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站在那个小卧室外面,伸手敲了敲门。
他看着小秀才朝他走来,笑着问:“你喜欢这个房间?”
小秀才拉住第五君垂下来的手,以为他们这是要走了。她抿着小嘴点了点头,说:“走吧哥哥。”
第五君倚着门框,继续笑着问她:“别的房间都看过了?”
小秀才点点头。
第五君问:“还是喜欢这间?”
小秀才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眨了眨,还是慢慢点了头。
第五君摸了摸她的头,说:“那你以后就住这儿吧,这是你的房间了。”
小秀才的嘴巴刹那间张成了圆形。
下一刻,她就实实在在地蹦了起来,高兴地尖叫着在屋里跑了好几圈,每次经过第五君的时候就使劲抱他一下,第五君被勒得肋骨都疼。
小孩子的开心是不会掩饰的。
第五君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奔跑跳跃就要飞天的小姑娘,心里一阵温暖一阵酸楚。
孤独的漂泊者,终于再次安了家。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去宅邸拿地契的沈旦就回来了。
小秀才看见第五君把地契收好,又看了沈旦好一会儿,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怎么回事。
她的激动褪去了一点,在沈旦走后问第五君:“哥哥,你当的东西,是不是很珍贵?”
第五君笑眯眯地让她放心:“以前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但现在,没有什么比我们好好过日子更珍贵。”
小秀才见第五君确实没有很在意的样子,甚至已经在慢条斯理地收拾房子了,就又高兴起来,在她的房间撒欢。
但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沈旦又出现了。
发现他的是在院子里挖土的小秀才。靠乞讨长大的小孩没拥有过什么东西,还没真的适应这房子真的给他们了,见着沈旦一下紧张起来。
她板着一张小脸,紧张地走到大门口,给沈旦开了院门。
沈旦见着怯生生的小丫头,立刻咧出一个巨大的微笑,赶忙从身后把东西带来,居然是一堆食材。
“我想着你们刚到这里,肯定有诸多不便,这些是小小心意,能麻烦你拿去厨房吗?”
小秀才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无比欢迎。
她欢天喜地地拎着食材跑回院子,大门也不关,留沈旦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过了片刻,第五君的身影出现了,身后是小秀才的脑袋。
“沈老板太客气了。”
沈旦见到第五君眼睛立刻亮了亮,脚步没动,还是守礼地站在院门口。
第五君笑眼一抬,招手让他进来。“沈老板要是下午不忙,就进来坐坐。”
沈旦这才欢欢喜喜地走进院子,说:“不忙,不忙,我想正好看你们缺什么就帮忙置办上。”
第五君本就身上带伤、行动不便,沈旦一来刚好成了劳动力,任劳任怨,指哪去哪,甚至还贴心地帮小秀才布置了一番她的房间。
于是沈旦顺理成章地留到了晚饭。
晚饭是他跟小秀才一起做的。
下午,第五君在他的新家终于洗上了澡,换上了原来衣橱里留下的干净衣物,久违地躺在真正的床榻上。
浑身的疲乏一瞬间涌了上来,肌肉筋骨酸痛得很,胸腹上有几处较深的伤疤血痂开裂,他手软脚软地不想动弹,就那么躺着。
小秀才跟沈旦说话的声音透过几堵墙渗过来,听不真切,一切都安宁得很。
第五君本想稍作休息,却没想到一闭眼就睡死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推开房门,厨房那边一片亮堂火影,饭菜的香味传了出来。
在这一刹那,第五君突然意识到,他前半生的所有痛苦真的结束了,再也没什么会让他委屈了,于是默默掉了几滴泪。
晚饭后。
第五君和小秀才把沈旦送到门口,挥手道别。
等把院门关上落锁,小丫头才从口袋里掏出银两来,对第五君说:“这是沈旦哥哥给的,让我在他走后再给你。”
第五君叹了口气,把银两收了,教育小孩道:“小秀才,我们之后会开一家医馆,哥哥会赚钱养你,所以再往后如果有人给你东西,就不能随便收了。”
小秀才嘟嘴点头,半晌后又说:“沈旦哥哥还说了,医馆开张还要些时日,最初几天肯定是要用钱的,让我们千万不要客气。”
第五君又是叹气,笑着说:“那你谢过沈老板没有?”
小秀才笑嘻嘻地仰脸,老成地一挥小手:“那肯定谢过了呀!不管是谁给我东西我都得好好感谢!”
