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被撇下的那位摆了张臭脸。店主想。
上周他被前任女友的劈腿对象拎着棒球棍从公寓里撵出来的时候,脸色未必更好看。
本着一份极朴素的同情,好心的店主取来一只纸袋递给沈执,道:“先生,这里面装着本店的手作香烛,每个月限售十支,这支就当作送给您的见面礼。希望您今天过得愉快。”
当沈执听见末尾那句熟悉的祝福语,他立刻想起段谦那天在教学楼上的轻蔑语气,眉头不由得拧了一下。
段谦已经乐了。
“沈总,您这回赚大了。罗宾的店在全纽约首屈一指,进店靠预约,就是总统打电话来也未必能在下个月订到一支香烛,现在竟然白送!”他道。
莫念虽不清楚二人之前发生的小插曲,但也大概明白店主作出这种举动的安抚意味,偷着掐了自己一把,挑起长眉从沈执身后绕过去开门:
“快去机场吧,别因为咱们这些闲人间的小事耽误您赚钱。介于您工作忙碌,下周、下下周也不必非得坐国际航班浪费时间,留在国内多好。”
“说得对,”段谦道:“希望沈总考虑一下这条贴心的建议,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直到把火药味儿十足的三个人全部送走,店长才长出一口气。
他刚才见段谦和莫念一唱一和,把另一位气得头顶冒烟,还以为随时会爆发什么冲突,都已经做好舍身保护花盆的准备了——谁成想那位姓沈的客人固然脸色可怖,但在听见莫先生开口后微闭双眼,别过脸,到底还是守住了最后的涵养。
他猜想如果莫先生不在,那位少说也会冲过去揪住段谦的衣领。但碍于被在意的人注视着,只得勉强维持形象。
中国有句民谚叫“一物降一物”,大约就是这个道理。罗宾想着,认为自己的中文水准在今天有了极大提升。
半小时后,罗宾收到一份有关长期订购的订单,付款方与收货方都很眼熟。
“每周一早晨八点,匿名将花束送至指定住宅门口,为期......两年?!”
店主念出附言内容的时候吃了一惊,心说自己先前也接过长期订单,大多是为其一周到半个月不等的赛事或展会,但订这么久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又确认了一下花束品种:“德国鸢尾,真是巧得很。”
他对各类花卉的花期烂熟于胸,知道在自己所处的纬度,这些紫蓝色精灵最早将于一周后现身于诸多家庭的庭院中。订单恰好掐准了时间。
附言末尾还提到需要在每束花中加放一张留言卡,内容由付款方提供。下周即将随鸢尾送出的留言是一句中文,罗宾没看懂,于是敲开隔壁华人超市的门,请店员做翻译。
女店员默读一遍,觉得牙酸,拍了拍罗宾的肩膀。她只当他在中文网站上找了句语录,打算变个花样挽回女友,很快在便签上留下字体娟秀的翻译——
“知道你不会收,那就请把花留在门口,假装我仍能每天与你相见”。
莫念在路上听说,雷蒙德·威廉姆斯带着一帮影视圈新秀自导自演了一部奇幻主题网剧,今天中午拍完最后一场外景就杀青了,这会儿正和剧组人员在场地里合影,顺便接受各大媒体记者采访。
按段谦的说法,雷蒙德执意邀请他来参加杀青晚宴,他盛情难却,又怕对方趁机再提出约会一类的请求,干脆拉着莫念做挡箭牌。
莫念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俩完全是在班门弄斧——对面站着全美公认演技最佳的演员之一,现在又升格做导演,只怕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到时候被人无情戳穿,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心里头不免打鼓。
可他转念一想,段谦既然已经在雷蒙德面前撒谎,自己又急需段谦帮忙打掩护,就意味着迟早得经历今天这一遭。当下眼一闭、心一横,跟在段谦身后下了车。
两个人向外围安保亮明了身份,径直走进拍摄场地,正看见大批工作人员在忙着拆卸绿幕和搭景,一众年轻光鲜的面孔在闪光与快门的疾风骤雨中谈笑风生。但左右找了一圈,一直没瞧见那位他们想找的大明星。
正当莫念准备再向别处看看,一名戴墨镜的男子快步来到面前,口中热络地问候段谦。
当他注意到莫念,随即伸出食指略微压下墨镜,露出他幽深的碧蓝色瞳仁,认真盯了数秒。
“您好,威廉姆斯先生。”莫念被盯得尴尬,向对方伸出右手:“我是莫念,段先生或许向您提起过我。”
雷蒙德笑了,这一笑透着慵懒,让他原本刀刻斧凿般的俊美面容显得轻佻起来。
“段先生,原来你说的莫先生是这位美少年啊。我当他只有十七八岁,还以为是你推荐来给我认识的戏剧学院学生。”他道。
他抬眼见段谦使了个眼色,便记起之前的约定。
段谦曾说他喜欢一个人,但当下碍于种种原因必须与此人假扮情侣,而且顺口编了个理由说某影帝也在对他穷追不舍,好显得他与暗恋对象同病相怜。
