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位学长的印象相当好。上回在附近街区办的宠物领养市集上遇见段谦,交谈后得知他迄今为止已经领养了七八只毛孩子,说明此人颇有爱心。
再说到上周搬家,段谦提前领着一个家政队把云霭的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末了又去检查家具的边角,发现遗漏的地方还会仔细用毛巾擦拭——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比某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少爷好一百倍。
虽然莫念和段谦宣称与彼此是朋友,但即便对感情迟钝如云霭,也能察觉出她这位学长与莫念对望时眼中明灭的火花。
只可惜念哥刚遭遇变故,现在油盐不进,自己也不好多干涉,就看段学长本人的造化了。
听云霭发问,段谦顿了顿。
莫念觉得他大概有所顾忌,于是拉着他走到门外,找了一处角落谈话。
“小念,我刚才在郊区打球,看见一个人。”段谦道:“也许是我眼花......”
“是谁?”莫念问。
“高家的大女儿,盈胜集团总经理,高玉琢。你有没有听说过她?”
莫念突然想起,莫愿和他打电话时说过,沈家最近因为联姻的事和高家走得近。
“可能在新闻上看到过,”莫念道:“她怎么了?”
段谦想了想:“沈家人准备给沈执物色未来的妻子,高家显得很积极,希望能和沈家结成姻亲。甚至有传言说,这位高女士已经仰慕沈执很多年了。估计沈家父母也对高玉琢的条件感到满意,一直鼓励两个人尽快结婚。”
“这是件好事,意味着他来骚扰你的机会将变得越来越少。”段谦道,一边悄悄观察莫念的反应。
他本人对了解沈家同辈的婚姻状况兴趣一般,说这话其实藏了些私心,想探一探莫念对沈执是什么态度。
段谦知道沈执为挽回前任掏空了心思,尤其在酒廊那一晚醉酒吐真言,看得出莫念也有些不忍。他当时虽然表面镇静,其实心里忐忑得很。
万一莫念还对沈执有感情,会不会被打动?
然而莫念只是语气平淡地应了句:“嗯。”没再表现出什么其他反应,显然漠不关心。
这让段谦松了口气。
“段哥,你特意跑来一趟,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么?”莫念笑问。
大约是因为一开始用力过猛,导致身边人都误以为自己现在仍然惦记着沈执,对此人要么关注过度、要么闭口不谈,叫他难以应付,有时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迁就谁。
“哦不,其实还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段谦道:“我记得盈胜和沈家的连岳集团一样,总部都设在中国。而且高家现在又和沈家走得近,高总应该常年待在国内才对,她突然到美国来恐怕是要办什么急事,或者......见什么人。”
“你认为她会来找我?”莫念问。
段谦点头:“沈执上回飞来美国找你的事已经传出去了,我听说修懿又把沈执跳海的录像发给了沈家人,高玉琢作为沈执未婚妻,很可能认为你们二人仍然保持着恋人关系——但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莫念倒抽一口气。
沈连桦当真是老狐狸,连儿子都算计——虽然他曾承诺“他本人”不会过问沈执在美国的行为,但如果参与干涉的是其他人呢?
当下只能指望这位日理万机的高总是来美国处理工作,而完全没把他这位早已退出的小角色放在眼里了。
自习结束,莫念几人简单收拾好随身物品,背着包走到校园外。段谦因为晚间有其他事情,所以先道了别,临走前还特意提醒莫念注意安全,如果发生任何事及时与他联系。
“Take care.(照顾好自己。)”段谦微微靠近莫念,在他耳边道。
云霭和迈克哪里知道他们在自习室门外谈过什么,只当两个人舍不得彼此,向段谦远远挥手时笑得有些促狭。
“念哥,”
迈克拍了拍莫念的肩膀,正色道:“你这几天辛苦了,要不就跟段学长一起走吧,晚上四处逛逛,别让工作挤占太多恋爱时间。明天给原核的哥哥姐姐们接机的任务,就交给云姐和我来完成。”
莫念无奈地瞥他一眼:“你小子......谋权篡位是吧?而且我和段谦的关系已经解释过了,你如果不信,我也没辙。”
迈克却笑:“是,就算你们俩有表演的成分,但电影里这种老掉牙的桥段多了去了,万一哪天突然假戏真做,在满天星光下紧握住彼此的双手、海风吹来......”
