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昭德大长公主乃是光帝和先帝的嫡长姐,尤为受器重,性子果敢,在皇族女眷中地位尊崇,如今这位孟太后是光帝陛下的继后,孟氏一族在朝中尤其善于用族中女子联姻以巩固地位,长公主十分不喜这种做派。
再者昭德大长公主与光帝陛下的元后陈皇后乃是手帕之交,所以对孟太后也是不假辞色,光帝陛下立孟氏为后时朝野上下颇多反对的声浪,加上光帝陛下尊重长姐,在光帝一朝的时候,那两位每每遇到,孟皇后都会稍加避让。”
李崇听明白了,他这位姑母看起来可是个厉害角色,这关系放在现代不就相当于自己的弟弟娶了自己的闺蜜,自己的闺蜜死了,然后自己的弟弟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几岁的小老婆,这小老婆的家里人这姐姐还看不上,这关系能处的来都怪了。
李崇眼睛都亮了:
“是了,焰亲王本就奉命赈灾,又主审五大仓粮库一案,自然没有人比焰亲王更关心灾情,昭德大长公主乃是皇族长辈,就是孟太后也要叫一声皇姐,由她开口以难民为先,谁还敢坚持给孟太后过千秋寿?”
这个办法实在是绝妙。
李崇其实是想亲自去一次焰亲王府的,只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去容易落人话柄,他便直接用侄儿的语气给这位姑母写了一封信,等焰亲王来回禀灾情的时候由他转交。
“好了,你歇着吧,朕去看看肥羊们。”
李崇是傍晚回宫的,走之前去瞧里面那人的时候,宋离正睡着,福宝就凑在他的身边,他问了问太医,确定没有那么凶险才出了门,走之前特意交代了赵成“严加看管”宋离那个院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他走之后,赵成便立刻将自己府中得力的小厮给叫了来:
“你们守好这个院子,督主如何吩咐你们便如何做,不可多言,这院子里的事儿不准和外面的人透露一个字。”
一个刚从赵府过来的小管事想着拍拍马屁开口:
“老爷,您是大理寺卿,这大理寺乃是您的地界儿,他宋离再大的能耐,也是落在了您的手里,您还对他如此客气做什么?”
却不想赵成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你懂个屁,叫你们仔细伺候就仔细伺候。”
赵成出这个门之后就直奔大理寺牢房,今日瞧着李崇问的几个审讯的问题,他就知道那宫里的小皇帝绝不是个好糊弄的。
如今宋离虽然在大理寺,可不但被陛下亲自给接出来,还一次就送进去了十个朝臣,这十个朝臣中不乏一些王和保的门生。
还有就是小皇帝对宋离的态度,这一次朝堂的角逐中很显然,王和保和宋离之间小皇帝选择了宋离,刨除政治立场不说,以他断案多年的眼睛,他绝不相信小皇帝和宋离之间没有点儿特殊的情谊。
也是,一个是把持朝政的糟老头子,一个是风姿卓绝的宋离,若他是皇帝他也这么选,小皇帝和首辅之间注定要有一场角逐,他知道,押宝的时候到了,若只是一个小皇帝他还难免犹豫,但若加上宋离,他情愿将宝压在皇帝的身上。
伺候好里面那一位,他就等着加官进爵吧,这么想着,赵成向牢房走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晚间焰亲王府,阎毅谦回到府上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这些日子他是五大仓和北郊两边跑,临晚才进宫和陛下回禀了今日的清查结果。
他直接到了风华院,屋内长公主一身雪缎织锦束腰长裙靠在一边的贵妃榻上,发髻上的钗环具都已经卸了下去,周身也只余腕间一枚白玉带烟霞的镯子,虽无多余饰物,却难掩其女子少有的英气。
她手中随意翻看着昨日阎毅谦读了一半的兵书,见他进屋这才抬眸笑道:
“回来了,今日又叫我多等了一刻钟,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驴肉蒸饺,环佩,上晚膳吧。”
她起身净手也陪他到了桌前,阎毅谦看着她难得嗔道:
“怎么又等我了?你记着到了晚膳时要按时用膳,上次太医不是说晚膳用的晚了伤胃脘吗?”
李昭德嫌他啰嗦,赶紧塞给他一口点心:
“吃了吃了,这是再陪你用点儿茶,腰都粗了一圈了。”
阎毅谦的目光向下一扫:
“咱家不缺那几尺布料。”
两人一块儿用了膳,李昭德这才问及五大仓的事儿:
“今日就清点完毕了吧?你已经进过宫了?”
