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作者:俺大爷  录入:03-05

夜深了。
雨势不减,甚至有越下越大,要把整座山冲塌的架势。
但此处洞穴在玳崆山山顶,其前方又有巨石遮挡,没有雨水倒灌的隐患。
相违和柳相悯没有在这里待很久,因为很快就有一个斧福府弟子在洞穴外撑着竹伞喊:“掌门!少主的信!”
于是他们走了出去,柳相悯交代自己的弟子每隔一炷香过来看齐归一次,如果旧伤止血,那就再加三刀。
“是,掌门!”
第五君清醒地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洞外的雨声,还有鲜血滴落的声音。
他的大脑空洞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斧福府的弟子拿银斧给他再次放血,才浮现出来一点内容。
他救不了自己了。
苍白的皮肤,雪白的长发,衣不蔽体却被鲜血覆盖,像是穿着猩红的婚礼华服。
纵使到了完全任人摆布的地步,雪白发丝下露出的五官却仍然散发着不容亵渎的仙气。
斧福府弟子拿斧头的手发颤,无端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感知——
他好像是在渎神。
但掌门的命令不可违背,他是柳相悯的亲信,自然知道他们是拥护邪神的一支,即使他并没堕仙,但仍然把自己当成邪神信徒。
柳相悯也好、相违也罢,是不会让人轻易成为堕仙的,他们发出邪咒,大多都是为了杀人。
因为多一个堕仙,就多一份需要——法器的染料洗剂、人皮面具、药人的血等等都要分出去,还会多一份风险——堕仙是得了邪神之力的人,野心、欲望和法力都很高强,人数越多越难以管控,万一其中有人失控或被逮,可能会危害到所有人,坏了他们的大计。
第五君无力地垂着脑袋,在冰凉的利刃没入肌肤的那一刻,微微睁开眼睛。
他知道来人是个年轻的弟子,从这法器的锃亮银光来看,柳相悯并没有让他堕仙。
等斧刃拿走,猩热的血液再度流下的时候,第五君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点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齐释青那淡漠清冷的嗓音彻底消失在自己脑海的那一瞬,第五君突然悟明了这样的事:
齐释青是用传音符给他说话的,而他再也听不见,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有灵脉了。
第五君轻轻勾起唇角,怀念地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早在蓬莱岛东灸我崖时,他在齐释青背上拍了一张传音符。
齐释青原来没有把他的传音符扔掉啊。
他一直留着他的传音符,却在他拥有灵脉的最后一刻才对他说话。
第一句,问他要掌门贺礼。
他放了血、融了寒冰雪莲做成的邪咒解药。
第二句,告诉他要和柳下惠子成亲。
他早已知道。
第三句,问他,开心么?
第五君无声地笑,眼眶里也流出来了两行淡红,与胸前的鲜血汇聚在一起。
凡经悟明的终将归正。
原来爱恨并非终极,肉体生、魂灵死才是无法分离的二元对立。
被利用到这个地步,第五君却仍然低头微笑,模糊地看着眼前飘荡的银丝。
黑瓷坛里的血渐渐上升,转眼没过四分之一。
第五君清醒地想,明晚的婚礼,柳相悯明早就要出发。
等天亮、等堕仙走,他便会将一切归正。
生命本就短暂,不必等雨停。
作者有话说:
凡经悟明的终将归正。——王尔德《自深深处》
下一章礼拜四见!

“齐释青打算在婚礼当日赦免所有善念堂的受罚弟子。”
柳相悯看完柳下惠子的信,将信纸递给相违。
“善念堂的弟子……”柳相悯皱眉思忖,“包不包括慈悲堂?”
相违嘴上的血还未舔净,过于红艳的嘴唇在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
他把柳下惠子的信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盯着信纸道:“自然包括。慈悲堂地牢是玄陵门的派内机要之处,柳少主尚未过门,应当还不知情,所以信里并未提及。”
“那你回去吗?”柳相悯摸着下巴——自从他转移了邪咒皮肤变得正常光滑,他简直爱不释手。“不过回去的话,就得掩人耳目,大婚之日人多眼杂,想要重新藏进地牢,不容易。”
相违将信还给柳相悯,负手看向黑黢黢的山洞。过了片刻,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玄廿的人皮面具,仔仔细细地戴在脸上。
“你的人可靠么?”从玄廿的面皮后面透出了玄陵门大长老的声音,让人无端感到受讯似的压迫。
柳相悯的视线飞快划过几丈外打伞挑灯的红衣弟子。
“可靠。都是我从小带大的弟子。”
正值雨夜,天地全黑,只有几个微弱的火把,靠着顶上挡雨的棚才没有熄灭。
相违盯着那一溜艳红衣、黑腰封、胸前两柄交叉银斧的年轻弟子,“你打算让他们什么时候堕仙?”
