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笑口常开】,她退休前在居委会工作,心宽体胖,见人三分笑,热情的很,跟谁都能唠上两句。她就是街头巷口随处可见的那种热心老太太,管天管地管小狗不牵绳管熊孩子满地乱爬,自然是这个老团体中的“人气王”。据说,在投票团长之前,她那些老姊妹们都劝她竞选呢,可她却主动让贤,不参与投票竞争。
现在,【心平气荷】和【笑口常开】针尖对麦芒,都想当花心,这让【花开富贵】团长一下犯了难。她现在即不能心平气和,也笑不出来了!
“小陈,你说我要把这个花心位置给谁?”花开富贵拉着陈咚的手,等着他提建议。
陈咚要是这么会提建议,他早去竞选街道主任了!
他绞尽脑汁:“【笑口常开】阿姨带着她的姊妹团一起支持您,甚至自己退出竞争,这就像九龙夺嫡前一位皇子决定支持雍正。您要是当了团长不提拔她一下,她多寒心呀!”
花开富贵又说:“我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笑口常开】她早年做过膝盖手术,平时走路还行,跳舞时动作很不协调,总比大家慢一拍。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和我说了,觉得应该让【心平气荷】当花心,毕竟我们这次汇演是冲着第一去的呀。”
陈咚就是个墙头草,他又跟着倒戈了:“这么一说,好像,好像也有点道理。”
陈咚总觉得这集剧情好像在哪里听过,后来才模糊想起来,叶星友曾经和他抱怨过,他们公司就出过类似的事情。
——领导手里只有一个涨工资的名额,是给无能平庸但忠心耿耿的下属,还是给一身反骨但是业务能力突出的下属?
让陈咚这个i人处理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真是比写出一本畅销书还难。(虽然陈咚道现在为止还没写出过一本畅销书)
见陈咚给不出好意见,花开富贵团长的失望溢于言表:“我看你这个年轻人也是个糊涂蛋。”
“……”陈咚委屈极了:不是,这聊着聊着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啊!
恰在此时,咖啡店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原本在户外排练的交际舞团的团友们都涌了进来,说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管大家在排练时有多少龃龉摩擦,休息时还是装作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那位【笑口常开】还从口袋里拿出花生瓜子,招呼【心平气荷】抓一把呢!
见状,韩峋从岛台后走了出来,端着热水走过去,为他们桌上的水果茶续添热水。
刚刚还胶着的气氛,转眼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如果不是陈咚亲耳听到过团长的抱怨,他恐怕真要以为这些阿姨们关系很亲密呢。
韩峋为叔叔阿姨们添了水,又走向了陈咚,为他身边的茶杯添水。
陈咚见他来了,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了起来,他气鼓鼓地坐在那儿,指尖在键盘上瞎刨。
韩峋确实敏锐,见陈咚眉毛眼睛都耷拉着,便问他:“怎么生气了?阿姨拉着你聊天,太打扰你了?”
陈咚胸口鼓胀的那个大气球一下就被戳破了,噼里啪啦地掉出一地委屈。
“我本来打算使用一周的社交份额,在刚才的十分钟里都被耗光了。你为什么非让我和阿姨搭话啊?”
“……?”韩峋拿着水杯的手一顿,莫名问,“我什么时候让你和阿姨搭话了?”
陈咚震惊:“阿姨进门的时候,你是不是冲我挑眉来着?”
说着,他还学着韩峋挑眉的样子,猛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
韩峋:“我确实冲你挑眉了,但我挑眉的意思是:‘别搭话,转回去做自己的事,否则你和她一对上眼睛,她就会拉着你说不停’。”
陈咚:“…………”
韩峋:“我也没想到你居然完全理解反了,甚至主动过去搭话。”
陈咚:“…………”他更委屈了,“所以还是我的错了?”
韩峋见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一动,未出口的话立刻换了风向:“不,当然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还耽误了你工作。”
陈咚一身逆毛瞬间被捋顺了。
“这样吧。”韩峋说,“为了弥补我的错误,明天你来店里时,我送你一个小礼物。希望陈大作家大人有大量。”
陈咚眼珠一转:“你这是糖衣炮弹呀?”
