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甚至还收了个不小的红包,唯一的工作就是定期去打扫沈灼野那个公寓,别落灰,给仙人掌浇水。
商南淮窝在沈灼野家打游戏,忍不住对这只做了甩手掌柜的木头猫抱怨:“你看看,害我不浅。”
都是让沈灼野拐的,放在过去,他什么时候有耐心考虑这么多。
商南淮问:“真不能让我欺负欺负你,解解气?”
一个人没法打对战,只能打人机,商南淮打了一宿,快被气死了。
他就想不明白,自己这是倒霉到什么地步,人机连输十局,连一只小豹子都揉不着?
系统追着商南淮操控的角色,连续十次把商南淮打到只剩一条残血,迟疑着恻隐:“宿主……”
庄忱把精灵球扔出去,相当冷酷的黄皮耗子放出十万伏特,把商影帝电到恼羞成怒,抄起手柄彻夜鏖战,一口气再打三十盘。
沈灼野已经彻底不在这个世界上,连鬼魂也完全消散。他们之所以还留了些数据,以第三视角旁观,只是因为一点执念。
说是“执念”也太严重,主要还是庄忱稍微有点强迫症,想把墓碑上的名字改成对的。
但商南淮偏偏不去墓园……哪怕这地方实在不大,这些天已经叫他绕了个遍,每回走到墓园前,商南淮还是要远远绕个圈,回沈灼野家。
“反正你肯定不在那,对吧?”商南淮说,“那破地方,又冷清又没意思,你家这么近,回家多好。”
商南淮边打游戏边絮叨:“我这人就这样,这毛病改不了,干什么都拖延,我跟你说,后悔死我了……欸!”
商大影帝一时不慎,又输一盘,气到跑出去推秋千。
秋千上放了个小瓷猫,是流浪手艺人卖的手工制品,脖子上有漂亮的丝带,系着小铃铛。
商南淮看着挺好看,买了一只回来,又弄了点透明树脂,粘在秋千的木板上。
这算是打游戏、看电影之外的第三个消遣,商南淮坐在草坪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秋千,听铃铛叮叮当当响。
这样的日子过到下一场阴雨绵绵。
商南淮被敲门声叫醒,看见宋季良和同事站在门外,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扯了个笑:“……请进。”
他还以为……算了。
商南淮不想没用的事,按着答应沈灼野的,一边配合调查,一边装神弄鬼吓唬了几回他季良哥。
调查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毕竟国内的案情还在审理,不可能对受害者就这么不闻不问……不论买凶和沈灼野的死亡是不是直接相关,都有必要来确认。
“理解。”商南淮点了点头,他有点惊讶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才过了一个星期?”
配合陈述情况的时候,商南淮看见时间,才发现他原来只在这窝了一个星期……甚至还差多半天。
他还以为过去半年了。
怎么才一个星期。
宋季良停下穿衣服的手:“你不知道?”
“没注意。”商南淮刚给手机充上电,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响成一片,“谁度假还看日子……”
找他的人还不少……商南淮其实没想到,发来最多消息的,居然是他们那部电影的编剧。
编剧:小沈究竟怎么了?
编剧问他:身体问题严不严重,心理状况怎么样?
编剧:如果有条件,让我见见他,我有歉要向他道。
编剧:当初在剧组的时候,我没能认出他,以为他是要攀交情套近乎,就没有多想。
编剧给商南淮发消息:如果我知道是他,就不会这样设计这个角色,我会改动结局,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个结局的隐喻色彩太浓烈,又因为过于含蓄,能看懂的普通观众并不多,时隔这么多年,真正的解读才彻底流传开。
如果能早点认出沈灼野……就算电影出于艺术角度,能改动的部分有限,编剧也会多拉着他谈心。
十七岁的沈灼野长着一副刺头样,内里乖得不行。只要稍微拍拍肩膀,哪怕有人拉着他坐下来,跟他好好说两句话,他都能立刻听进去。
编剧:这部电影给他添了麻烦,很多人其实无法看透角色的本质,也没有分辨角色和演员的能力。
编剧:恶人推波助澜,他被放在火上烤。我没有考虑到这些后续影响,没有对他负责。
编剧无法释怀这件事:我以他为原型写了这个角色,却把他留在了钢厂,他救了我,我没能救他。
商南淮看了半晌,替沈灼野敲这木头猫多半会说的回复过去:这怎么是您的责任?