“嗯,哎,情况和料想的差不多,陛下今日托我带给你一封信,你看看。”
说着阎毅谦便拿出了一封李崇的亲笔信,李昭德倒是有些意外,李崇这几年亲近孟太后,姑侄二人除了皇家家宴也少有见面,平时也不曾频繁书信往来,她接过了信件。
信中的内容比李崇此刻给她来信还叫她意外,她并不曾避讳阎毅谦地说出了信件的内容:
“如今国库吃紧,陛下不愿给孟太后拨过千秋节的银子,又碍于孝道无法公然驳斥,这才写信于我,想要我以皇家名义规劝太后,秉及朝臣,以国事为重,取消此次千秋节的拨银。”
李崇措辞恳切,言语间感激道谢不断,明明是劳烦她的事儿,但是李昭德面上却有喜色,读了信人都精神了两分,将这信件拍在腿上当下开口:
“我这侄儿总算是算明白些帐,懂得谁与他才是亲人了,哼,这么多年他放着我这亲姑姑不亲,倒与那小娘一般的孟氏亲近,不肖似他父亲,倒是与他那糊涂大伯一个模子。”
阎毅谦无奈:
“你呀,口无遮拦的。”
李昭德秀眉一挑:
“哼,我的弟弟我如何说不得?朝中积弊如此从何人开始你心中不清楚?
我那二弟倒是有心整治,可惜英年早逝,可怜我那侄儿,自小受王和保和孟氏掌控,若非碍于你的身份,碍于大梁边境稳固,我必不会容忍至今。”
阎毅谦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他都明白,自家妻子不是那等不知窗外事的闺阁秀女,看朝堂诸事从来鞭辟入里,行事作风从不逊色男儿。
只是嫁与他这个异姓王,他本就驻守边境,阎家一门已经荣耀至极,她为防外人猜忌,这才不得不事事恭谨,按耐诸多不满。
“我了解的,不过我瞧着陛下长大了不少,从北郊安置灾民,到此次查处五大仓具都是成竹在胸,陛下毕竟是先帝之后,如今陛下大了,早晚是要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的,我们自当尽心就是。”
李昭德唇角的笑意还是掩不住:
“我侄儿的要求我自是无有不从的,你放心,收拾孟氏,还难不倒我。”
李崇回宫之后便详细看了阎毅谦递上来的五大仓奏报,奏报一看便是阎毅谦亲自写的,没有文官们冗长的赘述和借口,简明扼要,措辞犀利,五大仓五不存一,按照难民营如今的消耗,粮食能维持十天便是极限。
此等情况从京中买粮已经是必然之举,不过,供需如此,京城的粮价可想而知,就算是将那十家都给抄了,又能买多少粮?
他其实早有个想法在脑海中,只是缺个配合的人,这人他思来想去,宋离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那人现在的状况,哎。
李崇的思绪又飘到了宋离身上,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不过想来赵成应该是不敢在大理寺苛待宋离的,晚上容易起烧,不知道有没有发烧,不行,这个案子得尽快结案。
第二天一早他便准备出宫去大理寺,一来尽快审结此案,二来他有点儿惦记宋离,而且他宫外缺人手,也想从宋离那里挪两个人。
却不想他刚要出门便被内阁朝臣给堵了个正着,王和保这几天的脸色都臭的很,宋离这一手是他没有料到的,如今朝中不少人都根本不敢冒头去针对宋离,紧怕下一个被下大理寺的就是自己。
“诸卿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啊?”
李崇不得不顿住脚步,回了内室,王和保拱手禀报:
“陛下,臣等今日前来乃是为了直廷司督主补缺一事。”
李崇的脸色凉了下来,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哦?补缺,这宋离的案子还未审结,这补缺倒是挺快啊。”
岩月礼看着李崇的脸色并未说话,葛林生一贯是不太出头,王和保霸道惯了:
“陛下,直廷司督主一职颇为重要,如今宋离一案虽然并未审结,但是内阁拟定的条陈递送直廷司却需要批红,老臣不得不清早赶来想着先拟定人选,以至不影响日常朝物。”
李崇哪会不知道王和保打的主意,他知道这一次未必能敲死宋离,但是只要现在定下直廷司继任督主,那么哪怕宋离出来,这位置还是不还他的也是两说,最不济他还可以在直廷司扶持一个人和宋离内斗。
“王首辅,宋离是先帝钦定的直廷司督主,更是先帝托孤重臣之一,如今案子还未定,你就草草要定下下一任督主,你是觉得你建议的督主要比先帝选的更合适吗?”