“当然不是。”韩峋笑了笑,“送你的东西没有炮弹,只有糖。”
昨日,因为韩峋的小小失误,陈咚被迫和夕阳红舞团的团长社交了足足十分钟,为表歉意,韩峋决定送给陈咚一个小礼物。
其实送礼物这件事他纯属临时起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回家之后,韩峋在他三百平的大平层里转了三圈,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当作礼物。
于是,他只能再次求助他的朋友。
朋友正在饭局上,喝得醉醺醺的,接起电话时,酒气都顺着电话线飘过来了。
韩峋把自己要送礼物的理由三言两句讲述了一下,询问朋友意见。
朋友打着酒嗝问:“我做不来填空题,只能做选择题,不如你给我几个选项,我替你参谋。”
韩峋回答:“选项确实有几个。”
“说来听听。”
“第一,他是个作家,所以我打算送他鲁迅文集、老舍文集、茅盾文集……”
“pass,这些经典名著他肯定都看过了,你再送没什么意义。”朋友一票否决,“再说,你选的这些作家都太有年代感了,你为什么不送他还活着的作家?”
“你的意思送他余华文集?”
“……”朋友说,“我的意思是,我想听听下一个选项。”
韩峋说:“我感觉他的生活蛮拮据的,写小说应该赚不到几个钱,我想资助他0.5比特币。”
朋友的酒瞬间醒了:“你他妈有病吧?你这破咖啡店开了三个月,赚到0.5比特币了吗?你就算钱多,也没必要现在就找遗产继承人吧?不如我去你家磕头认爹,你有多少钱都给我吧。”
韩峋退而求其次:“那我给他0.25比特币?”
朋友催促他:“0.01都不行!你直接说第三个选项吧。”
韩峋停了停:“没有第三个选项了。”
朋友气笑了:“就俩选项,这算哪门子选择题。不如我也给你出一道选择题。提问:韩峋突然要送自己咖啡店的客人礼物,他生了什么病?a选项,韩峋在发疯。b选项,韩峋在发癫。c选项,韩峋在发春。d选项,以上皆是。”
韩峋:“……答案是e,以上皆不是。”
“回答错误。”朋友不耐烦地说,“我要挂电话了,我喝多了,再听你多说一句话我都要吐了。”
朋友当机立断挂掉了电话,韩峋场外求助失败,只能心事重重地睡了。
第二日,韩峋依旧没想好要送陈咚什么礼物,眼看时钟滴滴答答往后走,走过了十点,十一点,十二点,走过了午饭时间,走到了两点——这是每日陈咚固定出现的时间。
韩峋有些愧疚地想,看来自己要食言了。
待陈咚来后,他会认真和陈咚道歉,让他宽限自己几天,好为他准备一个合适的小礼物。
时钟继续走啊走,走过了三点,四点,五点。
走到了七点,八点,九点。
一直走到了咖啡店闭店的时间。
——但是,陈咚始终没有出现。
韩峋恍然。这是陈咚几个月来第一次爽约。
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明天见”的约定,虽然咖啡店的客人来来去去每日都不固定。
但韩峋还是觉得遗憾。
这时的陈咚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冰美式,长腿咖啡哥,礼物之约……blabla的东西,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
他的兔兔!他的兔兔!他的兔兔屁股流血了!!!
陈咚是早上给兔兔铲屎时,发现粪便里带着血色,刚开始他以为是兔兔吃坏了肚子拉血,吓得他立刻抱着兔子直奔宠物店。
在宠物店里,他收获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他的兔兔不是菊花便血,而是子-宫蓄脓,需要尽快做绝育手术。
第二个坏消息:兔子属于异宠,是双-子-宫结构,一般的宠物医院做不了手术,为求稳妥,只能去西边的农大附属动物医院。
农大附属动物医院——这是全京城最权威、也是最贵的动物医院。
陈咚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钱不钱的了,抱着兔兔打车横穿京城,直奔农大医院。
即使是工作日,农大医院也是人满为患,异宠科室外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应有尽有,陈咚抱着自己屁股流血的兔子,混在一群蜥蜴、鹦鹉、乌龟、松鼠之间,心急的都要烧起来了。
幸运的是,陈咚遇到了一位叫小姜的热心研二实习生,帮他在院长那里加了个号,顺利让兔兔看上了专家医生,并且安排了第二天一早的加急手术。
“小姜同学,谢谢你,你真是人帅心善。”陈咚真心实意地说,“以你的颜值,不当爱豆真是浪费了。”
小姜倒也不谦虚:“这位家长,以我的智商,只当爱豆才是浪费了啊。”
给动物看病可比给人看病贵多了。毕竟人有保险,兔子没有。
陈咚之前阑尾炎进医院动手术,前后才花了几千块钱。可是给兔兔看病的专家号、加急手术、术前住院、术后疗养,加在一起却组成了一个让陈咚瞠目结舌的数字。
陈咚前不久刚交了未来半年的房租,又给过生日的老妈换了一台遥遥领先的手机,他本就不充盈的存款,在这一通折腾下来,顿时见了底。
等到陈咚把痊愈的兔子带回家,他全身上下已经摸不出几个钢镚了。
叶星友知道他的窘迫,主动表示可以先借他两万块钱应急。
“算了。”陈咚垂头丧气地说,“借钱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重点还是得赚钱。”
陈咚虽然一直有在写稿,但他毕竟不是神笔马良,字落地就能变成钱。他的每一篇小说,写完后都要交到编辑手里,先审再改,等到能上稿收到稿费,估计他和他的兔子都要咽气了!
