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遐听了只是笑,没告诉她,姜换一部电影要上映都费劲死了,这个捧场的承诺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兑现。
“你看的东西还是比我多。”蒲子柳自嘲,“能问吗?喻遐,你们当时怎么遇见的?那天你没告诉我,就说了一句遇到了他。”她兴致勃勃,仿佛已提前帮喻遐陷入一段浪漫剧情的开端,“是不是特别巧,认识以后发现他特别不一样?”
“……挺一样的。”喻遐顿了顿,“也不巧,是我厚脸皮。”
临水镇的天空蓝得透亮。
位于云省的南方,偏安一隅,人迹罕至。明清时候这里发现过银矿,当年那一批富商因此发家,在平山、白水建了两个家族式的村落。如今村落保存完好的民居出了名,东河的研学团也是冲着考察这个前来。
白水村离得近一些,抵达后,乔小蝶决定早点去。
翌日起了个大早,在白水村耗了几乎整天都没能看完一半,回来后已经下午四点。
徐锐青问喻遐一起去镇上逛逛吗,喻遐觉得累,就拒绝了。他站了一天,后面下午的讲解也是他来的,小腿、膝盖、喉咙都不太舒服,只想现在找个地方自己待会儿,或者赶紧回青旅冲个澡躺平。
斟酌片刻,喻遐选了后者。
路过一扇装修颇有复古味的雕花小门,大约出于对木质建筑的敏感、对临水民居的兴趣,喻遐脚步停了停,往那儿看了一眼,走过去。
时间不早不晚,抱着一大筐百合花的男人和他在窄门相逢。
“借过。”男人从百合花后探出头。
馥郁香气与低缓的好听男声袭了喻遐满身,他依言往后退了一步,脑内却不受控地让他看向男人。慢条斯理的咬字腔调似曾相识,百合与绿叶的遮掩下闪过熟悉的淡漠眼睛,喻遐没用半秒钟就想到了他的名字:姜换。
这两个字轻轻地顺着呼吸滑出嘴唇,像一阵微风,递到对方耳中只剩模糊尾音了。
姜换把一筐花放在电瓶车前排。
他应该听见了,转过头,看向茫然的喻遐。
正要叫他第二遍,漂亮雕花的门里追出一个高挑的碎花裙子女人,她边笑边问:“行不行啊你?要不还是我去送?”
“你忙吧。”姜换跨上小电瓶,他的腿太长,叠在上面有种局促的滑稽。
女人叉起腰:“你就把花给——”
“我懂。”姜换说这话时还笑了下,他压根没看女人和旁边的喻遐,扶了把百合花,“然后告诉他,这是杨姐专程给你的。”
女人啐了一口,脸上带着少女似的红晕:“也不是专程……”
姜换拉长声音“哎”的一句:“这么腻歪的,彭老师打算什么时候求婚啊?”
“滚吧你!”女人作势要拿水壶扔他。
姜换一拧电瓶车把,轧过碎石子路,颠簸不平地从容滚了。
女人用临水方言又小声骂了两句什么,喻遐听不懂,她转身要进那扇校门,然后就看到了呆站在她家雕花旁、提着一个旧书包的喻遐。
“哟,小帅哥。”女人的笑容标准又温暖,“喝咖啡还是住宿?”
喻遐就这么认识了杨观凤,溪月小筑的女老板。
他来不及跟本人确定是不是演员姜换,杨观凤已经把他想知道的都卖了个彻底。
说出“喝杯咖啡”后,她热情地让喻遐进院子里坐,忽悠他点单,然后在他忐忑地问了半句“刚才那个人”的时候,用小扇子扇着风,理所当然地说:“哦,姜换嘛,你没看错,就是那个神神叨叨的演员。”
喻遐不可思议地看向她,诧异于小镇与世隔绝,竟有人认识边缘题材专业户姜换。
杨观凤抿嘴一笑,像看透了他的疑惑似的:“奇怪啊?姐姐也是去过大城市的嘛。再说了《蓝太阳》在我们这儿取过景呢!”
对的,喻遐想起来了,《蓝太阳》里有一条河,就是临水的那条清河。
“我们就那会儿认识的。”杨观凤说,“怎么,你是他粉丝?”
