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乌斯的猜测被验证了。
他沉思了片刻,敲了敲桌面:“你们想从哪里获得王国的领土?”
这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叙拉古半岛早就已经被彻底分割殆尽,这是一块被舔吃干净的蛋糕,蓬巴杜的成功也是因为当时的叙拉古一片混乱,给了葡萄酒商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尤里乌斯并不惊讶老人们有这样的野心,甚至于他内心也有蠢蠢欲动的火焰在跳动,只不过他比所有人都更加理智冷静,于是他轻而易举地猜到了他们的想法。
“……你们该不会是在觊觎加莱的土地?”尤里乌斯的语气里带了点怪异的笑意。
他都不知道这些愚蠢的家伙究竟是短视还是自大。
他们该不会真的以为亚历山大六世对教廷现在的顺从是没有底线的百依百顺?加莱的授冠权的收回无疑是教廷势力的一次膨胀,作为教皇国权力最庞大的家族,波提亚拥有着操纵教廷的能力,可从本质上来说,教廷的势力和波提亚家族的势力,其实毫无关系。
波提亚如果离开了教廷这层外衣就仅仅只是一个银行家家族而已。
他们竟然想从加莱身上扯下一块肉,不要说加莱这一次的内战并没有给它造成致命打击,就算它在战争中元气大伤,也不是手中没有有力筹码的波提亚家族可以威胁的。
尤里乌斯又好气又好笑,那种极致的无语令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这种沉默大概让其他人误会了什么,立刻有人以委婉安抚的语气说:“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教皇的立国许可,只有获得了教廷的承认,波提亚才能成为合法的王室。”
尤里乌斯对此不置可否,思考了一会儿才客观地说:“拉斐尔不会拒绝的。”
这是实话,波提亚家族是否自建王国,这对拉斐尔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教皇国永远是教皇国,就算一个新的国家出现,也需要获得拉斐尔的承认,拉斐尔的神权永远凌驾在王权之上,他的反对和赞同只取决于是否有足够的利益让他倾斜天平。
前提是,波提亚家没有僭越的想法。
目前的加莱正处于亚历山大六世和教皇的神权相互博弈磨合的状态,碍于还有个没死的弗朗索瓦四世在亚述虎视眈眈,两方不得不表现得如胶似漆,但是只要弗朗索瓦四世死掉,加莱的神权和王权无疑会立刻决裂,再次展开无声的角斗。
在这种时候,波提亚家想要在里面插一脚,扯着拉斐尔的名号给自己谋利益,对拉斐尔来说就是无法忍受的逾越之举了。
但是站在波提亚家的立场上,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们入局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亚历山大六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教廷撕破脸,只要波提亚家能撕咬下一块肉并稳稳当当站住脚,实现这个看似疯狂的梦想就不再是空话。
“如果你们这么做了,绝对会惹怒拉斐尔,”尤里乌斯说,“他绝不可能承认新王国的存在,在某些时候,我们这位冕下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中立,给了别人错觉,半晌后,有人轻声说:“所以——如果我们换一个脾气足够好的冕下呢?”
——你到底是波提亚的族长,还是教皇宫的秘书长?
