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高一低, 并肩走在林间小道上, 周身投落而下的树影影影绰绰, 遮住了宽大袖袍下相交的手。
徐世明眨了眨眼, 疑惑地问:“姐, 你在看什么?”
徐若雨这才收回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惊魂未定,又竭力压制住眼底的波澜:“没……没什么。”
“世明, 姐姐问你个事情。”她道,“仙尊大人与他这位徒弟的关系, 到底如何?你实话跟姐姐说。”
徐世明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应该挺好的吧?”
倏然间他又回想起什么,有些奇怪地道:“牧延虽为大人的关门弟子,但好像剑法什么的并未受到教导,先前他打赢我的时候也是……姐?你没事吧?”
徐若雨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你方才说……他叫什么?”
————————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的牧听舟已经满心扑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孤零零的灯笼挂在屋檐下,照亮了屋外昏暗的一隅之地,让牧听舟勉强能看清窗外正摇摇晃晃坐在躺椅上的青年。
窗外的月色尤为得皎洁,清冷的月光自穹顶倾斜而下,天际出现零星的几颗明星若隐若现。
青年长袖微挽,直到听见了身后屋内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这才素手一扬,一层隔音结界便笼罩住了整个屋子。
“喝酒吗?来一杯?”他端起酒杯问。
他话音落下,周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郁清名的身后一道黑影闪过,不过眨眼的瞬间,裴应淮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郁清名又问了一遍:“喝不喝?”
裴应淮静默半晌,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清名抿了一口酒,淡淡道:“都说了我和那个老东西只是共享记忆罢了,你倒也不必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起码你不用太警惕我会对阿延不利,你可别忘了你这身剑法和那套禁术是谁教给你的。”
裴应淮不冷不热地开口:“以防万一罢了,舟舟近来失了修为,我自然得多警惕一些。”
郁清名嗤笑一声:“就他?算了吧,我看他现在跟你一样是个人精,半点都忽悠不得。”
裴应淮蹙眉道:“你们下午都说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郁清名懒懒散散地说,“无非就是他将我近百年来的一举一动都给猜了个透,顺便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过事先说好,倘若他当真要做些什么,你我都是拦不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郁清名幽幽叹了口气:“他从小不就这样,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死犟死犟的。以前能力不足还会跑到为师面前喊上一喊,现在翅膀硬了干什么事我都得先猜他在想些什么,要些什么。”
他摇了摇头道:“反正我是管不住咯。”
裴应淮眉宇紧蹙,声音逐渐沉了下来:“你明知他想要什么,为何还要将事情告诉他?”
郁清名却道:“聿珩,你不觉得你的保护欲有些过剩了吗?”
“阿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有主张的人,你能护他一时,可当他身边的人都离去时,又有谁能护得了他一世?”
“还是说,你永远都只想让他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莬丝子,哪怕到了事情的结局,也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郁清名摇了摇头:“聿珩,我知你因前世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你有没有想过,阿延是什么想法呢?”
“……他是不是,也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呢?”
郁清名的声音轻缓,仿若流水般清涓,却又仿佛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须臾后,男人走上前来,垂眸望着他,声音又冷又淡:“还有酒吗?”
郁清名弯了弯眉眼,将手边盛满酒的杯盏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你也别觉得我是帮那个老东西说话。”他道,“命数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是天注定了的。他决定要走哪条路,决定要怎么走,都早就是冥冥之中决定好的。”
“聿珩,你是三界之中唯一的变数。”
“若你想救他,不如多去想想该怎么救他……该怎么救你自己。”
“你们两个啊,早就从一开始就已经绑在一起咯。”
————————
裴应淮与郁清名的夜谈,牧听舟其实早就预料到,他硬是撑着酸涩的眼皮直到夜半三更,也只看见郁清名独自一人对月酌酒。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趁着未升的太阳,扒拉开窗沿往外瞧了瞧。
屋外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两杯空空的酒杯孤零零地摆在那。
牧听舟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定是他睡熟时两人来了个促膝长谈,为的就是故意避开他!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神情阴沉,正准备下榻准备找那两人算账,却倏地顿住了脚步。
阴恻恻的表情逐渐变得怔楞,他低下头,虚虚地握了握右手,一道薄微又不起眼的魔气顺着干涸的灵脉一路滋养,酥麻的感受让牧听舟瞬间打了个激灵。
这是修为正在缓慢恢复的症状!