“等会儿,你还是打住吧,”云霭见此人越说越离谱,打断道:“你念哥能招你就能开了你,以后少说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小心明天去机场没你的份。”
迈克这才闭嘴,有些委屈似地耸耸肩。
三个人站在路边聊了一会儿,再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傍晚时刻。天幕自上而下褪去金红的辉光,一轮弯月浮现,身旁缀着孤星。附近餐馆的大门朝街敞开,空气中飘来一股诱人的炸物的香气。
如此良辰如此夜,莫念却没闲工夫享受了。项目组的办公场地刚刚布置好,今晚通上水电,明天就要正式启用,他得再去确检查一下,免得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纰漏。
莫念目送云霭和迈克坐上公交,准备前往地铁站,突然听见了两声鸣笛。
一抬头,发现路边有辆车正打着双闪,随即下来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径直朝莫念走过来。
“打扰了,请问您是莫念先生么?”那人问。
莫念见对方目标明确,觉得可疑,转身要走:“你认错人了。”
那人却迅速抢出一步,拦在他身前道:“莫念,199X年10月27日出生,目前就读于美国C大商学院,家中共四口人,父母是教师,哥哥当前在飓风公司总部就职。我们既然了解您的具体情况,自然也知道您的样貌,不会认错的。”
那人精准地报出一连串个人信息,听得莫念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他向后退了半步。
“我是谁不重要,莫先生。”那人依旧保持着如机械般冰冷的礼貌:“重要的是我们老板想见您。”
莫念微怔:“老板?”
难不成段谦一语成谶,真是高玉琢来找他了?!
“放心,只是聊天而已,绝不会让您有任何损失。”那人道,随即拉开车门,向其中做出“请”的手势。
“非常抱歉,我拒绝。”莫念道。还没见面就敢当街抢人,谁知道见了面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先给他点苦头尝尝?
然而话音刚落,莫念就注意到街边不知何时又多出几辆汽车,其中一辆甚至一脚油门骑上人行道,彻底截断了莫念的退路。
再回头,数名健硕如小山的保镖在他身侧一字排开,等待莫念做出抉择。
“请。”正装男子道。
看来必须走一趟了。莫念长叹一声。
汽车在路上行驶了许久。郊区公路上的照明设施稀少,往往行进几分钟才能看见一盏孤灯弓着身子细伶伶地支在路边,发出微弱的冷光。公路旁大多只有连绵的树影,偶尔切入一小片平原,尽头立着几幢矮房,而后视野又被迅速遮挡起来。
莫念前后看了看,发现这条路上的两头只有夜色,中间夹着他们几辆车。
这片地方荒得鸟不生蛋,又没信号,就算这群人把他杀了扔路边,恐怕两个月内都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莫念的手心开始冒汗。
高玉琢的助理说“请他聊天”,但这架势怎么看都和绑架无异。这位助理也是个锯嘴葫芦,只拿“是”、“否”或“嗯”一类词应付他,问再多又是沉默。
好在莫念事先给云霭等人发了消息,说但凡四小时内没收到他报平安的电话,就立刻打911。
莫念正胡思乱想,汽车竟猛地拐弯,一头扎进一条林中道路。
又走了半天,眼前赫然出现一幢恢弘的古堡式建筑。建筑门前设有一座巨型池塘,池水被夜风吹皱,在地灯映照下有点点鳞光浮动。
——原来这位“老板”的住处是一座庄园,难怪这么偏僻。
莫念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等他再次回过神,已经被侍者领着坐在了圆桌边。
对面的女人衣着素净,与屋内令人眼花缭乱的极繁主义装饰显得格格不入。
她见莫念到场,温和地笑了笑,也俯身落座,带起一阵香风。
莫念本人对于香水的了解极其粗糙,顶多凭直觉闻出个大概,至于什么香型、什么前中后调完全一窍不通。但这会儿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莫念年前替自家哥嫂买礼物的时候逛过几家专卖店,恰好闻过这种味道,于是相关的记忆被瞬间唤醒。
是栀子香。
面前的茶水里浮着两片花瓣,想来这位女士偏好花木的气味。
“你好,莫先生。我是高玉琢,或许你先前听说我的名字。”女人声音轻柔:“这里是高家购置的庄园,前后修了几年,前年才完全建好。”
“我知道你白天忙于学业,所以才在晚间找你见面。但或许对于你而言还是太突然了,实在抱歉。”她又道。
显然,高玉琢表现出的温文有礼完全出乎莫念的预料。他原本已经打了半天的腹稿全盘作废,一时有点发懵。
此人身为沈执的未婚妻,大半夜以绑票的架势把人请上车,拉到偏远的郊区,竟然真的是为了和所谓“潜在情敌”坐下来好好谈一场?