王和保没想着他学会搬出先帝:
“陛下,老臣绝无此心,老臣是为朝政着想啊。”
李崇不想一直惯着这个倚老卖老的首辅,当下脸色便拉了下来:
“朝政?首辅在和朕提朝政,好,那我们就谈朝政,朕且问你,五大仓粮食积存多少?霉烂多少?可有几年未曾轮换?
天子脚下,五大仓离京城不足十里,朕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是谁侵吞了巨量存粮?
北郊难民营每日增加多少人?每营每日耗粮多少?
五大仓的粮食够几日食用?
京城中的粮价此刻为何?
如今户部能拨出多少银子用于买粮?你且一样样和朕说清楚。”
若论数据,没人能在李崇的面前作假,饶是王和保也没有想到他会问及如此精确的数据,此刻就是回答,在皇帝面前也已经落了下风,更何况,李崇的目光再不是从前那样怯怯,反而有一种万事了然于心的感觉。
李崇冷哼一声:
“这批红的权利并非直廷司的,而是朕的,你们是不是忘了这大梁还有朕?宋离进了大理寺,你们一个个急着扶上一个新的直廷司督主。
朕怎么从不知内阁什么时候对直廷司如此了若指掌,以至于三天都不到的功夫就能选出足以替代先帝的托孤之臣来秉笔直廷司?还是你们觉得你们选出来的督主会比朕更清楚朝中政务?”
此诛心之言谁也不敢妄认,李崇拍板:
“此事不必再议,这几日批红送到朕这里,还有,朕希望内阁是朕的内阁,是大梁的内阁,不要做无用的争端。
你们盯着的地方应该是治下官吏清否,慎否,勤否?治下百姓吃不吃得起饭,活不活的下去。
好了,朕言尽于此,内阁事繁,各自忙去吧。”
王和保第一次在小皇帝的面前如此没脸,出门的时候脸已经沉的要下下雨来,倒是岩月礼状似看不到他的样子,眉眼舒朗地提了一句:
“陛下真是有先帝风范了,这过了年节陛下就满十七了,我瞧着陛下也该亲政了。”
葛林生好好先生地附和着,三个人走出了八个心思的步伐出了青华门。
而李崇在他们走后便立刻换了便服出宫去了大理寺,轻车熟路地到了后院宋离住的地方,可惜这赵成新派的人并没有见过天颜:
“赵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速速离去。”
李崇刚要进门就被拦了下来,他看了看里面,气笑了,他不想表明身份,当下在门口大喊:
“宋离,宋离,让人放我进去。”
宋离昨夜烧了半宿,此刻刚起身,正要用早膳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这声音不光他熟悉,就连刚刚给他把了脉的顾亭都是心底一抖,这,这声音:
“督主,好像是陛下的声音。”
宋离抬手撑了一下额角,有些想笑:
“你快去看看给陛下领进来。”
没片刻,顾亭这才带着李崇进来,宋离已经束了发,只是还未着外衣,人已经扶着床沿站了起来,福宝还扒着他的裤腿,只是瞧着站的也不太稳,李崇进来他躬身行礼:
“给陛下请安。”
李崇快了两步过来:
“免了免了,朕不安,你怎么样?怎么脸色还是这么差?”
宋离不太在意地开口:
“风寒总要拖上些日子,陛下怎么这么早过来?可用过早膳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这两日的情谊还有两人坦诚了不少的心态,他就在宋离面前最放松,此刻也也不掩饰心中的不爽:
“没用,一大早上王和保上赶着过来要给朕塞一个新督主,刚打发了他们就出宫了。”
宋离对此倒是并不觉得意外,这倒像是王和保会干出来的事儿,李崇看到这里上了早膳,很自觉地坐到了桌边,却瞧着一边的人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朕可是驳了他们的,直廷司不在你手里朕睡不着觉。”
作者有话要说:
赵成:伺候好陛下和督主,坐等升官发财
督主:陛下越发活泼了
第25章 心脉不好脾气还这么大?
李崇说的真是实话,他从到了这里简直是天崩开局,周边一群虎豹豺狼,没有任何金手指就算了,还一个衷心的亲信都没有,这放在整个穿越史上估计也是十分炸裂的。
现在不论如何,他能笃定宋离应该是先帝留下的,从种种的表现来看他对他应该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直廷司是什么地方啊?那是一个既有兵权又是个特务扎堆儿的地方,他前一天做的事儿后一天就会传到直廷司督主的耳朵里。
这个位置就差捏着他的身家性命了,宋离坐着这个位置,能平衡朝局不说也算是个盟友,若是真的换了王和保的人坐上去,他晚上睡觉都恨不得睁四个眼睛。
宋离坐在了他身边的位置,帮他布置好了碗筷:
“陛下,王和保可有提着何人接替直廷司?”
