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不错。
庄忱还准备道谢, 可惜下一句被送到嘴边的姜汁可乐挡住。
别的不论,他们这个机器人的进食模块倒是相当完整,入口的食物被分析出相当精准详尽的电信号, 回传给中央处理器。
熨帖喉咙的微烫里, 姜汁微辣, 给人近于放松的错觉。
庄忱闭上眼睛,咨询专业人士:“机器人需要睡觉吗?”
“当然。”宋边霁整理好他身上的毛毯, “机器人必须要睡觉,人也一样, 不睡觉会损耗大量寿命。”
这倒是用不着太担心, 毕竟他们这种机器人的极限使用寿命, 也就是三个月, 时间一到就会自动报废。
但既然机器人也要睡觉……那他就不客气了。
庄忱咽下最后一勺姜汁可乐, 含了一颗巧克力味的牙膏胶囊,微苦的甜香弥漫在口腔里, 倦怠甚嚣尘上。
这是种新奇到有点陌生的感受。
做任务的时候,角色倒是也有觉可睡。不过宿主通常会用这个时间整理数据、回总部交接任务,有“正在睡觉中”的认知,没有睡觉的实感。
上次正经睡觉的场景还是在海伦娜,那颗有亮闪闪钟乳石和水晶的星球,躺在被暴雪封住的溶洞里。
这种经验相当珍贵,不过普适性一般,参考性就更低。
庄忱还在思考怎么睡更舒服,宋边霁就用毛毯裹着他,把还没充好电的机器人抱起来。
“睡沙发就可以。”庄忱想了一会儿,找到一些模糊的经验,“我喜欢睡沙发。”
宋边霁站起身,一只手护在他头颈后方,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低着头看怀里的机器人。
轻过头的分量压在手上。
“试一试床,好吗?”宋边霁轻声说,“不喜欢的话,再换沙发。”
“不是睡眠舱,我把床弄得很软,可以滚来滚去,被子很厚。”
“有很多枕头,枕一个,抱一个,搭起来也行。”
宋边霁想了想:“床头有星星灯。”
……这就未免诱惑得过头了。
庄忱承认自己抵抗不了,衡量了下目前的体力条,问家里居然有床的专业人士:“我能不能试试自己走?”
宋边霁点了点头,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不舒服?”
庄忱摇头,闭上眼睛,等眩晕过去。
不知道哪个模块负责头晕,感触真实过头了,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色块。
再睁开眼睛,宋边霁牢牢扶着他的手臂,浅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
“不要紧。”庄忱说,“应该是残留的代码。”
他们这具机器人的身体问题其实很多——这倒也不奇怪。根据机器人的外观判断,原主死亡的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如果不是意外,多半就是身体原因。
意识数据化以后,记忆里残留的相关代码被触发,还会有类似的感受。
不过也就仅仅是感受,不会有更多的影响。
不会再有影响了。
宋边霁静静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着急,我们慢一点走。”
他调整了下姿势,握着庄忱的手腕。
这种程度的接触也算持续供电,机器人前几步路走得稍有跌撞,后面就恢复自如。
庄忱走进卧室,柔软的地毯很厚实,踩着感觉很好,慢慢走过去,一头栽倒进相当软和的床里,就更舒服。
宋边霁留在床边,帮他整理枕头和被子,轻声问:“在想什么?”
庄忱咨询专业人士:“没有触觉模块,为什么还有感受?”
宋边霁正在整理枕头,听见这个问题,手顿了下,又慢慢把枕头拍松,轻轻碰了碰机器人的头发。
“有。”宋边霁说,“你会疼,会不舒服,生病了会难受。”
庄忱愣了愣,觉得两个人说得大概不是一回事。
但宋边霁显然不觉得概念混淆,托着他的后背,力道轻缓,让他更舒服地躺在枕头堆里,用被子整个裹住。
“感受就是感受,不需要模块。”
宋边霁说:“我看到你这样躺着,猜测你躺得舒服,觉得高兴,就是感受。”
庄忱的确躺得挺舒服,倦意潮水一样上涌,一波接一波,把人往深海里拖。
“你认识这个机器人?”庄忱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因为困倦过头,声音有点哑,“你们是朋友吗?”
宋边霁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你不是这个机器人?”