“不……”
“肯定是的,提到他的时候你眼睛都亮了。”杨观凤大概心情好,继续说,“姜换去送个东西,一会儿回来。你要不急着走呢就点个喝的,等等他。这儿是自己地盘,很放松的,说不定他晚点约你喝两杯哦。”
喻遐犹豫地来回抚摸饮品单的折角,眼神闪烁好几次,最后要了杯拿铁。
百合花的香气还留在他衣领。
杨观凤说的“一会儿”显然在哄他,因为过去快一个小时,还不见姜换踪影。
溪月小筑是前院咖啡店、后院客栈,喻遐等待的时候拿出手机搜了搜,发现这里居然还是临水镇的一处网红民宿,推荐帖非常多,零星两个提到店里有个“很帅的义工”。
喻遐想应该就指的姜换,认识姜换的人远不如他想象中多。
这也许属于演员滤镜的一种,脱离角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看见的时候觉得面熟,但通常等到告别才后知后觉好像在哪片银幕上见过。
姜换的电影公映的只有三部,每个角色相差都很大,无怪他能光明正大地隐居。
拿铁喝得很慢,喻遐厚脸皮地占据小咖啡店最显眼的那张桌子,在心里排练好几次姜换回来之后如何跟他打招呼。
是开门见山,还是不经意间地迎上去?
他会希望被粉丝发现吗?
其实喻遐觉得自己不算姜换的粉丝,他又确实看过姜换每一部作品。他把那部《蓝太阳》来回看了小二十遍,几乎能背诵大部分英文台词。
可只看了电影中呈现的那些角色,喻遐依然对姜换一无所知,也不想只是追着他像追一颗碰不到的星星,永远遥遥地单向仰望。
或许有些病态,比起永远保持距离,他想更靠近姜换,看看姜换到底是什么人。哪怕姜换性格恶劣,天生冷漠没有人情味,也好过电影屏幕上不知像不像他的那个角色。
太阳快落山,喻遐那杯咖啡不好意思地见了底。
再赖下去没什么用,哪有一杯咖啡坐到天黑的道理。他把留言本翻了又翻,眼见无人在意,悄声撕下其中一页后叹了口气。
徐锐青发微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米线,怕他饿死,喻遐回了个“去”。
起身到吧台结账,输支付密码时风铃响了响。
送百合花的姜换回来了。
喻遐抬起头,打好的腹稿霎时乱作一团。
但没等他有所表示,姜换匆匆忙忙地去了后院,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电瓶车钥匙在他指根处挂着,一走路,不知和什么挂坠碰在一起发出声响,沉闷得如同击打一根木头。
喻遐哑然站在原地,失落持续到他离开溪月小筑。
他回去以后徐锐青问他到哪儿了,饭桌上所有人都互相聊着天,喻遐没多戒备,喝了口百香果茶,说去找一个人,但是没遇到。
“男的啊?”徐锐青古怪地问。
喻遐看他像看神经病:“只是一个喜欢的演员。”
他不知道那天自己刚走,姜换就骑着电瓶车回到了前院咖啡店。
“刚有个你的小粉丝,坐一下午。”跟在他身后的杨观凤环顾四周,“诶?人呢?……好像走了,估计是等得没耐心了吧。”
“算彭新橙的。”姜换语气却没多不开心,“等他半天。”
“话说回来……”杨观凤不死心地再望了一圈,没管姜换有没有听,嘟囔着,“今天那个小孩儿长得很可爱,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姜换反问:“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杨观凤的大眼睛眨了眨,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穿一身学生才会买的印卡通字母的T恤和牛仔裤,乖乖的短发,看似镇定,在社会人面前却藏不住一点象牙塔里才有的青涩和羞怯。
捧着咖啡坐在桌边的时候背挺得很直,像只等待被领养的小狗,唯恐自己表现不佳。
她就是知道,喻遐身上小心翼翼的放肆一定能吸引姜换。
此后几天,研学团的足迹都不紧不慢地绕着临水镇,中间有两天去了40公里外的建洲古城,算是以临水镇这个交通枢纽为中心,将云省南边的几个古城都转了个遍。
空闲时候喻遐又到咖啡店去过两三次,不过无论有没有看到姜换,他都没敢进去,总是在外面转了两圈依依不舍地离开。
喻遐说不上自己的心态是什么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扑空不是他想要的,那天和姜换短短一句没来得及确认的开场白多少也有点打击到了他,至今没做好准备和姜换说第一句话,不知道心理准备要何时才能妥当。
可是再拖下去,他们快要离开这儿了,喻遐于是去溪月小筑附近的次数变得更多。
杨观凤无意中成为了推喻遐一把的那个人。
这回是上午,喻遐不知多少次在门外徘徊时,出门浇花的杨观凤看见他,眉梢一挑,喊了句“小帅哥”,成功地拉住喻遐。
他局促得手足无措,杨观凤忍俊不禁,接着她不吭声,单手指了指屋内,然后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暗示:“快去吧,他在里面看书——”
喻遐脚步一顿,错开视线。
杨观凤放下水壶盯着他,好像他不进去女人就不肯善罢甘休一样。
被她看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摆,回过神时,喻遐听见木门处风铃传来清脆的响声。他在门口站了半秒,余光已经瞥见落地窗边的男人了。
这能算是他做过最勇敢的事之一吗?