第五君心情复杂地想,这好像是讨饭养成的习惯,遂又教育道:“还是要记住,以后别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要。”
“嗯嗯嗯嗯。”
第五君看小秀才答得敷衍,眉飞色舞地直瞅屋内,就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第二天。
第五君早早醒了,进到厨房,看着灶台,感到有点无从下手。
说来惭愧,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下厨。
在玄陵门的时候从来都是饭送到眼前,辟谷之后就少了口欲,再后来在灸我崖,因为大刚他爹离得近,就从没照顾过徒弟的饮食。
是以到了今天,他自觉开启新生活、还带了个孩子,首先就想到要给小秀才做饭,给她补补营养。
一炷香的时间后。
第五君把家里唯一一口锅烧糊了,连同冒着糊味的粥一起扔了,扔的时候非常心痛。
扔完锅回来,就碰上小秀才揉着眼睛推开屋门,问:“哥哥,怎么一股糊味?”
第五君挂着无比自然的微笑,说:“哥哥一会儿就买早饭回来了,你洗漱完就开饭。”
小秀才吸溜着粥,剥着茶叶蛋,眼睛不断瞟着第五君带回来的一块大白石头。
这石头不算小,是第五君捆在背上背回来的,一进门就气喘吁吁,把小秀才吓了一跳,赶紧接过他手里的早饭。
“哥哥你弄这么大一块石头干嘛啊!”小秀才不解地问,又倒腾着小腿给第五君倒水喝。
第五君喘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指着桌子道:“先吃饭。”
他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肚子,然后眉头一松,接过小秀才给他的筷子。刚刚肌肉使劲,好像有道伤口扯到了。
但那不要紧。
第五君喜滋滋地夹起一只小笼包,偏头看地上的石头。
那是一块白色花岗岩,几乎没什么纹路,是块不错的石料,但对卖石头的铺子来说大小却有些尴尬——这种石头多用来雕刻镇宅石狮,但这块料子显然不够大。
第五君买早点刚巧路过,一眼就发现了这块淹没在厚重灰尘下的石头,于是跟老板杀了杀价就把石头背了回来。
他还问老板要了赠品——凿雕石头的刀。
而且还不止要了一把,大中小号全给要回来了。
第五君高兴得飘飘然。
小秀才已经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了——饿大的孩子吃饭快——此时正瞅着第五君随手放在桌上的三把刻刀。
“哥哥,你要雕石头吗……?”小秀才不确定地问道。
第五君扬眉,骄矜地“嗯”了一声。
他要雕一座神像,偷邪神的香火。
一个上午有条不紊地过去。第五君欣赏了好一会儿他的大白石头,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小秀才出了趟门采买东西,为医馆开业做准备。
到了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小秀才突然提出来想要回她的棚屋拿东西。
“我有一个布娃娃……是我六岁的时候李娘娘给我的……”小秀才小声征求第五君的意见:“可以回去拿一下吗?”
第五君一愣,接着就想起,小秀才棚屋里那张小床的一角确实有一团破破烂烂的东西,他原先以为是被褥,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布娃娃。
小秀才看着第五君的脸色,懂事地说:“要是不行的话,我就不去啦。”
第五君哪能不同意,立刻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出发?日落前应该能回来。”
小姑娘连忙说:“哥哥你在家歇着就好!我认路,很快就跑回来了!”
