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铭侧过头,藏住了眼神里翻滚的情绪。不仅没有给徐翼看见,甚至没有给镜头看见。良久,他唉声叹气:“知道了知道了,他妈的比陆局还能念,我下次注意。”
但徐翼知道,晟铭并不会就此改变。
对完这场戏后,邹彦生还有点出不来,在原地坐着缓了好一会儿。
滑宇给他递水,邹彦生接过来,好像好了很多,神情也开朗了。
“林琼呢?”他拧开瓶盖问。
一般一场戏拍完,旁观的林琼都会第一时间上来,两个人交流感想。如果林琼不在,那八成又是被许青河或者李萃给薅走了。
李萃还在现场做指导,那就是许青河。
“好像许编剧找他有事。”滑宇往后看了看,“他们编剧之间聊天好像挺多的。”
邹彦生微微勾唇:“是啊。”
他捂着额头,闷哼一声,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对身旁的助理说:“我好像有点太入戏了,还不能拍下一场,帮我去和李导和林编剧说一声。”
助理忙不迭应好,不过走之前还是先给他递了一块事先准备的热毛巾,让他拿着敷额头。
围观中的滑宇不明觉厉。
他分明觉得刚才的邹彦生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招还是管用的,林琼很快就回来,问邹彦生的状况如何。
邹彦生立刻神清气爽,表示可以继续拍摄。
滑宇:“………”
跟在后面过来的许青河更是无语,寻思邹彦生这人是个巨婴吧,没了林琼连戏都拍不了了?
“咳,”李萃专门路过他身后,提醒道,“还看不出来吗?别坏人家好事。”
许青河:“……”
他倒是想坏,可惜他也不想丢饭票。
办公室的内场戏拍完,邹彦生回车里补妆,林琼在他旁边喝水。邹彦生这才表达了些许不满:“晟铭的结局不是已经和他定好了吗?怎么还三番四次来找你。”
林琼:“倒也不算,至少今天是我先找的他。”
邹彦生不顾化妆师阻拦,回头看他。
“是我先和李导商量了一下那场戏,那天不是要趁放假在美院提前拍吗?我觉得安排一个情节,把分场稿改成……”
他俯身过去和邹彦生说完了这场戏的计划。邹彦生说:“这样好是好,就是不必去找他单独说。”
“你怎么比我还讨厌许青河啊?”林琼问。
“为什么讨厌他,你就一点也不清楚吗?”
邹彦生忽然发问,吓了林琼一跳。
“啥,啥啊。”林琼一下语塞,心跳得飞快,想说点什么,搜遍脑海却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邹彦生安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回过头继续配合化妆师,合上那双漂亮的眼:“我永远会比你更讨厌他一点。”
林琼的心跳速度比起刚才来更快了,人也更加木讷:“……哦。”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晚餐休息时间快要结束时,邹彦生去洗手间碰上了同样在上厕所的许青河。
为了配合拍摄的时代背景,这边的小便池是开放式的,没有遮挡。
因此谁的风景都会一览无余。
娱乐圈不少男明星都是大高粱小枝桠,因此许青河有时候常常觉得林琼当年拒绝他的理由荒诞而毫无道理。
没料到邹彦生会突然走进来,许青河本来觉得尴尬,想一走了之。但他又有点不服气,想看看这个被林琼选择的,男女粉丝通吃的大明星实际情况到底如何,说不定还不如他。
男人之间总是在一些很神奇的地方有旺盛的攀比欲。
邹彦生并不介意他的存在。在他身旁站定,慢悠悠地解腰带。
许青河找着机会在旁边一瞥,猝然见到邹彦生那气势磅礴的玩意儿,面上有明显的挂不住。惊诧之余,又衍生出了半分战败后的羞愧,匆匆忙忙地结束了解手的过程。
然而他动作不够快,还是让邹彦生瞟到了一眼。
他清楚地听到了头顶上来自邹彦生的笑声。
和这个人平时装出来的温和无害的形象相去甚远。
“还挺别致。”
邹彦生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许青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见到许青河时,林琼发现他面色铁青,不由得问:“他咋了?”
“不清楚,”邹彦生语调温和,“可能许编剧肝火太旺了。”
林琼:“……”
许青河最近肝火是挺旺的,他和李萃那一天天的吵架,旁边的人听着都心情不好,多待两秒都怪难受的。
“我晚点还有事找他商量,”林琼说,“你没把他得罪狠吧?”
