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无恙……倒也算不上。”景良挠了挠头,叹了口气道,“怎么说呢,阿淮早比你先一步的已经入阵了,估计他应该是想凭借自己之手强行破关,因为有天道的偏爱,所以他的试练应该不会特别困难。但是你不一样,若是你直接突破阵眼,估计会造成不小的损伤,严重点还有可能造成神魂上的损伤。”
景良语调倏地一扬:“但是有我在,那就不一样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小看我,虽然我打架不是很在行,但……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面前的青年沉默不语,低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滚的思绪。他倚在墙边,闻言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嗯?我在听。”
“你方才说,强行突破阵眼有可能会受伤?”
景良心中冒出了一丝异样感,但他前半生太缺乏与人相处的经验,所以并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也可以被称之为——危机感。
他点了点头,警告道:“所以若非有我的准许,突破阵眼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原来是这样。”牧听舟若有所思道,须臾后,他抬起眼眸,一反方才落寞的模样,扬起了一抹笑容,“其实我这个人吧,有一个习惯。”
景良心底陡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瞥了眼两人面前相隔着的铁栏,丈量了一下它的硬度和距离:“什么?”
“就是吧。”牧听舟拉长语调,眉眼弯弯,笑意晏晏道,“我这个人,是不撞南墙不会死心的类型。”
“就算是撞到了南墙,我也会……”
“直接一拳打碎——”
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在死寂般的牢笼中骤然响起,滚圆的灵珠在牧听舟手中被猛地捏碎,晶蓝色四散的光芒霎时间被他吸收进体内,陡然间散发出惊人的气劲,让牧听舟的修为暴涨至大乘期,近乎与他幻境外的修为持平。
这颗灵珠总共是三日份的量,裴应淮注入其中的灵力只多不少,牧听舟硬生生憋了整整三日,终于还是让它派上了用场。
清冷的月光顺着牢笼的缝隙钻了进来,青年缓缓浮起的身姿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黑色的衣袂被猎猎长风捎带而起飘荡在空中,连带着他身后那暗藏惊人气势宛若弯钩一般的尾巴,森寒的压迫力如潮水般涌来。
景良直接傻了眼,刺人的杀意四面八方地朝他靠近,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惊起,连连后退。
面前的铁栏杆在牧听舟锋锐的指甲下被大卸八块,哐当响地沉闷声落地。
景良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在颤抖:“你,你别过来!我方才不是,不是说了,你若是想要强行突破必定会被反噬!你懂什么叫反噬吗,就是有可能连性命都不保的那种!!”
牧听舟此刻的形态半妖半人,深红色的瞳孔闪烁着冷血的光,一头披散的银发如瀑布恣意铺散,脸上爬满了独属于妖族的黑色咒文,瑰丽又诡谲。
他不断朝着景良的方向逼近,苍白的唇角轻扬:“我先前不都说了,若是有南墙堵在我面前,直接砸了便是,至于其他的后果,我选择最后再考虑。”
景良心里暗骂他是不是疯了:“那!那你先前说要离开阿淮,难道也是在,在做戏吗?!”
牧听舟歪了歪脑袋,眼中写满了揶揄:“我从未说过这些话,难道这不是你兀自理解的吗?”
景良不断被逼退,很快背部就抵在了墙边,冷汗簌簌直冒:“你难道就这么不顾全大局吗?!那你刚才还说你和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强扭的瓜不甜!这可是我亲耳听见的!!。”
“是啊。”牧听舟随心应答,“是我说的啊,强扭的瓜不甜。可我若是就爱吃苦瓜怎么办,总不能还限制人的喜好吧?”
景良被他这一番驳论给说得哑口无言,他浑身抖得像个骰子一样,面露难掩的惊恐。
他向来是以冰鉴镜的模样问世,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任何人类,只是先前听说了一些关于牧听舟的传闻,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笑得这般好看的男人浑身上下写满了刺骨的杀意。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到就连灵力都有一瞬间的不稳定,目光所及之处像是扭曲了一样,景良浑身一颤,又飞速凝结灵力稳住动荡。
只这一眨眼的功夫,但远在雪山上的裴应淮还是陡然睁开了双眸。
黑沉沉的眸子深沉似墨,他抬起头,看见了正静静望着他的那尊佛像。
佛像沉吟两息,缓缓开口:“你也感觉到了?”
