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学不会见外,明明在人家的住处,坐在人家床上,还招呼沈灼野:“过来坐会儿,这都忙活一晚上了……没见你歇过。”
沈灼野刚把外套拿起来,闻言抬头:“行李箱不要了?”
“还能要回来?”商南淮诧异到不行,“你认识他们?黑那个什么交易吗?在哪接头,动刀还是动枪的?”
沈灼野看着他:“……”
商南淮被他看怂了,识相地猜出是自己没见识,有生以来头一回主动闭了会儿嘴,溜过去扒拉他。
“不要了。”商南淮绕着沈灼野,扒拉扒拉肩膀,扯扯袖子,“箱子里没东西。”
沈灼野不太习惯这种碰触,向后退开,靠在墙上。
商南淮有点泄气,捧着缸红糖水犯郁闷。
沈灼野问:“没东西?”
商南淮没想到这小木头还会主动缓和气氛,愣了好一会儿,才抓了抓头发:“……咳,别提了。”
没想到沈灼野会不知道,商南淮在这还真是挺有名的。
只不过算不了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他们这儿市里的初中——有钱人家的败家子儿,有人传是家里不要他了,有人传跟电视里似的,争家产失败,流放到了偏远小县城。
说什么的都有,商南淮听着烦,懒得管,随他们瞎扯。
其实就是家里看他闹心,把他扔过来忆苦思甜,不改一改身上骄奢淫逸的毛病就不给回去。
商南淮以死相抗,没能抗过,于是改了别的较劲办法,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一个字都没写,全科交了白卷。
家里也的确立刻有了反应,立竿见影地断了他的生活费。
商大少爷何等叛逆,一肚子的不服气,当晚挟行李箱出走,没想到这一套也早就叫他那对人精爹妈看透了,提前给他行李箱里全换成了砖头。
……所以。
商南淮挨了一闷棍,被抢走的行李箱里,装的是一箱子砖头。
沈灼野靠着墙,在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里睁圆了眼睛:“……”
“什么表情,我还不够惨?”商南淮指了指脑袋上的纱布,“我招谁惹谁了我,你们这儿混混劲是真大,扛着行李箱还能跑……”
他一边念叨,看着沈灼野,一边又有点怔神。
这小木头长得是真好看,五官深邃睫毛浓深,骨相优越到极点,是相当凛冽漂亮的长相,像只小豹子。
就是灯下这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睁得圆咕隆咚,干净透亮,加上被灯光照得毛绒绒的短发……又像只猫。
在连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心思里,商南淮一边走神,一边忧心着自己的人身安全:“那些人会不会报复我?”
商南淮忍不住担心:“他们能接受这个打击吗?”
毕竟他自己连拎带拖了一路行李箱,发现里面不是精心准备的游戏机、睡袋帐篷、牛肉干、红烧肉罐头……都已经开始怀疑世界。那些混混可是直接扛了就跑,多花了不少力气。
“会不会怀疑我钓鱼执法,故意挑衅他们?”商南淮掰着手指头,“把我抓走大刑拷问,辣椒水,老虎凳,扎手指头……”
话还没说完,沈灼野就忍不住低头笑了。
——于是剩下的话就卡在商南淮喉咙里。
这一笑不要紧,那双漆黑安静的眼睛变得生动,灯光也像是跟着流动起来,熠熠生辉,这小豹子简直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商南淮一边咬牙切齿地琢磨这世上怎么怎么有老天爷喂饭吃的人,一边耽于美色,一边又不知道怎么……就忍不住跟着高兴。
真高兴。
好像他想看这人这样笑,想看了很久……甚至不知不觉较起了劲。
是真的较劲,不知不觉,变成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念。
太久了,久到一辈子都没能看见。
所以商南淮摩拳擦掌,放下红糖水,冲过去呵他痒痒:“笑话我?我这么惨了你还笑话我?!”
沈灼野本来就站得离床不远,被他半推半压地按到床上,笑得身上没什么力气,一口气岔得喉咙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商南淮叫他吓了一跳,连忙替他轻轻拍背:“没事吧?”