商南淮:他很感谢您,请您放心。
编剧立刻有了回复:怎么能帮到他?我看了他后来的作品单,悲情压抑居多,欢快幸福类角色寥寥,这样会伤人心志,不是好事。
编剧反复考虑,也请教了《重聚首》节目组有关舆论的知识,又去问过心理医生:有个剧本,好角色、好结局,他是否愿意尝试?
商南淮这次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复,看了剧本梗概,有点哑然:同性题材?
同性题材,非现实向,好结局,这可不像是奔着拿奖去的。
编剧交出这么一部作品,哪怕只是挂名,以如今的舆论环境,都要被嘲蹭热度、晚节不保。
编剧并不在意:总得有几件这种事。
总有些时候,交出一部作品,不是为了拿奖。
编剧:我知道你自己有工作室,如果你愿意陪他尝试,这本子送给你。
商南淮扯扯嘴角,避重就轻,把锅往自己脑袋上扣:我最近状态不好,您这剧本我代入不了,不一定能演出感觉……
编剧错愕:你不是喜欢他?
商南淮拿着手机,对这条消息愣了半天。
宋季良送同事出门,又折回来,看见他异常苍白的脸色,被吓了一跳:“小猫怎么了?”
他们两个都清楚这问的是什么。
商南淮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该怎么笑,揉揉脖颈:“没怎么啊,我们俩昨晚还打游戏。”
“你弟弟太狠了,连赢我四十盘,把我打懵了……”商南淮想起来,“对了,戒烟糖呢?没吃吧?”
宋季良盯着他,沉默片刻才摇摇头。
“过期了,沈小猫让没收。”商南淮心安理得,“上交吧,宋警官。”
商南淮拿沈灼野的签名照跟他换。
宋季良肩背绷了下,把手探进口袋,隔了一阵才拿出来,把那颗糖放在桌上。
商南淮摸了摸那颗糖,有点恍惚地站了一会儿,被宋季良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我先……不去了。”
宋季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警局。
商南淮无意识攥紧了桌角,那个惯偷手里的匕首只不过是划破了他的衣服,一点皮都没破,可那地方现在却开始漏风。
不疼,就只是凉飕飕的漏风,像是直接捅透了腔子,寒气进肺,再沿着血管淌遍全身。
宋季良点了点头,没多说,离开小木屋。
商南淮对着手机,一动不动又站了一阵,给编剧回了几条消息,又打开《重聚首》节目组给他开的那个直播间。
直播其实已经停了几天,背后的压力跟沈灼野跟商南淮的老东家脱不了干系,但堵不如疏,越是这样不择手段,网友的反弹越厉害。
节目组当然不在乎——对他们来说,哪怕只是播了短短几天,引爆的流量也远超平平安安做完一整档节目。
商南淮就更不在乎,他用不着卖公司的面子,挂了个“只聊沈灼野”的直播间,没过半小时,观看人数已经飚得飞起。
「别光聊沈灼野。」弹幕池追着问,「给我们看看行不行?商老师,你们俩到底跑哪去了?」
「等辟谣等得嘴都起泡了,总算等到直播,我要截屏留念。」
「商老师,您知不知道最近的谣言?」
商南淮当然知道,这事不可能彻底封锁,本地人知道的比外地人多,加上闹成这样沈灼野都不出面,已经引起不少怀疑。
商南淮跳过了这几条,捡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聊沈灼野的八卦。
他越不聊,弹幕越着急追问,到最后几乎吵起来——有些人怀疑这是炒作,怀疑沈灼野就是藏起来了,剩下的人快要被气疯:
「你用这种事炒作!?给你炒一个你要不要?!?」
「有些人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冷静,特别理智?当初全网骂沈灼野的时候,也是你们说,骂得越多对他越好吧?这到底是什么歪理?」
「两码事,胜不骄败不馁,适当泼一泼冷水,是有好处。」
「做错事立正挨骂,天经地义,没有问题。沈灼野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要泼一个从没做错过事的好人冷水?」
「为什么要泼一个好人冷水?」
「为什么要泼一个好人冷水?」
满屏的质问里,原本振振有词的人哑口无言。尤有人余怒未消,半点不给面子地捅穿遮羞布:「省省吧,你们不就是因为他好骂。」