牧听舟登时眉眼就舒展开了,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夺门而出,想要立刻向那两人分享这则喜讯。
可他刚踏出一步房门,一道横空而来的剑气堪堪擦着他的头顶划过,锋锐无比,差点将牧听舟的一小撮头发给削落。
少年瞪圆眼睛,暗骂了一声,抬头望去。
不远处,两道身影在竹林之间来回穿梭着,叮当作响地铮鸣声荡漾开来,四散的剑气已经将周遭砍得一片狼藉。
牧听舟:“……你们在做什么?”
郁清名身上还隐约散发着酒气,抽空瞥了眼赤足站在门前的少年:“阿延啊,回去把鞋穿好再出来。”
裴应淮紧随其后,半分不让,剑气凌厉,近乎灵力全开。
两股剑气直直地撞在了一起,震得郁清名手臂一阵发麻,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叹:“好剑!聿珩,看来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也没有懈怠啊!”
牧听舟:“……”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过招的两人,深呼吸一口气,清晨的凉气顺着鼻腔钻入了身体之中,瞬间让他的脑袋清醒三分。
“师父,师兄。”
“我修为恢复了。”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语调非常的平淡,甚至都还没有两柄剑撞在一起的声音大,“若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太久没回幽冥了,估计一堆事务在那等着我呢。”
唰的一瞬间,两道黑影骤然从眼前闪过,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的身前。
郁清名蹙着眉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一遍,还没等他开口,裴应淮漆黑的眸子难得升起一丝紧张,抢先道:“什么时候恢复的?今日的药喝了吗?何时要回幽冥?我同你一起去。”
郁清名:“……”你小子,当我不存在是吧?!
他气得牙痒痒的,手中的灵剑再次蠢蠢欲动。
眼看着这两人二话不说又要打起来了,牧听舟:“……我开玩笑的。”
他挫败地扶额,妖族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应当还会在九重天再待上一些日子。
裴应淮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看得牧听舟一阵心软:“师兄,倘若我.日后真的有要是要先离开,一定会跟你说的。”
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郁清名:“……为师还在这里呢你们两个臭小子。”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先说好,我还没有同意你们两个人结为道侣!你,先给我回屋穿鞋去!你,过来,替我打下手,免得到时候你师弟吃不到早膳又喊肚子饿。”
牧听舟嘿嘿一笑,转身跑进屋里穿鞋去了。
跑了没两步就停住了,他蹙眉苦思冥想了会,不对啊,他一开始不是要去质问这两人昨日夜谈的事情吗?!怎么最后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恶,还真是老狐狸。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郁清名的事情尽量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即便他现在充当起了剑堂掌教的身份,徐清影也丝毫不敢怠慢——毕竟用脑袋想想也知道他是因为谁才回来的。
牧听舟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让成功让他联想到当初在万鹿山受到双面管制的时候。
曾经他就闲不住,更别说是现在了。
裴应淮太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仙盟, 如今事务堆积, 许多大事都得由他来定夺, 成日龙不见尾。原本牧听舟还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解放一段时间了,没想到……
“牧延,你来把上川剑谱的第十四章 背一遍。”温和淡漠却又不容忽视的声音在剑堂上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牧听舟一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虽然清醒是清醒了,但上川剑谱是什么东西?
牧听舟脸侧上还残留着印子,即便发髻束得一丝不苟, 却还是遮掩不了他眼底的惺忪:“啊?”
郁清名温和的笑了笑,手中的竹柳唰地一下敲在案边:“出去站着清醒一下。”
牧听舟:“……”
他蔫了,站起身,直挺挺地走出门外, 听着剑堂内郁清名继续讲课的声音, 倚在墙边整个人昏昏欲睡。
他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不经意间抬起头, 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正是徐清影和他那位刚从仙盟执行完任务回来的侄女。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觉得自己这般昏沉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正准备离开。
谁知还没走两步, 体内的魔气自动发散,恰好就听见了不远处那窃窃细语的两人。
“舅舅, 这个少年真的是……怎么感觉不太像呢?”