沈灼野是真的瘦,身上瘦得不见一丝赘余,靠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架衣服,离近了摸上去,才知道肋骨根根分明。
沈灼野摇头,想要说话,心脏却往仿佛肋骨间隙乱顶了几下,一口气抵在胸腔里,眼前就突兀地灭了灯。
幸而这样的时间也并不长。
沈灼野少年时常有这种情况,又或者他这一生也没怎么摆脱过,倒也不严重,自己缓一会儿就能好。
他的心脏不适合做手术,医生说成功率很低。但好在缺损得不严重,只要保证静养、保证充分休息,心情放松愉快,和常人也不会相差太多。
这几条都不太容易做到,沈灼野口袋里常揣着救心丸,难受了就往嘴里塞几颗,早就习惯了
这回反倒不太习惯,被他捡回来的拖油瓶吓得不行,抱着他又揉胸口、又叫他名字,还把红糖水端过来,颤颤巍巍喂给他。
沈灼野呛了几口水,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我没死。”
商南淮快死了,一颗心掉回肚子里,搂着他不撒手:“怎么回事,你身体不好?还难受吗?哪疼?”
沈灼野没答过这些问题,怔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犯病不是没有预兆,多半提前就不舒服。他会尽快找个没人的地方,要么是洗手间,要么是农场后面的荒地,要么就撑到回住处。
商南淮没身份证,加上一看就没成年,招待所不收……是第一个被他捡回住处的。
也是第一个见过沈灼野发病的人。
不能叫那些混混知道这个,沈灼野想了想,拿金币巧克力贿赂他:“帮我保密。”
商南淮在家都吃进口巧克力,不碰这代可可脂的东西,平时在学校里不屑一顾,看也不正眼看一下。
这会儿看着这衣着半旧却整洁的干净猫,也不知道怎么,心里莫名就格外不舒服,那些毫不客气的损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商南淮扶着他,把那块金币巧克力接过来,在手里抛了两下:“我吃了?”
沈灼野给出去的东西就不再管,点了点头,揉了揉左胸口,撑着胳膊想要起身。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并不算虚弱,应当还有力气,站起来才发现视野冒出雪花,白光频闪,潮水般的倦意一涌一涌地往头顶冲。
有人又挤挤挨挨地蹭过来,揽着他的肩膀,将什么东西掰得清脆一声响,不等他回过神,就塞进他嘴里。
半块巧克力。
商南淮自己咔嚓咔嚓吃了剩下半块,觉得其实味道也还不错,拍拍手:“怎么样?”
沈灼野含着巧克力,不舍得嚼,腮帮被顶得微微鼓起,睁着眼睛看他。
商南淮看得心软到说不出话。
他不让这病猫乱跑,把人拉回床上坐下,相当不见外地拉过枕头,塞到沈灼野背后:“靠着。”
“我还有份工要打。”沈灼野说,“一会儿要出门。”
商南淮没听过这种日子,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钱不够花吗?”
也不算不够花,沈灼野手里其实攒了些钱,但他想拿这些当学费,去技校学门正经手艺。
他想做个能靠本事吃饭的人,这样到处打零工、帮工、搬砖扛沙子水泥,生活太不稳定了。
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打算,沈灼野从不把这些往外说,恢复的记忆影影绰绰,暂时还不能动摇这个计划。
商南淮见他不说话,只恨自己钱包丢了,咬了咬后槽牙,横下心腆着脸耍赖:“就差这一个晚上?你看我吓成这样,你就忍心扔我一个人在这?”
沈灼野完全没看出他吓成了什么样:“……”
商南淮豁出去了,捂着脑袋“啊诶呦”了一声就倒在床上,一边相当逼真地卖着惨,栩栩如生假装不舒服,一边瞄着这猫的反应。
反正今晚这病猫不能出门。
过了今晚,明天他溜回家偷拿点钱出来,塞给沈灼野不就行了。
商南淮理所当然地想着,被沈灼野轻轻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愣怔了下,睁开眼睛。
“你的演技很好。”沈灼野说,“适合当演员,可以试一试,演员很挣钱。”
商南淮:“……”
这么个情形,任何一个人来说这话,多半都得被理解成嘲讽。
但他居然还就是能看出来,这木头猫说得挺认真、挺诚恳……沈灼野是真觉得他适合当演员。
商南淮头一回见着这种人,一肚子花里胡哨没处施展,憋了半晌,一口气自己先泄了。
照这么说,沈灼野比他还适合演戏呢,都不用演技,这么一张脸就够多少大荧幕导演魂牵梦萦的了。
“你这猫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全是挣钱?”商南淮忍不住问,“我明天弄点钱给你?今晚不出去了行不行?”
沈灼野摇头。
商南淮这暴脾气:“为什么?”
