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腾江镇一大户，世代居于此地。
他家小女儿以前几乎日日都来买糕点，陆续对那个梳着两个丸子头，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印象深刻。
“小茶病了？”他担忧问，“严重吗？可需要仙门丹药？”
“不严重，不严重。”客人摆手，“一群小崽子，还没到夏天就跑到腾江里玩水，染了风寒。”
“我们家的情况陆老板也应该有所耳闻，平日老想着给孩子吃点好的，反倒娇生惯养出挑食的毛病。”
“小茶平常挑嘴就挑的厉害，这一生病，更是娇气，什么都不想吃。”
他摇头叹气：“养孩子啊，就是不能太宠。”
虽这么说，他仍然请求陆老板，希望他通融一次，给小茶做些点心。
陆续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行。不过我只能去隔壁粮铺现买材料，味道和以前的有差别。”
“不妨事，不妨事。”客人喜出望外，“只要是你做的，小茶肯定喜欢。”
“那行，你先回去。等我做好给你家送去。”
客人欢天喜地离去。陆续在隔壁店铺买了糯米粉和豆沙等材料，来到后厨准备给小茶做糕点。
闻风一直不声不响在他身后跟着，脸色阴沉得能拧出一大滩水。
陆续无语：“……小女孩的醋也要吃？”
闻风闭口不答，下垂的嘴角将答案昭然揭示。
陆续揉了揉眉心，正色道：“虽然魔龙这一战，你全身而退未曾受伤，可你毕竟犯下过罄竹难书的罪行。我偶尔担心，天谴终会降下。”
森罗剑派传人，代代皆是纵横九霄的绝世大魔，断山海破苍穹，无所不能。
而这些天资旷世的绝代剑修，全都不得善终，无人活过两百年。
作恶多端，杀孽深重，天理难容。
“你犯下的杀业，手上沾染的鲜血，并非一两句轻飘飘的道歉和忏悔就能洗清。”
“但我想做点什么。”精妙嘴角微微一翘，“无涯魔君的日行一善，其实也挺不错。”
并非无涯那样为了一己私欲，游戏人间，玩弄人心的伪善。
而是真正的日行一善。
闻风猛然一怔：“阿续……”
陆续是他心尖上的桃源，是深不见底的寒渊中唯一的明光。
他的存在，就已经是他暗无天地的宿命中，独一无二的救赎。
他痴恋至极，深情蚀骨，可为之疯癫狂悖的珍宝，心里也向着他，这便是三千世界，无涯苦海给予他最仁慈的宽恕和馈赠。
昳丽凤目中的暗沉霎时消弭无踪，只剩熠熠生辉的明月星河。
他大步上前，正欲将艳色灼目的白玉拥入怀中，忽然一根沾着白色粉末的木棒横在他面前。
陆续手持擀面杖，狡黠又放肆地一笑：“所以，别打扰我做事，闪一边去。”
“听你的。”闻风忍俊不禁，还要厚颜无耻逞一句口舌之快，“你说什么，为师都答应。”
他轻快地走到桌边一角，嘴角高翘，看着深爱之人净手，带上手套，和面，包馅，再将糯米团放入模具……
即便是高坐云端的上位者根本瞧不上眼的庖厨之事，陆续做起来，同样难得一见的赏心悦目。
陆续身姿飘逸, 动作行云流水，轻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神情惬意而专注。
半垂的浓密长睫在净润脸上投下一层淡淡阴影, 冲散了眉眼间的锐利锋芒，在冰冷白玉上凭添一层温润柔和的华彩。
香甜的味道让闻风喉结一滚，顿感口干舌燥, 下腹又升腾起一股灼热。
眼前的白玉, 单只这么看着，就能轻而易举勾动他的心魄, 让他神魂颠倒, 情难自禁。
他强压下心中激烈涌动的情/潮，耐着性子等陆续将一笼糕点蒸好。
为了压制想即刻将人拆吃入腹的饥饿和垂涎，糕点一出锅, 他已迫不及待抢过一个, 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的软糯和香甜霎时在唇齿间弥漫，味道仅次于将真正的点心含在口中。
“慢点。”陆续好笑又无奈。他就知道闻风一定会先抢一个来吃, 可这速度未免太急迫。
“阿续。”吃完一个后，闻风再次看向他, 意有所指。
陆续：“嗯？怎么？”
没懂他想做什么。
二人站着一动不动, 互相对视。
过了片刻，闻风厚颜无耻调戏道：“我以前吃东西……”
“都是你喂我的。”
陆续：“……”
没错, 以前他把闻风视作神明，对他万般敬重。
当年他会把糕点切成小块, 用银叉送到他口中。
精妙嘴角微微扬起, 悦音冰冷：“没, 门。”
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早就不是他满心仰慕, 光风霁月的师尊。
