住杀了,玄一现在在给被地葬魇破坏的坟墓度化。”
“哦,那就好~”多财长老摸了摸胸口,像是小心肝被吓到了似的,“可千万不能让我们的大师兄出事呀~”
大长老相违:“……”
二长老依主:“……”
齐冠的神情好似牙酸。“师弟,你都做长老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三长老多财笑呵呵地把罗盘在手里来回抛着,“话说回来,药王谷旁边,怎么会有地葬魇?而且寻常地葬魇不会如此饥饿,一般翻几个小坟就足够了,怎会有死人吃尽开始吃活人的?”
齐冠正色,眼神遽然一凝。“药王谷……”
顿了顿,他看向相违长老,“师兄,你刚说,小归要走?”
相违长老点了点头,目光带着询问。
齐冠猛然站了起来,“那地不安全,不能让他走。”
多财长老舒服地往椅子里一靠,轻松道:“但也说不定,是因为药王谷的小仙童不在,才引得那里邪祟异动?说不定小神仙归位就好了?”
齐冠横了他一眼,“他比齐迹还小!”
“神仙的年龄哪有那么好猜,说不定已经活了万万年了。”二长老依主老神在在,如同在念诵门规里最无聊的一卷。
齐冠才不管这几个长老怎么说,急匆匆出了大殿,往玄君衙走。
“掌门师兄是真的很喜欢小归哦~”多财长老的声音在大殿里欢快地飘荡。
依主长老蹙眉沉思,“我总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若没有外因,精怪不可能如此猖獗。”
相违长老面色也沉重起来,“你是说……”
“恐怕这是邪神异动的先兆。”
这句话一出,相违长老眸色一凛。多财长老扭过头来,“不会吧~~”
依主长老彭地拿长戟给了多财一棍,“不会好好说话,来我善念堂,我教你!”
齐冠走到玄君衙的时候,看见紧闭的大门,顿时觉得不对。
——只要齐释青不在玄君衙,齐归就一定不会关上大门,因为要等哥哥回来。
他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院落,地上的杂草都多了些,一看就是好几日无人料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带着急切的脚步声,齐冠听出这是儿子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了。
“掌门。”
齐释青还未变完的声线带着稚嫩。
“出关了?”
齐冠转过身来,面前的儿子端着沉静的面容,但眼神有些望眼欲穿地看向他背后,好像在期待什么人从屋里跑出来迎接他。
齐冠冲儿子点了下头,没有挪动脚步。
齐释青一瞬间变了脸色。
他如一阵风掠进屋里,整洁的桌椅一片冰凉,床头上挂着那只他母亲留给他的锦囊,好似他从未取下来过。
“齐归在哪?”齐释青转身,一张小脸木着,问他的父亲。
齐冠凝眉不语,正在这时,玄君衙外面跑进来一个弟子,给掌门和少主行李之后,对齐冠说:“掌门,打听清楚了。消息是七日前五行宫传出来的,据称小齐公子说须得回药王谷服用一种草药才能活命,他是小仙童不能离开药王谷太久。”
“之后有谁见过齐归?”
那弟子从未见过掌门如此严厉,不禁打了个哆嗦。
“好、好像无人再见过……”
齐冠眼神凌厉,眯起眼睛。“去查。查清楚是谁传的话。”
一阵脚步声掠过。
十三岁的齐释青谁都不理会,飞快地跑了出去。
片刻后,震耳的马蹄声响起,玄陵少主策马闯出了玄陵门。在门房当值的弟子惊了一瞬,在看清少主是一个人闯出去之后,来不及回禀,立刻上马追在后面。
初春的昏日照得人恍惚,惨白天幕下玄陵门的乌楼黑瓦显得格外肃杀。掌门齐冠站在玄陵门的极清大道上,注视着十余名玄袍弟子追着齐释青策马跑远,眉心越发深重。
极清大道的尽头,就是金陵大殿,为掌门长老议事之处,此时三位长老被惊动,都走了出来。
在三位长老身后,跟了两名长老首徒。
玄十跟着二长老依主,手里正拿着戒棍,嘴里汇报着什么,二长老冷哼一声,低喝道:“罚轻了!”