沈灼野的眼睛黑净通透,虽然有疲倦藏不住地透出来,却很平静,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半大小孩。
商南淮张了张嘴,自己先不自在,硬着嘴狡辩:“我弄我自己家的钱给你,这不是报恩吗?你救了我一命,我这也不能一点都表示,我——”
沈灼野帮他总结:“不用谢。”
“……”商南淮最后一点底气也蔫了,绷着脸闷闷不乐,跑去墙角自闭。
他听见身后有人起身,去收拾东西、简单整理房间,脚步声在桌边顿了顿——停顿的时间超过预料,接着就传来坠地闷响。
商南淮吓得弹射过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沈灼野半跪在地上,涔涔冷汗衬得眉睫黑得惊心,神色也茫然,视线脱力得几乎有些难以聚拢。
可能……也并没怎么回事。
可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具身体叠加两世的意识,积攒的劳累和伤痛骤然暴发,多少有些吃不消。
可能是疼。
“哪儿难受?别忍着,跟我说。”商南淮手忙脚乱地抱他,说的话比手上忙活的还乱七八糟,“我靠我力气这么小?不应该啊,行李箱我都拖动了,你快躺我腿上,地上凉,来喝点红糖水,哪儿疼?沈灼野,你告诉我,我给你揉……”
他这儿连慌带忙憋出得一脑门子汗,这病猫倒好,不仅不着急,看起来甚至还像是在走神想事情。
商南淮都快急得不行了——这时候有什么可琢磨的?还不快说哪不舒服?
“我没事。”沈灼野说,“商南淮,帮我一下,我得躺一会儿。”
这话的语气跟之前不太一样。
商南淮二话不说就动了手,连扶带抱地把沈灼野弄到床上,一口气弄好被子弄好枕头铺好床……才堪堪回过神。
商南淮站在床脚,愣了半晌。
……这木头猫什么时候改口叫他名字了?
还别说……叫得还挺顺当,还挺好听。
商南淮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名字被人叫出来,居然显得挺好听。
商南淮有点想让他再叫一声,又不好意思,在屋里绕了两圈,搬了把椅子过来,准备这么靠着将就一宿。
刚把椅子放稳,沈灼野就又叫他:“上来睡吧。”
商南淮眼睛腾地一亮,身手矫健地蹿上床,溜着边躺下:“这多不好意思……”
这床是单人床,躺两个半大少年人,不至于躺不下,但也不算富裕。
贴近了,呼吸心跳都变得明显。
商南淮忍不住撑起胳膊,看了看沈灼野。
沈灼野躺在床上,很安静,安静到商南淮甚至能感觉到,这人已经累得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可那双眼睛依然沉静澄明,好像没因为这事生出半点烦躁不悦,只是耐心地等身体恢复力气,等难受过去。
商南淮愣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磨磨蹭蹭钻进被子,伸手抱住沈灼野。
沈灼野饱受骚扰,撩开眼睫看他。
“别看,别看。”被清水似的黑眼睛盯着,商南淮有点不自在,咳嗽一声,“我这不是……合理分配。”
“我发烧,给你暖和暖和。”商南淮说,“你这冻得冰块一样,给我降降温。”
沈灼野暂时没想好怎么反驳他的歪理,没说话。
商南淮碰碰他:“今晚不出去了吧?”
沈灼野:“嗯。”
不差这一天,何况身上的确难受,想出去也没力气了。
平时不会这样,可能是因为今天有人在,不用绷着最后那一根弦,一不小心就把力气松了。
商南淮又碰碰他:“你打什么工啊,要不……带我一个?”
沈灼野侧过头,眼睛里透出些疑惑。
商南淮也没想到这话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后悔已经晚了,硬着头皮:“我这不是——这不是离家出走了?”
“自力更生。”商南淮咬了咬牙,“我那一行李箱砖头啊……不蒸馒头我也得争口气吧?”
这话让那双猫眼睛里又有了点笑影。
商南淮暗自磨牙,看沈灼野身体状态似乎有所好转,又莫名欣慰,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口气也没能松多久。
这干净猫缓过一点力气,就要下床洗漱,还要拖着商南淮一起去。
“非得这么严格吗?”商南淮扶着沈灼野,忍不住吐槽,“偷点懒会怎么样?”
沈灼野:“会蛀牙。”
商南淮:“……”
沈灼野靠在他肩上,单手翻出没拆封的牙刷给他,看着商南淮郁闷到挤了牙膏刷出残影,眼睛里轻轻笑了下。
商南淮报仇雪恨般地刷完牙、漱完口,等着沈灼野还有什么吩咐,侧头想问,发现这人居然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靠着他的肩膀,瘦削肩背还挺直,仿佛仍站着,只是垂着头。
商南淮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把人扶稳,叹了口气:“……沈灼野。”
这是得累成什么样啊?