第五君被“家”这个字眼软软地戳了一下心脏,思索两秒,笑着说:“我也去,我也有些想拿的东西。”
又是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重新回到了城郊的破棚屋。
第五君背了一个空麻袋,手中拄着一根长木棍,像是来永丰镇化缘的出家人。他笑着看小姑娘奔向旧家的背影,兀自喘息了好一会儿。
他们走回来的路上会经过三座邪神庙,每路过一座庙,就会有一股邪气冲第五君追来。因为他早上搬石头扯开了伤口,那邪气就缠在了他胸腹处,如同在吸他的血,第五君避无可避。
不过好在每座邪神庙的法力有限,只要离开那庙所处的一方地界,邪气自然会消失。
第五君深吸一口气,忍着疼,往破棚屋外的荒地走去。
手中的木棍作为铲子,第五君蹲下身,一点点刨地,小心地把一心香叶的根茎挖出来,再装进空麻袋里。
细长的叶片颤抖着落成一团,带着土腥和下一株一心香叶挤在一起。
第五君处理植物和药材天生就得心应手,不一会儿,麻袋就半满了。他看着远处茂密的一心香叶,想这些移植回去足够了,以后若还有需要可以再回来取。
一心香叶在蓬莱仙岛是找不到的仙草,在人间却是到处都是的除不尽的杂草。这里的百姓并不知道它的用途。
小秀才在这时举着破布娃娃跑过来,跟第五君说想要去给李娘娘打个招呼,以后要搬家啦。
第五君拍了拍手站起来,背上麻袋,“我跟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之后会尽量日更,不管榜单任务了,希望早点完结()
李大娘见到第五君,吃了一惊。
十多天前,小秀才说她捡回来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哥哥的时候,李大娘远远看了一眼,只看见了个满头白发浑身是血的人影,根本不敢靠近。
之后就听说这人一直昏迷不醒,小秀才也不嫌晦气,放在自己的破棚屋里。
李大娘本以为这人肯定活不成了,但今天一看,面前的人虽然是银发胜雪,气色却不错,是个很标志的年轻人,而且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朴素,却一眼能看出料子价格不菲,得是有钱人家才能穿得起的。
小秀才拉着这个人的手,挥舞着手中的破布娃娃,甜甜地对她说:“李娘娘,我要跟哥哥搬走啦。”
李大娘问她新家在哪儿,得知是在永丰镇中心、靠近浑书鼎金典当行的时候,态度一下变了。
她哪里晓得第五君那房子的来由,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认不出他是个落难重伤的贵族,要是早知如此,她也把第五君接到家里住,这样说不定自己也能分个院子!
李大娘格外殷勤地跟第五君说了好些话,话里话外都是谄媚,而在第五君代小秀才感谢李大娘曾经的照拂时,她脸上立刻贴金贴得闪闪发亮,夸口夸得恨不能上天。
什么把小秀才当成自己女儿啊,让小秀才住在自己家里啊,经常给她送吃的穿的啊……敢情小秀才是她养大的,她父母把孤托给了她似的。
第五君余光瞥着小秀才拿着的破布娃娃,但笑不语。
这妇人的情态和心理第五君看得门儿清,但不论如何,这位李大娘是为数不多的帮助过小秀才的人,他应当表示感谢。
第五君淡然笑道:“我的医馆不日开张,以后若有什么不适,可以去找我一观。”
“好,好!”李大娘忙不迭地应了,接着就拿腔拿调地教育小秀才,一副亲戚长辈的派头:“你出身低微,现在遇到了贵人,要听话懂事,别给人家添麻烦!”
小秀才心思单纯,只记得李大娘的好,哪能明白人性的复杂,一个劲儿点头。
第五君眼中划过一丝不悦,给李大娘留下一句:“多谢您曾对令妹的照顾,有缘再见。”
然后就领着小秀才走了。
走到岔路口的邪神庙的时候,小秀才拽住第五君的手,说:“哥哥,我是不是应该给玉清无量天尊上个香啊?多亏他庇佑,我才有了新家。”
第五君嘴唇白了一白,脚步却未停——此刻那股邪气又追他而来了,偏头和蔼地问小秀才:“你给邪神许过愿吗?”
小秀才点头,小声说:“我很小的时候去许过愿,但没有钱上供,所以没有实现过……”
第五君轻笑一声:“不用给他上香。等过几日,哥哥就雕好了神像,那位神君才是真正的好神仙。”
小秀才脆生生地问:“是哥哥说的帝君吗?那个……上清,元什么天尊?”
第五君笑着说:“上清元始天尊。”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哥哥要雕的神仙不是他,是另一个神仙。”
“那是谁呀?”
“文昌星神,司命神君。”
“他是做什么的呀?”
回去的路上正好碰到晚集,第五君给小秀才买了好几套衣服,还买了一个新的布娃娃。
小秀才脑子里还记着李大娘说的“别给人家添麻烦”,觉得自己已经给哥哥添了很多麻烦、花了很多钱了,所以什么也不敢要。
第五君看着她胆小纠结又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
看见小秀才,就仿佛看见了他自己。
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岁就去了玄陵门,有过无数个寄人篱下的时刻:
刚去玄陵门的时候、听见玄陵弟子想把他赶走的时候、因为药王谷烧了不得不留下来的时候、跟着齐释青下山游历却在银珠村惹了麻烦的时候……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生怕给人添麻烦,从掌门叔叔、齐释青那里收到的每一件礼物、每一份善意,他都觉得自己不配。
第五君太了解这种感受了。
于是他佯装生气,把脸一板、眼一横,小秀才害怕他生气,立刻乖乖地把东西都收下了。
一大一小拎着东西回到家,太阳将将落山。
第五君停在院门一丈外眯起眼睛,家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沈旦。
第五君上前走,掏出钥匙:“什么风把沈老板刮来了?”