牧听舟掀了掀眼皮,徐若雨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说可能被听见了,身躯陡然一颤,飞速地移开了目光。
她几不可察地退后半步,企图想要躲在徐清影的身后。
徐清影无奈地道:“……你别吓唬她。”
牧听舟嗤笑一声,问:“他人呢?”
虽然他问的没头没尾,但徐清影已经知道他说得是谁,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来妖族的异动被仙盟察觉了,估摸着这段时日应该去仙盟处理这些破烂事情去了……他没有和你说吗?”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应不答。
本来裴应淮一个人的时候就不想让他接触这些事情,如今又加入了个浑身是谜的郁清名,他想要插手就更加困难了。
即便是问,也得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答案来,牧听舟索性就不管不问了。
——表面上是这样的没错。
他轻车熟路地顺着山门往下走,那架势甚至让徐清影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山门近日碍于妖族的关系已经开启了护山结界,不管外出还是入内都需要得到长老的准许。
牧听舟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体内的魔气日渐复苏,几乎快要恢复到了先前的七八分修为,可为了不让旁人发觉,他还得日日压制躁动不安的魔气,觉都睡不好了。
他抬手将结界戳了一个小孔,整个人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结界之外。
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道:“赶紧吧,今日是我师父授课,还得赶回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旁的树干后走了出来。他身形高挑,披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遮住了面容与气息。
就连牧听舟也嚯了一声。
那人颇有些无奈,抬手将黑袍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牧听舟非常久违的熟悉面容。
“讲真,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来九重天,你也是,没事之后也不同我说一声,还害得我白白担心
这么久的时间。”
来人正是祁萧然,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从衣兜之中拿出了一瓶丹药递了过去:“这是你一贯吃的,压制魔气独有奇效,我改良了一番,你回去试试。”
牧听舟应了一声,接过丹药:“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有什么进展?”
说到这里,祁萧然登时来了精神,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凑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你哪一次托我办的事我有让你失望过?”
“先前妖族的行踪太过隐秘,甚至不曾留下一丁点踪迹。但我顺着你的想法换了个思路,没想到还真的给我查出了些名堂来。”
牧听舟眉宇一挑,祁萧然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你放心,自打你跟我说幽冥有可能暗藏妖族时我便留了个心眼,这一次派去的都是些死士,口风很紧。”
见牧听舟并没有什么反应,祁萧然继续道:“我顺着你给出的消息继续往下查,没想到在一篇久经失传的古籍之中还真查出了凤凰的踪迹。”
“传闻之中,上古年间,凤凰是作为酆都大帝的左膀右臂而诞生出来的天地圣灵,他的作用则是赐予福泽,守护三界平衡。”
“而这一福泽也被当时的第一批人类所发觉,从而选择信奉天地圣灵。”祁萧然说得绘声绘色,“凤凰便将于他们能够独特的力量,也就是妖兽的能力。”
“这便是妖族的由来。”他道,“这群人觉得自己就是凤凰在三界之中的化身,是为天命之子,整天仰着头用鼻孔看人。”
“原本他们相安无事的倒还好,可惜三界之中灵力逐渐衰败,凤凰为了填补这一空缺选择了牺牲,妖族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失去庇护一事,日渐衰败,不复从前的光风霁月,沉寂了下来。但他们安分了没有多久,不知从哪听说了凤凰涅槃一事,竟然企图自己动手再造神明。”
“他们想要凤凰浴火重生,再复妖族荣光。”
听到这里,再一结合先前妖族在人界进行的牲祭,饶是牧听舟也不可置信道:“这群人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哪晓得祁萧然竟然也老老实实道:“确实,这三界之中有一个比你还疯的已经够让我惊讶了,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竟然还有一堆比你还……哎哟。”
牧听舟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别贫,然后呢?”