“有一处非常熟悉又庞大的灵力骤然而起……聿珩,那是你的灵力吗?”
裴应淮还未从记忆的束缚中完全走出来,他眉宇森冷,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比起先前那朵静而清冷的高岭之花,更像是刚堕入幽冥的魔鬼,身上的煞气甚至让佛像都有些怔愣。
“这是第二次了。”他死死攥着拳头,手臂青筋突起,紧绷着下颌线,像是竭力压制着某种快要爆发的情绪,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扑面而来的风雪仿若尖利刀刃毫不留情地自他身体周遭刮过,整个世界好像在此刻静止了,只剩下了裴应淮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
另一边,牧听舟正思索着该用怎样的手法才好时,忽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身形一顿,低低地笑了下。
景良现在是只要见到他一笑就一阵毛骨悚然,他被逼得节节败退,无奈之下只好提议:“我放你出去!我放你出去行不行!”
谁知牧听舟却摇了摇头:“时效已经过了,已经不作数啦。”
景良紧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疯子……”
牧听舟耸耸肩,并不作应答。
时间紧迫,既然裴应淮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那相比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牧听舟不敢托大,浑身的灵力宛若莲花般缓缓绽放,他飘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地上已经差点晕厥过去的景良。
而后,磅礴的灵力猛然间从他手中迸裂,宛若星雨般毫无保留地朝景良砸去。
只听见咔嚓地一声脆响。
幻境裂开了。
蛛丝网般的裂缝不断蔓延扩大,而先前灵力轰砸的地方已然看不见了景良的身影,只剩下了一道深坑昭示着方才所做的一切。
碎片如齑粉般速速落下,只见余光中闪过一抹银色,牧听舟手疾眼快地将那块碎片捞入掌中。
紧接着,嗡鸣声接踵而来,吞没了他的整个世界,刺骨锥心的痛楚让牧听舟眼前阵阵发黑。
反噬开始了。
但哪怕是到了这种境地,牧听舟还有闲情逸致地比较了一下到底是反噬更痛一些还是在幻境中触碰地火更痛一些。
冰鉴镜破裂,无数还未寻找到破阵之法的万鹿山弟子们被迫传送了出来,此刻也都是一脸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稀薄的灵力再也没有办法支撑起牧听舟漂浮的身体,他浑身痛得仿佛已经没了知觉,余光瞥见了一抹疾驰而来的素色身影。
在跌落的那一刻,牧听舟微微偏过头,看见了裴应淮瞳孔猛缩朝他奔来的身影,唇瓣上下开合,看那样子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牧听舟心底嗤笑一声。
——谁稀罕做那破劳什子救世主啊,就算世界真的毁灭了又与我何干?
他心中轻叹了一声,用着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总不能一切都让你料事如神称心如意吧,师兄?”
在坠落后意识消散之前,牧听舟缓缓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耳旁传来一道焦急又熟悉的声音:
“牧听舟——!!”
师父没死?!
牧听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行动无疑是冒险的。
他哪怕再狂妄也不曾与仙阶品级的冰鉴镜正对面硬碰硬, 更别说景良身后还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景若平。
可他就是忍不住。
不管是景良劝说他时语气中那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还是他一口一个阿淮叫得亲昵的嗓音,都让他心底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说白了, 到头来, 不过都是这群人自说自话罢了。
凭什么要让三界的灾祸都让他一人背负, 口口声声说着都是他的劫难,实际也掩盖不了这群人冷眼旁观的事实罢了。
牧听舟动手前很冷静,他深吸的那一口气,如冰锥般刺骨寒冷的空气吸入了肺中, 登时将牧听舟心底的那团燃烧的火给熄灭了。
就在这极致的冷静下,他甚至已经料想到了后面要发生的事情,甚至在某一刻都想要嘲笑自己。
——他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的了?