他看眼前的小帅哥紧张得耳根通红,八成是因为怕穿帮,其实全然没有必要,因为对面这位也忙着替朋友打掩护呢。
“我和莫先生正在交往。”段谦道。
“我当你在开玩笑,看来的是真的。”雷蒙德抹了抹鼻尖,有些无可奈何地握住莫念的手道:“那么,恭喜。”
莫念心中悬着的石头登时落了地,心说也许连日的忙碌让雷蒙德的精神有所松懈,才没有提出质疑。
由于剧组仍在忙碌,雷蒙德提出请二人到他的房车里坐一会儿。莫念当即表示为他带了些礼物,雷蒙德高高兴兴接下,一边向段谦大加夸赞新朋友的贴心,生怕对方听不出藏在其中的调侃。
段谦叹了口气,道:“我当然带了香槟,就在汽车的后备箱里放着。那一整瓶都是您的,何必心急呢。”
“两位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很好啊。”莫念眼神清亮地看着雷蒙德。
段谦听出对面仅仅只是发出一句感慨,但心中仍略感慌乱,怕被看出自己与雷蒙德是老友,下意识想从桌侧取两张纸巾。
此时却突然见雷蒙德从座位上站起身道:“咳,那个,我的鸭舌帽丢在外面了。你们二位稍坐,我去找一找就回来。”
段谦的动作被突然打断,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差点暴露出自己对房车的内部结构相当熟悉,耸了耸肩。莫念发现雷蒙德将外套丢在了车内,便起身追出去。
“谢谢,你可真贴心。”雷蒙德接过外套,对莫念道,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流态度。
莫念在某个瞬间都怀疑段谦是不是弄错了,这位影帝或许可以随时对任何人——甚至一个垃圾桶递送秋波。
“你不回去和段先生坐在一起么?我还打算给你们制造点私密空间呢。”他道。
莫念脸上一红:“您在片场忙了一天,我们俩闲坐在车里多不合适!正好来给您帮忙。”
“莫先生,”雷蒙德脚下顿了顿,转过脸来看他:“段先生说过我之前在追他吧,你这样倒不像在面对一位情敌。”
莫念微笑道:“人际关系是相互的,您不是也对我同样友善么。而且说实话,有幸遇见像您这样通情达理的人,我很希望您和段先生能始终保有良好的关系。如果有可能,我同样期待能与您成为朋友。”
说罢他又挠头:“抱歉,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大概说得有点冒昧了。”
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莫念知道雷蒙德也是体面人,看得出他有意和段谦维持联系,自己帮忙打掩护也就行了,何必用力过猛,闹得大家都不痛快。
雷蒙德默默地看了莫念一会儿,正当莫念以为自己不慎踩到对方的雷区,却听雷蒙德嗤笑出声,神情中多了几分柔和:“没问题。”
莫念一怔。
“他说你是个可爱的人,我现在相信了。”雷蒙德道。
莫念干笑两声。说他是“好人”还勉强算合理,“可爱”这个词多少沾点暧昧,多半是雷蒙德添油加醋的结果。
雷蒙德双手插兜,看了一眼十几步开外的房车,突然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
他道:“我昨天拍夜戏的时候把帽子临时借给演员了,等宴会结束再找他去拿吧。”
“好、好吧。”莫念附和道,抬眼发现段谦正斜倚在房车门边等他们回去,唇边带笑,头发被夕阳染上一层橘黄。雷蒙德边走边让莫念猜一猜段谦带来的香槟是什么牌子,说如果价格低于两千美元,他绝不会原谅段谦对自己的拒绝。
莫念暗自庆幸于雷蒙德的豁达,他的肠胃也适时感到了饥饿,于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第123章 止步
雷蒙德作为昔日的奥斯卡得主,在宴会上是当之无愧的焦点,在各路来宾之间忙得像个陀螺。
莫念和段谦因第二天清早还各自有事,决定早些向雷蒙德告辞。这位导演或许本应为情路上的挫折而伤怀,但来自身边众人的狂热赞许迅速掩盖了他心情上的小小落差,又或许因为香槟太过于可口,他送二人出门时脸上高挂着两团酡红。
他微笑,与莫念相握的手热得近乎发烫:“有机会再见,亲爱的。”
段谦没作声,他清楚对方这种表现是出于欣慰,轻轻扶住雷蒙德的肩膀,让同伴引导他回到大厅,一面领着莫念站在路灯下,等侍者将车开到面前。
“雷蒙德可真有意思,本以为要碰一鼻子灰,结果他和段哥你一样是自来熟。”莫念笑了笑:
“我都觉得咱们在他面前演戏有点多余。毕竟凭雷蒙德的好脾气,你直截了当地拒绝就得了,想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段谦未置可否,静默了一小会儿。
“段哥。”莫念唤了一声。他发觉段谦今晚貌似格外沉默,眉宇间一直盘旋着什么心事:“你累了么?”