庄忱摇头:“我不是。”
他是穿书局的员工,是个过客,负责各类角色,这次来客串个龙套。
宋边霁不答话也不反驳,依旧坐在床边,床头的星星灯亮度很低,是种完全不刺眼的柔和光线。
“你不会疼,不会不舒服,不会难受。”宋边霁轻声问,“你也不是这个机器人,不会被什么人带回家,不会在床上睡觉,对吗?”
庄忱点点头,因为实在太困,扯着被子,把脑袋埋进去。
宋边霁低头看着他,因为这个动作,眼睛里笑了下,那一点笑意又很快淡去。
……到零点了。
时间飞快过去了一天。
还剩二十九天,机器人的寿命就会走到头,变成无知无觉的废弃零件。
“我的确有个朋友。”
宋边霁说:“因为意外,我在他死后认识他,我们相处了三十天。”
这其实是个不太合格的睡前故事。
但讲故事的人轻声慢语,听故事的又太困,秒针的滴答声里,夜色也变得更深。
在安稳过头的梦境里,那些声音连不成字句,拼凑不出完整含义,但应当是因为触发了关键词,倒是有新的剧情人设解锁。
系统忍不住打开看了看,是他们这个名叫“2603”的机器人生前的资料。
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2603原本也是主角团的一员——甚至还是个相对重要的角色。
这个世界很糟糕,现实崩坏秩序坍塌,天上城灯红酒绿,地底世界污水横流垃圾遍布,意识数据化和改造人体的技术,并没让人类真的“飞升”,反而催生出数不尽的混乱罪恶。
主角团在这个世界里接受委托、赚取报酬,也救人,也杀人,接纳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慢慢成了密不可分的家人和挚友。
在这些家人和挚友里,2603负责“预测轨迹”。
这是份很难被代替的工作,需要把大脑和虚拟网络连接,依托数据逻辑和人类的意识混合,进行大量推演后得出预测,只有极少数相当有天赋的人才能做到。
预测任务的轨迹、预测生命的轨迹、预测事情变化的轨迹。
——换句话说,就是靠人脑混合数据,强行计算出可能发生的未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人们总希望能提前预见一切,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这么想,“如果能早知道某件事会发生就好了”,“如果能早避开某个危险就好了”。
主角团因此死里逃生不知多少次,也及时把握住了不少机遇,终于让所有人离开了那片混乱肮脏的泥潭。
系统看了一整宿资料,发现天色微亮,掀开一小点缝隙钻进窗帘,看窗外近在咫尺的垃圾回收场。
“混乱肮脏的泥潭”,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巨大的钢铁屏障耸立,锈迹斑斑的管道蜘蛛一样向四面八方伸展,污秽早就洗不干净,处理垃圾的机器日夜运转,焚烧、腐蚀、分解,变成深色的泥浆灌入地底。
不知道宋边霁用了什么办法,异味和噪音完全没有入侵这个房间,极寒和极热的温度也一样。
合上窗帘,只有昏沉的温暖安静,加湿器咕嘟咕嘟轻响,气雾有干净的铃兰香。
庄忱睡得很沉,陷在柔软的被子和枕头里,暂时没有要看烟花的打算,白天也的确不是适合放烟花的时间。
系统绕了绕,听见门外细微的声响,悄悄从门缝里钻出去。
客厅比平时的温度稍低,因为大门半开着,宋边霁站在门口,在和外面来的人说话。
系统比对着剧情,认出门外的来人——可以算是主角团的一号主角,叫许云程,因为改造了骨骼,身体比常人强壮,外形看着明朗元气。
“宋先生,请听我们解释……这真的是误会。”
许云程扳着门,不让他合上,神色急切:“他是我们很重要的家人,是因为有人恶作剧,才会出这种事,我们就是来找回他的。”
“我的确没有见到。”宋边霁的声音不高,很和气,“据我所知,要成为‘恶作剧’的选项,这台机器人至少在仓库里被存放两个月。”
“两个月。”
宋边霁说:“没有人领取,联系不上亲属朋友,或者亲属朋友拒绝接收。”
许云程被他诘住,滞了滞,艰难解释:“是……出了些事,我们已经想通了,不再怪他了,那是意外。”
宋边霁低声问:“不再怪他了?”