依主长老身边缀着三长老多财,他手里的金罗盘一上一下扔着,简直要扔到天上去,一边很好玩地抛着罗盘,一边扭脸给玄廿说:“啧,你那几个小师弟就是调皮,你教训几句就完了,还拎到善念堂干什么呀?太无情了!”
三长老多财是长老里头话最多、最平易近人的,也是最护犊子的。依主横过来一眼,多财却跟没感受到似的,理都不理他,小跑了几步蹭到相违跟前,说:“大长老,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们怎么都说少主跑了?”
齐冠逆光站在极清大道正中央,端着罗盘,面容晦暗不明,看他们走过来。
大长老相违抬头瞧见掌门的眼神,从鼻腔里深重地叹了口气。
“今晚有仙门大会的切磋宴,一会儿几家的掌门就都到了,你得在这儿。”相违对齐冠说,“我去跟着少主。”
“大长老也留下。”齐冠拍拍相违的肩,对依主点了下头,“二长老,麻烦你了。”
依主长老颔首,对玄十说:“料理好善念堂。”
玄十手持戒棍,对师父行礼。
等掌门、大长老、三长老都离去,玄廿拉住玄十。
“师兄,今晚的切磋宴……都有哪家来?”
玄十勾起一个揶揄的笑,束起的头发微微甩动。“你其实就想打听鞭鞭匾来不来,对不?”
玄廿满脸通红,不做声了。玄十欣赏了会儿他的表情,拿戒棍抽了一下玄廿的小腿,“来!”
顿了顿,玄十笑眯眯地警告他:“你要是有那个心思,最好大起胆子去提亲,要是敢在玄陵门乱来,我第一个把你扔进善念堂!”
玄廿提起一条腿,捂着被抽痛的胫骨,脸上笑意却忍都忍不住,耳朵脖子红成一团,闷声点头。
齐释青被师兄们在药王谷外面逼停。
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泼天大火——带着鬼啸、裹着邪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席卷一切目力所及的活物。
“少主你不能再近了!!!”为首的是二长老门下的弟子,名玄十五,一张圆脸如同满月,浑身正气,手中罗盘已经化戟,挡在齐释青马前。
“让开。”齐释青冷静地命令。
“少主!不能再往前了!这不是山火!”
玄十五比齐释青年长不少,已经看出这火的邪劲之处,拼死也要拦下少主。
齐释青攥紧缰绳,目眦欲裂。
“我再说一遍,让开。”
见这些师兄们一个个不为所动、都拦在他跟前,齐释青怒极,将腰间的七星罗盘扯了下来。
他刚刚出关,内力灵气还未完全吐纳,急怒下在四肢百骸里四处冲撞游走。
罗盘化戟,漆黑的长兵在蒸腾炙热的林间甩了出去。
齐释青执戟冲向师兄们的包围圈,玄陵弟子们不敢伤他,只是不断长兵相接,发出铮铮的声响。
见少主打红了眼,玄十五沉下呼吸,挥起手中长戟——
现在就算是把少主打晕,他也在所不惜!绝不能让少主往前一步!!
可紧接着——
齐释青直接从马上轻功腾起,飞至树上,踩着一根根交错的树枝,往火势最大的地方疾冲,俨然已经不管不顾,把他们所有人都甩在后面。
“少主——!”
“快追!!!”
亲眼目睹已经成为火海的药王谷时,十三岁的齐释青,第一次感到恐惧。
他找不到齐归了。
齐归那么小,那么矮,那么瘦,那么黏他,他是怎么敢,一个人回药王谷的?
药王谷起这么大火,他……在哪里?
齐释青不敢想别的,不敢想任何可能性。他在药王谷外不停地跳跃逡巡,如同天空的飞鹰搜索地面的猎物,竭力往火海中心奔去,却被热浪一次次逼退。
一股浓烟嘶吼着朝他袭来,如同长了眼睛似的,齐释青一个闪身躲过,他身后的树木腾地燃起大火。一棵树上燃起的火球下一刻便被更大的火吞吃,凄厉如哭号的鬼音从那棵树传来。
火,竟在吃火?!