即便上午他被逼无奈，不得不再叫他一声师尊，端茶倒水这类伺候人的活，他肯定再也不做。
“想吃自己动手，否则别吃。”
昳丽凤目微弯：“那，我喂你？”
“滚蛋。”
闻风乐不可支，欢愉笑了几声。
反正他的阿续嘴硬心软，他多求几次，他总会答应。
他伸出手，正准备再拿第二块，忽然一道剑光，带着崩山裂石之势，迅猛袭来。
强盛剑意无坚不摧，强如闻风，也不敢以护体真气硬扛这一击。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手闪避。
刚猛剑意在即将触到糕点时，霎时消散。这等收放自如的剑意，闻风再熟悉不过。
“长寄，”雅音带着几分嗤嘲，“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刚到。”剑气化形，柳长寄倏然出现在陆续面前，手上还拿着方才闻风打算拿的那一块糕点。
他霸道狂妄地朝陆续扬了扬嘴，将糕点轻轻扔进口中，又打算再去拿下一块。
这一次，换做闻风出手阻止。
二人二话不说，就这么在庖厨里动起手来。
陆续扶额，这俩疯批能不能换个地方斗法？
别说他的厨房就这么点大，两个半步化神的修士之间争斗，稍一运转真气，整个腾江都得遭受无妄之灾。
好在两个疯批心里都清楚，这里是陆续的地盘。
二人不敢毁坏此处一草一木，只以拳脚相交，气势凌人掌风赫赫，威力都极为克制。
陆续嫌弃啧了一声，视二人于无物，打算将糕点放入食盒内，给小茶送去。
低头一看……
……怎么又少了两个？！
他好奇左右环视，倏然发现房间角落里，不知何时站着一红一白两道颀长身影。
星炎魔君负手而立，脊背挺直如松，看似正色庄容，深邃眸光左右浮移，心虚的不敢和陆续对视。
妖王朝陆续俏皮眨眼，嘴角还留着一点食物残渣。
陆续：“狗吃了？”
凌承泽和妖王同时叫了一声“汪”。
陆续咬了咬后槽牙，算了，都已经被他们吃了，总不能再叫人吐出来。
他狠狠给了二人一记眼刀，警告他们不准再偷拿。
再次低头看向蒸格，准备将余下的打包……
又不见了两个？！
闻风和柳长寄正打的不可开交，凌承泽和妖王面壁思过，谁做的？！
艳绝眼眸再次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疑犯。
“我知道。”妖王为了将功折罪，殷勤朝陆续告发：“他们在门外。”
陆续迅速转身，一个瞬步移到门口，探头朝左右一看。
方休和秦时一人一边，躲在门板后面。
方休腮帮还在微动，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匆忙挺直了背，和凌承泽一样，一副任打任骂，舍生取义的凛然神情。
秦时君子端方，淡定神色未变，同样一副心甘情愿任凭处置的模样。
陆续：“……”无话可说。
就在他探出头这当会，屋内四个人在他背后，迅速将魔爪伸出，朝向所剩不多的糕点，却因互相使绊子，未能立刻得逞。
陆续转过身，四只手顿时停滞在糕点上空。
灶台下的灵火明明已经熄灭，不知哪儿吹来的阴风带动星火，发出滋滋细响，似有复燃趋势。
厨房中剑拔弩张的战火，一触即燃。
陆续深吸一口气，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勾魂夺魄的微笑。
下一息，忽然电光火石，银霜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悍然插/入木桌，没入一半刀刃。
剩在外面的一截，光滑如镜的白刃上倒影出一双锋芒毕露的绝艳眼梢。
陆续手握刀柄，似笑非笑：“谁敢再拿，后果自负。”
本就安静的厨房中，此时更加沉寂，只剩灶台下还未完全熄灭的余烬，兀自滋滋燃尽最后的余热。
无论屋里屋外，无人敢造次。
陆续嘴角挂着淡然的笑，眼角闪着锐利如刀的光，不紧不慢将余下的糕点装入食盒。
随后转身，踏步，走出后厨，走向小院门外。
将所有人甩在身后，视若无睹。
几人消停了片刻，很快又起了新的争斗。
妖王温吞道：“承泽，你把他惹生气了。”
置身事外的无辜态度，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凌承泽勃然大怒，低声骂道：“放屁。”又将怒气冲向闻风，恨恨看着他。
闻风姿态优雅地理了理没有半点褶皱的袖边，一脸不以为然的鄙夷。
若非这群人忽然打搅，阿续做的糕点，其中一半本来就该是他的。