许云程的脸色有点难看,大概是觉得这人问得太多,看似态度不错,偏偏全是软钉子,怎么说都油盐不进。
说实话,这个世界里没那么多秩序和道理。
客客气气的询问,再三打电话确认,约了天上城相当不错的地方吃饭,想跟对方好说好商量……都没有用。
不论怎么问,宋边霁都说没收到恶作剧机器人,也从来都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许云程径直问:“我们能进您的房间看看吗?那里面是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锁定唯一关着的卧室门,不由分说用了蛮力要闯进去,却被一只手拦住。
许云程眼里透出不耐烦的焦灼,想要用力推开那只手,改造过的骨骼却骤然没了力气,不论怎么拼命驱使,都动弹不得。
许云程抬起视线,惊恐地看着这个看不出半点特殊的人——资料上不是说,这就是个负责调试主脑的程序员?
这是什么名堂??
宋边霁依然站在门口,很和气,态度很不错。
他放下手里刚买回来的早餐,热腾腾的包子豆浆,暄软的包子皮被馅浸得油亮,香得人吞口水。
“轻一点,不要发出噪音,还不是起床的时候。”
宋边霁说:“里面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第90章
提要求的人很客气, 语气不像强人所难,只是灰色的眼睛在楼道的灯光下,有种仿佛不含温度的金属质感。
说实话, 光是这么看起来, 比机器人还要像机器人。
许云程脸色涨红, 盯了这个怪人半天, 实在看不出端倪, 咬了咬牙关:“……我可以解释。”
他的机械骨骼故障出得离奇,浑身上下没法动弹,走廊里的冷风飕飕, 实在难熬,不得不把声音放低。
系统手里的资料有限, 依依不舍放下包子,暗中潜伏过去。
许云程的确可以解释。
之所以两个月没有人去领机器人,不是因为起了争执, 死后还要故意丢弃遗物。
……是因为没人知道2603死了。
平时2603就是独居, 深居简出罕少出门, 不和主角团的其他人住在一起。
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这段时间里, 也没有人保持联络。
只不过是一段时间没联系而已。
没人想到,会出这种事。
许云程说到这, 迎上古怪的灰色的眼睛, 语气不自觉沉下来:“你不信我的话?”
“很难相信。”宋边霁点头, “你说你们是家人和挚友。”
这两个词发音普通, 却像是两根针, 毫不客气地扎进神经深处,叫主角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不少。
“没办法。”许云程紧攥着拳, 视线落在地面的影子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预测轨迹’?”
这是种比单纯的“预知”还要叫人不适的能力。
——你对面的这个人,只要通过资料进行数据演算,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知道你的一切秘密,洞悉你的心思,预知你的动向。
你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他都早就知道。吞下去了什么话,压下去了什么念头……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就算是再亲密的家人挚友,也没法忍受这个。
爆发了几次冲突后,2603就主动搬出去,不再和主角团住在一起——生活费当然不是问题,有预测轨迹的本事,赚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大伙都是一起过来的,都很了解他,知道他一个人能行。”
许云程一口气低声说:“他是那种什么事都有办法的人。一个人能活得很好,不用我们操心,更别说他还有那种本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边霁听懂了:“你们没人管他。”
许云程听得忍不住皱紧眉,想要反驳,又说不出什么足够有力的话,一时居然有些烦躁。
“……我没这么说。”
许云程最后沉声开口:“我是说,他没我们,一个人也行。”
这话不该说。
许云程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被这个灰眼睛的怪人套了话,刚想改口,宋边霁已经抬手关门。
——既然没他们,一个人也行,机器人当然没必要还回去。
门关在主角的脸上,速度不慢,却神奇的没发出什么声音。
许云程在同一时刻恢复行动能力,仓促想抵住门,却还是晚了一步,险些被压住手指,被不起眼的防盗门牢牢封住。
这扇门的效果超出预料。
杂音和冷风一起被关在门外,客厅无人打扰,恢复温暖安静。
宋边霁坐回沙发上,手里多出枚芯片。
这枚芯片本来在许云程手上,暗银色,储存空间不大——堵在门口耗时间的时候,微型机器人从宋边霁袖口探出,钻进了主角的衣服口袋。
宋边霁打开手提电脑,插入芯片,里面的数据解析出来,跳出有些熟悉的画面。
系统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
——怪不得机器人只有内置的意识数据代码,他们的资料很不全,连知道的内容也不算多。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这具机器人的中央处理器里,没有安装记忆芯片。
电脑的解码下,2603的记忆芯片缓慢苏醒。
是些片段,不连贯,跳跃得毫无预兆。起初几乎连不起来,后来慢慢稳定,看得见白色的墙面和天花板。
高大的仪器滴滴作响,监控屏幕上数据变换,数不清的管子和线路。
天上城的医院。
隔离室里有人躺着,管子和线路全连在身上,大约看得出是个原本强壮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生命体征微弱。
坐在隔离室外的人一动不动,不知道这么不眠不休坐了几天,整个人已经格外憔悴。
听见脚步声,人影抬起头,看见走过来的2603。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人影问,“我们受了教训,知道了……没你不行,没你就会死人。”
人影盯着他:“你早知道会这样,你早算出这条轨迹了,是不是?”