祁萧然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小腿:“然后就如你猜得那样,妖族之中确实有一物为镇族至宝,被他们秘密供奉了起来,若是这个传闻大差不差没有出错的话,这个镇族至宝应当就是凤凰残留下来的某样东西……但这个东西哪怕是族长亲信都鲜少有能够接触到的机会,所以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得知。”
语毕,祁萧然叹息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消息了。”
牧听舟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怪你,妖族隐匿百年时间,必然有他们独特的方法,你能查到这么多消息已经很厉害了。”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继续在山下徘徊, 尽量不要引起注意,看看这群妖族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牧听舟道,“这两日郁清名和裴应淮看我看得紧, 若是太频繁的下山, 总归会引起注意的。”
祁萧然欲言又止, 但看着他面色红润,一看就被细心娇养得很好的模样,又把多余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还能怎么办?他闭上眼就是牧听舟刚闭关出来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青年虽然更加张扬凌厉, 浑身上下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一种颓唐和阴郁,目色黑沉地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倘若不对自己狠一点,又怎么能镇得住底下那群蠢蠢欲动的人?
万千话语在祁萧然心中辗转成一声轻叹,他认真地道:“这是传音符, 我就在山下,有什么事及时和我传音。”
牧听舟从他手中接过符纸,垂眸半晌:“我知你想说些什么。”
“萧然,再等等。”他声音很轻, 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在等一等, 就快要结束了。”
想要在九重天伪装成一名普通的修士并不容易, 牧听舟左思右想, 叮嘱道:“满隆坊坊主正居于城中,但我怕他是裴应淮在城中的眼线,若非必要切记不要和这个人牵扯上关系。”
满隆坊在三界的势力都很庞大,祁萧然深知其中利弊, 将黑色帷帽重新带好:“放心,我会小心不被发觉的。”
牧听舟点了点头, 顺手在街边的小摊上摘了两串糖葫芦,趁着小贩愣神的时候朝他丢了两块灵石,随口道:“不用找了。”
小贩惊怒的表情还未散去,又被欣喜所替代,连连点头:“多谢小少爷,多谢小少爷,恭贺新禧,岁岁平安!”
那动作熟稔地没有百八回祁萧然是不信的,他无言片刻,忽地想起来:“是不是快要到新年了?”
牧听舟脚步微顿,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眼下竟然已经入冬了,新年就快要来了。
天空不知何时雾蒙蒙的一片,他脖间围绕着狐裘,身外披着白色的白袄,唇红齿白,仿佛真的像是从哪家跑出来的小少爷。
牧听舟垂眸,口中呼出了白色的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萧然猜他另有叮嘱,所以并没有走开,静静地站在原地。
须臾后,牧听舟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淡淡开口:“你在城中调查妖族族长的具体方位。”
“若是除夕前还不曾有什么察觉的话,便上山来吧。”
语毕,他就将手中的另外一串糖葫芦递到了祁萧然的手中,祁萧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过。
他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皱着眉头想要追问,可不知从何而来的长风吹过,险些将祁萧然头顶的黑色帷帽给吹掀。
他一只手还拿着冰糖葫芦,手忙脚乱地将帷帽扶稳,在抬头时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踪影。
这城中的大街小巷牧听舟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祁萧然当然找不到他。
他又在城中晃了一圈,腰带上挂着从裴应淮那里顺来的灵石袋,左看看又看看,正偏头望向街坊的一处时,鼻尖倏然一冷。
牧听舟似有感触,抬头望天,苍茫穹顶一片灰蒙清冷,漂浮在空中的细雪簌簌落下,给整个世界平添了一抹净色。
细雪落在他的肩头,融进衣裳之中,晕开一片深色。
众人举头望天,周遭一片惊呼声。
牧听舟难得有闲情兴致,呼出一口冷气,正准备朝深巷再走走,眼前忽地落下了一道阴影。
他眨了眨眼,回过头,头顶纸伞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视线,只能看见身前站着一个穿着素白衣袍的男人,男人的身形在一众人群之中尤为拔萃。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是熟悉的声音,牧听舟歪了歪脑袋,指尖点了点伞面,裴应淮顺应他的力道将伞面抬了抬。
裴应淮垂眸又问了一遍:“怎么一个人在这?”