“您好,高总。”莫念干笑道:“您这种请人谈话的方式有点独特啊。”
高玉琢显出歉疚的样子:“真抱歉。原本我打算去市区订座,但昨天骑马伤了脚,活动不大方面,所以只好把你请过来。”
“是、是么,那的确应该多休息。”事已至此,莫念只能勉强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由,道:
“高总,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听莫念发问,高玉琢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抿唇,正色道:
“请原谅,我必须和沈执结婚。”
“我知道。”莫念道。高玉琢这话单刀直入,却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含着些炽热的情绪。没想到高玉琢倒是个性情中人。
“我不会强迫你退出的,莫先生。”
高玉琢道:“听说你们两人现在有些误会,但沈执仍对你非常在意,因而对于婚事还相当抵触,认为我会针对你。”
“我理解他的苦衷,也希望他早点接受我,所以决定当面向你承诺,决不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也请你转告沈执——除履行婚约外,我决不干涉他的个人自由。”
莫念张了张嘴。
此刻有大量疑问涌入他的脑海。他尤其好奇这位各方面条件顶尖的天之骄女,为何能接受父母指定的婚姻。难道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因为对沈执本人有好感?
可如果她真的爱慕沈执,又怎么能坦然接受一位男性“第三者”的存在?
然而说到底,这位高女士终究没成为沈执额外带来的一场风雨,且自己也绝无可能坐在插足者的位置上。
“虽然高总您心宽,但我认为婚姻关系......还是干净点儿好。枕边人如果总惦记别人,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就怕以后后悔。”莫念沉声道:
“而且我和沈执早就结束了,您大可以放心地与他交往。”
高玉琢似乎从莫念的言语间品味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信息,微眯起眼睛。但介于对方已经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高玉琢也选择与莫念一样适当保持缄默。
“感谢你的忠告,”她笑道:“我不会后悔的。”
之后两人一起吃了顿晚餐。莫念急于回去办事,盘子里摆着什么山珍海味都囫囵吞了,高玉琢也看出他心急,饭后即刻叫管家调车,又亲自送他到门口。
等汽车开到半路,莫念突然发现手机不在兜里。
他定了定神,确认从餐桌边离开的时候手机还在,那么大概率是丢在了喷泉旁仅供人步行的石板路上。
莫念急匆匆地跑回去找,却发现石板路上空无一物,只好把目光转向路边修剪整齐的绿篱脚下。
此时恰好有人给他发消息,手机屏幕在绿篱的后方亮起。莫念刚绕过去捡,就远远听见绿篱的另一边传来对话声。
对话者是一男一女,女声来自高玉琢,而男声略显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
莫念又仔细听了听。
“莫念已经回去了,他很配合。”高玉琢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要是纵容那家伙一直和沈执纠缠,沈执必定三天两头来美国,还怎么跟你履行婚约?”男人道。
莫念听对方的中文咬字有些生疏,迅速回顾了自己认识的所有美籍华裔男性,终于记起此人的名字——唐修懿。
唐修懿和高玉琢,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待在一起?!
“小问题罢了,”高玉琢从容道:“我只需要和沈执领证,又没打算跟他动感情,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在外面是否彩旗遍地关我什么事?”