邹彦生拿出一根烟。他有时候表现还挺像晟铭的,即使不抽,也会拿出一根烟放在手里玩,看起来痞帅痞帅的,比正经的时候更魅人。
林琼都不敢想这个剧播出来会让邹彦生火成什么样。
“没有吧。”邹彦生把烟重新推进耳朵里,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只是说了句实话。希望许大编剧大人有大量,不要因为这种小事记恨我,再迁怒你吧。”
林琼:“……”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好在之后也不是他和许青河单独碰面,而是在制片、场务和编剧都在的情况下的讨论会。因为李萃临时更改了拍摄方案,所以道具组的任务有点重,关于现场的布局需要集思广益。
轮到林琼发言时,他提出了自己和邹彦生说过的方案。
“放一尊忒弥斯的神像如何?用纸皮和环氧树脂就能做,还能征用美院的石膏像来打模。可以不做那么完整,有破碎的美感最好。晟铭在司法女神的雕像下面,亲手处决他追查了多年的敌人。”
“不错,”李萃第一个认同,“我先前也有类似的想法。小许,你觉得呢?”
许青河:“……嗯。”
这次的会开了一个多小时,讨论的东西一块白板写不下,占用了足足三块板子。
“刚才说的细化分镜副导演拟好了交给我,散会。”
李萃来到拍摄场所的二楼阳台抽烟。刚点燃香烟,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萃吞云吐雾,“怎么有雅兴来找我私聊?”
许青河翻白眼:“我事先不知道你在这儿。”
李萃“嘿”了一声,想到今天许青河开会时的表现,好笑地问:“最近怎么没见你针对林琼?”
许青河:“……”
还能针对什么呢?
许青河不想承认,但林琼的的确确是个很优秀的人,无论他以什么方式进场。诚然,这个剧组里有不少老成的编剧,有文笔,有经验,可就是缺乏创作者应有的灵气。大部分编剧一辈子都在改编别人的作品,却在做原创时走进死胡同,或是频频落入俗套。
即使在这样一部刑侦剧里也不能免俗。
林琼和他们都不太一样,他有学院派的较真,也有纵观全局后的新切入点。并且,他输出观点的时候,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出话来反驳。
“说不过他。”许青河叹息。
他也想来根烟抽抽了。
李萃哈哈大笑起来。他难得好心,看出来许青河的惆怅,给他支援了一根。
许青河接过烟,又蹭了李萃的打火机来点燃,学着李萃吐烟圈。心里始终耿耿于怀的一部分,好像随着那口烟吐出去了些。
他仍然心存嫉妒,无论是对林琼的才华,还是他的家境。
怎么偏偏林琼什么都有呢?
最让他生气的一点,是他看见林琼之后,就莫名提不起怒气,视线也忍不住会被他吸引。不止是那张脸,仿佛林琼这个人都有令人无法逃离的力量。
那感觉好像是飞虫看见了火光。
他只能看向他,一次又一次。
许青河闭上眼。
他庆幸当初林琼并没有接受他的橄榄枝,真的投入他的门下。是他当初太天真了,居然真的以为林琼懵懂无知,以为自己可以当林琼的引路人,以为可以得到他的崇拜,可以支配他。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至少,今后他绝不会再选择和林琼合作。
就像天气预报上说的那样,十月三号这天,天空仿佛失了重,大半边地压下来,乌云滚滚。阴暗的秋色像银灰色的蛛网,覆盖了整个渝城。
没有下雨,这样的氛围更显得渝林美院空空荡荡,被临时租赁下来的美术馆也凭空多了几分阴森。
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导演组、摄像组、还有演员们慢慢集合,嘈杂的人声终于把这里填满,有了几分人气。