小归……
“小归——!!!”齐释青牙关打颤,吼出了声。
仿佛老天听见了这一声喊,回应了他的诚心,齐释青猛然在几步开外看见了一个黑黢黢的、如同小动物一般的身影。
他冲了过去。
那个笨拙的小傻子,手里还拎着一只水桶,试图泼水灭火,可手却没有力气了,整个人失去平衡,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摔进火里。
齐释青扑过来,一把将齐归死死拽进怀里,声音碎了:“小归!”
可他没听见齐归的回答。
齐归一张小脸被熏成木炭颜色,循着声音扭了过来,眼神都是涣散的。齐释青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那双漂亮的瞳仁却没有一丝反应。
“小归……”齐释青把人搂紧了,自己却忍不住颤抖。
他看见齐归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失而复得的心还不待跳动,齐释青头脑嗡嗡,如五雷轰顶。他捂住了齐归的眼睛,按在自己的颈窝,站在一片尚且安全的地方。
玄陵弟子们很快找了过来,玄十五浑身冷汗地看着这两个孩子,连忙把自己的马让给他们。
正在这时,一声用了内力的惊喝从十丈以外传来——
“趴下!!”
所有的玄陵弟子登时卧倒,在马上的也迅速按下马头降低高度,齐释青用身体压着齐归。
只见数道浓烟如同火药炮弹朝他们袭来,正在原本的人头位置“嘭”地爆燃,幸好所有人趴下身体,让出了几尺的距离,这才幸免于难。
二长老依主左手长戟金光四溢,急速旋转凭空造风,金色铭文如海啸冲入火海,右手同时甩出一只纯金净瓶,其中所盛水滴化为暗器,如雷雨一般随金风向那邪火攻去。
然而那火势只是被压了一息,下一刻甚至变本加厉,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以雷霆之势扑了回来。
“撤!!”依主长老大喝,让所有弟子先走,自己断后。
等彻底离开这片炼狱时,依主长老掌心一片冰凉。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那如同活物一般的火吃火的恐怖林谷,嗓子哑了:“竟是红莲业火……”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今天晚了一niuniu
第97章 红莲业火(六)
齐归窝在齐释青的怀里,眼前蒙着问齐释青要来的布条。他盯着红莲业火几日几夜,眼睛散了瞳,看什么都是一片骇人的红黄火光。
离开火海的时候,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给齐释青做口型,“马,马。”
“妈妈……?”
齐释青不懂他在说什么,直到齐归拍着身下马匹,又做了口型:“马。”
“马?”齐释青低声问齐归,果然就见齐归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齐释青回头看,玄陵弟子每人都在马上,依主长老也骑马跟在最后面,“马怎么了?”
他刚问完这句话,就见一匹白马从林间绕了出来,跟在依主长老的马后面,慢慢地走。
那匹马,刚刚好像也站在小归身边的……
“那匹白马……”齐释青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在齐归耳边轻声问:“是你的?”
