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安道笑了笑,说道:“这个嘛,倒是不难,小道这里有两枚丹药……”
敬闻大师一直慈悲柔和的脸色终于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他自己就是这样得到皇上的宠信的,自然明白,什么样的人会真正对自己的地位产生威胁。
若是以往也就算了,但最近,他得罪的人太多,不能失去皇上的宠信!
敬闻大师坐立难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
他抬起头来,想对皇上说些什么,来改变皇上对于宏安道的看法,可这一抬眼,敬闻大师却看见,在上方的龙椅中,不见正平帝,却竟赫然坐着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男童。
他的面貌十分稚嫩,看起来有几分熟悉,或许是他残害过的无数个孩子中的一个,但具体的身份姓名,敬闻又根本就记不起来。
此时,那孩子的七窍中正流出青黑色的淤血,冲着敬闻慢慢咧开了嘴笑着,牙龈上却分明布满了尸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敬闻大师耳畔都是这名男童的笑声,如影随形,躲不过,避不开。
“闭嘴!”
他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地咆哮起来:“快闭嘴!”
周围总算安静了。
敬闻大师茫然四顾,发现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宏安道和韩太傅带着惊诧的神色看着他,皇上坐在龙椅上,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小鬼,但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淡淡地说:“国师,你太有失体统了。”
宏安道也说道:“国师,若是小道说的话有什么让您不赞同之处,您大可以提出来,咱们共同探讨就是。小道乃是方外之人,并不是与大师争宠来的,大师又何必如此呢?”
原来,刚才是宏安道说话说到一半,敬闻突然就喊出了那句“闭嘴”。让另外几个人都以为他是在嫉恨之下打断了宏安道。
有了这件事,皇上心中也终于升起了对敬闻大师的疑虑。
这位高僧平时看起来温柔慈悲,深不可测,可这一回,不但没有把祈福的事情办好,甚至看见自己同别人探讨道术还会这样失态,实在和他平日的表现不符。
正平帝道:“国师,朕看这回的法事,就由你和宏道长一起来吧,这样大师省力,也更加稳妥,你看如何?”
敬闻大师捏紧了僧袍里的手,好一会之后,才勉强说道:“自当谨遵陛下旨意。”
可恨,可恨,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隐藏的极好,究竟是为什么那时突然鬼迷心窍得罪了韩太傅,如今又被恶鬼缠身,这回,可有大麻烦了!
那场法事,他必须抓住机会,将那些对他不利的人一举除掉!
宏安道有备而来,谈论了一番皇上最喜欢听的养生之道后,也向正平帝进献了丹药,正平帝让人试毒后服用下去,过了没多久,果然就觉得通体舒泰,精神头好了许多。
他一时有了兴头,便吩咐左右说:“陪朕去御花园里逛一逛吧。”
这个季节,御花园里的不少花都凋谢了,天气不是很晴,秋风一吹,显出几分萧瑟。
正平帝在园子里转悠了一会,说道:“当年宫中还选秀的时候,年年的花宴都办在这里,众美交映,相得益彰。如今,花残了,宫中的人,也是一年比一年寥落了。”
他身边的王公公笑着说道:“也是陛下这些年都没有扩充后宫的缘故。其实前一阵子礼部的方大人还提过此事呢。”
正平帝兴致寥寥:“罢了,如今朕连皇后、贵妃她们都见不上几面,又何必选了新人进来受冷落罢呢?这宫廷就是一座冷窖,什么活色生香的美人来了,也都成了泥偶似的,朕瞧着也是可怜。”
王公公道:“这是陛下有仁爱之心。”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就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是谁在那?”
王公公伸着脖子看了一会,道:“陛下,是太子殿下和七殿下在湖边玩呢。”
听到前方还隐隐有着笑声,正平帝多了几分兴趣,说道:“难得太子那性子,竟还能和欢儿处的这样好,走罢,随朕过去看看。”
他走过去一看,发现是兰奕欢在前面跑,身后有个太监正拿着件小斗篷追他,一边追一边道:“七殿下,今儿个天冷,您穿的少挡不住风,求您就把这件斗篷给穿上吧!”