尤里乌斯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的确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敲打和暗示。
他抬起头,大厅中的气氛再度陷入了僵滞的冰冷,所有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狩猎场,所有猎人都披上了华丽的皮囊,皮囊下还是野兽贪婪冷酷的铁石心肠,尤里乌斯一向是他们中最为强悍的头狼、领袖,他给他们带来了足够多的猎物,于是他们忠诚乖巧地跟随着他,但他们每时每刻都盯着他的后背,等着在他露出破绽或者不够勇猛的时候将他一并撕碎。
这座用于家族会议的大厅有着极高的穹顶,模仿着圣母垂怜大教堂的设计,穹顶以八根拱形的梁柱支撑,间隔则是大师们花费了六年时间绘就的巨型壁画,梁柱垂落下链式吊灯,高低错落如繁星,泛着黄的灯光落在尤里乌斯的眼里,被深紫色的漩涡全部吸收殆尽。
“是个好主意,但现在不是时候。”最终,波提亚的大家长神色平稳地说,“亚述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亚历山大六世和弗朗索瓦四世都还没死,至少要等拉斐尔杀了弗朗索瓦,否则我们无法面对那个疯子。”
他的语气和以往的每一次毫无差别,铁灰色的发丝上闪烁着冷漠的光泽。
这个熟悉的尤里乌斯令所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们并不想与他为敌。
“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坐在长桌末尾的一个老人站起来,他眼里燃烧着和年纪不符的野心之火,这把火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他浑浊的眼睛都放出了炽热的光,“您将会是我们毋庸置疑的君主、带领波提亚走向辉煌的凯撒。”
“——陛下。”
他向尤里乌斯低下了白发苍苍的头颅。
尤里乌斯掀起了眼帘,深色的眼瞳里看不清情绪。
拉斐尔解开斗篷,随手往后一扔,被紧跟在他身后的费兰特接住,挎在臂弯里:“翡冷翠有消息传来吗?”
“没有。”
拉斐尔只是随口一问,自从港口被他给堵了,翡冷翠的船只就很难再过来,他不太担心叙拉古,尤里乌斯的能力还不至于解决不掉突发事件,所以得到费兰特照旧的回答后,拉斐尔很快将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自从弗朗索瓦被他捅了一刀、所有离开亚述的道路都被他斩断之后,加莱的军队就陷入了一种隐隐的混乱中,圣鸦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探听到了小皇帝的消息,那一刀捅得结结实实,弗朗索瓦先是昏迷了几天,之后就是断续的低烧。
拉斐尔和费兰特都没有要让他好好休息的善心,趁他病要他命是永恒的真理,于是教皇国的军队不分昼夜频繁袭击加莱的营地和城市,让对方四处救火疲于奔命,连带着养伤的弗朗索瓦也得不到足够的休息。
更不用说拉斐尔还“大发善心”地将加莱王位易主的消息透露给了对方——并不是告知弗朗索瓦一个人,而是让人举着铁皮喇叭,大大方方地站在城墙下吼给了加莱的军队听。
于是加莱的军队一直在爆发小规模的骚动,被拦在了异国他乡,家乡的君主还换了一个,先不说能不能顺利回到加莱,就算回去了,显而易见又要面临另一场战争,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仗又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加莱士兵情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连斗志都被消磨掉了许多。