为了赶快赚钱,他托朋友介绍了几个写软文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要脸皮够厚。
他打开文档,咣咣就写。
上一篇文的人设是家庭主妇,给大家推荐他的高中儿子最爱喝的营养奶粉;下一篇文的人设就成了三十岁职场精英,分享精致生活必不可少的车载香薰;有必要的话,他还能成为六十岁退休老人,最近腿脚不好需要吃钙片。
这种活儿陈咚老师以前不屑一顾,总觉得脏了自己的笔……呃,脏了自己的电脑键盘。
但现在他不一样了!
现在的陈咚老师熟练运用【ok】【好哒】【谢谢甲方爸爸】的表情包,成为了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一个四处播种的插秧机,一个到处甩籽的公海马。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咚足不出户,一边照顾手术后的兔兔,一边拼命甩籽。
经过日夜不停的奋战,他的存款终于从“微量”变成了“少量”,他也能够稍微松口气了。
“呼……”
他从电脑前抬起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电脑桌不知不觉成为了一片战场,各种方便面盒子、外卖盒子堆成小山,脚下连绵堆放着写满了字的草稿纸,而他的兔兔就在一片狼藉的垃圾场里安心睡觉。
刚做完手术的小家伙,身上还穿着术后愈合衣,原本粉色的愈合衣已经蹭上了一层灰。它团成一团,在苜蓿草垫成的小窝里睡觉,呼吸间身体慢慢起伏,像是一团塞满了奶油的麻薯。
陈咚咽了口口水,他突然想吃奶油麻薯了——辛苦了这么久,他当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想到就做,他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颈椎和腰椎都发出大声抗议),草草打扫战场,然后拎着两大袋垃圾下楼。
陈咚十来天没见阳光,一下楼,先打了个大喷嚏,这段时间气温骤降,他又懒得回去加衣服,只能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双手插兜,闷头就往小吃街走。
他所住的小区地理位置不错,很有生活气息,小吃街就在居民楼附近。
陈咚想着要好好犒劳自己一顿,几乎从街头吃到巷尾,炸串麻辣烫雪媚娘大麻花,甜的咸的一股脑往肚子里招呼,吃不下的就兜着走,十根手指挂了十二个袋。
不过干的吃多了,有点噎——陈咚锤锤胸口,目光挪向了巷尾新开的连锁咖啡店。
蓝色鹿头咖啡店里,人头攒动,排队排出了二里地。员工们一个个忙成陀螺,门口贴的海报写着招工海报,一个月四千五,还包三险。
陈咚想了想,迈步走进了蓝色鹿头咖啡店。
半小时后,他拿着一杯咖啡溜达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打开盖子吸溜了一口,今天天冷大降温,他特地要了杯热的。
氤氲的热气蒙在了他的眼镜上,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手里都是东西,根本没办法腾出手擦眼镜。
就在此时,有位站在旁边的好心人替他摘下眼镜,擦干净,又体贴地帮他重新戴回了鼻梁上。
——温柔得有些过界。
咱俩关系太暧昧了啊,大兄弟。
陈咚的世界重回清晰,他也顾不得多想,抬头看向那位好心人,十分真挚地说:“大兄弟,谢谢了哈……”
一个哈字没说完,陈咚突然变调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韩峋!