兰奕欢最不愿意穿得啰里啰嗦的,道:“不用,我里面套了好多件呢!我不冷。”
他这话刚说完,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捏住后颈,逮个正着。
兰奕欢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郁闷道:“二哥,你也太快了。”
兰奕臻似笑非笑,捏起他一只小胳膊,熟练地在袖口一翻,就知道他穿了多少件,直接把兰奕欢扔给了拿着斗篷的太监,说道:“给他穿上。”
兰奕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在他的手下却被拎来捏去,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摆布,郁闷地冲着兰奕臻做了个鬼脸。
兰奕臻看着这个嚣张的小不点,说道:“你下次再不听话,孤就去告诉韩太傅,让韩太傅训你。”
兰奕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都听习惯了,训就训呗。”
他说着把脸一板,沉声说道:“太子,您是国之储君,万民之表率,平时应该多思多想朝中大事,不要成天在那些琐碎杂务上分神!”
他这一张嘴就能听出来,平日里肯定没少被韩太傅教训,这口吻简直学的惟妙惟肖,周围的人碍着太子在这里,想笑又不敢,只能低头忍着。
兰奕臻也被这小子气乐了,伸手去捏兰奕欢的脸,兰奕欢连忙往给自己穿衣服的小太监身后躲去。
正平帝新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太子一向优秀,可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这个能干的儿子身上还有如此活泼的一面,这样一来,倒才有了一点他这个年纪少年人的样子。
刚才御花园里清寂孤冷的氛围也都被兄弟俩给闹没了,正平帝便从假山后面走了出去。
“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回过头来,看见正平帝,不禁很是惊讶。
人人都知道,皇上素来沉迷修仙问道,是很少出门的,尤其是最近,他正身子不爽着。
大家纷纷朝着正平帝行礼。
正平帝道:“免礼吧,不必拘束,朕只是随便出来逛逛。”
说着,他弯下腰来,笑冲着兰奕欢道:“小七,这次从护国寺回来,父皇还没见过你呢吧?”
兰奕欢道:“回父皇,是的。”
他奶声奶气地煞是可爱,正平帝便笑着伸出手,竟一下子把兰奕欢抱了起来。
他摸了摸兰奕欢的头,道:“那你这几日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被大火吓到?”
兰奕欢心想,你是不是今天早上嗑药磕错了?
他与这个父亲并不亲近。
从上一世开始,正平帝整个人对于他来说,就好像一道模糊的符号,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父子多年,只有过很少数几次的交流。
印象最深的,还是上一世太子出征遇险,与京城断了联系的那一回,兰奕欢派了数支亲卫出去都没有找到人,直到事情再也瞒不住了,只能去向躺在病床上的皇上禀报。
对方却用那只枯瘦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说道:“那么从此刻起,你就是太子。”
这实在太过突然了,兰奕欢当场愣住,却见这个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多关注过他的父亲,却笑着冲他点点头,夸赞他说:“兰庭芳草,孤胆无双,吾家公子当如是,合该继承大统!”
说完没两天,他就驾崩了,从此,兰奕欢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
后来政事不顺时,他也时常回想起父亲这句肯定,思考为什么正平帝选定的人是他,但都没有答案。
总而言之,对于正平帝,兰奕欢有父子之情,也有孺慕之思,但是在他一生中浓重的爱恨情仇里,这份感情,就相对要淡的多了。
兰奕欢摇了摇头,说道:“谢父皇关心,儿臣很好,也没害怕。起火没有多久,二哥就把儿臣带下山了。”
这件事正平帝已经听说了,但是没想到小儿子这么镇定,便说:“咱们欢儿倒是从小就胆色过人,也多亏你二哥把你照顾的妥帖。”
他说着对兰奕臻说:“太子辛苦了。”
他从不叫兰奕臻的名字。
兰奕臻也又变回了那副恭敬冷淡的样子,无可挑剔地回答道:“父皇过奖了,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正平帝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原本还带着笑,可是看到兰奕臻这样子,他突然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那点愉悦也就褪下去了。
他发现自己跟这个儿子实在难以亲近,原来觉得是兰奕臻秉性冷淡的缘故,今日看来,他对着兰奕欢却全然不同。
只可惜,关系再好,他们两个终非同母所出,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
正平帝看了兰奕欢一眼,见小儿子正歪头瞧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是个孩子样,偏偏摆出大人的严肃脸,显得特别可爱。
他忍不住也像兰奕臻刚才所做的那样,捏了捏兰奕欢的小脸,这才将孩子放了下来,说道:
“不过,前一阵子贵妃还去见了朕,跟朕说她很想你,只是你在东宫,她也不好去看望。等到做完这场法事,你就回去陪陪你娘吧。”
兰奕欢道:“娘有五哥陪,可是太子哥哥没有人陪。”
正平帝笑道:“行了,朕知道,你是因为你娘冤枉了你,故意跟她赌气。人不大,脾气还不小,你一直在东宫住着,你二哥照顾你不辛苦吗?”