不管从前和以后发生的任何事情,既然那人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自然就没有放开他的道理。哪怕是天道降下神罚来阻止,也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裴应淮早就是他的人了,自从那明净晶蓝的灵力被染成他的颜色开始……不,或许更早, 早在那人从万丈深渊中强硬地将他拉回人间, 又狠心将他抛弃在幽冥时, 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了。
所以牧听舟毫不犹豫地, 干净利落地选择一拳击碎整场环境, 用他那非常规却又十分合理的强硬手段硬生生地破开了这堵南墙。
……虽然后续会有些麻烦,但是牧听舟绝不后悔。
神魂之中连接着的痛楚无时无刻地传遍至全身,他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仅存的意识让他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风雪气息。
牧听舟后知后觉地想起两人好像现在还有神魂契约在身, 一方重创另一方必然有所感应,他有些头疼拧了拧眉。
希望那人别生太大的气的好。
在痛楚与黑暗的孤寂声中, 意识缓缓下沉,接触到平静的水面后荡漾开来一圈圈涟漪。
昏暗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牧听舟的耳侧隐约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气。
那人好像听见了他方才所想一般,幽然开口:“虽然说我这大徒弟对旁人脾性不算特别好,但迄今为止他长这么大,我倒还真没见过他发过什么脾气。”
“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你啊臭小子。”
牧听舟猛然间睁开眼睛,目光呆愣愣地望着声音的来处,一片虚空之中,那道身影逐渐打破湖面的平静,惊涛骇浪登时乍起,水花迸溅开来,冰冷冷地溅了牧听舟一脸。
他神情空白地想,这不会是损坏冰鉴镜后留下的后遗症吧,比如说随时随地能看见已经死掉的人什么的……
待到那个身影完全浮现,来人腰间依旧挂着令牧听舟熟悉到近乎落泪的竹笛,一袭单薄青衫,清俊的面容上挂着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牧听舟怔愣地看着他,眸光甚至有些涣散了。郁清名眉宇一蹙,凑上前,抬手,弹指——
一声非常清脆响亮的弹指崩的牧听舟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郁清名不客气道:“臭小子,你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先前不就……”随即他转念一想,嘀咕道,“哦对,先前见的时候把你的记忆给封住了。”
一想到这个郁清名就又来气了,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左右踱步着,腰间的竹笛与腰佩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好听的声音,冷冷一眼扫过牧听舟:“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能让为师省心的。”
“年纪不大,倒是知道开始搞强取豪夺这种俗不可耐的戏码了是吗?怎么,你是觉得你师兄一个人太轻松了,给他施加一点生活上的压力是不是?”
“还有裴应淮!他倒好,我让他照顾人,他他娘姥爷地给我照顾到……咳,真的气死我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给你们师父上炷香的好——!”
郁清名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一直垂着脑袋的青年猛然间向前一扑,猝不及防地给他撞了个满怀,力道大得将郁清名撞了个趔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
哪怕牧听舟现在的身高近乎与郁清名持平,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猛头扎进了郁清名的怀中。
郁清名的声音静了下来,他的眸光柔和了几分,落在他脊背上的那只手上下抚动着。
“嗯,长高了,也瘦了。”
牧听舟不作声,点了点脑袋,手指痉挛似地紧紧攥着郁清名的衣袍。
郁清名眼神更加怜爱了,没想到从前那个混世魔王般的小孩竟然变得这么会撒娇了……
“师父。”牧听舟闷闷地开口。
郁清名手上动作没停:声音柔和地应答:“嗯?”