他和柳长寄斗得正酣，胜负未分也还未尽兴，二人对视，各自勾了勾嘴，继续起方才临时中断的比划。
凌承泽当仁不让，加入战局，和柳长寄以二敌一。
门外方休见了，几乎同一时间也站到闻风身旁，他的加入令场面更为混乱。
妖王装模作样抱住头，小心翼翼避开四人，侧身走出门外，同秦时站在一起坐山观虎斗。
原本静谧的小院，此时热闹得无比诡异。
陆续提着食盒，来到小茶家门口。
小茶从阿爹口中得知陆老板回来了，早已在门口等候。
见到陆老板，略显几分病气的小脸瞬时开怀大笑，迫不及待地当街打开食盒，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陆老板做的糕点真好吃。陆老板会做点心，长得又比家里请的那些仙君好看。”
“陆老板，过几年小茶长大了，嫁你为妻好不好。小茶想当王记的老板娘。”
陆续哑然失笑，轻揉她的小脑袋：“人小鬼大。”
小茶撒娇：“好不好嘛。”
“等你长大了再说。”
二人正说着话，大街上忽然一阵骚动。与此同时，天空上唰的一响，炸开一团烟火。
陆续在腾江居住两年，除了当糕点铺的老板，也作为凡界散修，对付袭击城镇的妖兽，护佑这个边界小镇中寻常百姓的安宁。
天上炸燃的烟火，他再熟悉不过——有妖物邪祟来袭城。
烟火落地，片刻之间，一散修御剑而来，落到小茶家门口。
小茶家是当地大户，分管部分城防。镇里出了事，有散修负责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散修落地见到陆续，瞬时惊喜：“陆老板回来了？”
这名散修陆续面熟，他们曾好几次共同御敌。
可惜此刻没有闲暇时间让他俩叙旧寒暄。
俊艳眉宇微皱：“妖兽袭城？从哪个方向来？数量多少？境界如何？”
散修答：“东边。数量倒不多，只是……”
“只是？”
“妖物形貌奇特，腾江附近并不常见。我们怀疑，他们是从下面一层爬上来的。”
“因未曾和他们交过手，不知其底细。”
未曾交过手，不知其容不容易对付。
陆续朝他点了点头：“我也一起去。”
镇内散修对妖邪的忽然袭击并不陌生，不到半柱香时间，已迅速集结完毕。
众人见到陆续，目光骤然一亮：陆老板回来了！
这个糕点铺的老板，相貌惊世不说，实力也是一等一的强悍。
和他略显单薄瘦弱的身形不同，他招式狠辣，出手干净利落，修为大大超过腾江镇别的修士。
更为难得的，他对妖兽身上可用来炼丹炼器，或换取灵石的各种皮毛骨骼兴趣全无，只降妖伏魔，不拿一分报酬。
如此高风亮节，犹如天上的明星皓月一般的人物，自然受到凡界散修们的钦佩和爱戴。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修士们少了一个最强战力，对付妖邪吃力许多。
此时见他归来，众人不禁欣喜若狂。
一行人临风御剑，朝着妖兽出现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老板，”路上，一个和陆续略有几分交情的修士靠近他身旁，好奇询问：“你投靠陵源宗了？”
陆续此前居于腾江镇时，一身玄色劲装，配着红绳束起的高马尾，衣着简洁干练。
今时今日，他身上穿着布料上乘，暗纹跃光的白色道袍，衣襟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华贵纹样。红色发带也换成金玉发冠。
这等贵气逼人的装束，即便在陵源本宗，也只有地位极高的弟子才能穿戴。
这话一下把陆续问倒，他怔了半瞬，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续原本是陵源峰主, 绝尘道君的入室亲传，后来成了他道侣。
再后来，他冲冠一怒, 离开了门派，在腾江镇隐姓埋名成了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如今，他重回已成炎天三宗之一——陵源宗的原师门, 其中因缘曲折, 自己想来都感慨万千，更难以三言两语朝外人解释清楚。
就当是他投靠陵源宗。陆续不欲多做解释, 顺着对方的猜测点了点头。
凡界散修对仙门修士感情有些复杂。
仙门修士有道统传承, 可以享受门派内的法宝丹药，比起仅靠自己单打独斗的散修，能获得更多的机缘和资源。
这一点令他们羡慕不已。
另一方面, 有师门, 就有盘根错节的冗赘关系，尤其在修士多如牛毛的大宗派。