兰奕臻道:“父皇,七弟十分听话,儿臣照顾他并不累,反倒觉得东宫里有个伴,倒也热闹许多。”
正平帝道:“你过几年就要成亲了,难道太子妃来了,你还一直养着他不成?再说了,贵妃才是他的母亲。”
他说着,拍了拍兰奕臻的肩膀。
兰奕臻微震,正平帝已说道:“好了,朕也乏了,你们两个玩吧。”
眼见他逐渐走远,兰奕臻才慢慢直起身来,看了一眼正平帝的背影。
“没事。”他旋即收回目光,低声对兰奕欢说,“你只管安心住着,父皇也就是说说。”
兰奕臻一向知道,皇上对齐贵妃,向来是有几分怜惜之情的,相比起来,他对于皇后,就更多的是敬畏和忌惮了。
他之前就想过,如果齐贵妃去跟皇上要兰奕欢,她作为亲娘,皇上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至于之前对兰奕欢的责备和误会,自然也只能算是“小过错”了。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不用再担心,因为接下来的法事过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齐贵妃,也不能在皇上面前装作慈母了。
兰奕臻只是现在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一开始成天想着怎么把兰奕欢给弄走的报应?以至于现在想把弟弟留在自己身边,反倒各种坎坷阻碍,千难万险的。
人人都来和他争抢,甚至包括他的亲爹亲娘。
兰奕臻突然觉得有点不放心,忍不住把兰奕欢给抱起来,捏捏他的小脸蛋,警告道:“等你长大以后,也不许把哥哥甩了或者忘了,听到没?”
兰奕欢猝不及防被兰奕臻这样一句警告,眨巴着眼睛,有些心虚,拿皇上说的话来搪塞他:“你过几年就要成亲了,有了太子妃,我就没地方住了。”
兰奕臻这会满脑子里只有弟弟,毫不犹豫地说:“那就不要太子妃。”
兰奕欢:“……”
幸亏他上辈子没跟兰奕臻说过这话,要不兰奕臻这个找不着媳妇罪过说不定还得算在他的头上了,又是迫害兄弟的一条铁证。
兰奕欢只能小大人似的拍拍兰奕臻的脑袋:“好吧,好吧,陪着你就是了。”
看来,在他长大执行逃跑计划之前,还得想办法给他哥找个媳妇。
很快便到了要举行法事的日子。
皇上下令, 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以及全部宗室子弟都要到场,于是一大早, 兰奕臻和兰奕欢也准备好了要出门。
兰奕臻一早上都没说什么话, 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一向寡言,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是被兰奕欢看出来了, 在兰奕臻站在那里由内侍系腰带的时候, 悄悄跑到他门外, 歪头打量他的神色。
兰奕臻冲他招招手, 兰奕欢就颠颠地到他跟前去了, 兰奕臻摸了摸兰奕欢的头,忽然道:“要不,你别去了。”
兰奕欢道:“为什么?”
兰奕臻道:“你想去吗?做法事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说不定会闹鬼, 也说不定会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 如果你不想去,我就跟父皇说你生病了,你留在东宫等我回来好不好?”
兰奕欢心中一动。
他听兰奕臻这个话音, 就知道自己这位二哥今天是打算对敬闻大师动手了。
正好, 他也有一些安排, 系统的特效都放出去了, 这个热闹不可不凑。
兰奕欢忙道:“我当然去!如果不去, 老八肯定会笑话我的。再说了, 我还没见过鬼呢, 正好可以看看。”
别人提起鬼怪一脸讳莫如深,他倒是把鬼当成给他耍把戏的了。
兰奕臻又好气又好笑, 道:“老八自己那点出息,有什么脸笑话你。他服你还差不多,我都得服你。”
兰奕欢就当好话听,得意道:“嘿嘿,那你叫我哥。”
太子身后整理衣服的宫人忍不住笑了。
兰奕臻按着他的小脑袋晃了晃:“你下辈子吧!”