“你应该搞清楚,沈执现在对我意见很大,又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安在莫念身上,他但凡少一根头发,就算不是我干的,也一定会算到我的头上来。”她又道:
“我今天本打算亲自去找他的,谁想到你上个月牵过来的那匹蠢马突然尥蹶子,差点把我扔进医院!只好临时改变计划。”
绿篱后的高玉琢语气清冷,与刚才在人前的柔婉形象截然不同。莫念皱了皱眉。
高玉琢扭伤脚竟确有其事,只是没想到祸端是唐修懿。听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在共同密谋什么。
“是你不懂得怎么和它相处,当然会受伤!”唐修懿没好气道:“哎哎,算了,我再把它牵走吧。你再生气也别抽它鞭子,它身上的皮毛金贵得很,擦破一块儿就全毁了。”
“随便吧,”
高玉琢不以为意,又道:“话说你之前不是挺看好段家那小子和莫念的关系么,再等等也就成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唐修懿咋舌,随即传来扳动火机的响声:“妈的,段谦又不知道咱们的计划......那家伙念书念得满脑子规矩,非得讲究什么绅士风度,成天强调两个人关系纯洁,磨蹭得很!我一直派人跟着,本来还打算拍些有意思的东西发给姓沈的,到现在也没结果。”
原来他和段谦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竟然全在唐修懿的监视之下......
莫念浑身汗毛倒竖。等从这里出去,必须设法提醒段谦,多提防他这位偏好窥探隐私的所谓朋友。
另外,他们提到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一只蝙蝠忽地贴着莫念的头顶掠过,莫念下意识地躲避,蹭到了绿篱的边缘。
“谁?!”唐修懿发出一声爆喝。
莫念瞬间汗流如瀑。
烟味越过绿篱钻入鼻腔,呛得莫念想咳嗽。但他强忍着不适,没敢发出半点声响。他的视野因为长时间屏息而逐渐昏暗,不得不小心地吸入一口气,却被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几度打断。
“蝙蝠而已,你别疑神疑鬼的。”高玉琢道。
“......哦。”唐修懿道。
“明天就把你的那些眼线都收回来吧,”高玉琢又道:“沈执这类人吃软不吃硬,对莫念示好就是对他示好,最能够显示出我的诚意。”
“何况按目前情况来看,唐叔在集团里的声望渐高,沈连桦为了保住执行董事的位置,急于在新能源赛道做出成绩,就不得不仰赖我手里的技术。即便沈执抵死反抗,沈连桦也会想尽办法逼他接受婚事——听说沈正岳心疼孙子,出面劝过,成效也一般。所以莫念是否离开,影响并不明显。”
唐修懿沉默了一会儿。
“呵,”他轻笑:“高总,你有点偏袒那小子的嫌疑啊。你们女人怎么都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我警告你唐修懿,我是个有婚约在身的人,希望你开口前注意点。”高玉琢道。
“行,高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修懿没再反驳:“反正等你一得手,沈连桦那老东西就得倒霉,你的婚约就是废纸一张。谁能想到,他的帮手其实是竞争对手派来的?那父子俩高高在上这么多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他们之后精彩的表情了。”
莫念听见高玉琢向前踱出几步,似乎向唐修懿借了火,张口作细微的吐烟声:“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你们这一家子可真令人羡慕。”
等莫念终于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床边坐下,他的心脏依然跳得厉害。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他在听完高玉琢与唐修懿的对话后立刻钻入附近的树丛中,摸黑走了许久,才踏上一条离偷听地点较远的岔路,再慢悠悠绕回车上。
司机问起来,他就说这庄园面积太大,把自己绕晕了,其余的一概不提。
莫念觉得不放心,起身向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可疑车辆停在门口,才又坐回去。他心说万一高玉琢发现什么问题,肯定会立刻联系他,于是开始对着手机屏幕干瞪眼。结果心惊肉跳地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任何电话或短信。他只好先走去卫生间洗脸。
凉水猛然刺激神经,莫念过热的头脑总算降了温。
他今天不该去捡手机的。
这破机子用了两三年,下个月就要换新,原本认为它能站好最后一班岗已经是万幸,哪想到它竟然在最后关头给自己送来一条惊天秘闻?!
如果自己听见的信息都属实,那么沈连桦一家八成会因为联姻背后的阴谋而遭遇重创。而且沈连桦当下一意孤行,危机已经无法避免了。
一片寂静中,手机铃声陡然响起来,莫念吓得差点摔一跤。
他抢到床前拿起手机,发现不是任何可疑的号码,心下稍稍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想接这个电话。
因为来电人是沈执。
“小念,你还好么?”
对面传来焦急的声音:“我听说高玉琢今晚找你谈话,她有没有伤到你?对不起,我之前在处理其他事情,所以才没注意你的动向,是我疏忽了。”
“我已经回家了。”莫念道:“高总待人很友善,聊天的内容也简单,无非是关于你与她的婚约。”
沈执忙道:“你说实话,她是不是威胁你了?我早就和她说过......”