他从来不是个擅长自我疗愈的人,但经历太多挫折,反而不害怕多一件。
“不理我就不理我吧。”喻遐想大不了说完喜欢他的电影就完了,心一横朝姜换走去。
落地窗边的小沙发是两个,喻遐在姜换对面坐下,对方察觉有人就礼貌地抬了下眼。陌生人只能占用他一呼一吸的时间,喻遐飞快地说。
“姜换老师,我很喜欢你的《蓝太阳》。”
姜换那天把长发扎成一个很低的马尾垂在胸前,遮住黑T恤上一只怪猫,他放下手里那本村上龙的小说,看着喻遐,指尖还压着书页。
审视,充满戒备,还有点儿细微不耐烦,和想象中别无二致的眼神。
一秒一秒的流逝被突然拉长,直到姜换点了下头。
“谢谢。”他说得很慢。
喻遐拽着书包带无意识地拉扯两下,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太糟糕,掏遍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点东西能提起姜换兴趣。但对方也对他够意思了,被他打扰,没有像传闻中那样黑着脸不配合,没说任何的冷言冷语驱赶他。
喻遐的开头不太顺利,他结巴着“我”“你”了几句,笨嘴拙舌,逻辑半晌不得要领,却始终不嫌够似的一直牢牢地望向姜换,目光热得过分。
姜换坐在对面,眉心疑惑地一蹙,舒展开后紧跟着对上了喻遐的眼睛。
他这次把书合上了,探过身:“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我……”
特别喜欢你,的作品。
简单一句话已经被连续几次欲言又止冲散了字词结构,喻遐眨眨眼,他手指酸得握不住,脚底像踩了团稻草嘎吱作响。
他终于费劲地从书包外掏出那张折成四个方格的纸,递过去。
有什么“咔嗒”一声,好似掉落,但喻遐太紧张也太尴尬了,压根没注意到。
姜换先是迷惑,接着有大概三秒钟空白。
他笑了,细长的眼角一弯,几乎忽略不计的笑纹从鼻梁两侧浮现,旋即又消失了。因为姜换摊开那张纸放在桌面,带着不好形容的揶揄,指了指上面潦草的素描,指了指自己。
“……我啊?”他问喻遐,“你画的?”
浅笑来得快走得也快,喻遐却突然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他直视姜换,那双眼睛比银幕中更黑。
他带点戏谑地问:“像不像?”
“不像。”姜换说,笑意收敛了,却依然对他十分温和,“不太像吧。”
“我很喜欢你的电影。”喻遐再说了一次,声音更轻,胆怯又直率地把最强烈的感觉小心翼翼送到姜换面前。
他只想这么告诉姜换,作品很好,你很好,你是我很喜欢的演员。他要对姜换说的话似乎还有许多,但在这一刻,除了这句俗套的开场白他好像什么也说不出。
姜换收起那张素描随手夹进《69》。
“是嘛。”他假装促狭地问,“有多喜欢,有没有排名第一?”