因为沈灼野没人护着,因为沈灼野对外的形象就是“混混”、“祸害”,因为沈灼野那个微博,好像什么恶意都能装下。
就是有些人,恶意在先、借口在后,先找能发泄针对的目标,然后才找借口找理由,扯着大旗掩盖自己的暴行。
「两年前那事,叫人渣蒙蔽了,冲错了人,就好好道歉,道歉不丢人。」
「对无辜的人施暴才丢人。」
「死不认账,还要找借口,死鸭子嘴硬才丢人。」
「都别吵了,商老师,能不能问问沈灼野,愿不愿意回来?我们把微博弄好了。」
「对对对,我们把微博弄好了,垃圾评论都举报了,现在特别好。」
「还有那些视频剪辑里的伪科普帖,好多人都在解释,删的删举报的举报,新的澄清帖也发了。」
「退圈也不要紧啊!回来看看就行,聊聊天也行。」
「商老师,你们是不是在一块儿?能不能劝沈老师出个镜?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说扎心的话了,我们就是看别人说,以为跟着好玩……」
「要是还生气,就骂我们,骂回来,我们躺平挨骂。」
「以后我们当自来水,有人黑他我们就帮忙解释,不让他受委屈了。」
「能不能帮我们跟他说?我们喜欢他。真喜欢,没骗人,这回不是恶作剧逗他。」
「以前不懂事,真的知道错了。」
「实在不想出镜也没事,报个平安就行,就报个平安,要不您跟他说,好人长命,好人长命百岁。」
“我也想说。”
商南淮看见那条评论:“我琢磨两三年了,一直想跟他说。”
不止两年,沈灼野去做手术之前,商南淮其实就想开工作室。
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总觉得有时间、有以后,犯点错不要紧,以后改就行了,错过什么不要紧,以后找回来就行了。
商南淮找不到答案,或许也没有答案,像他这种人,就得狠狠栽一跟头,才能长记性。
可他不想这个跟头的代价是沈灼野啊。
商南淮靠在窗户边,他其实依然有些相当恶劣的想法……像他这种人就是这样,自己不好受了,自然不想让别人好受。
可事关沈灼野,商南淮不敢做得过头,他只能尽量简洁、尽量不加任何修饰地把话说出来:“工作室……近期会发讣告。”
直播间里的评论似乎暂时静止了几秒钟。
有那么几秒,没有任何新增评论,然后有评论铺天盖地,更多的人涌进来,追问的、难以置信的、错愕愣神的……商南淮看见不少人在慌乱地找沈灼野:「什么意思……什么讣告??」
不少人在慌乱地找沈灼野。
或许也包括他,当然也包括他。
但找不到了,找不到沈灼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个人。
当然有很多事可做,可以道歉、可以忏悔,可以认错并且试图弥补……但也得明白,这些本人都不会知道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么个人了,不会有一把干净灼烫的火,挣扎着闯过暴雨荆棘,燎原似的在田野上烧。
火就是这样,灭了就是灭了。
你捧着一把灰,也没法求他再烫一烫,来年春草绿,那不是他。
商南淮关掉直播间。
他得去当地警局支援一下宋队,宋季良他们的工作进展不太顺。
宋队从国内来,还不知道这地方懒政相当严重,什么都得想办法打点,想看证物跟当时的尸检记录也一样。
商南淮穿上衣服出门,把小木头房子反锁好。
他已经差不多摸清这地方的规矩,用了点办法就让当地警局变得异常配合,提供了异国警方需要的东西,还派人跑腿,把他们带到了墓园。
“刻错了——错了吗?”陪他们来的警员连英语也说不顺,仔细对照了半天墓碑,有点吃力地蹦单词,“抱歉,他,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沈灼野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没有人会留意到一方印错的墓碑。
宋季良盯着尸检报告,攥瘪了一包抽空的烟,他发现商南淮的脸色不对,伸手扶了一把:“没事吧?”
商南淮摇了摇头,蹲下来,摸了摸那个名字。
他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它们像是融化了,那些石头轰隆隆倾泻出来。
“……一个星期。”商南淮说。
宋季良皱紧眉,他盯着商南淮,低声问:“什么?”