沈灼野睁开眼睛,但不像醒了,眼里还有层迷茫水雾。
商南淮赶紧胡言乱语骗他睡回去,把人扶回床上躺下,见缝插针扯着他追问:“到底怎么不舒服?哪儿疼?”
沈灼野想了一会儿,牵过不依不饶的手,按在心脏上。
商南淮像是叫人把手探进胸口,掐了一把,声音不自觉地轻下来:“特别疼?”
沈灼野闭上眼睛:“嗯。”
杂乱无章的心跳虚弱,忽重忽轻,撞在商南淮手心。
商南淮自己的心脏都快跟着跳乱了,用上这辈子最轻最慎重的力气,小心翼翼地揉,直到眼前的人渐渐放松。
沈灼野闭着眼睛,呼吸平缓,脸上有了点极淡的血色,安安静静睡着了。
商南淮还真就跟着沈灼野去打了工。
长这么大, 商南淮还真是头一回知道,这世上有这么打击人的事。
明明在沈灼野手里,看着挺简单、挺轻松的工作, 到他手上不是这出问题就是那捅娄子……洗车帮忙抬个水管, 都能被结结实实绊一跤, 坐在简易喷泉里淋自己一身。
沈灼野关了水阀, 穿着工作服, 心平气和蹲下来。
商南淮:“……”
“……不怪我。”商大少爷涨红了一张脸,没底气地申辩,“有块地砖翘起来了, 不信你自己去看。”
沈灼野信,但那块砖一共翘起来不过三公分, 正常人都不会摔,沈灼野就没急着修。
最近挺忙,沈灼野刚检修完一辆车的底盘, 还有几辆车等着。
修车厂的不少小毛病都是学徒管, 等师傅来了再检查, 修得好就不用再返工,要是连续一个月都没出错, 就能转正。
沈灼野也没想到,有人会绊倒在三公分这么个高度上, 平地摔出一座喷泉。
“……”商南淮恼羞成怒, 试图蹦起来, 把自己这一身湿淋淋的水弄他身上一半。
沈灼野按住他的脑袋:“别动。”
商南淮坐在地上, 不太好意思动了, 看着靠近的沈灼野。
现在的沈灼野可一点都不像猫了……像只脏兮兮又帅炸了的小豹子,那一身染了油污的工作服, 都酷得不像话。
商南淮喉咙动了下:“沈灼野。”
沈灼野刚洗了手,手指掌心都冰凉,抵在他的脑门上,低头等他说话。
商南淮:“……”
这角度实在太打击人。
商南淮甚至觉得,自己从小高价报的那些模特班,培养气质培养台风培养镜头感,培养了半天,全白学了。
沈灼野身上这套工作服是厂里的,大了一个半尺码,袖子被挽起来,松松垮垮……叫这漂亮极了的小豹子穿着,居然有种什么时尚大牌工装新款的错觉。
他控制不住地走神,沈灼野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开口,就收回视线。
商南淮脑袋上的伤没事,只是沾湿了外面的几层绷带。
沈灼野直起身:“走吧。”
商南淮这才回过神,跟着站起来:“去哪?”
“宿舍。”沈灼野说,“给你换个绷带,再换身衣服。”
沈灼野比他小了一岁多,个头其实比商南淮矮,但家里的衣服大都是好心人送的,拿回来洗干净、缝补妥当,什么尺码都有。
商南淮愣了半晌,自己先不太好意思了,溜过去扯扯沈灼野:“耽不耽误你啊?要不我自己回去,你跟我说衣服在哪,我绝对不碰你别的东西……”
沈灼野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耽误,还是不相信商南淮能管得住自己这手,不好奇心爆棚地东翻翻西看看。
商南淮莫名怵他这一身沉静架势,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跟他身后:“……对不起。”
沈灼野反而没想到,停下脚步:“什么?”
“给你添麻烦了。”商南淮心里其实不好受,踢了踢石头,脑袋都支棱不起来,“我还以为……以为这事挺简单。”
沈灼野静静看他一会儿,乌润的眼睛缓和,伸手按在他头顶没伤的地方,揉了下:“没事。”
商南淮叫他揉愣了,被沈灼野牵着手腕,走了几步,又忽然回过神,加快脚步赶上去。
沈灼野等他跟上,就放开他的手,变出块金币巧克力给他。
商南淮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没忍住乐了:“哪儿变出来的啊?”