第6章 结果你一直没来
程式化的粉丝与偶像见面早已形成套路,姜换的反问是一个干扰因子,规整运行的代码就这么出了bug。
喻遐略一愣怔,稻草的响声徘徊在幻觉深处。
他觉得姜换有点幼稚,不确定对方是否在跟他开玩笑,这种问题非要一个排名好像挺不像姜换的作风,但他还是认真诚恳地回答。
“我看过的这类型的电影不多……”喻遐没怎么犹豫地说,“你排第一。”
姜换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不是导演。”
喻遐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他该不会在逗我吧”,然而这念头转瞬即过,他顺着姜换的回答:“我也看不懂导演什么这样那样,就是很喜欢你的一些……表达,或者说台词,虽然我可能认知特别浅薄。”
“感受是自己的。”姜换说。
他对喻遐每次的回应都十分简洁,却莫名地鼓励喻遐可以接着同他对话,而且越来越流利,越来越放松。不再紧绷后,姜换得以看清杨观凤形容的“可爱”,圆眼睛,说话时偏圆的唇,瞳孔里圆形的一点光,直视他,怯怯地笑……
有种不太容易腻味的好看。
姜换稍一分神,喻遐已经提到了他手里的那本书。
“最近我也刚看了那个电影。”说到这儿,他似乎担心自己是门外汉,不好意思地笑着擦了擦鼻尖,“后面就试着读了读小说,里面写了很多歌,基本都没怎么听过。”
“六零、七零年代的东西,你年纪小,没听过很正常。”姜换顺理成章地接了话,“许为水拍《蓝太阳》,也是拍的六零年代。”
喻遐点头,不太确定地抛出自己的想法:“但我不太喜欢里面的一些东西。”
姜换把书放到了一边,“嗯”了声,表示理解。
那部电影的剧情向来是热议话题,和导演的偏好有很大关系。
许为水作为英籍华裔,从小接受的是西方精英教育,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却偏偏热衷于拍中国题材的电影。
《蓝太阳》中描写了一个西方长大的诗人在特殊年代回到祖国,前往南方小镇寻根。
他与镇上的中学老师相识,对方是从大城市来到这里的知识青年,清高、孤僻,和原住民们少有来往,彼此之间互相看不起。两人相识后很快萌生了暧昧不清的情愫,开始一同享受世外桃源般的小镇生活。但随着斗争扩大,因为镇上的大集会,这也诱发了人性最深处的自我保护与互相杀戮,他们在土地庙里目睹了一次私刑,两个人就此走上不同的路。
最后诗人为求自保决定检举对方,计划未开始实施就被识破,死在了爱人的刀下。后者踏着紫色夕阳,即将淌过清河时,伴随一声不知来处的枪响获得了解脱。
喻遐提到的是土地庙那一幕,在原片里是很重要的一个情节。但他觉得前后衔接有问题,不少台词都莫名其妙。
“你看的是公映枪版还是电影节的版本?”姜换问。
这部电影没在国内上映。
喻遐抿了下唇:“电影节的……我找一个朋友要的,他说比公映版多15分钟。”
“多的15分钟都加在前半段了,没用。”姜换说,自嘲地笑笑,“我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怎么拍戏,许为水说什么就是什么。”
喻遐“啊”了声,他没法从这句里找到嵌入的契机。
姜换:“我电脑里有个导演粗剪版,没有配乐,你要感兴趣,改天拿给你看看。”
“诶?”喻遐又惊又喜,被砸蒙了只会反问,“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姜换说。
那天他们并没有聊太久,因为很快杨观凤就来找姜换了。
她略带抱歉地跟喻遐说明情况,表示自己得拉姜换先走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她一脸有难言之隐,姜换却安之若素,于是喻遐便不好多问。
姜换于是跟喻遐起身告别,他帮喻遐付了咖啡的钱,对前台戴深棕色围裙的小妹说“记我账上”,喻遐又送他到门口。
大约一个人的勇敢在每日有限定额度,喻遐这天在走向姜换的那张小桌时用光了,直到回头看了三遍,确定姜换已经进屋去,他还在遗憾没有和姜换约下一次。
哪怕只是口头约定,“我哪天过来看电影?”
他走出两三条街,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抓了个空,顿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
喻遐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相机SD卡呢?!
后来喻遐在两条街掘地三尺地走了好几趟也没找到,他疑心掉在溪月小筑了。返回去,咖啡店的棕围裙妹妹也帮他找了一遍,留了联系方式,告诉他有消息了给他打电话。
再次翻找书包、床铺无果后,喻遐几乎放弃了会找到储存卡,已经提前一步惋惜。
这次出门他只带了个挺旧的卡片机,拍照效果比他那个用了四五年的手机还好一点,但因为设备的缘故,SD卡不能长时间放在机内,否则屏幕容易花——喻遐不知道这什么原理,他通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总结出的。
卡里有不少他假期各处穷游攒的照片,不算绝密,个别十分有价值的除了这次都已经在电脑备份,说重要也不重要,但掉了总归可惜。
喻遐等了两天,悲观地觉得这张卡或许已经粉身碎骨。
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同学、同寝室友徐锐青在这时给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刀子:结束第一次平山村研学后的晚饭吃豆腐宴,女生们聊到各自理想型,调侃同行的男同学,又问喻遐喜欢哪种女孩儿,还未举例供他具体选择,徐锐青加入了谈话。
他晃荡着杯子里的柠檬水,笑容像从角落里挤出来似的:“问这个有什么用,你们不知道吧?喻遐不喜欢女的。”
说完这句桌上一片死寂,连老师乔小蝶都没吭声。
始作俑者无视了喻遐瞬间铁青的脸色,仍是眉眼弯弯,盯着喻遐问:“我真的特别好奇,喻遐,无意冒犯,因为我也是听别人在传……你和隔壁表演系的那个,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谁在上面?听说是他?”
