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他突然低喝一声。
玄一和恕尔立刻拔腿跟着齐释青往殿外跑。
他们到达善念堂的尽头,站在一片青石板地上。
齐释青把他从儿时起就佩戴的玉佩挑在手里,呼吸突然有些不稳。
但他压下心头强烈的不安,飞快踏上隐藏在石板下的机关,单掌触地。
机关锁链的声音响起。
慈悲堂的入口开了。
不甚新鲜的空气从地下扑鼻而来。
齐释青看见下面一丝光亮也无,立时阴沉了面色。
他们顺着台阶下去,走到底端的时候,恕尔掏出了火折子照明。
齐释青却根本不等这点光,大步流星往黑暗里走,直走到尽头,看见那方斗室空无一人时,心脏猛地一缩。
玄一和恕尔紧随其后。
“玄廿呢?!”玄一的声音罕见地带上惊慌。“两年前我们都亲眼看着掌门将他羁押在此,毁了他的玉佩,他怎么会不在?!”
恕尔忽然举着火折子凑近地面。
“有脚印。”
玄一立刻低头去看,果然见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除了他们冲进来这一串凌乱的脚印之外,还有一串单独的脚印,步伐小而谨慎,而且鞋码比他们都小一些。
齐释青盯着那间斗室里所有的陈设,好像被扔进了冰窟,心跳快得不正常,每多跳动一下,他的恐慌就加深一分。
他自负地以为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眼前的情形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事情的发展失控了。
“玄廿根本没在这里呆过。又或者说,他关进去不久就出来了。”
齐释青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那间禁闭室,完全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而且……”
齐释青瞥了一眼地面,“没有玄廿出去的脚印。”
玄一惊疑地问:“那么这串脚印——”
“齐归的。”齐释青声音变得沙哑,喉头尝到血味。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禁闭室,面无血色,好像这腐朽的空气当胸捅了他一刀。
齐释青几乎在发抖,但仍然冷着脸说了下去:“玄廿的消失是在积灰之前。如果他是最近才出来,不可能没留下他的脚印。更何况如果真有人长期在此居住,不该有如此多的积灰。”
恕尔脸色大变。原来第五君回玄陵门,竟是为了核实玄廿是否真如他们所说关在了慈悲堂里!
齐释青的心脏仿佛在滴血。他无法想象第五君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会做如何想,眼前却浮现起晚宴上遥遥冲他举杯、笑着敬酒的那个人影。
那张陌生而普通的面具下,第五君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看他?
一口血到了喉头,齐释青生生吞了下去,只是牙齿都被染红了。
玳崆山之乱后,齐释青身负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但堕仙并没有随着玄陵门死去的七十二条人命而销声匿迹,齐释青便让玄廿负责铲除堕仙,发起了三家围剿,另外让玄十带人追查堕仙的线索,玄一主持派内事务,安抚众人。
与此同时,他一直命暗卫寻找齐归。
直到两年多以前齐释青出关,才得知玄廿犯下如此大错,盛怒之下,他将玄廿关入了慈悲堂地牢,毁了玄廿的玉佩。
而在那之后,齐释青便雷厉风行地肃清玄陵门,将所有玄廿的拥趸一网打尽。
他不愿再看见玄廿的脸,而看押受罚弟子本就是善念堂的分内之事,于是齐释青便把此事完全交给了善念堂,没再问起过。
一年前率人离开玄陵门之时,齐释青甚至没有来看过玄廿一眼。
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齐释青向来自负,而慈悲堂特殊的禁制无疑给他的笃定增加了一个筹码——玄廿没了亲传玉佩,不可能出来的。
于是他只是在策马出发前,偏头问了句玄十:“你跟我一起走,善念堂不要紧么?”