道具组小心翼翼地把馆里原有的部分展品转移,在指定拍摄区域,换上了全新的仿品。也是碰巧,最近美术馆本身也在维修,所以没有对公众开放。剧组和校方担保了绝对不会影响维修进程,所以要抓紧时间拍完。
摆上仪器,李萃给参演的几个主要演员说了走位和几个特写的机位,要求他们在某几个机位前表演出适当的情绪。
至关重要的一场追捕戏就要从这里开始。
所有工作人员严阵以待。
在这场追踪戏之前,还有一个连贯的剧情。
江昌市百花区支队接到了报警电话,说是在百花河河滩上捡到了包裹好的屍块。也就是说,又出了一桩分屍案。晟铭敏锐地发觉这个凶手的手法和当年杀害未婚妻的杀人犯如出一辙。
出警的时候,他的手脚发冷。
快三年了,每天计算着日期,预算着那个虐殺狂结束犯罪冷静期、可能会再次出现的日子,却还是估算错了,让对方先有了下手的机会。
从前这个凶手的案子会成为悬案,是因为对方藏得太深,每次利用雨天或者洪水抹去了太多线索,抛屍现场又被雨水破坏,导致锁凶难度极大。
但现在不一样了,徐翼是公认的天才,又能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勘测,绝对不会遗失现场的线索。
在百花河河滩发现的两个包裹分别装了上肢和下肢。
很快又在下游发现了另外两个袋子。
仔细检查过后,可以推断这次的死者同样是个年轻女性,身份尚未明确,从骨骼年龄判断,约莫是二十来岁。
徐翼概迅速概括了她身上的特征:养猫,平时喜欢做美甲,很有可能从事珠宝设计或其他手工制品业,经常健身,案发前吃过西餐,但在那之后长时间没有进食。法医推测她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但这四十八小时内,并没有接到任何失踪报案,这说明该女子正在独居,或是正在和情人同居,不排除杀害她的人就是她正在同居的情人。
目前看来,受害人独居的可能性比较大。
因为死者生前遭受了很长时间的虐待,主要性征损害严重,下體被撕裂,从残块上的肌肤能看出来杂乱的刀口划痕,极有可能是失血过多致死。
如果是情殺,很难做到这个程度。普通居民住宅区也很难满足虐待和分屍两个条件。更像是该女子落单后,被殺人狂拐走,再实施的谋杀。
单身女这个群体更容易被凶手盯上,在确定了她的行动轨迹之后,外瞄准时机出手,成功率较高。
晟铭看着似曾相识的手法,即便他想掩饰,也还是嘴唇发白,需要时不时捏紧手指、让指甲扎进肉里,才能缓解内心的憎恨。
最后法医算出来,除了尚未找到的头颅,身上各处加起来一共一百五十八道刀口,全部来自同一把凶器。
“不,”徐翼隔着手套,摸着脖颈处的切口,不含感情地开口,“是一百五十九道。喉结处的切口和其他分割断面不一样。”
法医进行了一番勘测,发现确实有微小的不同。有六厘米长的肌肤断面显然是被划开的,而其他部分显然是凶手为了砍断颈骨而用上了砍刀。由于肉块太多,光是拼凑就很费工夫,检查外创伤口已经很不容易,容易先入为主,忽略这六厘米的微小细节。
“他从割喉的位置分开脑袋和身体,用来隐藏这最后结束仪式的一刀。死者恐怕不是流血过多死亡,而是被割喉后动脉血液涌出,窒息而死。”
徐翼让整个区队连页翻动卷宗找第一案,晟铭却说不用,他之前对一桩悬案很有兴趣,所以已经提前找过了,很快把类似的案例全部调了出来,包括这次发生的案情,一共有四起,冷静期大概在两到三年。
几个案例最典型的共同点就是死者性征被破坏、被强姦、头颅丢失、身上一百五十八,不,现在应该更正为一百五十九道刀伤。
“一百五十九,看来对于凶手来说,这是个很有意义的数字。”徐翼说。
晟铭的嘴唇微微颤抖,为了这个能离真相更近一步的发现,他问:“什么意义?”
“还不清楚,一百五十九,你最先能想到什么?”
“体重?”这是卷宗里已经推测过的特征。
“体重,或者是身高,”徐翼继续说,“从现场的脚印大小和深浅来看,可以排除是体重。”
晟铭:“难道是身高?”