一个星期。
商南淮给房产过户的时候,看见了小房子上一次的过户时间,那个时间离沈灼野的死亡日期,也只有七天。
一个星期够干什么?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商南淮想起,沈灼野那时候还不会打游戏。
沈灼野可能也不想看电影。
况且这七天并不自由,是倒计时里嘀嗒作响的七天,当地警方保存的那些医疗报告,明确描述了那颗心脏破败的程度。
“怎么办。”商南淮低声说,“他什么都没玩成。”
宋季良在沉默里理解了这句话。
错误的墓碑被移除销毁,墓穴也被重新开启。
不等当地的墓园负责人询问,商南淮就提出要把骨灰带走……他等着宋季良阻拦,但后者只是沉默抽烟,仿佛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商南淮这么做有缘故,他本来想解释,他跟沈灼野吹牛皮,要在别墅里给沈小猫种棵树。
种棵小枫树,到了秋天,一树火红,准保漂亮精神。
商南淮把这事忘了几天……这段记忆在他脑子里空白了几天,到现在才复苏。
和记忆一起复苏的,还有他从没体会过的感受。他的脸很痒,摸了下才发现是湿的,他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头晕得厉害,有种麻木的胀痛让他以为这个世界不存在。
……他们在秋千上聊到这件事。
聊这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雨,沈灼野弄出一点鬼气,替他挡着。
他没发现,他在盯着游戏发抖。
沈灼野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但对商影帝的实力保持怀疑:“你能养活吗?”
商南淮恼羞成怒:“什么话?”
沈灼野实话告诉他:“你买的那盆仙人掌是假的。”
商南淮三十年来的人生自信,差不多毁在了这么个惨绝人寰的噩耗里。
他看见这狡猾猫藏在眼睛里的一点笑。
“种吧。”沈灼野说,他的身影变淡,声音也变轻,“带我一块儿种,我帮你养。”
沈灼野说:“要是能养活……”
“要是能养活,商南淮。”沈灼野说,“就回家吧,继续演戏,当大明星。”
沈灼野骗他:“我看过你的电影,演得很好,退圈可惜了。”
商南淮对这种虚情假意的恭维嗤之以鼻,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电影是什么德行,雕琢匠气,比沈灼野的差着一个档次:“少来,你看过我哪部?”
沈灼野:“……”
商南淮自取其辱,恼羞成怒翻倍,想要把这人揉到怀里抱住,却抱了个空。
沈灼野已经没法被抱住了,但大概是当时商大影帝的表情太难看、太丢人了……所以那个永远好心肠的小豹子,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回家吧。”沈灼野说,“商南淮,你有家,别流浪。”
“你家的游戏很好玩。”
沈灼野骗他。
沈灼野骗他:“我跟你回家。”
商南淮后来还是接了编剧的本子。
剧本修改过, 说实话颇为险恶,商南淮拿着之后愣了好半天,对着编剧身心敬服:“您真是……”
……真是知道怎么扎心。
这话没能被顺利地说出来, 商南淮把手收进口袋, 慢慢把玩着那颗戒烟糖。
回国后, 商南淮发现, 他终于理解了沈灼野的很多感受。
比如有时候会忽然说不出话, 比如那种不知道该去哪的极端茫然。
但商南淮这性格,就有个比沈灼野强的好处——他不要脸,商南淮敢理直气壮赖在沈灼野那个公寓不走, 几天几夜不出门;敢整宿不睡觉,跑去别墅对着那棵小枫树神神叨叨……求它千万别死。
商南淮这人, 十分不擅长养植物,除了塑料仙人掌,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在他手里绿得超过半个月。
幸好小枫树长得不错, 或许是沈灼野有这本事, 这棵树在别墅院子里扎根活了下来, 还长得神气漂亮。
夏天绿意葱葱,到了秋天就变成一树火红。
“还得是你来。”商南淮弄了点饮料跟零食, 去找那棵灼灼火焰似的小红枫说话,“我就不信了……明年我去种颗狗尾巴草, 你看活不活。”
商南淮找了块干净地方, 坐在树底下, 给枫叶按好看程度排序。
他其实还带了瓶酒……戒酒这事到底不太成功, 不过这也不算说话不算话。
毕竟沈灼野是让他至少戒一样, 他戒烟戒得成功,现在还替沈灼野游说他季良哥戒烟。
刚回国那段时间, 商南淮出过几次状况。
比如说话的时候忽然晃神,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幻觉,不过都不严重。后来配合用药,也就看不见了。
也有那么几次,商南淮翻来覆去睡不着,买张机票杀去那座小城,谁也不告诉,直奔修车厂旧址,在沈灼野那个房子里躺着。