齐释青清楚地记得,玄十那时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玄十说:“无妨,如今整个玄陵门都过了一遍归元阵,不会有不轨之人,而且善念堂里管事的是我的徒弟。”
“再说,我也想一起去找小归。”
齐释青骑在马上,冷淡地看着玄十,没有挪开视线。玄十就意识到少主其实想问慈悲堂的地牢。
“少主是在担心玄廿吗?”玄十直视齐释青的双眼,认真道:“少主不必担心。现在只有少主、大师兄,还有我有亲传玉佩,就连我的弟子也是不可能放玄廿出来的。”
慈悲堂里所有的蜡烛早就燃尽了,烛台上甚至挂着层层蛛网。
恕尔举着的火折子微微颤抖,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齐释青阴鸷地看向玄一。
玄一死死咬住牙齿,腮帮子到下颌线的肌肉紧绷。他面色铁青地与齐释青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齐释青启唇,吐息带着血味,嗓音浸了热血却愈发阴冷。
“刚刚在无一殿,我说还有两件事想不通。”
“第一件事。”齐释青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们离开玄陵门去找齐归,找了一年。在离开前,邪神像并未有这样的异常。”
“也就是说,在我们不在玄陵门的这一年里,善念堂里一直有人在供奉邪神。”
玄一两道浓眉向上扬起,延伸的都是怒意,眼球里的血丝冒了出来。
“第二件事。我本来想不通,现在想通了。”
齐释青闭了闭眼,眉眼间盛满痛苦。
“我原本想不明白那供桌上的香为何还剩一大截却熄灭了。”
他沉默许久,轻声说:“现在却猜到了。大抵是齐归灭的。”
恕尔手中的火折子抖了抖,大概是燃到了尽头,那火苗越来越黯淡,最后熄灭了。
潮湿阴冷的地下空间陡然变得可怖。
但再大的恐怖,在悲伤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这一片充斥着霉味、朽木味的浓重黑暗里,齐释青只能感受到悲凉。
“出去吧。”齐释青说。
从地道口出来,巨大的太阳好似迎面给齐释青来了一拳。但他忍受着骤然冲进他眼底的刺眼光线,眼睛都没有眯一下。
在玄一和恕尔都上来后,齐释青迅速将机关复原。
明明是一派掌门,齐释青却异常谨慎地用轻功离开了善念堂,没有叫一个善念堂弟子看见。玄一和恕尔也是同样。
齐释青回到了玄君衙。
时令一个接一个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立冬多时,玄君衙里的桃树掉秃了叶子,灰扑扑的。
齐释青在萧瑟的院子里坐了下来,想起他从灸我崖带第五君走的时候还是个初春,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
算起来,玳崆山之乱发生在秋冬之交,如今已经整整五年。
齐释青望着冷风中颤动的枝丫,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一坐在齐释青对面,脸色几乎跟冬天的树一样黑。
“掌门,现在该怎么办?”
他眉心的川字结几乎打死,本就苦大仇深的脸现在皱得像树皮。他几乎都不用想——玄廿的消失、邪神像的供奉,最可疑的就是玄十——但玄十怎么会是叛徒?玄十竟然会是叛徒?!
齐释青的视线微微上移,跟随一只偶然飞过的孤雁,扭头转向苍茫的天际。他看着飞雁的翅膀,有些心不在焉道:
“还有两天就是婚礼。不能打草惊蛇。”
玄一的眼神极其复杂,半晌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似乎是犹豫纠结到心里快要盛不下的地步,玄一开口说:“掌门,玄十刚刚还在无一殿进了你的归元阵,他不是堕仙。”
齐释青轻飘飘地乜了他一眼,眼里隐约有光一闪而过。
“呵,堕仙……”
齐释青的嗓音里满是嘲讽。
“堕仙的同伙,不一定是堕仙。”
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玄一浑身觳觫,汗毛倒竖。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掌门也认为……
齐释青带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微笑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天边。
玄一双手紧紧握拳,眼神有些惊恐。齐释青这种微笑他再熟悉不过——从齐释青还是少主的时候,只要露出这样的笑容,一定有人遭殃。
忽然,齐释青笑了一声。
玄一几乎打了个寒颤。
齐释青叹道:“是时候告诉大师兄了。”
“一个只有我、玄十,还有柳下惠子知道的,关于我们婚事的秘密。”
一炷香后。
玄一空白的脸上终于缓缓爬回来一点情绪。
“大师兄现在肯定知道了,我给齐归玉佩,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齐释青勾着唇角,语气很轻缓,含着让玄一心惊的温柔。
“我本想把他拴在身边,让他只能在我眼皮底下,哪也不能去。可他太聪明。”
“现在……只怕会觉得我和玄陵门的所有人都骗了他……”
“这样也好。横竖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那些人齐聚玄陵门。齐归跑了,反而安全。”
作者有话说:
恕尔(很久以后才后知后觉):我好像逃过一劫,不用被罚了诶。
那个,要下刀子了。
也要揭秘真相了。
大爷俺好激动!