加莱的混乱显然让朝圣天盟也坐不住了,比起亚述处于长期的内战纷乱中,朝圣天盟的领袖们显然更抗拒让拥有合法王位继承权的拉斐尔掌控亚述,在最近的一场战役中,战场上出现了朝圣天盟成员的影子,这些人很好辨认,披挂着亚述的藤甲,比周围的人都要高一大截,健壮的肌肉隆起,裸露的蜜色皮肤上涂抹着用草汁、动物血液和矿石研磨而成的彩色图腾,他们作为加莱的盟友出现,每一个人都凶悍得像是不知疼痛的野兽。
正是因为他们的加入,教皇国的军队在教皇莅临后第一次在正面战场尝到了败绩。
不过士兵们的沮丧并没有影响到年轻的教皇。
相反,在看见朝圣天盟的人出现后,拉斐尔露出了来到亚述后的第一个笑容,他仿若耳语般轻声喃喃:“终于来了。”
他可是等了太久了。
他从未忘记,亚曼拉的死也有朝圣天盟的一手,为了将这个过分谨慎的对手从老巢里引出来,他不得不耐心地和加莱一遍遍周旋、佯攻、迂回。
猎物全部出洞了,那就到了撒网屠杀的时候了。
拉斐尔很有耐心,他并没有被突然的喜悦冲昏头脑,毕竟他要的是所有对手全部死在这里,而不是草率地放跑一两个幸运儿。
“朝圣天盟的祭司们都来了吗?”拉斐尔在椅子上坐下,费兰特跪在他面前,给教皇小心地按摩双腿,当他的手触及冰冷的关节时,拉斐尔额角因为强行忍耐疼痛而暴起了青筋,下意识地拂开了费兰特的手。
费兰特皱眉,单手握住拉斐尔的手腕,拇指安抚性地揉了揉对方的手腕内侧,在那片皮肤上滑动:“嘘嘘嘘,很快就好,忍一忍,我会尽量轻一点。”
拉斐尔咬着牙,蹙眉忍耐着一阵一阵的酸痛,等那种酸痛稍微消退一点了,才分出心去听费兰特的话。
这两天期末考,倒霉鸽又要卷生卷死了……
第118章 风暴之心(六)
费兰特双手握住拉斐尔瘦削的膝盖,揉捏着薄薄的皮肤和肌肉,按压着血管,试图让它温暖起来,教皇靠在铺着丝绸和缎子的椅背上,右手在旁边的矮几上胡乱抓了两把,指甲在打了蜡的桌面上划出几道泛白的痕迹。
“……祭司团中最重要的那几名都到了。”费兰特刻意压低了声音,拉斐尔含糊地唔了一声,感觉差不多了,便抬脚粗暴地从费兰特手里挣脱开,这样一个小动作就让他感觉抽搐似的酸痛,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这种异样。
“我们浪费了太久的时间。”年轻的教皇第一次流露出野兽饥饿的不耐烦,纯洁端庄的淡紫色眼睛里都是凶戾的光。
随着教皇手中的权柄越来越重,拉斐尔愈发注意不给他人施加太多的威胁感,他很清楚,作为一名宗教领袖,他可以使用强权和暴力让人臣服于他,但宗教的本质是令人全心全意地顺从,暴力可以达到一时的屈服,却无法获得真心的信仰。
他披着圣主的外衣、举着母亲的遗命,给自己吞噬亚述的行为加上了一层层天命所归的华美装饰,但究极本质,难道他从未对这片庞大的土地有过丝毫心动?
权势是无人能逃脱的甜蜜毒药。
他愿意为了亚曼拉复仇,也不吝于从中获得丰厚的回馈。
他真切地死过,所以比任何人都留恋人间,比任何人都贪婪,比任何人都欲望横流。
听见这句话的费兰特脸上闪过了一丝困惑,拉斐尔一向很有耐心,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有耐心,一个浮躁的人是不可能一步步蚕食掉所有权柄,将四分五裂的教皇国收敛在自己手中,又成为名副其实的地上圣座的。
可是很奇怪地,他从此刻的拉斐尔身上闻到了一丝本不该属于他的焦躁,好像有什么东西追在拉斐尔身后。
费兰特的感觉十分敏锐,假如他知道的更多一点,就会明白拉斐尔异样的急切从何而来。
今年是教历1084年,在某一段历史中,两个月后,圣西斯廷一世将默默无闻地死在教皇宫的卧室里,成为钉在史书中任人嘲笑的失败者。
追在拉斐尔身后的不是什么战争也不是什么胜负,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我已经等了够久的了,”拉斐尔说,“从我举起地上神国的旗帜,到现在,我已经对此感到厌倦了。”
拉斐尔靠在椅背上,年轻的教皇有着滔天的权势,如果将他的权力化作实体,那座山脉足够遮天蔽日,但他本人不过是一个身体孱弱的青年人,他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单薄的身躯笼罩在天鹅绒的毯子下面,像是一株随手就可以折断的花枝,这样极端的不匹配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毁灭欲。