柳相悯折信纸的手一顿,“还不到时机。”
“不到时机。”相违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舍不得你女儿堕仙,也不愿让这些弟子堕仙。但你可想清楚了,等邪神重返蓬莱仙岛,只有身负邪神之力的人才能得救。”
柳相悯的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抖,随即笑开,托辞道:“那不也得等收集够药人的血再说嘛!不然堕仙一多,血不够,那不就跟我们当时一样受制于人了?”
相违瞥过来的视线似乎能洞穿人心,但柳相悯脸上却是一派游刃有余的笑容——本来低大长老一等的自觉现在完全消失,柳相悯飞快拾起了自己的掌门做派、那种居高临下的骄傲——他觉得自己已经重新变为正常人,跟相违不一样,不会再受邪咒的桎梏了。
相违看着自以为脱离堕仙身份的斧福府掌门肩膀舒展、身子挺得笔直,只在心头嗤笑一声,然后面不改色道:“齐归不能死。”
柳相悯立刻接话,点头点得利索,“是是,你还没从他嘴里问出来换颜易嗓之术的奥秘呢,必须得留他性命。”
柳相悯此刻从容不迫的举止做派在相违眼里格外愚蠢,相违看他看得透彻:柳相悯大概以为留着齐归的性命、让弟子看管放血,是在卖他一个人情。
相违心中的冷笑更甚,嘲讽之意从黑洞洞的瞳孔里射出来,但嘴上并未戳破柳相悯的妄想。
“要跟齐释青成亲的是你女儿,倘若万一事情暴露,让齐释青知道了点什么,留着齐归的命总归是个要挟。”
相违话音刚落,果然就见柳相悯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相违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他绝不可能让柳相悯有机会把他甩到一边。
“你提醒得是。”柳相悯从善如流,甚至声音还压低了些,“早先也是你想到计谋,离间齐归和齐释青,不然以齐归的性子,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为我们所用,八成就自尽了。”
审讯之道里有一计:先酷刑再怀柔,关键辅以离间。
他们早就计划好,先假借齐释青的名义对第五君行酷刑,废灵脉、做药人,等他放弃抵抗再温柔以待,称他们不忍心让他就这样死去,只要他乖乖呆着,就不让齐释青发现他,保他的性命、余生无忧。
这样一来,第五君彻底心灰意冷,不会想要找齐释青给他复仇,顺服的药人到手,并且绝了后患。
现在,一切的发展正中他们下怀。
相违和柳相悯望着那个冷冰冰的山洞,一时无言。
虽然并未说出口,但他们二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第五君挂在十字刑架上,满头白发,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紧接着又想起了齐归小时候眨巴着一双杏眼天真烂漫的样子——他们都是看着齐归长大的长辈。
“唉……”柳相悯叹了口气,引得相违眯起眼睛。
因为生命力焕发的感受实在是让人沉醉,柳相悯的同理心仿佛也回来了,让他突然间悲天悯人,于心不忍——实际上是假模假式、老奸巨猾。
就连严肃寡言的相违都忍不住开口讥讽:“斧福府掌门可是一贯会做生意的,赛黄金的玳崆绿都被你的人垄断,抓住齐归做药人,往后卖他的血赚钱的点子不也是你出的?怎么,现在不忍心了?”
柳相悯摆了摆手,笑得就跟刚刚抬举了他似的,“商机是商机,感情是感情,肯定得分开看啊。”
“而且我赚钱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门派,为了邪神的大业?”
柳相悯越说越深以为然:“再者,你也说了,等邪神再临蓬莱仙岛,到时只有堕仙才能活命,那堕仙不都需要天生药躯的血?我这也是为后世谋福!”
相违面无表情地听着,眉心的川字结并未松开分毫。
过了半晌,相违说:“齐释青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柳相悯高高扬起头,干脆利落道:“杀了。”
“原本你要留在玳崆山,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你跟我一起去玄陵门的话,这事定然能成。”
相违审视着他的神色,问道:“你就不考虑齐释青是你女儿选中的夫君?”