工作室一开始没考虑到这条路线,找他找疯了,甚至报了警。
宋季良把门弄开,把他用力晃起来的时候,商南淮刚酝酿出一个星期以来的头一点睡意,刚睡着五分钟:“……”
“……”宋季良想差了,黑着脸送走被拖来的医生和法医。
“不至于。”商南淮给宋队分了罐啤酒,“我死了,又不能换沈灼野活过来。”
这么点事,商南淮还是能考虑清楚的。
商南淮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身边人这么紧张他——他也就是在沈灼野的墓前那会儿不太冷静,唯一的一次失控到被人按着打镇静剂,是看见当地警局那些证物的时候。
商南淮没能顺利把沈灼野的手机偷走,这东西是证物,得封存,而商南淮又不是沈灼野的什么人。
那时候,商南淮是真破罐子破摔地想,他就真该在沈灼野出国以后,立刻缠着跟过去。
然后不论用什么办法——反正他不要脸,大不了骗沈灼野自己得绝症了就这么一个心愿……拖着沈灼野去扯张证。
或者有点别的什么联系,让他能捉住沈灼野,让这个人别消散得不剩一点痕迹。
哪怕剩一捧灰,剩一阵风。
宋季良站在窗边,背着光的身影更像块沉默的石头,条件反射想要摸烟,又收住手,盯着窗外落进来的那一点光影。
“……所以。”宋季良静默了不知多久,低声说,“你是真的——”
商南淮揉了揉脖颈:“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商南淮说,“宋队,我不是那种喜欢逼死自己的人,我也不想知道。”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沈灼野?
这问题没法有答案了,也不能有答案。
商南淮确实得承认,在沈灼野不理他的那两年里,他看了不少CP向的拉郎剪辑,HE、BE都有,看得津津有味。
他也承认,如果沈灼野现在还活着,他肯定撸袖子冲上去每天告白一百次了——哪怕沈灼野现在是鬼魂,他都能君王不早朝,无心工作,每天绞尽脑汁撩巴小豹子。
但这些可能现在都不再有,所以商南淮也拒绝再考虑这件事。
宋季良点了点头,将剩下的话尽数咽回:“抱歉。”
“宋队。”商南淮忽然说,“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宋季良愣了下:“什么?”
商南淮静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搓了搓脸:“我上初中的时候,其实差点转学到你们这……我舅舅是你们市电视台的副台长。”
就是那个市电视台,给真相贡献了一台DV、几盘录像带的电视台。
那时候他家没人管他,他父母的事业都相当有成,自然也相当忙,一年要出差三百天,在家谈的也多是生意。
生意嘛,你利用我、我算计你,没有一点真心,相信别人的人就是蠢蛋。
商南淮耳濡目染,一直觉得这没半点问题,觉得使手段下黑手锱铢必较简直理所应当,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活法。
初中的时候,他父母本来想把他托付给他舅舅照顾,给他转学到这边读书,结果商南淮宁死不从,这么僵持了一个暑假,还是作罢。
其实能演钢厂那部电影的主角,也是托了他舅舅的关系——所以十八岁的商南淮,知道了沈灼野在街上打架都能被选角导演选上,其实没少咬着桌角生气。
“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可能还是有点不要脸。”
商南淮说:“但我总觉得,要是早点认识沈灼野,我这辈子就不会这样。”
他说的不是“沈灼野这辈子就不会这样”,宋季良怔了怔,看向商南淮。
“沈灼野这辈子当然也不会这样。”商南淮看出他的意思,理所当然,“我都洗心革面了,还能让他受委屈?”
商南淮深吸口气,用力呼出来:“我不是说那个……是说编剧他们用的,比较酸的那点词,改过自新,拯救,什么的。”
需要改过自新的是商南淮,如果早点认识沈灼野,他就不会兜这么大的圈子,汲汲营营到现在,发现活着真特么没意思。
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后悔死了,他在这事上偏偏要脸,对着心理医生都不肯承认,他快后悔死了。
商南淮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每天只要睡醒了就开始后悔,睡着了也后悔。
有时候胸口会疼得喘不上气,体检没半点毛病,纯粹是脑子有毛病,自己折腾自己——医生说是潜意识,确实没错,他潜意识想把自己豁个口子,把心掏出来看看。
究竟是多愚钝、多冥顽不灵,才能放着沈灼野站在那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