牧听舟:“是不是我也不小心死掉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郁清名:“……”
他额角青筋直跳,隐忍着开口:“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你师父我还没有死,准确地说还没有完全死。”
牧听舟身形顿住了,紧接着,他只觉得脖子寒毛立起,陡然抽身退离,双膝一软,标准的跪拜在郁清名的身前,非常熟练地喊出了那句话。
“——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郁清名:“……”
温存的气氛戛然而止,郁清名都快被他给气笑了:“行行行,那你来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错在不该背叛师门,堕入魔道,一心求死。
错在哪怕知道裴应淮将他送往幽冥已经是当时的最佳之选,却还不由自主地痛恨。痛恨裴应淮将他丢弃,更痛恨当初没有能力的自己。
错在不该听信他人,强行掳走裴应淮,将他置于众矢之的,逼迫威胁他与自己签下契约。
想说的话有很多,先前清晰的不清晰的仿佛在这一句话的质问下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尽,露出的只有残酷又赤、裸的真相。
牧听舟沉默着,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头顶传来了一声叹息。
“都错。”郁清名摇摇头,“为师知你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那些陈年旧事,但都错了。”
“舟舟,我和你师兄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过你什么?”
牧听舟愣愣地抬起头,在郁清名那双温和却又严厉的目光下,他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不该沉不住气,行事极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重创敌人。”
“是了。”郁清名沉默半晌,不冷不淡地开口,“你要不要数一数,这已经是你的第几回了?”
牧听舟急急忙忙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郁清名给率先打断:“你想说自己这一次并没有冲动行事对吧?那好,我问问你,你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难道不是借由冰鉴镜的能力进入秘境内界之中再寻找药方?不过就是被一面破镜子就三言两语挑起了怒火,牧听舟,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他忽地俯身,抓住了牧听舟的手臂,直直地盯着他,不让他逃过一丝一毫:“你与聿珩自小是我一起看着长大的,难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旁人能随意说三道四的吗?!”
牧听舟呆呆地回望着郁清名,心中堆积的阴霾不知怎的,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倏然就消散了。
片刻后,他低下脑袋,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当然不是,所以我才生气……嗷,师父,真别打了,我已经及冠了!已经及冠了!!”
牧听舟捂着脑袋,哭丧着脸,赶忙站起身来,退离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对了师父,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是掌门亲口传达的消息啊,说您死……”
郁清名瞪了他一眼,牧听舟立刻捂嘴改口:“坐化,坐化。”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情势复杂,说来话长,现在没什么时间让你在这听我长篇大论的废话,你只要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就好。”
“虽然我没有死,但一段时间内也凝聚不成实型。”郁清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我警告你,先前你与牧纹对峙时的记忆已经被我收走,等到时机成熟时自然会还给你。”
“你给我老老实实养伤,不准、做任何!奇怪!的事情,听见了没有?!”
牧听舟不知怎的陡然响起他与裴应淮先前双修时的场景,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和冰冷又薄薄的唇瓣,他登时被吓了个激灵,慌忙摇头:“不做,不做!”
郁清名瞥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不放心,他摸了摸下巴,左思右想,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好点子。
竖起指尖,他的灵力仿若清风拂过树梢般掠过了牧听舟的额头,随后消失不见,后者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郁清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就这样,不错。”
“行了,你可以赶紧醒来了,再不醒过来你师兄估计也得急死了。”
“这是何意?”
郁清名耐着性子道:“这里与外面的时间流动并不一致。”他扒拉着手指算了算,“若是不出意外,外面已经过去了有半个月之久吧。”
他看着牧听舟依旧是这副呆怔的模样,眼神终于柔和了些许。
“那,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再见吧。”
下一秒,牧听舟只感觉到自己的身后被一双手轻轻一推,黑暗尽数消散,而郁清名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宛若是做了一场幻梦般,牧听舟挣扎着从黑暗之中苏醒了过来。
牧听舟慢悠悠地睁开双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房梁。
独属于九重天上的那种朴素的净白,空气之间勾着丝丝缕缕令人烦躁的精纯灵气。
似是知道牧听舟不喜欢亮堂的房间,此时的屋内被昏暗所笼罩, 一片寂静, 偶尔能听见屋外传来几声虫鸟鸣啼的声音, 但并不让人觉得吵闹,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静谧感。
牧听舟偏了偏脑袋,身下是柔软的被褥,带着一些那人身上特有的气息。他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眯着眼睛朝外望去。
估计是设有结界的关系,从里面来看并不能看出时间。牧听舟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这里并不是幽冥——应该说,这里其实他非常的熟悉。
不知道是躺了多久, 四肢有些过于僵硬,但浑身上下的清爽感证明经常有人来替他细心地擦拭身子,他轻呼出一口气,心底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牧听舟暗自思忖, 大概是毫无防备之下深入敌军让他难得地有些紧张, 趁人还没被人发现, 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般想着, 他站起身, 舒展身子时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了咯噔的声音,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浊气,试着运转了一□□内的魔气。
如针尖般刺痛的感觉迫使他停下了动作,牧听舟脸色瞬间煞白, 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看起来被反噬的伤确实不容小觑。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在身上搜寻了起来,可身上的衣物早就被人换成了干净舒适的道服,自然是什么也找不到。
直到牧听舟不经意间一瞥,望见了桌案上置放着的乾坤袋,他上前翻找了一下,果不其然在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他当时随手接住的冰鉴镜碎片。
牧听舟清了清嗓子,弯起指节在镜面上敲了敲,并没有得到什么反应。
他耐着性子,又好声好气地轻声喊了句:“景良?”