柳相悯哼笑一声,“考虑了,但我也让人查过了,惠子跟齐释青私下里根本就没有联系,她这么做,全都是看着陈飘飘,以为找人联姻就能稳固门派,完全都没跟我商量过。惠子知道我绝不允许她牺牲自己的幸福做这样的事,却自以为义,现在八成还自我感动着呢。”
他咳了两声,相违捕捉到了柳相悯嗓子变沙哑的蛛丝马迹,但柳相悯没有意识到,继续说着:“等我去了,把齐释青给解决了,扶你坐上玄陵掌门之位,她就知道还是她爹厉害,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相违冷冷问道:“万一到那时,她接受不了呢?”
柳相悯万事皆在掌握的表情一下顿住,不说话了。
相违俯视着柳相悯,人皮面具之后的人脸笑得格外残忍。“你闭关的真正原因都没敢告诉她,不就是怕这个么?现在已经事到临头,你又打算怎么办?你是舍不得她堕仙,还是怕她誓死不堕仙?”
一场大雨从白天下到了夜深人静。
雷声倒是跑得远了些,在天边轰隆着,没有打扰到玳崆山的血色安眠。
闪电也尽数被乌云遮挡,半空中只有一团团偶尔发暗光的棉絮。
“她会理解我的苦心的。”柳相悯的声音比雨声大不了多少。
相违下巴微微抬高,不自觉展现出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最后说:“得尽快。拖下去,只怕会父女相残,后患无穷。”
柳相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陷入沉默。
一抔雨水突然斜着泼进凉亭,浇灭了亭子里的火把。
柳相悯站在黑暗里,对相违说:“婚期就在明晚,我们天一亮就得启程。你的行头都准备好了吗?”
相违颔首,“明天出发前,再来敲打一下齐归,确保万无一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转机。

天蒙蒙亮的时候,玳崆山上已经泥泞得几乎无法下脚。
柳相悯提着自己华贵的衣摆,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山洞外,两名斧福府弟子立刻出来迎接。
“掌门。”
柳相悯笑得甚是宽厚,对两个红衣弟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然后说:“守了一夜,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这两名弟子恭敬地谢过掌门,走向山间隐蔽的驻地,另有两名弟子走来跟他们换岗,守在洞外。
柳相悯谨慎地踩在弟子提早铺好的石头上,慢慢走进了山洞。
十字刑架上挂着的不再是一具苍白的躯体,而是一具血尸。
纵使恶毒残忍如柳相悯,也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得瞳孔放大。
每隔一炷香被放一次血,旧伤刚刚愈合就添新伤。顺着淋漓的伤口留下的血痕干了,很快又有新鲜的红流淌上去,像是从高原冰川融化的水流,在那副纤薄的骨架上画出了一张血做的水脉图。
不同梯度不同深浅的红,在视觉上无比的触目惊心,可在嗅觉上却是极端诱人——第五君的鲜血像是令人上瘾的香料,柳相悯几乎想要扑上去,把还湿润的血液舔了、把干涸掉的血块都撕下来吃进嘴里。
如果是药人的肉的话……
柳相悯口舌生津、眼冒红光,浑然不觉自己的对于人血人肉的渴望到了变态的地步。他无意识地走近十字刑架,在脚尖踢到那口已经满了大半、沉甸甸的黑瓷坛时才幡然回神,驻足停下。
他盯着黑瓷坛里微微荡漾的暗红色液体,无法抑制地吞咽口水。
深渊、漩涡、洋流……
柳相悯好像被吸了进去,就在他身子越来越低,鼻尖快要贴上猩红的水面时,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拎起自己的衣摆,检查了一下周身有无沾上血点,然后重新站直,凑近第五君。
第五君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看上去完全就是死了。
柳相悯拧起眉头,将手指放在第五君的颈动脉上,终于摸到了很弱的脉搏,这才松了一口气。
“齐归,醒醒……”
陷入昏睡的第五君在识海里浮沉。每个浪头打来,他都会被拍入海底,脚尖触不到尘沙,只能被暗流裹挟。
每一次窒息的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就会死了,可总又在皮肉的痛苦中清醒过来。