出于权力者对通病,他很少直说对什么感到厌倦和喜爱,费兰特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也是第一次听见他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我想要一场胜利。”
教皇轻声喃喃,像是自说自话的呓语:“一场……绝对的胜利。”
这听起来根本不是一个命令,而只是拉斐尔随口的感叹。
但费兰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对着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青年深深低下了头:“遵奉您的圣命。”
拉斐尔没有再说话,他闭着眼睛,像是沉沉地睡着了。
教历1084年八月十三日,历史上第一场超过三十万人参战的大军团式战争在亚述平原爆发了,这场战争被后世称为中世纪规模最为宏大的战役,它埋葬了亚述古老的神旨,以屠杀掉整个祭司团的代价把亚述人信仰了数百年的长生天带进了死的国度,与之而来的则是现代化的入侵,它让困守在个人勇武里的人们看见了机械的威力,以一己之力决定了未来所有大规模战役的发展方向。
加莱远征军和朝圣天盟、教皇国远征军成了这场战争的主要三个参战方,他们都将自己的所有底牌打了出来,蒸汽轻甲轰鸣的声音响彻整个亚述平原,大地在士兵们狂奔的脚步声中颤抖,甲胄喷吐出来的蒸汽像是弥漫的云雾笼罩在前方。
在云雾中,狰狞巍峨的铁甲像是远古时代的神鬼,除了机械运转的动静,它们并不发出任何声音,可它们如同野兽一样开战,互相搏斗,用手撕扯下对方的肢体,拽下彼此连接着躯体的管道,像剥开葡萄皮那样剥离出坚硬的铁皮,将里面柔软的人体高高举起又掷下,或者拧掉对方的头颅——在滚烫的蒸汽和火焰的帮助下,这个动作不比撬开一个锡纸的罐头艰难多少。
在它们脚边,披挂着铠甲的人们挥舞着刀作战,他们的敌人或许是和他们一样被坚执锐的士兵,也可能是身型健壮威武、宛如丛林野兽的武士。
他们以更原始的姿态撕咬在一起,发出撕裂嗓子的怒吼,在神鬼的战场里搏杀,偶尔头顶上会泼洒下大蓬的鲜血,蒸汽喷出的滚烫气体烧灼着没有防护的士兵们,他们凄厉地惨叫,在马蹄和甲胄的脚步中奔跑,成为一个无关痛痒的符号。
想象力最为丰富的画家和屠夫也想象不出这幅场景,哪怕是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也要在这样的战争面前浑身战栗恐惧而死。
但一手操纵着它的教皇——以仁慈和博爱为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他身上披着教皇的大法衣,白金的华丽冕服包裹着他的身躯,和加冕那一天一样,他在这场战争中也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所有人抬头就能看见的符号。
——看,你们的圣座、冕下、君主就在这里,用胜利为他加冕吧。
——看,你们的仇人、死敌、恶寇就在这里,让死亡在今天带走他吧。
拉斐尔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教皇国的士兵大片大片地被收割时他神情镇定,不见愤怒,加莱远征军的攻势被打退时他也不见喜悦,他就像是一尊美丽高贵的人偶,等待着那个结果——那个他必须得到的结果、唯一的结果。
这场战争持续了十三天,朝圣天盟是第一个退却的,他们的伤亡已经大到了无法支撑他们的政权稳定运转的地步,祭司们想要撤离这片血腥罪恶的土地,但深陷疯狂的士兵们切断了他们的后路,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仿佛自带诅咒,它们拒绝任何一个人的离开,除非胜利,或者死亡。