齐释青的话音消散在寒风里。玄一望着齐释青,最后长叹一声。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掌门再去蓬莱岛东,把齐归接回来吧。”
齐释青挑了下眉头,抿着唇微笑。
过了许久,他说:“他不会愿意回玄陵门的。我也不想再逼他。”
齐释青抬眼望着那两棵光秃秃的桃树,记忆里的齐归曾经在桃树下打过盹,那小小的身影仿佛现在还在。
玄一的视线也跟着落到桃树上,他看了一会儿,又注视着齐释青轻轻上翘的唇角,心里五味杂陈。
掌门从小就心思深,但意志极其坚定,只要是他想得要的,就一定会得到,想要做到的,也一定会做到。玄一知道齐释青绝无可能放下齐归。
可是两人如今都是一派掌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又不想苦苦相逼,如果不相忘于江湖,又能怎么办呢?
“大师兄。”齐释青蓦然叫他。
玄一坐正了,“掌门。”盗,文,gzh大碧池
“从玳崆山之乱后,一直是大师兄主持派内事务,即使我闭关,也没有出任何差错。”
齐释青冲玄一笑了笑,“不论我在与不在,在你手下,玄陵门不会出问题。”
玄一本来严肃无比,闻言眉头皱纹突然一深,眼睛倏忽怒睁。“掌门你想说什么?!”
齐释青见玄一的表情流露出罕见的惊怒,拳头都攥了起来,便轻笑一声,摆摆手,“我就这么一说,大师兄别多想。”
但玄一还是被吓到了。
齐释青的言外之意过于明显,即使是愚钝如他也听得出来:等这一切都结束,齐释青想要抛下玄陵门去找齐归。
玄一还有意再说两句,然而张开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看着齐释青云淡风轻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卦图摆在桌上,接着解下七星罗盘算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恕尔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二长老和柳少主来了。”
撂下这句话,恕尔就再度翻上屋顶消失了。
齐释青没有任何反应,手中掐诀不断,眉头的纹路加深,似乎是对算到的卦象并不满意。
玄一则正襟危坐,静静等待掌门的吩咐。
玄十带着柳下惠子,脚步匆忙地进了玄君衙。
“掌门。”玄十对齐释青抱手。柳下惠子也对齐释青行礼。
齐释青掀了下眼皮,示意知道了,旋即又低下头去,手里的卦图被捏得起了纹路。
半晌后,他取了笔和朱砂,在卦图上画了几笔,接着将其递给玄一。
“大长老再带弟子推演一下邪神异动。”
玄一接过,说了声“好”,接着就起身走向外面。
齐释青目送玄一离开,表情异常冰冷。
他刚刚算了两卦,结果都不好。
第一卦,是算的他自己的命数。
在齐归当年失踪后,齐释青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找到齐归,最后绝望地诉诸于问玄,算他自己的命。
从没有人为了得知另一个人的情况而算自己的命数,但齐释青几乎错乱地想:如果上界神佛发了慈悲,看到他的诚心,就定会把他的命数跟齐归的系在一起。齐归若真的死了,他绝不会独活。
于是当时的卦象告诉他,如果往东走,他的命格会变。
不过是生卦和死卦的区别,死卦也得死个痛快——齐释青那么想着,就一路向东,找了一年,最后还真就在蓬莱仙岛的尽东,那个破落的小吊脚楼里,找到了齐归。
可这一次,齐释青却没有算出任何东西。他的命格没有任何变化——不论往那个方向,他的命格都是静止的。
齐释青盯着手中的黑罗盘,心跳停了一拍。
他不敢细想其中的含义——也许也根本没有什么含义,毕竟给自己算命本就是大忌,好使一次不一定好使第二次——然而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还是从心底升起:
不论第五君去了哪里,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齐释青强压住一个冷颤,夜宴上第五君朝他敬酒时的眼神突兀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分明是诀别。
“不可能。”齐释青瞳孔快速游移,紧接着定住。
自己的命格变一次,不一定会变第二次。命格不稳之人必定早死,若是每次碰到第五君他的命格就变,他决不可能活到现在。
第五君舍不得他的小徒弟,肯定得回灸我崖,跑不了。
齐释青定了定心神,接着算起了第二卦。
第二卦是算下一次邪神异动,齐释青把上次绘出的卦图放在眼前对比着。
在今天之前,齐释青算到的下一回邪神异动的方位都是在正东边,血腥业障极重,死亡逾万人,时限在半年以内。
但七星罗盘今日忽然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邪神异动的方位仍然在东方,这点没变,但却没有任何业障了。
——邪神异动,但是不死人,这可能么?