“没,”莫念淡然道:“看得出高总对你们的婚约很有诚意,承诺只要你和她结婚,其余时间绝不干涉你的个人自由,也希望你对她别太过于抵触。”
“可我爱你,绝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沈执道。
“可谁又真心爱你,沈执?”莫念脱口而出。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泄露了什么,顿了顿。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风声。
沈执没有回应。
莫念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好推测是因为室外风太大,沈执听漏了,心下松了口气。
他正打算换个话题,对面的声音却幽幽地飘进耳朵:
“......谢谢你,曾经爱我。”
沈执的声音很轻,似乎压根儿没打算让任何人听见,只是对他自己说的。
虽然沈执的情场话术够写出一本几十万字的巨著,但莫念清楚,当下这句绝对属于开天辟地独一份。
且不说沈执和情人们之间多半是肉体关系,就算有人对他付出过真爱,沈执那一肚子脏心烂肺也生不出什么感动,只当别人对他好是应该的。
他这话是从哪里学的?
“谢谢。”沈执重申。
莫念默然。
他记得自己和沈执签订的协议中写道,两人须杜绝提及复合一类的字眼,所以沈执对过去发生的事表达谢意并不算犯规。
他认为自己应该庆幸,因为沈执从未越过雷池半步。
但他同时察觉出一丝来自心底的怒火。
是啊,愤怒也是理所当然。沈执多次挑战协议的内容,但每次都堪堪踩住红线,让二人之间的关系保持一种极诡异的平衡,他始终找不到彻底踢沈执出局的办法。
此人也曾承诺减少对他生活的干扰,但到头来每当他向前迈出一步,总有些不长眼的人或事将他绊住,叫那个名字如咒语般萦绕在耳边——
它甚至开始再次侵袭莫念的梦境。
对于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而言,大半夜被自己的梦呓惊醒,回忆之后发现内容竟然是前任的名字,效果简直堪比恐怖片。
再等等吧。
也许沈家人动作够快,下周就能把沈执绑去民政局领证,给高家和唐家发出实施计划的信号。沈连桦一旦中计,沈执必然赶回去救火,哪儿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自己现在的生活几乎已经步入正轨:学校的课程难度适中,工作上有项目有股份,周末还可以拉着朋友在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闲聊。唯有某人的存在如同白璧上的一道裂纹,让原本完美的一切染上了瑕疵。
就这样吧,假装自己仅仅和高玉琢吃了顿寻常的晚饭。
何况口说无凭,就算自己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提醒沈执提防高玉琢,沈执恐怕还会误以为自己是想和他重新开始,所以编出一个借口来,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这周还会来见你,小念。但时间很紧,或许只能聊一个小时。”沈执道。
“感谢你通知我这个好消息。”莫念道:“如果哪天你和高总定了婚约,也请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为你们开香槟。”
“我发誓会用尽余生等你,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沈执沉声道。
“沈总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啊,”莫念长叹:“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很多事不会以你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沈执道:“那我就一遍遍尝试。”如同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你在自讨苦吃。”莫念道。
“我甘之如饴。”沈执回答。
莫念摇头。看来因果报应、轮回不爽,沈总通过努力终于步上了自己的后尘。
但对于去年的莫念来说,和男人搞地下恋情到底是自己的事,最多腆着脸跟亲朋多解释两句,总能被理解。而如今沈执的执拗违背所有人的期望,在重压下只会比自己放弃得更快。
有人趿拉着拖鞋从隔壁走出来,把老旧的楼板踩得咯吱响。
莫念听见动静,准备挂断电话。
他目前的住处是一座二层别墅——称其为别墅都算抬举,说白了只是一座用板材在毛坯里作出简单隔断的廉租房,专门用来为留学生提供容身之所。房屋装潢潦草得惊人,墙壁隔音过差导致住户的隐私处于24小时直播状态;室内布局不说合理,某些部分甚至堪称异想天开。
上回云霭来他家里做客,刚走下最后一个楼梯就迎头撞上从内侧打开的卫生间大门,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好久。
但即便是这样的房子,由于其靠近学校,租金依然贵得吓人。
宁菲当初说要替他付租金,被莫念一口回绝了,想想还真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