斧福府弟子给他放血的时候,一开始是很胆战心惊的,刀尖都在颤抖,伤口蜿蜒崎岖;但放过两次血之后,他们的动作就变得熟练,一刀见血,就像宰杀牲畜似的,不再有挣扎。
成为刽子手是很容易的事。
第五君最初还数着自己身上被划了多少刀,但数到六十九的时候就不再计数了。
他的胸膛、腹部、四肢,已经不再有什么好皮,如果下一刀会落在他的脸上给他毁容,第五君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不是个注重皮相的人,可他从小就漂亮。
反应过来那些陌生的银丝其实是他的长发,垂头瞥见周身狰狞恐怖绽放的伤痕,第五君只是心头颤了一下,然后就不再去看了。
他安静地闭上眼睛,心里一片死水。
他想,他死后,甚至都不一定能留下全尸。
堕仙会把他的骨髓都给磨碎吸干。
黑夜,惊雷,冷雨,刑架,刀锋,血滴下的声音。
每一个意象都是恐怖的代名词,但第五君没有丝毫惧意。
他只感到麻木,而这种麻木是悲伤的。悲伤压倒一切恐惧之后,又被麻木所吞噬,给他留下颤抖的漠然。
心脏传来的抽痛如同水波,一层一层地传向四肢百骸,指尖都忍不住瑟缩。
身体是僵硬的,也是虚软无力的。他是痛的,可又是没有知觉的。
安静闭着的眼睛对着篝火,对黑夜的褪去、洞外浅淡的光线一无所知。
半梦半醒中,第五君好像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齐归……”
“齐归,醒醒……”
那声音很宽厚温和,第五君眼皮颤了颤,艰难又缓慢地被拉回现实。
有只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那道声音再度响起:“齐归,醒着吗?”
第五君倏然睁大眼睛,酸涩的眼眶流不出泪水。
是柳相悯。
亲昵地叫着他的名字把他唤醒,像个爱护他的长辈一样的人。
第五君的目光垂在地上,盯着他脚下的黑瓷坛,不去看柳相悯。
他只知道,他的余生都会对“齐归”二字留下阴影。
还好他的余生不会太长,柳相悯这就来提醒他了。
“你还活着,太好了……”柳相悯摸摸他的头,叹声里的关心都快溢出来了。
第五君微微侧了一下脸,虚弱地挣扎。
柳相悯收回手,又假模假样地长叹一声。“本来齐掌门的意思是,让你给我解除邪咒,然后把你带回玄陵门,他会看着你,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地娶惠子,齐释青还让我保证斧福府内除我以外没有堕仙,这一点我做到了。”
雨声好大。第五君想。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柳相悯低声问他,像是真的替他考虑,征求他的意见。
第五君干裂的嘴唇紧闭着,撕裂的破口渗着丝丝缕缕的红。
“齐掌门也是心软……”柳相悯循循善诱道,“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却狠不下心来亲自下手,让我们对你自行处置,我们也是怕你不配合,才用了这样的手段。”
“但一直这样,纵使你天生药躯,身体也吃不消的呀……尤其是齐掌门还要求我们把你绑回去,你想想,这一整天的颠簸,你伤成这样……”
第五君嘴唇轻轻翕张,像一尾因上岸而缺水的鱼。
柳相悯一直盯着第五君的脸,一看他想说话,立刻闭上嘴。
“……我……不去……玄陵门……”
沙哑,撕裂,难听。
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第五君的眼睛滞塞了。他自己都听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嗓音。
无水润喉,哀嚎多时,如今若凭嗓音抓人的话,他才是堕仙。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坚决地、疼痛地说完了这句话。
柳相悯眼中划过一抹得色。
事情跟他们计划的一模一样。
下一刻,柳相悯就在第五君面前演出了一副心碎的长辈形象:“好好,不去……回去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对你呢……”
第五君艰难地喘息。被吊在刑架上太久,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像是支离破碎了。他好像没有听见柳相悯说的话,带血的嗓音又重复了一次:“……不去……玄陵门……”
“好,不去,不去!你就在我这里呆着,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见齐释青!”