下位弟子不得不听命于这个师兄那个师姐, 帮他们打杂跑腿。外表看似光鲜亮丽，实际卑微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修行速度缓慢不说, 远不如散修在凡界有自由和尊严。
散修不知陆老板投靠陵源宗后, 在宗门内处境如何。
他有些好奇有些担忧，又担心陆老板境遇不如意, 不喜旁人询问。
思虑半天，最终只道：“腾江地处边界灵气稀薄, 少有修士问津。但按仙门势力划分, 仍属寰天宗领地。”
“寰天宗和陵源宗素有嫌隙, 两宗修士皆为见面眼红的冤家对头。陆老板在寰天宗领地，身着陵源宗道袍, 须得小心寰天修士的袭击。”
陵源宗主和寰天宗主正在他的厨房里，打的难解难分。
陆续扬了扬嘴，客套一句：“多谢道友关心。”
几句话功夫，一行人已经御剑抵达发现妖兽踪迹处。
此处离城镇不远，就在腾江边上。
几只身覆坚硬鳞甲，状似巨大蜥蜴的三头怪物，正和望楼轮值的两个散修激斗。
前来救援的散修们即刻召唤出法器，一齐攻向妖物。
陆续站在外围观察了片刻。
炎天二层灵气稀薄，无法积蓄真气灵力，人族和低等兽族只能另辟蹊径，炼心锻体。
此类妖兽身上鳞甲极为坚硬，刀枪难入。
眼见一群散修将几只三头巨蜴团团围住，却奈何它不得，陆续拔剑出鞘，准备出手。
剑刚出鞘一半，手掌被人温柔握住，将未拔出的剑推了回去。
“不是说过，你气海内灵力尚未充盈，这段时间不宜出剑。”
竹清松瘦的临风身影蓦然出现在他身旁。
闻风笑意优雅，说的话却荒逸无耻：“不听为师的话，今晚定要好好罚你。”
以前他对绝尘道君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闻风却要他叫自己的名字。
现在他直呼其名，闻风又让他再次称呼自己“师尊”。
陆续一点儿也不想搭理这个善变的衣冠禽兽，斜睨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把眼前的麻烦解决。
闻风还未出手，一条火龙发出穿云裂石的长哮，裹挟震天撼地的宏壮威能，瞬间将几只妖兽化为飞灰。
凌承泽显形在陆续另一边，献媚似的朝他讨好一笑，又恨恨盯向闻风，一声冷笑。
仿佛无声嘲讽，闻风实力不如他。
妖王出现在刚刚消散的火龙旁边，蹲下身，拈起一块未被完全烧尽的残余鳞片，自言自语好奇道：“这是何种妖兽？我没见过。”
方休同他一样，饶有兴致瞅了一眼：“炎天一层和三层都没有。肯定是从第二层爬上来的。”
柳长寄和秦时也站在陆续半步之外，神态悠然，未置可否。
闻风随陆续同来时，为了不惊扰腾江的散修，刻意压制了灵息，伪装成金丹境。
其他几人为了偷拿陆续做的糕点，恨不得将存在完全隐匿，一点灵息都没泻出。
腾江附近的散修完全不知，镇上来了惊天绝地的大能。
此时几人显露身形，众人方才后知后觉，甚少有修士问津的边界之地，竟不知何时，来了六位元婴修士。
六位！许多修士穷尽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元婴尊者。
散修们面面相觑，如陷梦中，不知究竟什么情况。
陆续上前一步，问向值守望楼的两位道友：“可有伤者？还有无别的异状？”
两个散修如梦初醒，急忙道：“孩子！”
“他们将孩子抓走了！”
陆续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散修将此前发生的事情朝他详细道来。
镇外不远处有一河滩，地势平坦风景秀丽，镇上的孩子最爱在此处玩水。
今日一群小孩也在河边玩耍，谁料忽然出现妖物，将人抓走。
“他们朝哪儿走了？下层？”
值守修士沉默点头：“看方向，应当是断层处。”
陆续领头，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迅速来至断层交界的地方。
平缓的江水在断层处赫然变为急流水瀑，轰鸣着掉入深不见底的另一层大地。
水烟缥缈，云雾缭绕，无论如何向下张望，只有满眼氤氲水气，看不到下面的情景。
“界门开启时，炎天界乾坤动荡，清气浊气循环不稳，易生混沌。”闻风朝陆续解释，“二层的低阶妖物极易受其影响，躁动不安，越界而出。”
“不，不仅是妖兽……”一散修道，“我似乎，看到了人形的影子。是他们将孩子们抓走的。”
众散修大惊：“下面的人跑上来，将孩子抓去二层地界？！”
“他抓这么小的孩子做什么？”
水声轰鸣，震如雷霆，人群一阵寂静。