2603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这枚芯片是第三视角,惨白的灯光下,主角团口中无所不能的“轨迹预测者”,也并没有三个脑袋、八条胳膊,是个很瘦削的年轻人。
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双清秀的眼睛,有种异样的黑,漆黑得不掺杂质,近乎空洞。
2603的衣领被对方扯住,那双手的力道剧烈到失控,将他重重搡到墙上。
“你不就是想回来?想让我们知道没你不行?你要证明这个,对我们说就行了——为什么要牺牲掉克洛?!”
“他被地底下那些老鼠折磨了一宿,他们用致幻剂,用神经性药物,什么都用了……医生说他的意识受损程度超过百分之八十,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对,你肯定知道……大天才嘛,脑子好用,什么都算得出来。”
人影喘着粗气,充血的瞳孔满溢仇恨,死死盯着那双硬石似的黑眼睛,像是在看什么仇人。
不死不休的仇人,死敌,杀人犯。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人影哑声说,“你杀了人……”
“他才十九岁,没有亲人,没有家,为了跟我们在一块儿做任务,那么多次改造手术都撑下来了。伤口疼了,他一个人咬牙忍着,我们都睡觉了,他一个人偷着锻炼。”
“他明明就那么尊敬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你算出来的轨迹,把他送到了地底下那些老鼠的手里……好,我们不怪你,轨迹是概率,都有出错的时候。”
“我们去营救他,联系你那么多次,为什么你不回复?”
“为什么不配合行动,为什么不做你该做的事?”
“算算他在哪,算条最优路径出来,不费脑子吧大天才?!他被那些人折磨的时候,你到底在干什么?”
“最后一次任务,到底为什么联系不上你,你去哪了?!?”
有人激动,有人劝解,混乱的推搡不停。激烈的、劈头盖脸的质问声里,2603始终沉默,仿佛找不出什么话可说。
随着关键词触发,系统后台也有剧情不断解锁。
这就是许云程所说的“我们已经想通了,不再怪他”的那件意外。
最后一次任务,2603计算出的轨迹出了偏差。
主角团在执行任务后,没能顺利撤离,负责断后的一名队员掉队,落在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地下帮派手里。
而后续的行动,主角团折返回去救援的时候,2603甚至更荒唐地玩起了失踪,足足两天都没有出现。
“我们问他,他去哪了。”当时在门外,许云程提到这件事,语气甚至有些古怪,“他居然说……他累了,在睡觉。”
“你信吗?”许云程问,“如果是你,接不接受这个理由?”
宋边霁放下电脑,轻轻打开卧室门,放缓脚步走进去。
机器人蜷在柔软的被褥里,睡得很沉,连姿势都没变过,仿佛已经透支干净意识深处的最后一点力气。
这其实是个很避重就轻的问题。
不去问为什么轨迹会有偏差,不去问所谓的“亲人挚友”是怎么相处,也不问更多细节,更多始末。
这种避重就轻,甚至不来源于主观,而是种潜意识。
潜意识里,没人觉得“2603”会需要休息,需要调整状态,似乎也没人意识到,轨迹之所以有偏差,是因为输入的数据不足。
因为没人受得了,和一个时时刻刻都在计算、清楚自己一切信息甚至隐私的半人半机器在一起。
客厅里,光线忽明忽暗。
系统还在电脑前,看那枚记忆芯片记录的画面。
芯片几经转手,大概在中途出了故障,画面全是乱序的,并不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地下世界错综复杂的管道里,黑眼睛的青年被反绑着手臂,蜷曲在冰冷的污水里,喉咙被切断声带,身体在药剂的刺激下痉挛,眼睛却还平静。
平静,和医院里一样的平静,好像感受已经是能关掉的模块。
“怎么还不回话?!”耳机滋滋的电流杂音里,催促声越来越急,“要不要派个人,去他那边看看?”