牧听舟说:“怎么办,我被你师父赶出来了,不让我在剑堂待了。”
“这偌大的万鹿山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能到镇子上来了。”
清亮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委屈,眼中却明晃晃地闪烁着狡黠。
少年上前一步,整个身体挤进伞中,他力道轻巧地捏了捏裴应淮的手腕,仗着有油纸伞的遮掩,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他稍稍垫脚,在裴应淮的唇上亲了一口。
裴应淮身形未动,瞳眸却陡地黑沉下来。
伞面倾倒,完全遮住了两人的上半身,空中的雪花飞飞扬扬,静静地飘落在伞面之上,落下薄薄的一层覆雪。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身路过的人一个又一个,直到牧听舟忍受不住般锤了锤他的胸.前,这才施舍般地退离了半分。
滚烫的气息拂在牧听舟的面颊上,烫出了一片红霞。
微热的指腹轻柔地摩挲在牧听舟通红的耳垂上,他似是听见身前的男人轻笑了一声,牧听舟忍无可忍,微微使了使力道将人推离。
“别老蹭我。”牧听舟没好气地别开视线,将半张脸缩进白狐裘之中,企图遮住泛红的耳垂。
“走吧。”裴应淮抬了抬伞面,修长的手指将他的手尽数包裹在掌心之中,牵着他往前走,漫不经心地道,“想吃些什么?”
牧听舟却有些迟疑道:“不回去吗?已经有些不早了,师父要是找不见人又得叨叨。”
裴应淮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无妨。”
“反正你也不差这一日了。”
牧听舟:“……”没忍住,抬脚踹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余光处闪过一个黑影,偏头定睛望去,竟然方才一直寻他的祁萧然,在一众人群之中十分显眼。
牧听舟心头一跳,飞速走上前两步挡在裴应淮的面前,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雪了,赶紧回山吧。”他声音平稳,“别一会雪下大封山了,到时候就回不去了。”
裴应淮道:“我以为你还会想再逗留些许时间。”
他道:“毕竟幽冥从未下过雪,想看看吗?”
说得牧听舟心念一动,眼前飘落一片白雪,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指尖一片冰冷。
“等等!”牧听舟捻了捻指尖的凉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那个还在吗!”
他眉眼舒展,就差手舞足蹈了:“那个!你还记得吗!在临安峰后山的那个!”
在很久之前,牧听舟曾经有个小爱好,那就是在临安峰收集各种怪石,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临安峰上挖一挖,看一看又能淘出个什么玉石来。
那段时间临安峰上坑坑洼洼一片,气得郁清名直翻白眼,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孩子还小,不能打不能骂,干脆眼不见心为净。
只是没想到这一挖,竟然挖出了个温泉来。
郁清名也惊奇的很,但临安峰从一开始就生于天地间,谁也不知这底下到底有什么,挖出什么来也不算奇怪了。
三人一拍即合,直接将后山改造成了一个天然的温泉,每时每刻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天然温泉涌入池中。
那段时间牧听舟每日练完剑之后浑身酸痛都会去泡一泡,但久而久之也渐渐抛之脑后了。
如今初雪倒是让他重新回想起来了,登时急不可耐地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牧听舟呜呼了一声,噔噔噔地就往山上跑。
妖族盛会
细雪洋洋洒洒地飘落, 没过一会儿就将半座山覆了一层净色的白顶。
牧听舟的手被裴应淮握在掌心之中,暖洋洋的。两人一路顺着下山的路往回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几近顶端时, 牧听舟察觉到什么, 他抬头望去, 就看见手持折柳的青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站在万鹿山的门前看着他们两个。
郁清名声音轻柔道:“回来了?”
“下雪了,玩得开心吗?”
牧听舟:“……”
他匆忙将手从裴应淮的手中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人推了出去:“是师兄!”
“先前我在剑堂外晃悠, 师兄恰好办完事回来,就带着我一起下山了,哪想到恰逢初雪,我们就赶在封山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