“也有可能。从脚印可以判断,凶手个子不高,有可能是男性,也有可能是女性。Ta的反侦察能力比较强,有独立分屍条件,除开第一案,其他三个案子都完美地展现出来了Ta的强迫症。Ta对屍块的分装很有讲究,洞悉人体结构和肌肉走向……”
以及最关键的技术队已经通过创口复原出凶器的细致类型。
完美符合这种创口的,是美工刀。
徐翼在地图上标出来几个拋屍地点,虽然凶手有意扩大了他们的追踪范围,但他作案的次数多了,依然没能藏住他的心理安全范围。
“江昌美院附近。”徐翼拿记号笔在板子上画了个圈,“凶手就住在这个范围里。”
另一头死者的DNA对比结果出来,确认了死者身份:戴枫,二十六岁,独立珠宝设计师,是外地人,最近半年在江昌市租了个别墅做个人工作室。
区队立刻根据戴枫的个人交际展开了调查。
戴枫的确是独居,设计珠宝的同时经营自媒体,在一个知名流量网站上拥有三万粉丝。她在江昌市当地的朋友不多,除了身边的一个助理就是两个在艺术美院读研的大学同学。
上个月她们刚刚聚会过,但聚会上不止这三个人,还包括了一些美院的学生和老师。
聚会的每个人都被区队走访调查,徐翼在走访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被走访的聚会人员之一,一个名叫魏邵群的副教授,在第二桩分屍案的卷宗中有笔录。
而第二桩案子的受害者,徐翼知道,她疑似和晟铭有过恋爱关系。
这位副教授微胖,面容慈爱,个子并不算高,个头比一米七八的徐翼要矮小半个头。徐翼垂下眼,看见了副教授厚厚的鞋底。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把这一点提出来。
晟铭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常,可就是这点最异常。
在和魏邵群分别时,晟铭还用惯常握槍的右手,握住了魏邵群的手,灿然一笑。
“百闻不如一见啊,魏、教、授。”
“Action——”
场记板一打,林琼就紧张地看着监视器的镜头。
今天要拍的,是徐翼找到魏邵群的车和带走戴枫的无牌车同款式、并且他单独和戴枫见过面的证据,预备带人去拘留魏邵群的戏。
魏邵群正为了一个画展布置美术馆的布局。
魏邵群本想配合警察去审讯,毕竟他相当自信,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就算怀疑他,也不能给他定罪。
但在看见晟铭的脸时,他有了一瞬间的退却。
他对他人的情绪极为敏感。
排斥,愤怒,嘲笑,讨好。
还有杀意。
在那一瞬间,魏邵群感受到了浓烈的、没有被掩藏的,浓黑的杀意。
和之前走访时不一样。
这次的晟铭带了槍。
他拔腿就跑。
徐翼脸色一变,却不是去阻拦魏邵群逃跑,而是张嘴想阻止晟铭。
这次他本不希望晟铭过来,可晟铭是副队长,名义上是他的上级。晟铭执意要带队,队长也同意了。
他本以为晟铭至少会等一等,因为魏邵群这次并非毫无破绽,他已经露出了马脚。一旦抓捕归案,以他的情节之严重,加上舆论的监督,一定会严格量刑。
然而他的阻止是还来不及张口,先大脑一步扑过去的动作也还来不及推到晟铭的胳膊——几乎只有不到两秒的时间,快到画面只能换一次帧,只来得及眨一次眼,谁都还没看清,身为十年老刑警的晟铭已经跟随肌肉记忆掏枪,上膛,瞄准。
这一套动作甚至快出了美感。仿佛他的手就是冰冷的槍管,曾经为了这一瞬练习了上千上万次。
迸发出去的不是子弹,而是他放在胸膛里被捂热了八年的仇恨,精准地射中了魏邵群的背部,并射穿了心脏。
魏邵群由于惯性还往前走了几步,才捂住胸口倒下,右手求助似的想要抓住什么,结果带倒了一片展品。他口吐鲜血,猛烈地抽搐着,依然奋力往前爬动,最终倒在了一座雕塑脚下,脑袋朝旁边一歪。
所有跟随过来的区队警员们全部惊呆。
徐翼的呼吸也仿佛停止了。
迟了一步,他没能阻止晟铭,他没能救下晟铭。
这个教会了他什么是人性的人,最终也为了人性而疯狂。
旁边的工作人员声音都变了形:“死……死死死人了,报、报报警……”
然而刚刚开枪的,就是警察。
一片死寂中,最先有动作的是晟铭。他步调沉稳,笔直地朝已经死亡的魏邵群走去,抬起脚,把魏邵群的屍体踢翻过来。
魏邵群的眼睛依然圆睁着。
徐翼站在他身后的光影里,明与暗将他们分割开来。“你和第二案的死者武莉珺是什么关系?”