而且时限更明确了,不再是虚无飘渺的半年之期,而是缩短成了三个月。
“三个月……”
齐释青在心里嚼着这个期限,将卦图给了玄一,让他离开,然后云淡风轻地对玄十和柳下惠子示意自己对面的座位,“坐。”
第五君骑着小白,向北而行,跑了一夜又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玳崆山附近。
晚霞似血做的绸缎,让耸入云雾的荒山泛起阴森又残忍的气息,四周杳无人烟,俨然是一片死地。
天色尚早的时候,第五君特意去善扇山周围晃了一圈,发现这门派早就把靠近玳崆山的一面全部封死,甚至还加了数道禁制,弟子出入也只从背山的大门走,绝不靠近玳崆山。
他在那附近观察许久,却只看见一个老头背着茶篓,拄着拐杖,往玳崆山的方向踽踽独行。
玳崆山山坡上生长着一种绿茶,叫玳崆绿,在玳崆山之乱前曾经产量颇丰,销遍整个蓬莱仙岛。
而在邪咒过境后,整座山几乎寸草不生,唯有山顶的某些犄角旮旯里还残存着一些茶苗。玳崆绿的出产因此大幅下跌,价钱自然提得极高,若非有钱人,根本喝不起这茶。
第五君对此分外了解,是得益于他小徒弟刘大刚他爹经营了个茶水摊子。大刚他爹曾经说过,这玳崆绿,他每年也就只能进一点点货,价格卖得老高。
大刚他爹还说了,自从玳崆绿的价钱赛黄金,玳崆山上的茶苗就被一个不知名的富商垄断了,普通茶农根本无法分羹。所有人都知道,绿茶的上品是明前茶,富商派人去采茶也就是采清明节前的两茬,再往后就不上山了,只在山下派人看着。
第五君望着那个佝偻的茶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仙门弟子都避之不及的玳崆山,老百姓却还偏往山上走。
可能是跟玳崆山还是隔了一点距离,第五君并没有看见什么看守的人,远远望过去,山上、山脚下什么人都没有。
这个老茶农在天色渐暗的时候上山,可能是想趁看守的人不注意,采点茶。
“这么冷的时节,采残茶……”第五君在心中叹息。
太阳西下,第五君牵着马往善扇山封死的后门走去。
他计划在此休息一晚,然后明天一早,进玳崆山。
几天前,第五君跟恕尔经过附近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善扇山封死的后门外有一座庙。
这庙原来属于善扇山门内的处所,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小道童封门的时候,要把这座庙给划出去。
最后一缕阳光吻上地平线的时候,第五君走进了庙里。
他把马栓在入口处,往里走了一圈。
庙不算大,空无一人。
不光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神。
第五君跟空荡荡的神位摆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轻哼一声:“怪不得不要这个庙了,啥都没有,落灰了还得打扫。”
第五君打扫干净一小片地方,把衣服铺在底下,躺了上去。
然而一层衣服终究是有些凉了,第五君辗转了一会儿,坐了起来。一扭头,他就看见庙尽头靠墙堆了很高的草垛。
“不错。”第五君喜滋滋地赶过去,打算抱两把铺在地上当褥子。
谁知道他刚拽下来一小堆稻草,整个草垛都倾倒下来,把第五君给埋了起来。
第五君:“……”
他在草堆里埋了一会儿,也没挣扎,片刻后才扒拉出脑袋来,叹息道:“还挺暖和。”
第五君的视线落在最后的一堆稻草上,蓦然停住。
那个草垛里,探出来一截什么东西,像……人的手。
第五君登时屏住呼吸,用灵力谨慎地探查。
那确实不是人,整座庙里除他以外没有别人。
然后他才很缓慢地站了起来,跨过一地的稻草,无声地接近墙边。
看清那稻草里的东西时,第五君的呼吸再一次停住。
那的确是一只手,只不过不是人的,是神像的。
肌理类白瓷,上面却布满了裂痕。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
这只白色的神像手失去平衡,掉在了地上。
第五君有点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神像原来是碎的,剩下的部分还都在稻草堆里。
于是他轻舒了口气,将手伸入稻草中,果然摸到了石头的材质。
第五君便哼哧哼哧把稻草给扔到一边,又拔了一截碎神像出来。
这次的部分是神像的一片衣服。
“这不知哪位神君,爱穿白的。”第五君点评道,接着又扒拉出来了神像的腿和脚。
这尊神像碎得非常彻底。
第五君看了眼地上散落的部分,每一块都跟那只手一样裂了细纹,有些纹路很深,从那里再碎开也不无可能。
从目前找到的部分来看,这尊神像的动作比较特别,最先发现的那只手握了起来,像是执笔的姿势,空着的地方塞一只笔进去刚好。只是笔还没找到,可能彻底碎了。
第五君捧着一块神像躯干,狐疑地思考着:“这到底是哪个神君?帝君和邪神君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五君把倒了一地的厚重稻草检查了一半,终于把这神像找到了七成,却还剩下神像的头,还有另一只手没找到。
第五君瞅了眼已经在地上拼出了个大概形状的神像,长吁一声,一屁股坐在稻草上。
下一刻——
“嗷!”