齐归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缓缓地做口型:“药……王……谷……跑……出……来……的。”
那匹白马有灵性,见齐释青几次回头看它,怀里又抱着药王谷的主人,便嘚嘚嘚地跑了过来,路过那些弟子的时候引得他们惊叹了好久。依主长老都愣了,“红莲业火里竟还能剩下活物……”
白马瞥了齐释青一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它将脑袋低了低,去蹭齐归的手。
齐归摸到熟悉的马毛,笑了起来,牵起唇角的动作让他嘴唇开裂沁出血滴。齐释青眼睛刺痛,不敢再看。
一行人回到玄陵门的时候,切磋宴早已散席,除却斧福府掌门柳相悯及自己的亲眷还留在玄陵门,其余各派人马均已离去。
明月高悬,五步一灯的玄陵门里,夜晚肃穆温融。
齐释青抱齐归下马,重新进到玄君衙的时候,齐归嗅到熟悉的草木气息,扁了扁嘴。
“回家了。”齐释青低声告诉他。
齐归被小心翼翼地放进浴桶,齐释青屏退了一切人,自己给弟弟沐浴。
他无比想要问清楚齐归到底是怎么突然一个人回药王谷,连等他出关都等不及。可现下齐归嗓子坏了、说不了话,眼睛也出了问题,精神不济,就连泡在水里都能昏过去叫不醒……
回想起一年前齐归离开药王谷跟他回来时白团子似的模样,齐释青嘴里咬出了血。
他轻手轻脚地给齐归清理身上的伤口,眼眶发红。
二长老依主一回来就去了金陵大殿。殿内有说有笑,斧福府掌门柳相悯和玄陵掌门齐冠相谈甚欢,三长老多财正和斧福府的亲眷弟子闲聊,大长老相违盘着罗盘,自个儿饮茶。
“掌门。”依主长老对掌门行礼。
齐冠笑着站起来,给斧福府掌门柳相悯打了个招呼,走下大殿,经过依主长老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出去说。”
殿内的谈笑声停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玄陵掌门的背影上。不过须臾,三长老多财就拍了拍手,欢快地活跃气氛:“柳掌门,令爱今年多大了呀?有没有心上人呀?需不需要介绍优秀的小道友呀~”
“找到了?”齐冠走去偏殿,在依主长老进门后,抬手下了禁制。
“少主找到的,万幸,晚了一步小归恐怕就找不回来了。”依主长老深吸一口气,“掌门,是红莲业火。”
齐冠瞬间回头,凝视着二长老。
十三年前,齐释青出生之时,玄陵门藏宝阁里最深处镇压的七星罗盘挣破禁制,飞了出来。
七星罗盘是上古神仙留下的主杀伐的罗盘,持有者天生内力极高,修仙极有机缘造化——这点整个蓬莱仙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以为玄陵门势必更加兴盛,少主大有可为。
可外人所不知的是,蓬莱仙岛八十八仙门之首的玄陵门的根基,根本不是平心静气、修佛论道,而是以杀止煞。这也是为什么寻常精怪邪祟一见玄陵弟子,气焰立刻灭了三分,蓬莱岛上余下任何一家仙门,除邪止秽的本事都没有玄陵门高。
七星罗盘重见天日,煞气过重,直接害死了生产的主母。尽管它臣服于玄陵少主,成为了少主的法器,它的煞气依然引得各处阴邪蠢蠢欲动。
天生内力不足以止住七星罗盘的煞气,齐释青从小便被掌门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手段逼着修炼。对尚且是个孩子的齐释青来说,齐冠严厉得超过了父亲的界限。他从入五行宫修习道法之后,便同其他弟子一样,唤齐冠为“掌门”。
第一回听到儿子叫自己“掌门”的时候,齐冠愣了一瞬,但下一刻便冷哼一声,俯视着肖似自己的那张小脸说:“七星罗盘认你为主,你不会受煞气影响。但你所到的每一处,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你的玄君衙,你的门派——”
齐冠停顿片刻,黑沉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儿子,克制着自己谨慎措辞,“煞气引阴邪,乃邪神之息,与正道相悖。若你不够强大,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
小小的齐释青冰着一张小脸,紧紧咬着牙。他自然知道七星罗盘不是什么好的法器,它害死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我不会让它害死第二个人的。”齐释青斩钉截铁地仰头,告诉他父亲。
齐冠注视了他片刻,肩膀耸动,仰头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齐冠并未再说别的,可随着齐释青一点一点长大,他逐渐明白:七星罗盘虽然老实在自己手里,但它的煞气会波及到整个蓬莱仙岛。从他出生之后,蓬莱各处邪祟害人愈加频繁,有人说这是仙门式微,也有人说,这是邪神再临。
“红莲业火……”低哑的声音回荡在偏殿,齐冠沉重缓慢地踱步。
二长老依主攥紧自己的罗盘,道:“蓬莱仙岛已数百年未见过红莲业火,这已经是邪神异动的明证了。药王谷乃药王老儿留下的最后一片仙境,却轻而易举被邪火焚毁。”
“小归……没事?”齐冠扭头问二长老。
依主沉默片刻,回道:“嗓子被浓烟熏坏了,视力也有损,身上有大小伤口。现在少主在照顾着。”
偏殿内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齐冠说:“我对不起那孩子。”
一年前,当他见齐释青竟能进入药王谷,并且和小仙童结缘的时候,他内心的欣喜简直无法言表。
他以为这是上天垂怜,给了煞气缠身的齐释青一个庇佑,所以他允许儿子将小仙童带回了玄陵门,并怀揣私心为他取名“齐归”,就是希望他能以玄陵门为家,长居玄陵门,以药王福泽镇七星罗盘的无解之煞。
“也或许并非是小归不在药王谷,才……”依主长老宽慰道。
齐冠胸中浊气郁结,嗓音隐有怒火:“七天。小归走了整整七天,而我竟今天才知道。”
二长老攥起拳头,罗盘闪着精光。他掷地有声道:
“玄陵门里,恐怕出了邪神信徒。”
齐冠神情严峻,黑沉的瞳孔收紧,“红莲业火非邪神之力不能纵,这是一定的。”
“只是,谁……”他眯起眼睛,偏头沉思,“算好了时间,在仙门大会、少主闭关的间隙里去烧了药王谷,还偏巧撞见小归回去?”