在柳相悯哄孩子似地再三保证下,第五君终于放下心来,头一歪,像是晕了过去。
“来人!”柳相悯冲山洞外叫道,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洞外站岗的两名斧福府弟子立刻出现。
在柳相悯的指挥下,他们把第五君从十字刑架上放了下来,割断捆他手脚的细绳时,又有几股血液流了出来,原来绳子已经没入皮肤,伤痕深可见骨。
柳相悯怕溅上泥浆,全程站得远远的。
直到第五君被放在山洞里的石床上,柳相悯才重新走近。
他先让这两个弟子出去,又警惕地看了眼洞口,然后才弯腰、伸出两根指头在第五君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处抹了抹,沾了满满的血,然后飞速塞进嘴里。
柳相悯的眼睛眯了起来。
享受着生命力再度在口内爆发的愉悦感受,他眼前浮现起第五君脖子上的一块猩红的玉佩。
他把第五君绑上刑架的时候就发现了,第五君身上一直系着一块小玉佩,跟齐释青的那块非常像。只是之后就是转移邪咒、给他放血,小玉佩全被染红,跟那些伤口混在一起,他也没再留意。
柳相悯再度俯身,想要把那块小玉佩解下来,但刚一伸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斧福府掌门这是在做什么?”
柳相悯立刻直起身来,一转头就见相违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眼里却一片冷意。
他下意识地想把刚刚揩过血的那只手往后藏,但这僵硬的动作实在是明显,相违一眼就看见那两根手指的甲缝和指关节的皮肤褶皱还是红色的。
相违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十字刑架下,从黑瓷坛里拿起那只瓢,饮了满满一瓢血,然后又装满了一只葫芦,才把黑瓷坛上盖了厚重的盖子,末了竟然还给这只瓷坛上了禁制。
做完这一切,相违漫不经心地对柳相悯一勾嘴角,说:“天已经大亮了,再不走的话就要赶不及了。”
柳相悯撇嘴哼了一声,把腰封又束了束,收紧了还是银色的双板斧,腰杆笔直地转身朝洞外走。
相违跟在他后面,只淡淡瞥了第五君一眼,未做停留。
第五君在冰冷的石床上假寐。
不知道柳相悯他们给弟子们交代了什么,他们走后,这些红衣弟子还好心地在石床上铺了毯子、又给他衣服盖在身上,让他不至于冻出毛病。
“不……放血了么……”
在一个弟子给他水的时候,第五君强撑着问。
弟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水壶塞进第五君无力的手里,转身走了。
第五君笑了笑,用全身的力气才把水壶举起,颤抖着仰头喝下去。
喉咙在痉挛,痛得如同在吞滚烫的刀片。
但第五君的神情却像喝蜜一样满足闲适。
他喝完了水,在石床上重新躺下,闭上眼。
洞外的弟子探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安静地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而且显然无力反抗,便放下心来,开始说话聊天。
石床上。
第五君身上七十八道噙血刀伤原本已经凝血,突然在某一瞬间齐齐开裂。
而躺着的人微笑着,像是孤单地走了太久的游子终于归家一样,从头到脚都是释然。
第五君想,他这辈子欠了七十六条人命,如今被划七十八刀,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个药王谷出来的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挂无碍之人,本该随着一把红莲业火同药王谷一起灭亡,却苟延残喘到今日,所以才造了这许多的冤孽。
一切终将归正。
七十八道伤口一并开裂,意味着皮肤几乎全部打开,血液流出的速度极快,几乎能称得上汹涌。
第五君身上的衣服在刹那间就浸透了,红得像一床喜被,紧接着血就殷湿了他身下的毯子,又浸透了、顺着石床的边缘往下潺潺流淌。
体温迅速降低,头脑迅速雾化。
朦朦胧胧的漆黑里,第五君忽然在耳边听到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小男孩的声音——
“师父!师父!!”
大刚……
第五君一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声音,是他的小徒弟。
可是他的灵脉已经毁了,再也不可能听到任何传音符的声音,大刚又是如何……
是幻觉吗……
因为缺血,第五君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思考下去了,思绪停滞前,第五君的最后一念是:他对不起他的小徒弟。

第223章 玳崆山(十五)
“看好他,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就不给他放血了,让他好生养着,该怎么说不用我再教你们了。”柳相悯最后嘱咐完他的弟子,才掀起帘布钻进马车。
马车里,相违正在静静打坐,像是入定。
车轮缓缓向前移动,柳相悯打趣道:“玄陵门的大长老不给我们此行算一卦?”
相违眼皮都不睁,冷冰冰道:“拜入邪神门下,命数就已脱玄,这道理你不懂?”
柳相悯叹道:“只是说笑嘛。要赶一天的路呢,你可别那么无聊。”
相违却突然睁开眼睛,直视柳相悯。
“要是不无聊,跟你老友叙旧,可能就被你杀了。”
相违说话一贯极其严肃,柳相悯听完都愣了一瞬,直到见相违突然提了一下嘴角,这才反应过来相违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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