“或者......雷蒙德察觉出问题了?”
段谦定定地望着他。
莫念感觉到对方深沉的目光逐渐在自己脸上聚焦,想起雷蒙德先前说的话,喉咙一紧,预感接下来即将发生些搅乱今夜愉快氛围的事情。他在路上搜寻着车辆的踪迹,希望代驾的侍者能抢在对方开口前按一声喇叭。
可惜前后一片空旷,莫念只得试图自行岔开话题。他垂着眼,用尽毕生力气搜索枯肠,最后道:
“这、这附近的路灯挺亮啊。”
他说完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小念,”段谦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雷蒙德仍然不放弃,你会怎么想?”
“我怎么想......?”莫念的半侧身子没入黑暗中,段谦的表情却在灯光下一清二楚。他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当然也会继续帮助你摆脱困境。好在眼下麻烦已经解决,你可以放心了。”
“就没有其他的想法?”段谦轻声问:“你会为此......感到不安么?”
“段哥,你这话让我有点糊涂了,”莫念笑道:
“雷蒙德尊重你,我相信他最后一定会遵循你的意愿。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你哪天突然改变了想法,同意跟雷蒙德交往,这未尝不是另一件好事。我身为朋友,更该为你高兴才对。”
段谦的唇角微微牵动,流露出浅淡的郁闷。他别过脸,低着头双手叉腰,长出一口气,自顾自笑了一声。
今天那支香槟有大半都被雷蒙德喝下了肚,自己早该找他多讨一点。否则当下脑子昏昏沉沉,只顾着强打起精神,也无暇做明知故问的蠢事。
莫念对他从来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这一点在近期的相处中已经被反复确认。
莫念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刚才的那番回应明确拒绝他们之间更进一步,但同时认可了他作为朋友的价值。
再怎么说,至少莫念愿意在身边为他保留一个位置,倒也值得欣喜。
段谦深谙知足常乐的道理。
生命中总有些人或物求不得、留不住,注定如同沙粒一般从指缝中流逝。倘若一味地想要抓紧,初心或许终将被磨灭,仅剩下一块锋利的执念硌在心口,一碰就渗血——那样未免把日子过得太辛苦,失去了许多应有的乐趣。
沈执想要赎罪,当然一条路走到黑。但段谦自知只是与心上人萍水相逢,何必强求结果,大可以让彼此都轻松些。
“我明白。”段谦道,算是对莫念的回应:“能收获你这样体贴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幸事。”
“......抱歉。”莫念低声道。
段谦闻言却显得惊讶:“道歉做什么?你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么?”