第十八天的傍晚,亚述的勇士从来不害怕死亡,但是战场上有太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被剥离了人性的恶意彻底击溃的残兵们砍下了祭司们的头颅,他们唯一的诉求就是让他们离开这个充满诅咒的地狱。
最终,朝圣天盟的四百多名士兵逃离了亚述平原,彻底宣告了这个短暂存在于亚述北方的神权集团的覆灭。
但这并不是亚述战役的结尾。
第二十一天,加莱皇帝弗朗索瓦四世穿戴上甲胄,亲自莅临了这片被血肉一遍遍覆盖的战场。
站在城墙上等待了半个多月的教皇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小皇帝神态自若地骑在马上,他面前是恐怖的地狱场景,不过这位皇帝显然并不在乎这一切,哪怕在里面厮杀的人都是他的士兵、他的子民,他脸上还带着标志性的柔软的笑意,这个看起来十分无害的笑容在这个情况下更显得诡异可怕,围绕在他身后的护卫们战战兢兢地跟随着他,生性残忍的君主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他陶醉地说:“多么美妙的游戏,哪怕是最为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抗拒这样的邀请。”
跨越整个战场,黑铁铸就的战车隆隆地驶出来,披着白金冕服的教皇站立在战车上,簇拥在战车四周的是将自己全身都严严实实罩在甲胄中的圣殿骑士团骑士。
这些由莱斯赫特分拨出来的骑士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护卫着教皇,如同古代传奇中在君主麾下征战四方的死士,每一个人都值得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歌咏传世。
当他们出现在战场边时,那些肆意地操弄生死的铁甲神鬼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威武了。
拉斐尔和弗朗索瓦隔着硝烟味和血腥味刺鼻的战场遥遥对视,其实他们根本看不见对方,这么远的距离,战车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人也只是一个个小点,可他们无比笃信他们互相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带着杀意的、平静的、蕴着暴风的眼睛。
弯起了眼角笑着的、贪婪的、满含欲望的眼睛。
亚述战役的第二十一天傍晚,弗朗索瓦四世战败,年轻的教皇亲自驱驰着青铜和黑铁铸就的战车,像一道一往无前的箭矢扎穿了猩红的原野,蒸汽组成的云雾在他身后发出空洞尖锐的啸叫,沉默如铁的骑士们跟随着他向前,不管前面是谁,他们一视同仁地将之斩于马下。
这是一支绝不可能停下的军队,除非获取了他们想要的胜利。
在亚述战役的第二十二天后半夜,弗朗索瓦四世逃到了一个废弃港口,夺夺取了朝圣天盟祭司们留在那里的一艘船只,张开风帆驶入了夜间风波平静的黑海,被他遗留在身后的是二十万全军覆没的加莱远征军。
在他们驶入海洋半个小时后,海岸线上出现了教皇的战车和披着血肉的士兵们,他们像一群狩猎后的狼,保持着死一样的寂静,看着这艘船狼狈地远去,他们眼里没有遗憾,只有被无数遍生死洗礼留下的凶悍。
教皇抬起一只手,在第一缕晨光穿透空气落在他身上时,彻底征服了整个亚述、拥有了能够让整个世界颤抖的权位的年轻君主说:“自此,你们将在地上神国享有身为人的权利,只要你们尊奉我的圣名。”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奔涌的河流。
“我将赐予你们人世的一切幸福。”
这是教皇圣西斯廷一世,也即拉斐尔一世大帝在他的帝国雏形出现时,对整个世界说的第一句话。
尤里乌斯是最快知道弗朗索瓦四世将要返回加莱的人之一,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拉斐尔要做什么。