兰奕欢被他晃的差点没站稳,连忙攥住了兰奕臻的衣带,心里想,现在其实已经是下辈子了,但他竟然还是个弟弟,唉。
兄弟俩闹了一通,兰奕臻也终究妥协:“算了,你要去便去吧。”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你也……总得长大。”
两人到场的时候,四下已经坐满了人,在正中间的位置,就是新近刚刚搭建成的法坛。
看到太子领着七皇子进来,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行礼,五皇子也从座位上起来了,但他并未躬身,而是远远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复杂。
自从知道兰奕欢会成为以后的皇位继承者之后,他就总是忍不住要以一种全新审视的眼光看待这个弟弟。
他想,为什么兰奕欢一直留在东宫不肯回来,难道原来他从小就是一个这样心机深重的孩子,知道努力去靠近更有权势的人?
会不会因为他和太子有了这层关系,这段缘分,后来他才会上位成功,上位之后,也没有对太子赶尽杀绝?
他们两个的关系……难道真的比自己这个亲哥哥还要亲吗?兰奕臻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哄得兰奕欢连家都不回了。
可他一定没有想到,以后会是兰奕欢坐上了那个位置吧。
五皇子心里正想着,齐延就从一边走了过来,笑着对他拱拱手,问道:“殿下最近可好啊?”
五皇子跟他这个舅舅倒是一向关系很好,说道:“是二舅来了。我还行吧,左右好也好不到哪去,差也差不到哪去就是了。”
他说话向来自带一股风凉劲,齐延不禁摇了摇头:“五殿下,您这张嘴啊。”
他说着,朝五皇子刚才注视的方向看了一眼,五皇子便道:“小七一直在太子那里,我有点挂心。”
齐延说:“那孩子天生冷情,看着跟谁都亲热,实际上谁都进不到他心里去,他想跟着太子,谁也没法子,由他吧。只是你娘难免伤心,你该好好陪着她,她可只有你能依靠了。”
五皇子正想说,兰奕欢不过是在东宫暂时住一住而已,早晚得回来,怎么就到了齐贵妃只有自己这个份上了,但他还没开口,齐延已经忽然凑近。
他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道:“殿下,记住,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头。”
五皇子一怔。
齐延意味深长地说道:“护国寺突然失火是不祥之兆,这总得有人来承担啊。”
五皇子隐约会意,低声道:“你是要对付——”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只是目光向着太子的方向微微一扫。
齐延只是微笑不语。
片刻之后,五皇子整了整神色,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之后,他慢慢地坐了回去。
由于皇上长期不理政事,皇后又个性强势,如今的局面,是太子早早理政,优势和地位远高于其他皇子。
但是五皇子却注定不能向兰奕臻臣服,因为从他们的母族开始,立场就从来都不一样。
皇后一族的戚家和贵妃一族的齐家各自送女儿进宫,本身就是要互相制衡,这也是兰奕臻一开始总想把兰奕欢送走的原因。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双方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的交锋,积累了无数的矛盾,五皇子和太子注定了生来就是宿敌,不可能和平共处。
一旦太子上位,齐家必然会遭到清算,所以五皇子身上系着齐家的安危荣辱。
上一世兰奕欢登基之后,倒是并没有打压太子一支,对齐家也没有特别的优待,所以两家依旧在他的治理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今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不能有分毫懈怠。
随着日影缓缓地移动,时辰终于到了,所有人也都就坐,敬闻大师同宏安道低声交谈了几句,走上法坛。
这里的所有安排以及整个仪式流程都是他们两个共同商议的,但做法时总不能僧道一起上,所以依旧是由敬闻大师主导。
他盘膝坐下,手拈佛珠,宝相庄严。
下面的人望着这位被封为国师的高僧,还有人在悄悄地议论着,夸赞正是因为敬闻大师的努力,才在这次的火灾中保住了很多性命,只要有这位高僧在,国家必定安好无忧。
只是这些人并不知道,在一片的赞誉声中,实际上敬闻大师已经满后背都是冷汗了。
自从那天不小心调戏了韩太傅,又见了鬼之后,这段日子,他一直在不停地出现幻觉,看到曾经那些被他害死的孩子回来找他,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甚至在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就有几只浑身是血的小鬼在不停地转悠着,而且不断试图往他衣服里面钻,弄得他浑身上下痛痒难耐。
敬闻大师站起身来,假作绕着场子走来走去,驱鬼祈福,实际上却是要借助这个动作缓解身上的不适。
他一定中邪了,要不就是被下了什么致幻的药物,等到今日事毕,他腾出功夫来,一定要找到到底是谁谋害于他!