韩峋的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杯特价9.9元的蓝色鹿头咖啡上,表情无波无澜,没有生气,更谈不上欣喜。
“好久不见。”韩峋语气还是如同曾经,“这家咖啡好喝吗?”
“……”陈咚咽了口口水,镇定作答,“还行,你想尝尝吗?”
韩峋:“?”
陈咚:“帮我拿一下咖啡。”
韩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连锁店出品,虽然便宜,但用量十足,满满一杯,稍不注意就会撒出来烫到手。
“韩峋,这咖啡可烫了,你拿稳了啊。”
“嗯。”
“那我撒手了?”
“嗯。”
下一秒,陈咚转身就跑,宛如一只脱缰的兔子,嗖的一下就窜没影了。
端着滚烫咖啡根本追不上兔子的韩峋:“……………………………………?”
“——你就这么跑了?”
刚下班的叶星友坐在饭桌旁,左手伸到桌子下,猛掐自己大腿,才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今天的晚饭又是陈咚做的。他时间比叶星友自由得多,不仅负责做饭,还负责收拾卫生。作为交换,叶星友负责出日常买菜的钱。
每天晚饭时间,他俩都会边吃东西,边聊聊彼此的生活。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的聊天重点总是集中在“咖啡哥”身上。
叶星友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跑啊?你这么久没见到咖啡哥,难不成他突然长出獠牙?”
陈咚见叶星友的碗空了,一边起身给叶星友添饭,一边忧愁地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跑。我因为兔兔的事情,忙得直到今天才能出门。我真的真的真的只是随便去蓝色鹿头买一杯咖啡,哪想到居然被他抓到了!”
叶星友想:这个“抓”字,着实用得精妙。
抓兔子,抓小辫子,抓奸……都是“抓”。
叶星友边夹菜边安慰他:“你就是脑补太多了。他一个破咖啡店的小员工,管天管地还能管你去别的咖啡店买咖啡?估计他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而已,你倒是先心虚了。”
“星星,我要批评你了——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你怎么能说韩峋是破咖啡店的小员工呢?”陈咚纠正他,“他可是他们店的业务骨干!”
叶星友:“对。全店就他一个人,他不骨干,店就关门了。”
其实叶星友对这家店还挺好奇的。虽然他们这里不是最市中心的位置,但一线城市的房价不低,装修、买设备什么的都很花钱。那家莫名其妙的咖啡店到底靠什么活下来的,靠陈咚每天点一杯十五块的特价冰美式吗?
陈咚依旧陷入到自己的愁绪里,闷闷不乐:“真奇怪,韩峋今天不上班吗?为什么偏偏今天去小吃街……哎呀,不会是他们咖啡店生意太差,老板干不下去,关门倒闭把他辞退了吧!”
叶星友:“…………”
“不行。”陈咚越想越心慌,他把筷子一撂,郑重其事地说,“我明天必须去咖啡店看看,要是真倒闭了,我以后去哪里喝咖啡啊!”
叶星友猛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饭,才塞住自己没出口的话——你可以去蓝色鹿头喝啊。
没了蓝色鹿头,还有绿色人鱼、红色枫叶、白色雪人。
一线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咖啡店。
可是那些咖啡店里,没有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没有跳交际舞的老太太,也没有腿长又亲切的“咖啡哥”。
叶星友十分怀疑,咖啡哥的咖啡里是不是下了什么致幻蘑菇,所以才让他的发小陈咚同志化身马里奥,总是想去采蘑菇。
时隔十天,陈咚终于重新走向了那家无名咖啡店。
这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偏偏又要装作沉稳淡定的模样,实在是太考验他的演技了。
可惜他的演技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谁能告诉他,明明现在是营业时间,为什么咖啡店却大门紧闭啊!!就连平日经常在咖啡店门口聚会的夕阳红交际舞团都不见了踪影。
昨夜关于“咖啡店关门大吉”的猜测瞬间又涌向了脑海,陈咚再也维持不住他的人设,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上台阶。
店里黑漆漆的,户外又天光大亮,陈咚不得不趴在玻璃门上,双手遮荫,姿势鬼祟地往里张望。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好像……好像有团高高的将近一米九的黑影?
好像……好像那个黑影向玻璃门的方向走来了?
不等陈咚反应过来,那黑影就停驻在玻璃门前,抬手拉开了玻璃门。
玻璃门外还保持鬼祟模样的陈咚:“……”
玻璃门内一脸平静的韩峋:“……”
陈咚立刻站直:“中午好,”他的演技系统紧急启动,云淡风轻地开口,“店里怎么没开门?”