本以为松软的稻草突然硌到了他毫无防备的臀部,第五君一窜而起,惊恐地看着那堆稻草。
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他刚坐的草垛最上面露出来了一个白色的尖,万幸是钝的,但就这样猛一坐上去肯定青了一大块。
第五君轻声嘶着,揉着他不幸重伤的屁股,龇牙咧嘴地弯腰掀开那层稻草。
然后愣住了。
那是一只手,握着一把展开的扇子。
一把纯白无字的折扇,第五君曾经在一个人手里见过。
“师,师父……”
第五君瞬间懵了,嘴唇都开始颤,尽管他从来都说司少康是个神人,而且司少康的尸体也离奇失踪并不在墓穴里,但……
从臀部到后腰到腿那一片都是麻的,痛得要命,但第五君顾不上,只是头脑发热、眼前模糊地把那白石扇子从草堆里抢过来,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师父……”
一时间,第五君几乎认为自己是得了癔症,天下纯白的折扇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司少康有,可他就是没来由地觉得,这尊神像就应该是司少康。
痛意彻底被忽略了,头发散乱了也浑然不觉。
第五君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地在草堆里到处翻找,如果有人偏巧看见他,绝对会以为是疯子在破庙里跳大神。
终于,第五君将这尊神像的头颅找了出来。
头碎成了三块,第五君把它们拼在一起,五官之间有着深深的裂痕,无法严丝合缝。
但这并不妨碍第五君认出这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唇角带着些戏谑的笑意,眼尾微弯,似乎正准备开玩笑,或者拿手中的扇子打人的头。
第五君笑着哭了出来,“师父。”
第五君在这一刻终于确定:他的师父司少康是个神君,为了救他,把凡间的命留在那片杉树林里之后,重返上界了。
第五君小声地哭了一会儿,把司少康碎掉的头颅小心地摆放在地上,跟身体的其他部分拼在一起。他又翻了许久的稻草,整个人脏极了,最后找到了司少康神像手里本该有的笔。
这只白石笔断成了两截,第五君抽着鼻子,把它们在手心里对在一起,看到了上面篆刻的一行字——
「文昌星神司命」
第五君眼泪止不住地淌。
原来他师父就是司命神君。天下人都不知道的司命神君的真名,他知道。
叫司少康。
第五君幡然醒悟,为何司少康的神像会出现在善扇山的庙里——因为司命神君的法器是扇子,是善扇山敬拜的神祇。
所以,当年玳崆山半山腰的道观……
第五君在这一刹那醍醐灌顶,他猛然环顾四周,在这间蒙着灰尘蛛网、杂乱铺满陈年旧草的破庙里看见了模糊记忆里的影子!
那并不是玳崆山半山腰凭空出现的道观,而是不知为何,司少康将本在善扇山后门的他的神庙挪到了第五君坠崖的地方,救下了他。
第五君哭得呜呜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在地上这尊破碎的神像前跪了下来,长磕不起。
“师父,我回去天天擦你的牌位,给你上供……”
正小声念叨着,刘大刚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师父!我今天吃了醉茶肉骨汤!可好吃了!用茶叶煮的!”
“扑哧。”
第五君破涕为笑。
他对着地上的司少康神像,说:“师父,你看你徒孙,爱吃爱玩不听话,现在不知道跑哪去了,等我回去逮他,好好罚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