炎天第二层是少有人愿意踏足的禁忌之地，别说这群见识浅薄的散修，即便几位见多识广的大能，对第二层也知之甚少。
陆续无奈默叹。他在二层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待过一段时日，清楚这里的人族和一三层并无二致。
一三层的人掳走小孩，会做些什么，二层的人同样。
总归不会是将他们请去，好吃好喝供养起来的好事。
清绝双眸半垂着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瀑布，淡然却坚毅道：“我下去一趟，将他们救回来。”
“陆老板不可！”一散修匆忙阻止，似是怕他不知厉害，朝他详细解释，“炎天二层灵气稀薄，有其独特的天地法则。修士踏入此处，法术极难施展，战力会降格到与凡人无异。”
“倘若遇到危险，难以自保。”
陆续点头：“我知道。”
他看向闻风。
昳丽凤目一弯，雅音轻笑：“碧落黄泉，与君共往之。”
炎天二层虽然令寻常修士闻之变色不敢前往，对他这样半步化神的剑修影响不大。
剑意剑境不受境界制约，传送法术也能施展，无论上天入地，皆来去自如。
闻风要和陆续同往，柳长寄等人自然不甘落后。
陆续怕迟则生变，纵身一跃，毅然决绝进入断层之中。
下坠一段时间后，他并未跌入水中，满眼白茫茫的氤氲水气忽然间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视野开阔的平缓山丘。
周围草木茂盛，绿意葳蕤鸟鸣莺啼，颇有生机盎然的山清水秀之感。
“小曲儿，”方休清亮的少年音色从身后传来，“你认识这里吗？”
陆续摇头：“我只在安水村待过。”
没离开过村子百里，不知其他地方是何光景。
“没想到炎天二层还有这样的安适之地。”方休给出一句漫不经心的赞赏，“我还以为，炎天二层都是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
“二层地界幅员辽阔，同样有锦绣繁华的凡人城镇，未必比不上一层和三层。”
只是没有修士而已。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等了半天，仍不见闻风等人的身影。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跳下，按理说，该一同出现在此地。
方休运转灵力，在极为有限的感知范围内，没察觉到闻风等人的灵息。
陆续眉头一皱，莫非，腾江的断层交界处，有什么玄妙所在，他们并未到达同一处地方？
二人沉默对视半晌，几乎能确定，虽不知缘由，他们确实走散了。
陆续扶额：“算了不等了，我们先到处找找。”
方休眉欢眼笑：“好！”
他完全没料到，居然能有机会和陆续独处。
希望闻风他们落入龙潭虎穴，和妖兽苦战一番才好。
灵气受限，陆续难以御剑，又无目的地可直接施展传送，二人顺着下坡的山道走了小半个时辰，一座城墙轮廓沿着接天的连绵远山出现在视线当中。
果然是人族的城镇，且规模不小。
走到离城门口不远处，已能听到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陆续没有贸然进入，找了一个推着货车的中年商贩，询问这里是何处。
“外地来的？”见到他的相貌，商贩惊为天人，又见他穿着富贵，便热心介绍起此处的风土人情。
“你们也是打算来燕都定居的？自从咱们燕国打了胜仗，统一北地，搬来燕都的外地人就越来越多。这都多亏了国师。”
“怎么，你们不知道？”见陆续一脸茫然，他一边好奇“还有人不知道国师的？”一边朝陆续解释。
北地之境原本有两个国家。
不久前，燕国忽然多了一位运筹帷幄的国师。
在他的指挥下，燕国国君朝邻国出兵，一路摧枯拉朽，不到三个月就攻入邻国京城，一统西洲。
本来国力稍逊一些的燕国因此发展壮大，吸引了许多外地人来此定居。
“进了城门朝右拐，有官府临时设立的据点。你们去那儿登个记，会有人指引你们如何取得燕都户籍。”
看着热心商贩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处，陆续陷入沉思。
腾江镇的几个小孩，被二层来的不明身份的歹人抓走。
他们从断层处跳下来到第二层，未见妖兽未见歹徒，反而来到一个规模极大的人族都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