韩峋侧身让开进门的路:“这两天店里检修水电,暂停营业。”
正如他所说,咖啡店的大厅里凌乱地摆着一些设备,尚未安装的电线和水管一圈圈地盘绕起来,很弯,弯得像陈咚一样。
太好了——陈咚松了口气,韩峋没有失业。
店里没营业,背着电脑包的陈咚顿时无所适从起来。他明明该转身离开的,却稀里糊涂地跟着韩峋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韩峋说:“现在是午休时间,水电师傅们都去吃饭了,所以暂时只有我一个人。抱歉不能帮你做咖啡了。”
“没事没事。”陈咚摆摆手,“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喝咖啡来的。”
“也对。”韩峋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揶揄,“蓝色鹿头也挺好喝的。”
陈咚:“……”
见他不搭腔,韩峋有些意外,重复了一遍:“蓝色鹿头真的挺好喝的。”
陈咚:“…………”
陈咚尴尬地说:“对不起,我昨天把蓝色鹿头塞给你,是因为,是因为……”
他“因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正着急呢,韩峋忽然第三次说:“蓝色鹿头确实挺好喝的。”
一边说着,韩峋一边伸手指向了点餐台。
陈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点餐台上赫然立着一杯插着吸管的蓝色鹿头,旁边的垃圾箱里还有两杯喝完的绿色人鱼和红色枫叶。
陈咚:“………………?”
韩峋照旧语气温和:“我昨天去蓝色鹿头买咖啡,恰好遇到了你,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推荐,哪想到你跑的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突然想起厨房还开着火。”陈咚随口扯了个理由。他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喝自己店里的咖啡呢,为什么要买蓝色鹿头?”
“因为它只要9.9啊。”韩峋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就像太阳注定从东边升起,就像天冷肯定要加衣。“该省省,该花花。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话说若是让韩峋的好友听到了,一定会奚落他——对,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钱是天上掉的,地里长的,树上结的,你能开一千万的咖啡店,买9.9的咖啡,却要送人0.5比特币……真是无-产阶-级的叛徒,资-产阶-级的败类,不如赐名双面不粘锅,从此逐出京城,挖你的比特币去吧。
当然,陈咚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韩峋身家多少,他几乎瞬间就接受了韩峋给出的理由。
既然奢侈品店的员工买不起自己卖的包包,那咖啡店的咖啡师舍不得喝自己店的咖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嘛!
陈咚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说起来,你们老板给你开多少钱啊,我看你们店里没什么生意,但老板却很豪气的样子,应该不会扣着工资不发吧?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工资啊,但我昨天去蓝色鹿头,看到他们那边招工,四千五一个月,超时有加班费,还给上保险呢。”
可是韩峋却敏锐地抓住藏在他话里的另一个信息点——“你为什么会注意蓝色鹿头的招工广告?”
“……”陈咚卡壳了。
韩峋换了种问法:“而且,这一个多星期你去哪里了?你的作品完结了吗,不需要再写了吗?”
陈咚不知道该做何回答,手指攥住双肩包的背带,迟疑着。
——因为交了半年房租,给妈妈买了生日礼物,兔子又突然生病手术,所以他耗尽了存款,只能四处接些不入流的软文,加倍努力码字赚钱……明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以轻轻松松给出的理由,算不上丢脸、也称不上困难,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咚却喉头梗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写作真是太难了,他偶尔想放弃去找个正经工作,奶茶店也行,面包房也好。但当他真的踏进连锁店,看到那一个个高高摞起等待灌装的纸杯时,他还是被吓到落荒而逃。
他要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他没有文人命却得了文人病,矫情又清高。
陈咚时常觉得,他的自尊心像是一团麻薯,平日里可以随便搓圆捏扁,添加各种馅料,变换各种形状,但是他站在暗恋自己的韩峋面前,麻薯忽然变得又韧又难嚼,死活不肯断开。
可能这就叫偶像包袱吧。
陈咚清了清嗓子,故作幽默:“没什么。你放心,我没有赌博的爸,残疾的妈,重病的妹妹,和破碎的家。”
韩峋听出了他的敷衍,顺着他的话说:“你要真有这些,那你以后来咖啡店写作,我免费请你喝咖啡,不收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