沈旦见他回来,眼睛一亮,下一刻这个浑身书卷气的人就麻利地拿起放在地上的一只鸡,笑眯眯地说:“我爹他们回来了,老家那边现杀的鸡。”
第五君看着这只健硕的走地鸡,突发奇想道:“可以做小鸡炖蘑菇吗?加粉皮。”
沈旦一愣,立刻高兴地点头:“可以啊。”
第五君开了门,沈旦和小秀才进了厨房,而第五君则把麻袋放在墙边,对着他的大白石头看了会儿,从屋里拿出纸笔,想先给雕像画个草图。
他刚坐下,就听厨房里传来人声:“……锅呢?”
“不知道呀。”
“我昨天来还在这儿的啊。”
第五君装作听不见,抿着嘴专心润笔。
片刻后,沈旦走出了厨房,走出了院子。
又过了会儿,沈旦带了一口锅回来。
第五君没忍住,在沈旦的身影消失之后,咧开嘴笑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缓慢地流淌着。
第五君和小秀才住进这个院子的第八天,神像雕好了。
八天的时间不短不长,够第五君这个雕刻新手雕成一座小小的神像,也够小秀才适应这个新家、快乐地承担起一小部分家务,更够沈旦这个脸皮厚的当铺之子养成在第五君家蹭饭的习惯。
第五君对于一到饭点沈旦就出现的行为倒是没有任何意见——沈旦不光是来吃的,更是来做的,甚至还时不时给他们带食材来——一共来了八天,带了四回荤菜——简直是专门给他们改善生活的。
而小秀才学习能力极强,上灶的姿势已经非常专业,跟着沈旦学了不少东西不说,还能自己摸索着创新出来好吃的菜。
因为有他们俩,第五君美滋滋地隐藏了自己那堪忧的厨艺。
这天晚上,第五君把他雕好的神像捧出来给他们看。
因为他雕工实在生疏,只能雕出来个大概:
这神仙左手拿着一把纯白无字的折扇,右手持笔——笔是单独雕刻的,第五君没那本事雕成一体的,只能雕好后塞进他的掌心——笔杆上刻了一行字“文昌星神司命”。
神仙应该是很俊美的,但第五君只雕出来了些许神韵,五官算不上精致,却一眼能看见神仙唇角带着的戏谑的笑意,十分生动。
小秀才“哇”了一声,连声说“好看”;而沈旦是看过书的,成语用了一连串,把第五君都给夸得不好意思了。
他郑重地给两人介绍道:“这是文昌星神司命,我师父。”
沈旦一愣。
他看着第五君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努力辨认修仙之人与众不同的气息,睁大了眼睛问:“你师父是仙人啊?你……是修仙的?”
第五君笑着说是,又说:“我是从蓬莱仙岛下来的,不过现在是凡人一个了。”
小秀才嗯嗯点头,激动地又讲起她捡回来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哥哥的故事。
第五君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温柔地注视着这座神像,也不管沈旦信还是不信。
这些日子下来,第五君身上的伤基本好全。他还颇为惊奇地发现,从他跌落下界之后,因为灵脉被毁造成的躯体僵直的情况再也没发生过,可能是因为下界的人都是没有灵脉的,他刚好能融入其中。
当天夜里,在小秀才睡下之后,第五君关门堵窗,蘸着朱砂,屏息静气地在黄纸上写符。
他一连写了十张符,后面九张都是一样的,只有第一张不一样。
第五君把第一张符贴在了他雕的司少康神像的底座上,然后把剩下的符揣了三张在身上,其他六张锁在抽屉里,留下备用。
永丰镇已经陷入沉睡,路灯黯黯惶惶如同鬼火,沿途有喑喑咕咕的虫鸣。
第五君提了一盏小灯,无声地推开院门,向邪神庙走去。
距离他最近的这座邪神庙在永丰镇的镇中心,是最富丽堂皇的一座。这座庙几乎被达官贵人所垄断,因此受香火极多。平民百姓根本不敢来此上香——供奉比不过,邪神定然不听愿。
第五君隐蔽地靠近,见并没有人守卫,便走了进去。
庙里的邪气从地面萦绕到数层楼高,如同永不停歇的一个风轮,氤氤氲氲。第五君小心地绕过香炉——里面还燃着几根粗香,显然是傍晚才点燃的,香客想让其一夜不灭。
不过这些达官贵人日常事务繁忙,鲜少能来亲自进香,多是让家仆代劳。
“管他几分诚,意思到了就行。”第五君想,“师父,保佑我。”
在最排场的庙宇里,邪神像自然也是最气派的。
这座邪神像高两丈有余,巍峨得像座小山,不知花了多少人力财力才雕刻而成。第五君站在神像底下向上看甚至都看不到顶,他深吸一口气,一步跨上了石基。