过了半晌,齐冠跟依主长老对视,一丝凉意爬上心口。
“又或者。”
齐冠张开嘴巴,声音放轻,如同谶语——
“那人本就想让小归离开玄陵门,然后在红莲业火里,死在药王谷。”
依主长老同样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呼吸沉沉,颔首道:
“这样一来,既与玄陵门毫无关系,又毁了药王谷和谷中小神仙。从此,蓬莱岛上再无正神庇佑。”
第98章 红莲业火(七)
齐归睡在少主的榻里面,齐释青穿戴整齐,躺在榻外侧。他侧着身子撑着脑袋,静静瞧着齐归呼吸起伏。
几声轻轻的叩门。
齐释青无声地翻身下榻,走去玄君衙正厅。
掌门齐冠和二长老依主正站在那里,安静地等他出来。
“掌门,长老。”齐释青面无表情给他们行礼。
“坐下说吧。”齐冠点了下头,走去主座。
“收养?”齐释青抬头看向他的父亲,眼睛倏地睁大了。
确定从儿子脸上没有读出一丝反感,齐冠才颔首,继续说:“若你同意,那从今往后,小归就不再是来拜访的小仙友,而是你的弟弟。我会在明日昭告全派。”
齐释青眼睛很亮,嘴唇张开又合上,视线在父亲和二长老之间游移。
依主长老说:“我也觉得合适。药王谷已经焚毁,他除了玄陵门无处可去。”
对齐释青来说,整个玄陵门最严厉的长辈,除了他的掌门亲爹,就是掌罚的二长老——大长老虽然也很严厉,但他毕竟不掌罚,而且有时看在他是少主的份上就过去了。
在看着齐归睡下后,齐释青已经下定决心要找掌门谈话,要彻底把齐归留在玄陵门,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父亲和铁面无私的二长老主动提出来。
“那他往后……”齐释青攥着拳头,声音有些紧张。
齐冠点头,“他就住在玄君衙,等到了年龄,就一起去五行宫上课。”
齐释青忙不迭地“嗯”了一声。
“唯一的差别。”齐冠抿了下嘴唇,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小归没有生辰八字,所以没办法使罗盘。”
罗盘是一个强大的法器,能按天时地利发挥最大的优势,然而需要持罗盘者依据自己的生辰八字进行推演,每个人的法术都不完全相同。
“那他……”齐释青蓦地担心起来,万一小归觉得在玄陵门学不到东西,想离开去别的门派学习什么术法,又该怎么办?
齐冠端详了片刻儿子的神色,道:“我与依主长老商量过,他可以跟随依主长老,学暗器。若他想学些别的,我也可以在旁指点。”
齐释青怔了半晌,抬手解下自己的七星罗盘,将底盖的机关打开——
一把细碎的银针洒在手里。
玄陵门的罗盘抽长成戟,翻底存针,明枪暗器相得益彰;每个玄陵弟子都会暗器,然而以问玄斗法、长戟之术为主,暗器并不是主要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