喻遐放下碗,不错眼珠地凝视徐锐青,好一会儿,比起不在乎更像虚张声势的攻击。
“我和袁今不是一对。”他没有任何起伏地说。
徐锐青也不闪不躲地看他:“但我不信怎么办?不然这样吧,你以后离我远点儿,我怕同性恋有病,会传染。”
“那你还和我一桌吃饭?”
徐锐青:“……”
喻遐像姜换那样要笑不笑地朝他一挑嘴角,然后起身离开了饭店。
这天有点阴沉,西南的山像一圈围起来的手臂包裹着小镇,云层交叠流动,高空中的风有了实体,带来一阵潮湿的腥味。
他不知道徐锐青什么时候发现的,可能因为袁今来找他的次数是有点多。他们的确曾经互有好感,不过还没能发酵成实质形状,碰上了名为姜换的石头,于是暧昧像一团肥皂泡泡那样散开了。
喻遐和袁今早说清了,他也对自己的取向一直很坦然,除非别人把这事捅到父母面前——而且是在家里发生变故的情况下——他无所谓谁知道,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但当着老师和师兄师姐,喻遐怀着巨大的羞耻感。
更难过的因为徐锐青,喻遐曾经把他当学校里的好友之一,与其说尴尬,毋宁形容他刚才的如坐针毡全因为“背叛”。
喻遐沿着窄窄的街道往下走,他要穿过长坡,回青旅去。
天色渐暗,似乎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他转过一个拐角,民居檐下的老式白炽灯照进青石板缝里,坡是往下的,一簇暖黄迅速像水一样地流淌出去。喻遐顺着那束光的终点,视线碰上了自行车后座。
姜换站在坡下回过头,看见他时,手指用力拨动车铃。
他们隔着一辆单车并肩而行,说完“好巧”“是啊”后就自觉成为同路人。
喻遐情绪低落,看着脚尖,不知姜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安静地走出大约三百米,姜换竟先开了口:“今天没和同学一起?”见他明显诧异,又说,“东河大学建院的研学团,听杨姐说了,两年来一次。”
“他们还在吃饭。”喻遐别扭地说,“和同学有点矛盾,就……想先走了。”
姜换不按常理出牌,对学生之间的矛盾充耳不闻,喻遐都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余光瞥见姜换扶着车把的右手撤回伸进身侧斜跨的运动包里,然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防水袋。
“这个是你的?”姜换摊开手掌。
透明防水袋中安稳躺着的,正是让喻遐前几天找得快魂不守舍的储存卡。
喻遐眼睛一亮,方才的难受已经随着“遇见姜换”和“卡在姜换手里”两件事短暂地不再纠缠他,他犹豫了下拿回来。
“你帮我找到的?”
问完,喻遐自己想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天掉在座位上,但你没看见。想着你可能当天会来拿,就先收好了。”姜换欣赏似的看他的快乐,顿了顿说,“结果你一直没来。”
喻遐把防水袋抓得很紧:“……我找了很久。”
失而复得有多珍重,他今天这才算体验了一次。
他郑重地说了好多次谢谢,姜换却像听得不习惯那样偏过头,手指摸了摸耳垂。
可能因为顺路,姜换陪他走到了青旅门口,暮色更深沉,流云聚到了房檐瓦顶,那股潮湿愈发浓郁,像春天雨后的草腥味。
“很快要下雨了。”姜换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他说,“你们还要去平山村?”
“明天。”喻遐说,“原定计划是两天。”
姜换好像替他们遗憾,眉梢一抬,嘴角轻轻地撇:“明天不好说,下雨的时候进山容易遇上封路。”
“看情况吧。”喻遐说。
姜换说:“好运。”
话说到这一步,下一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再见”,姜换跨上自行车。
“等会儿!”喻遐突然喊住了姜换。
青旅门口的灯太暗,他看不清姜换表情是惊讶还是迷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他只在一瞬间意识到:无论明天去不去得成平山村,他们都会在两天休整后离开临水镇,而姜换答应他的电影还没有兑现。
喻遐不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他更理智,更有计划,但与之矛盾的是执行力总是很强。
他不让姜换有迟疑,飞快地问:“我能现在去看《蓝太阳》吗?你答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