莫念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几句。
“你听好,小念,”段谦率先开口道,神色柔和:“我之所以愿意陪你做许多事,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和你待在一起非常愉快,而并非为了达成某种既定的目的。因此你与我的关系即便止步于友人,对我而言也不意味着有所损失。”
“当然,如果说我还额外抱着什么期望,那就是可以每天看见你的笑容。”他又道:“为了满足这份小小心愿,还请你别太在意我之前问的问题,只当一阵风刮过就是了。”
莫念哑然失笑。什么话都叫段谦抢去说了,他连半句辩解都没处放。那一长串通透的道理已然回应了他的所有顾虑,即便是假话也让人听着舒服。
他心想自己到底眼神差了点儿,没机会成为停栖在这棵佳木上的良禽。
幸好世上像雷蒙德这样识货的人还有许多。介于追求者基数庞大,只要段谦愿意留意,明晚就遇见真爱为未可知。
莫念对于他所欣赏的人终将收获幸福这件事向来深信不疑。
他看见酒店侍者开着车停在面前,快步上前替段谦开了门,伸手挡在门顶:“我完全接受你的建议,段哥。既然你不需要我道歉,希望你能接受感谢。谢谢你的理解。”
段谦却不急于跨进车内,在门边停顿了片刻,凝视莫念脸上认真到出奇的表情,心里暗笑,想着莫念到底还是很在意他的情绪。
他随后轻轻拉下对方那只抬高的手,用眼神示意莫念先入座,嗓音低沉悦耳:“别客气,一切以你为重。”
次日早晨,莫念听见楼下传来敲门声,知道是云霭来找他,忙叼着牙刷走下去。
云霭黑眼圈浓重,眼镜歪在一边,布满褶皱的连帽衫像块旧抹布似地挂在身上——显然出门得相当仓促,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莫念猛然看见对方一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尊容,差点没把牙膏咽下去,忙招呼她进来,自个儿跑回卫生间火速完成洗漱。
等他再走进客厅,云霭总算扶正了眼镜框,但人还是恹恹的,手边躺着一束娇艳的鸢尾花,更衬得她面如死灰。
“我的祖宗,你又跟策划吵架了?”莫念问。
云霭在项目组里专攻程序,将游戏剧情大纲移交给策划组进行扩充。但策划组成员对剧情的理解与云霭有偏差,且往往由于过剩的创造力给出些难以执行的提议,双方难免起摩擦。
上周云霭就章节之间的衔接方式跟策划组长拍了桌子。原本是小问题,但两人性子急,越吵越激烈,最后竟失手摔碎了一只马克杯。
——组里一直有人议论莫念与云霭,说他们俩和是同学,出什么事铁定抱团取暖,策划组长为此也嚼过舌根。
看热闹的伸长了脖子等着策划组长挨批,结果莫念闷声扫干净地上的瓷片,把两个人领出去谈话。
他从头至尾一句重话都没说,只冷下脸要求双方在今天下班前明确彼此工作时的困难,两天内敲定更合理的对接方案。完事莫念又做自我检讨,表示自己没能及时关注组员的动向,请他们见谅。
“希望这个杯子没白碎,给我们改正各自错误的契机。”他道。
云霭自是没意见,只听说策划组长在门外涨红的脸直到下班都没再白回去,往后对云霭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莫念这会儿只当组里又出了类似的问题,自己还得准备第二场“话疗”。
结果云霭摇头。
“托您的福,我跟孙驰相安无事。是我自己的事。”
“纵火案上周庭审,云扶的纵火罪名成立,我父母是从犯,三个人下周会被引渡回国,同时准备赔偿——数额相当大。”她道:“我昨晚一宿没睡着。”
云霭苦笑:“沈总请的岳律师真是专业,之前见面的时候交流了计划,她完全有把握让他们从重量刑。不过我后来还是请她高抬贵手了......我对这一家子算是仁至义尽。”
“啊,”莫念愣愣的,应了一声表示知情:“事情总算结束了。”
他本打算说“你可以放心点”,但转念想想坐牢的毕竟是云霭的家人,她到哪里放心去?于是硬生生把话头掐断,摸了摸下巴,装作思考的样子。
“真快,像做梦一样。”云霭完全忽略莫念的动作,呆愣了几秒:“我在休庭前最后与他们对视了一眼,看得出他们恨透我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想活下去也有错么?”
莫念默然坐在云霭身边,轻拍她的后背,就像当天在火场前做的那样表示安抚。
“罗素曾说,‘若理性不存在,则善良无意义。’”他道:“一味地逆来顺受并非善举,而是纵恶。这对你自己和你的家人而言都是坏事,他们迟早捅出天大的篓子。”
云霭点头。
“凭我个人的能力是没法让他们回归正道了,接下来就交给狱警吧。”她叹了口气:“其实,我真得感谢他们犯下这桩案子,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我往后......或许再也不会梦见自己推开老家那扇房门的情景了。”
莫念注意到云霭手边的那束花。
“这花挺好看,”他笑了笑:“迈克送你的?”