晟铭收起枪,脸上不再是从前那样吊儿郎当的随意,而是从未有过的冷峻。
“我是她的未婚夫。”
“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为他定罪,而他没有任何反抗调查的表现,你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对他开槍——”
“是殺人。”晟铭的声音里甚至有了愉快的意味,“不需要证据,我看过他和莉珺的合照,他比莉珺还矮半个头。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他是凶手。”
徐翼继续说:“这不是第一次。”
晟铭没有说话。
“三个月前,那桩看起来是黑吃黑的凶杀案,其实是你做的。你看过铁头刘从前的档案,知道他的犯罪手法和固定习惯。但当年铁头刘认罪态度好,没有被判死刑,之后又被减刑,所以八年就出狱了。后来铁头刘的对头犯事,却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你亲手杀了他,用模仿的方式嫁祸到铁头刘身上。铁头刘本身也对那个人有杀意,当晚又喝醉了酒。证据链齐全,死者指甲里有他的DNA,他百口莫辩,干脆像从前一样痛快认罪,给了你掩藏的机会。”
徐翼稍作停顿:“但铁头刘仍然没有被判死刑。”
“是啊,”晟铭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讽刺,“可惜了。”
“这是你的第一案吗?我想不是,你嫉恶如仇,手法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晟铭仰头大笑:“徐翼,你早就怀疑我了吧?没错,嫁祸铁头刘,两年前的连续強姦犯畏罪自殺,都是我干的。”
他的目光凝视着头顶的硬纸皮雕塑,那是希腊神话里的司法女神忒弥斯,她左手缺失,右手高举天平,面容严肃,无神的眼珠里不含有任何情绪,无悲无喜,无怒无怨。
她只是看着。
“别忘了,晟铭,你是警察。你是法律的执行者,是正义的先行人!”徐翼对他喊道,“是谁赋予你的权力,随意处置他人的生命?”
“那又是谁给了他们自由,到处去草菅人命?!”巨大的怒吼在美术馆中回荡。
“法律?正义?”晟铭赤红着眼冷笑,“我曾经信奉法律,我现在仍然信着!可正义来得太迟了,太迟了,我不敢再多信了!”
“一百五十九刀。”
晟铭闭上眼睛,泪水在他的眼帘下浮动,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在凌迟他的血肉。
“这八年里,每次闭上眼,我都会想象出莉珺死前的样子。她那么怕痛,削铅笔的时候不小心划伤手都会哭。她才二十四岁,刚从国外交流学习回来,刚刚拿到去大公司的合同,我们刚刚决定好要订婚。”
“被割断喉咙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解脱?怨恨我明明是警察却没能去救她?还是杀她的人能判多少年?”
他举起枪,又在魏邵群身上泄愤似的打了几弹,砰砰声让人不禁跟着颤抖。
“所以我杀他,我杀了他们!是因为他该死!他们该死!我不会眼看着这些案子继续变成悬案,我就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疯了。”徐翼同样红了眼睛,“你明明是个优秀的刑警。”
“还记得我们入警的誓言吗?献身崇高的公.安事业,永远捍卫执法的公正,做法律的刃与槍,做法律的路与灯。刀是没有感情的,我们执行,我们追捕,我们没有去审判罪犯生死的权力。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悬案,只要坚持调查——”
“徐翼,你这个圣人。”晟铭打断他,“你知道失去的滋味吗?”
徐翼望着他的眼神里,除了一贯的怜悯,还有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想我現在知道了。”
晟铭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他站在残破的忒弥斯圣像下方,脚踏犯罪者的血液。
审判女神凝视着他的独白。
“你曾经跟我说,基因就是自私的,所以万物才会竞争生长。文明诞生之后,为了一己私欲而进行的杀戮,变成了犯罪。当时你这么和我说,我以为你会是离犯罪最近的那个人,因为你理解犯罪。你之所以正义,是因为你碰巧站在了正义的这一边。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徐翼,你才是最能代表法律的人,永远理智,永远在成长,永远在往道德这一面接近。可是这个过程那么漫长,太长了,徐翼。法律永远会有不够完善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有耐性等待正义降临的那一天。费尽心思,挖空脑袋,付出那么多人力之后,也不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那么多的仇恨没处安放,那么多的冤魂还在人间游荡,他们需要我,我知道,总会有人盼着我这么做。所以我审判他们!就算没有资格,我也这么做了。现在,我审判自己。”
晟铭拿出镣铐,铐住了自己的手,对徐翼微笑。
“徐警官,这是晟铭抓住的,最后一个连环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悬疑!!!!好难写啊!!!!!
呜呜呜晟警官!
呜呜呜生生!
晟铭最后的这段独白一次通过。
在场记打板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没从那种激荡的情绪中平复过来。等意识到这场戏已经拍完,不少人像是刚刚在剧院里看完一场演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有些人甚至抬起手抹了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