亚述外的航线封锁在亚述战役结束后就消失了,这使得逃亡的加莱皇帝安全回到了自己的国度,尤里乌斯的信件也随之送到了拉斐尔手里,在刚刚被扫清的亚述王宫里,拉斐尔低着头看这封信,骑士们举着仍旧沾染血腥味的长|矛守卫在门口。
整座王宫原本被一支叛军占领,沉迷享乐的叛军首领将古老的萨尔贡王宫变成了自己的游乐园,穷奢极欲地度过了自己最后的时光,然后被拉斐尔麾下的士兵们拖死狗一样拖下了王座,押到了新王的脚边。
年轻的君主根本没有看失败者一眼,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仰头望着这座建立在巨大山峦上的宫殿城市,雪白的花岗岩组成了王宫曼妙而宏伟的基地,它有着亚述原始的粗犷野性,也有着蓬勃的美丽,生长在这里的人应当有着明亮如火的眼睛和热烈燃烧的灵魂。
萨尔贡的新君向前迈步,逶迤在地上的柔软衣摆沙沙地拖过地面,他没有看脚边的叛军首领一眼,领会了他的意思的骑士们立刻拖拽着死狗般的叛军首领离开了这里,等待着他的只会是锋利的铡刀。
拉斐尔第一次脱下了教皇的冕服,他穿着亚述风格的长袍,手臂上戴着黄金和宝石的臂环,精致的细细金锁链垂坠下来,绕过他的腰,裸|露出的左肩上披着亚麻编织的名为“朵拉”的单边披肩,上面用纯金丝线绣满了华丽的图腾和雄鹰以及古老文字,象征着他身为这个帝国皇帝的高贵身份。
亚述人民保持着对于黄金饰品的狂热喜爱,这个国家有丰富的矿产资源,贵族热衷于用大块和宝石和黄金来装饰自己,拉斐尔接手了王宫,同样理所当然地接手了王宫里尚未被挥霍殆尽的丰厚珠宝。
不过他身上除了那些必要的金饰,就只有胸前挂着的一个金鹰挂坠盒。
挂坠盒的边角带着磨损磕碰的痕迹,有可疑的锈迹嵌在其中,如果有亚曼拉女王的侍女在这里,她们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女王从不离身的挂坠盒。
除了它的主人,谁都不知道挂坠盒里是什么东西。
战争场面实在不会写,太难了吧!!!
第119章 风暴之心(七)
拉斐尔用手指摩挲着挂坠盒凹凸不平的表面,精致的金鹰浮雕图腾是展翅飞行的模样,细腻的羽毛根根分明,拉斐尔从入住萨尔贡王宫那天就养起了抚摸金鹰羽毛平心静气的习惯,当然,如果这个方法失去了效果,那就需要药物进行辅助了。
尤里乌斯的信件就摊在桌面上,这张古老橡木桌的桌腿和角落本来有黄金的雕饰,叛军首领命人粗暴地铲掉了那些精美奢侈的装饰品,将它们都融成了金团,储藏在了金库里,所以这张桌子看起来坑坑洼洼的——不仅是它,王宫里很多家具和装饰都遭到了同样的对待,不过拉斐尔并不介意这一点,也拒绝了修士们要重新修饰王宫的要求。
教皇宫的秘书长在信件里花了整整两页的篇幅絮絮叨叨地问候了拉斐尔的身体,并简短地交代了自己的近况,最后才轻描淡写地问起弗朗索瓦四世的逃脱。
“……等他回到加莱,亚历山大六世又要睡不安稳了,圣殿骑士团还留在加莱,只要有教皇手令,把他截杀在边境也不是什么问题,亚历山大六世应该很高兴得到这个好消息,不过我想你故意放走他或许不是为了让他死在边境,所以我特意将他逃脱的消息压住了……”
拉斐尔眉眼沉沉地压着,尤里乌斯的信件措辞十分巧妙,谁都认为弗朗索瓦四世的逃脱不过是一场充满了运气的意外,唯独十分了解拉斐尔的尤里乌斯看破了这个“意外”的真相。
他的语气很笃定,拉斐尔却很熟悉这种带着试探意味的用词方式,而且他自己也很擅长使用这种语言。
拉斐尔并不生气尤里乌斯这样的试探,毕竟他也没有猜错。
弗朗索瓦四世的确是拉斐尔故意放走的。
否则他麾下无孔不入的乌鸦们怎么会偏偏遗漏了那个距离战场那么近的废弃港口,又偏偏让小皇帝打通了那条通往港口的路?
拉斐尔就是要放走他,一个失去了军队的皇帝、一个拥有正统继承法理的皇帝,当这个疯子返回自己的故国,最需要害怕的人是谁?
导致他失去这一切的拉斐尔和教皇国反而不会是他复仇的首要对象,但那个鸠占鹊巢的叛逆者毋庸置疑将成为他的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