沈灼野又摇头,大概这是什么不能外传的魔术。
商南淮捏着那块金币巧克力,这回不舍得说吃就吃了——沈灼野打一天工挣的钱,一大半都要抵房租,剩下的除了攒起来,还要供日常花销。
能留出来买零食的钱,就那么块八毛……可能都说多了。
商南淮打开金箔纸,把巧克力掰下来两块,大的塞沈灼野嘴里,小的自己吃了:“我说,你想没想过当模特,拍照挣钱?”
“现在照相馆都喜欢找这个,卖衣服的地方也是,像你这样的,一去就能成。”
商南淮问他:“你喜不喜欢拍照片?”
沈灼野含着那块巧克力,记忆里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反光板、闪光灯,刺眼到白亮的光芒……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有很多事,在来得及想清楚喜欢不喜欢之前,就已经开始一刻不停地做了,做到后来,就变成习惯。
……但这份工作的确能挣钱,而且报酬通常都还算丰厚。
沈灼野问商南淮:“有渠道吗?”
商南淮瞪圆了眼睛,大概是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人知道渠道,愣了一会儿才连忙点头:“有,你感不感兴趣?”
他离家出走,本来的计划就是先在附近县里待几天,散心散够了,再去找个照相馆打工挣点钱。
商量都商量好了——商南淮挺擅长拍照的,上学的时候偷着去试过工,人家挺满意,说好了到时候过去兼职,按照片量给他结钱。
再怎么也是从小玩胶片机长大,商南淮家里甚至有个专门用来洗胶卷的暗房,现在外头照相馆那种傻瓜相机,在他手里就跟玩具一样。
沈灼野点了点头。
宿舍就在厂里,几步路的工夫就走到了,他扯住还往前闷头闯的商南淮,把人拉进筒子楼。
商南淮用力搓了两把脸,把压不住的笑往回藏了藏,控制着自己不绕着沈灼野打转:“真的?真感兴趣?”
商大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帮了一早上的倒忙,急需证明自己也没那么没用,连那点咬桌角的嫉妒都抛到九霄云外,就顾着高兴:“你放心,咱俩联手,肯定能赚钱。”
“以后我就跟着你混,赚的钱你拿着,你分配,房租生活费什么的……咱连均摊。”
商南淮想得挺远,雄心勃勃:“不过也得给我留点零花钱,光让你请我吃巧克力了,我也得请你点儿东西——回头请你下馆子,KTV游戏厅一条龙……”
他自己把自己说得热血沸腾,被沈灼野拉回出租屋,重新给伤口消了毒、换了新的绷布,都半点没觉得疼。
沈灼野放下手里的消毒水和剪刀,他在工作服里就只穿了件半袖,蓝白相间,这年代很常有的款式,因为清瘦挺拔,一样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
商南淮被沈灼野看了一眼,喉咙动了动,仓促挪开视线,免得让自己看起来太像什么“奇怪的人”。
沈灼野估计出他的尺码,找出一身适合他的衣服,又翻出一顶毡帽,扣在他头顶比了比:“你不回家吗?”
毡帽大小合适,恰好能遮住绷带,不用担心再被水浇一次。
商南淮张了张嘴,有点儿泄气:“……不说这个。”
他不太想聊这事儿,接过沈灼野递过来的毛巾,拿了衣服去墙角换。
沈灼野的衣服也和这个出租屋一样,干净利落,一点褶皱都没有,只有几条整洁的折痕。
商南淮把衣服囫囵套上,他这人一向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点烦躁沮丧一眨眼就过了,又去围着沈灼野打转:“小沈师傅,给我找点能干的呗。”
他就不信修车厂没一件事他能干——给他把笤帚,难道他还不会扫地了?
沈灼野正在套工作服,离他稍远了些,免得叫机油弄脏衣服:“你英语怎么样?”
商南淮愣了下:“……还行。”
怎么修车还用英语,这小地方的修车厂这么洋气?
沈灼野绕过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英语卷子,又找到一支红笔,一起放进他手里:“帮我改一下。”
这卷子是他从学校门口收来的,没有答案,做完也不知道对错。
商南淮一个人在出租屋待不住,非要跟他去厂子里……但真要说不那么好听的实话,商大少爷坐在那什么都别干,就是帮他的忙了。
商南淮错愕地瞪圆了眼睛,怔了半天,抓着卷子跟笔追上去:“你不是说你不上学吗?”
沈灼野脚步顿了下,点了点头,扣上工作服的扣子。
商南淮看着他的平静侧脸,莫名生出点后悔,飞快把剩下的话嚼碎了吞回去。
他看着沈灼野锁门,把卷子叠起来,老老实实跟着沈灼野下楼梯,在路上就看了半面题:“欸,你这基础知识真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