邪神像四面不靠墙,而挪移香火的符咒不能被遮挡,倘若贴在下方势必会被人发现,因此第五君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贴在神像的头顶。
如果是还有灵力的第五君,上个两丈的石像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如今他是个重伤初愈的凡人,要不出声地攀爬一座雕刻得无比精细、甚至还抛光到闪闪发亮的巨大神像,实在是非常困难。
第五君的手指死死扣住邪神君雕像上的沟壑,全身都紧绷发力,谨慎地一步一步往上爬。
神像并不是让人攀登的,因此能落脚的地方非常少。而能容纳手指和脚尖的缝隙多是精雕细琢的花纹沟壑,有时只能允许两根手指着力,并且边缘都异常锋利。
即使第五君已经非常小心,仍然被划破了手。
DAO.DU.JIA.BAO.ZHA
邪神像沾上血迹的一刹那,庙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第五君屏住呼吸,就见那一直上下浮动游转的邪气在空中停了,那凡人看不见的黑色游丝像是预备伏击猎物的野兽。
第五君的心脏跳了两下。下一刻,就见那邪气拧成一股狰狞的旋风俯冲下来,直扑他而来!
第五君瞬间被黑暗笼罩,什么都看不见,如同瞎子,猛烈的阴风不停往口鼻灌入,他几乎窒息。
邪气舔舐着他手上伤口的血,伤口越绽越深,血液涌出,滑得第五君几乎抓不住。
但他根本不敢松手——他此刻已经爬到了一丈高的位置,底下全是香炉和供奉,如果这时松了手,摔下去必死无疑。
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十指连心更是剧痛,第五君衣袂翻飞,在邪神像上摇摇欲坠。
突然,他的衣襟被狂风吹散了,第五君脑中一刹那闪了灵光,松开一只手,飞快从胸口掏出一张符纸啪地拍在了邪神像上。
狂风立时止息。
眼前的黑暗灰飞烟灭。
第五君睁大眼睛剧烈地喘息,死死扒住神像稳住平衡,手指用力到僵硬扭曲的地步。
鲜血顺着邪神像的腰侧一滴滴往下掉,就跟邪神受伤了似的。
第五君颤抖着长吁一口气。
“早想到这个法子就好了……幸亏多带了几张出来。”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继续向上爬。
黄符纸染着血,终于贴在了邪神的头顶。
第五君站在邪神的耳朵上,粗喘了好一会儿。
他双手双臂连同衣袖都被血染红了,只有银发纤尘不染,看上去竟也像个凶煞的神仙。
第五君盯着这张符,冷哼一声。
这也算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
想要这种符咒生效,首先要会画这道符。
这种符非常难画,知者罕有,第五君只是儿时在玄陵门的一本古书里见过。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符咒生效了,他甚至不敢确信他画的是对的。
其次,要会画符,也要有新神君。
下界已经没有别的神仙庙宇了,百姓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供奉的“帝君”其实是个假帝君,别的神祇更是不认识。除了雕刻新神像的第五君,没人会做这种事。
再者,这道符的关键在于知晓转移香火的双方神君的名讳,要用朱砂写在符纸的正中。
而天上地下,恐怕只有第五君一个人知道玉清无量天尊邪神君,大名祝祚,文昌星神司命,真名司少康。
正是这一连串的巧合环环相扣,让第五君在下界建了一个新神的庙宇,偷来了香火,给自己寻得了正神庇佑。
第五君最后确认了一遍最顶上的那道符贴得结实,就慢慢往下爬。一边爬,一边还小心地拿干净的衣角擦拭自己的血,试图抹去他在邪神像上留下的痕迹。
下到一半的时候,庙外突然传来人声。
深更半夜哪来的人?难道是他惊动守庙的护卫了?
第五君脚步一顿,飞速扯下那张贴在神像腰侧的染血的符纸,隐藏在邪神像的背后。
来者并非守卫,而是一对野鸳鸯。
准确地说,是一对野鸳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