“不是啊,”
云霭一脸茫然:“那小子及时支付课业辅导费就谢天谢地了,花即不能吃又不能穿,我收它做什么。我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束花被摆在门口,顺手捎进来了。”
她低头看见花束中插着一张卡片,取出来念道:“‘知道你不会收,那就请把花留在门口,假装我仍能每天与你相见——S先生’。”
云霭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当前的确有位姓氏里带“S”的男士,追莫念追得死去活来,这花必然是他送的。
莫念的神色倒平静得很,他也和云霭一样猜到了花是谁送来的,心想自己昨天就不该嘴欠说那一句。他拨弄了一下鸢尾挂着露珠的花瓣,抄起花束向门口走去。
云霭耸了耸肩,估计垃圾桶即将成为这束花的归宿,又想起先前提到沈执帮她请律师的事,开口道:
“话说念哥,我已经了解过律师的咨询费,打算以后如数还给沈执,免得以后让你为难。”
莫念拧动门把手,摇头:“了解事件的原委、并在案发第一时间请一位本地律师为你争取最优结果,只有沈执能做到。我默许了他的行为,所以欠下这份人情是必然的。但他目前要做好人,还没打算拿律师的事情对付我。”
“说到底,这是我与沈执之间的事。如果他以后要收回这份人情,我会偿还,你不用掺和。”他又道:“当然,前提是他提出的要求相对合理。”
“念哥,”云霭望着莫念的背影,眼睛晶亮,小声道:“你如果......是我亲哥就好了。”
莫念听见对方的轻语,低眉一笑:“朋友好做,亲哥可不好当,我目前恐怕还没这个能耐吧。”
房门打开的瞬间,云霭注意到莫念停下了脚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有些难以置信似地眨了眨眼。
“我家周围......昨天是这个样子么?”他皱眉。
云霭忙跟过去瞧,没发现什么奇怪,问:“怎么了?”
莫念喃喃:“我记得道路两边房屋的院子里都是杂草,现在怎么......”
种满了鸢尾??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躺在自己怀中的花束,又看向那些花园中的植物,发现二者完全相同。
繁密的紫色花丛向视野两边恣意延伸,如同沿路铺开的绒毯,借着晨风送出清冽而淡雅的香气。
这片骤然出现的紫色海洋带来了强烈的感官刺激,莫念竟一时失神。
凭当地政府的效率,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住宅区的植被,肯定是私人行为。他掏出手机,却发现没收到任何新消息——看来送花人为了避免遭受冷遇,有意设计了一出“巧合”。
云霭见莫念悄声把手机放回兜里,与花束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好像其中藏着张其他人的脸似的,咋舌道:
“可惜了。”
随后那束无辜的鸢尾便被扔在了院外。
云霭眼见着一辆自行车从花茎上驶过,将其深深碾入石板路的缝隙间,凭良心又觉得浪费,笑说:“说真的,念哥,花还是挺好看的。非得扔掉么?”
莫念原本正背着包靠在门框上提鞋,闻言也不知怎么停顿了半秒。
云霭此话戳中一个被他自动忽略过去的细节。
段谦送来的黄玫瑰被他放在客厅,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明白两人的关系始终可控;他明明喜欢鸢尾,却认为必须丢弃,仿佛多留一会儿就会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情——即使当事人能对他构成的威胁已经很有限。
“你为什么要跑?”
沈执那晚夹杂着潮湿海风的问询在耳边断断续续响起,电流似地贯通莫念的神经,让他心头蓦地抽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数月来绵长的麻木以及不时迅疾闪现的暴怒、愤恨,其表象下似乎还存在另一种解释。
他打了个寒噤。
真特么离谱......莫念胸口闷得慌,伸手扯了扯领口,好让呼吸顺畅些。
“唐志那边有新动作么?”沈执问。
“一切按事先预想的进行。”高玉琢略微支起身子,向对方面前的杯中注入茶水。沈执见状伸出两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按品茗的规矩以示谢意。
二人身侧,一只倒流香炉自炉身的孔洞中汨汨地流泻出数股白烟,在桌上汇成一小片云雾,边缘正巧拂过高玉琢的袖口。
这里是高玉琢最钟爱的茶室,大多数时候用于自我放松。但现在介于没有比这里更僻静的谈话地点,她也只好割爱与沈执共享了。
“呵,我当沈总不爱喝茶呢,没想到你还挺懂行。”高玉琢道,语调冷冷的。
当她放松的时候,就会使用这种语调。至于那天莫念在餐桌上所见,是她在公开或必要时刻展示的亲和做派,用以调和她原本淡漠的性格底色。
“略懂。”沈执道。
他的确对茶兴趣一般,因此琢磨这些规矩并不在于品鉴饮料的味道,而在于能迅速融入围绕茶饮展开的社交场合,以免漏过任何信息,或者引起旁人的不快。
何况高玉琢对他而言是个足以定成败的“同谋”,他必须完全摸清此人的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