“陛下!”
虽然知道那些鬼怪是幻象,但那种如同万蚁噬体的痛痒还是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敬闻大师念了两圈经,忽然站定,勉强保持住高深的神情,说道:
“小僧已经祝祷完毕,马上就要向上苍叩问灾星真正的身份了,这需要集中所有的精力,完全不受到外物干扰。所以还请陛下吩咐人用帐幔围住法坛,以免小僧分神。”
皇上转头对兰奕臻道:“太子?”
宫中的事情,一向都是由兰奕臻做主的,他闻言应了声“是”,叫过旁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人一躬身,便匆匆下去了。
有了太子的吩咐,很快,敬闻大师就被一层层的帐幔挡了在法坛的中间,外围的人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隐约的影子,却不能查知他具体在做什么了。
太好了!
台下的齐延也忍不住将唇角不易察觉地一扬,看向坐在皇上和皇后两人下首的太子。
此刻,兰奕臻地位独尊,高高在上,连皇上想办什么事都要经过他发号施令,简直无人能够撼动。
但最难违也是最容易麻痹人心的,实际上是“天意”二字,等到今天的事情过后,兰奕臻的威信必然会遭到极大动摇,不能再完全掌控全局了,到那时,就是他们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齐家一直被后族和太子党死死压制着,甚至连他这样的出身都只能待在从四品的位置上,不能轻易升迁,如今,也是这种局面改变的时候了!
齐延的目光最后移到了兰奕欢的身上,稍稍一瞥,旋即收回。
对不起了,我的外甥,他心里默默地想着,不过牺牲你能打击太子,实在是一笔太过划算的买卖,我也没有办法,就当你还了我们齐家的抚养之恩吧!
另一边,好不容易进了帐幔的里面,敬闻将手中的佛珠一甩,扔在地上,高声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说罢之后,他的口中虔诚地念诵着佛经,在外人听来毫无异状。
但实际上,敬闻的双手早已经急不可耐地在身上抓挠起来,忍了半天的痛痒被指甲用力一挠,简直是说不出的畅快。
几只小鬼还不停在敬闻的身边徘徊,一开始,他们还能干扰敬闻的精神,可是看习惯了,也明知道是幻觉,就不那么让人畏惧了。
死鬼就是死鬼!生前都无法反抗于他的弱者,死后也同样无可奈何!
敬闻索性将身上的衣服都脱掉了,毫无阻碍,痛痛快快地挠了一会痒痒,又将僧袍扔在地上,双脚使劲踩跺,赶跑钻到里面的小鬼们。
做完这些之后,他想到外面可能好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连忙又高声说道:“敢请天示祸星,赐福万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下一阵狂风平地而起。
周围的青铜礼钟连响了九声,阴云飘过,遮蔽了太阳,晦明变化的光影中,给旁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增添了几分惊疑之色。
“那是——”
——是狂风,掀翻了临时绑起来,并不怎么牢固的帐幔,也露出了里面的场景。
不少人的震撼变成了错愕,一时目瞪口呆。
敬闻能够从众多异士中脱颖而出,独得皇上赏识,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比如他精通天象变幻,算好了今日上午会突然变天,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刻祈福。
此时狂风与乌云的出现,看起来就好像上天回应了他的呼唤一般,敬闻听到了周围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知道他们为自己的佛法无边受到了震撼,心中不免有些许得意。
只可惜,他的幻觉也越来越严重了。
当他向四下望去时,既无法如愿见到别人对他崇敬膜拜的目光,也看不清在旁边作为遮挡的帐幔已经不在。
敬闻恍惚间感到自己好像置身在荒山旷野当中,在那用来藏尸的山洞里,一只只幼童化成的厉鬼从中走出,围在他的身边。
看来,这场仪式需要尽快结束了,不然他只怕会露出破绽。
于是,敬闻大师一边继续胡乱挥舞手臂,将围着他的小鬼驱赶开,一边抓挠着大腿和臀部上的瘙痒处,用慈悲清亮的声音肃穆说道:“阿弥陀佛,佛法无边,天佑大雍,灾星显形!”
“……”
灾星马上就要出现了,在今天的这场法事之前,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和忐忑,此时此刻,他们却都已经无心关注这些了。
人们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做法事,要脱光衣服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