“他有办法,用不着操心他。”又有人说,“给别人算的轨迹不一定准,给他自己算的,可没见他出错。”
“这回有意外成分,也不能全怪他……克洛要是没擅自脱队,回去找丢了的项链……”
“那是你不知道,他以前演算的轨迹,就是能精准到包含所有意外,准得人发毛。”
“对,说句心里话,想想就浑身不自在,早就不舒服了……”
画面晃动,毫无预兆的拥抱满满当当,视野跟着旋转。
“好样的——太棒了!”有人大力拍他的肩膀,把视野的主人拍得摇摇晃晃,“多亏你算准了,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肯定行啊,这可是咱们的大天才!”
“能算得这么全,什么意外都不怕,这回咱们再不怕出事了。”
“以后就在一块儿,我们所有人,谁都不能少!”
画面的视角不停切换,偶尔又回到第三视角,回到漆黑的钢铁丛林。
黑眼睛的青年裹着稍大的风衣,靠在角落,看着众人围着篝火热闹说笑,瞳孔映着一点亮色的火光。
阴暗潮冷的地下巨窟。
伤痕累累的“尸体”睁开眼睛,慢慢爬起来,摘下耳机,破开外壳,拆出一团细金属丝,缝住被豁开的身体。
脑内植入的中央处理器还在持续运转,他已经睡了近四十个小时,任务已经打了结束的红标,搜索资料显示,克洛被成功救出,送去了医院。
但疲惫并没有缓解,关节像是浇了铁水,稍一动弹,冷汗就把衣物泡透。
他坐了一会儿,想自己是谁,想该做什么。
任务结束了。
那么大概是该归队,该回家。
“不瘆得慌吗?一直有双眼睛盯着你,你做什么都被监视。”
“知道就少招惹他,离他远点就行了……小心惹他生气,算出来条什么轨迹,让你吃大亏。”
“你看得出他生气?”
“看不出才正常,你看他眼睛就知道,高兴是装的,难过是装的,也不知道是人还是机器人。”
“说真的,改造身体我理解,怎么会有人愿意往脑子里装中央处理器啊?”
黑漆漆的夜色里,一群半大孩子围着火堆,凑在一起取暖。
从垃圾堆里翻出的改造手册破破烂烂,借着火光,被一页页翻开。
“我们现在的实力太弱……得有人做这个‘轨迹预测者’,这样就能保护所有人,不会再有人掉队了。”
“那可得有个聪明脑袋,一般人想破头,也跟不上中央处理器的算力。”
“还得冷静,还得可靠。”
“还得特别厉害,至少什么都能看一遍就懂,看两遍就会……”
干净洁白的手探过来,把那一页拿走。
在泥猴子乱跑、满地脏兮兮小屁孩的贫民窟,这样的干净只此一份,其他孩子怎么也学不会提炼油脂,用草木灰和贝壳做肥皂。
他们全是些没人要的孩子,不知道身世,不知道父母,凑在一起,假装是家。
看见那只手,就有人眼睛亮起来。
一只接一只满是泥污的胳膊争先恐后过去,拉住同样干干净净的袖子:“阿忱!你也和我们一起走!”
“和我们一起走,以后有家了!”
“全在一起,大伙都在一块儿,谁跟谁都不分开,永远做一家人!”
有人不放心地问:“阿忱,往脑子里装东西,你怕不怕疼?”
单薄的少年站在风里,安静的黑眼睛弯一弯,摇摇头,把手放在一堆脏兮兮的手上。
往脑子里装东西,其实最疼。
因为只有这个不能麻醉,必须一直保持清醒,才能和中央处理器完美融合。
少年头上缠着纱布,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尽是冷汗,黑净的瞳孔像是被水洗过。
“阿忱,你梦见什么了?”趴在床边的人迫不及待问,“是不是梦见咱们以后特别厉害、特别威风,做最好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