镜子像是回应了他的声音,泛起了阵阵涟漪,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没有任何响应。
牧听舟:“……”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柔和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意料之外的落寞:“啊,原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镜子啊,那算了,扔掉也不会太可惜。”
“就是希望别被什么野狼野狗给误食了才好。”
他自顾自地说完,作势起身想要打开窗户将镜子丢出去,就听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镜中传来:“你能有那么好心?!!”
牧听舟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低头与镜中浮现的人影对望,这抹笑意明晃晃地刺激到了景良的眼睛:“你!你简直就是个骗子!你满口胡言乱语就没一句话能……等等,你怎么回事?”
景良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怔愣的神情,定定地望着牧听舟。
牧听舟疑惑:“怎么了?”
景良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思考,干脆让自己变成一个真实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了牧听舟此刻的模样。
“你自己看吧。”
冰鉴镜自然不同于别的铜镜,将牧听舟此时此刻的模样清清楚楚地展露了出来。镜中人的眼睛圆润而明亮,乌黑的瞳仁中还带着几丝挥之不去的笑意,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柔软,半掩地遮住了浓郁又精致的眉眼。
先前给景良留下深刻印象的凌厉感早已荡然无存,这般望去,像是一个单纯容貌精致的万鹿山少年弟子——就连那头标志性的银发都已经被染黑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连身上的道袍都显得有些宽大,衣袖和裤脚长出来了一截,活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牧听舟也呆住了:“……原来这反噬竟然还能有让人返老还童的效力呢?”
景良怒不可遏:“你觉得可能吗?!!”
牧听舟猛然间想起了方才在梦境中与郁长流之间的对话,还有在离别前他那一缕钻入额间的灵力。
罪魁祸首已经显而易见了。
牧听舟无言片刻,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没、关、系,反正这副样子还更不会引人注目一些。”
他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景良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全程被关在乾坤袋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哦。”牧听舟面无表情地应道,“那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如就拿去喂狼算了。”
“等等——!”
见他当真不像是在作假,景良登时急了,忙道,“但是我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现下的大致情况我也都了解了!”
“你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个月之长了吗?”
牧听舟愣住,他没想到只是和郁长流说两句话的功夫外界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景良叹了口气:“你昏迷的这些功夫,外界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是不清楚你们人类之间的那些纷争,但是若你想要逃出去,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今日他们好像要举办什么庆典,好像说是要庆祝阿淮归位什么的……后面的我就没听得太懂,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
牧听舟眉头一皱,从这三言两语之中总结出了一个重要信息点。
——裴应淮回到了仙盟,会在今日举办庆典。
或许这应该会是一个出逃的好机会。
他绝对不能被仙盟的人抓住。
思以至此,牧听舟沉吟片刻,又问:“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都有谁来过?”
“要说谁……”景良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
牧听舟昏迷的这段时间基本上他一直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偶尔传来的声响都是很小很小的,时不时地还会有人轻语低喃的声音,但那些都太过于模糊,乾坤殿的位置离床榻又比较远,景良没有听得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