一句话让李崇正在往嘴里塞包子的动作都顿了一下,他忽然看向宋离,黑白分明的眼中明晃晃地写着‘不知道’三个字:
“朕,朕没等他说就给驳回去了。”
哎呦,李崇真想拍一下脑门,对啊,他应该让王和保将人选给说出来,这人能第一时间被他举荐,说明早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宋离倒是也没有在意:
“无妨,他上奏岩月礼也必然知晓,陛下可过后询问岩月礼。”
即便问不出,他执掌直廷司这么多年,谁是谁的人心中也是门清的。
李崇这才点了点头,这才将注意力都放在身边这人的身上:
“你昨夜如何?发烧了吗?”
“有一点儿,清晨就退了,陛下不必担忧。”
李崇不懂心脏病是如何,但是在那么冷的牢房被泼了冷水又住了两宿会如何他心里还是清楚的,想起这个事儿他心理就有些火:
“朕都严令不许用刑的,是谁泼的水?赵成?”
他瞧着赵成不像是有这个胆子,他话音刚落已经到门口请安的赵成一个激灵,慌忙跪在了门口:
“臣赵成给陛下请安。”
李崇这才抬眼看到了忽然扑在门口跪下的人,还吓了一跳,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也不习惯这人动不动就要跪下的事儿。
“起来吧。”
“陛下恕罪,臣断没有胆子给督主泼水。”
宋离并未参与这样的对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眼前的鸡丝粥,李崇看向赵成:
“这大理寺是你主审,谁能越过你下命令。”
赵成此刻真是汗顺鬓角淌,只觉得自己真是人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他就算是开始有两分奚落宋离的意思,也断不敢在事情都不明朗的时候对宋离动手啊:
“陛下,是与臣一道主审的督查御史史进,臣没来得及拦住,这才,这才让他下令用水泼了宋督主。”
天地为鉴啊,他当时是真的想拦着了。
李崇想起了这个名字,撂下了筷子:
“史进,好名字啊,那天敲击陈情鼓数他最使劲,对了,朕记得朝臣上书的折子都会有一幅拓本留在直廷司吧?”
宋离点头:
“是,陛下想看谁的折子?”
“自然是看看这个史进的,朕倒是挺好奇他这不惜去敲陈情鼓,瞧着倒是有一番傲骨,不过怎么做的出这种在狱中泼水泄愤的举动?他人呢?”
这话是问赵成的:
“陛下,史大人因为其连襟兵部侍郎入狱,为避嫌,所以这两日不曾到大理寺协审。”
李崇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身边的人,宋离任由他打量,只是瞧着他碗里空了,问了一声:
“陛下可还要添粥?”
李崇看了他一眼便向前推了推粥碗,宋离亲自给他添了粥,半口都不提兵部侍郎的事儿。
李崇暗自腹诽这人,真是个不吃亏的老狐狸,自己的仇自己报,前一天刚被史进泼了一盆水,后一天人家的连襟就进来了。
不过李崇心里知道,宋离应该不会因为这个事儿就冤枉了兵部侍郎,毕竟张朝理身为云贵总督,若是想要在士兵数量上作假,兵部是最先需要打点的地方,李崇脸色不怎么好:
“这位史御史还真是公正啊,敲着陈情鼓去弹劾你,怎么就单单把他身居三品要员的连襟给忘了呢?
这个时候避嫌有何用?为御史者就该审核刑名,纠察典礼,不避亲贵,去叫他过来,他那位连襟就交给他审问,朕倒是想看看,那位兵部侍郎是被冤枉的,还是罪名确凿。”
赵成心里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二位的关系一定不一般,默默为自己那天的冷静暗自自喜,不然真是要为一盆水葬送了前程了。
宋离吃好了便坐在一旁陪着李崇,并未插手他对史进的安排,只是瞧着他夹的菜,他发觉李崇的口味儿变了很多,从前他喜各种做法精致考究的菜色,如今这清粥小菜倒是也吃的津津有味儿:
“陛下喜欢这样的小菜?”
李崇筷子一顿,他的口味儿和原来的李崇肯定是不一样的,不过口味儿这东西吗?谁说一直要一样:
“嗯,这小菜倒是清爽,配粥尤其好吃,昨日那卤肉怎么没上?”
赵成立刻回道:
“回陛下,是顾太医说督主刚退烧适宜清淡滋补些的菜色臣才没有呈上来,陛下想用臣立刻命人上菜。”
李崇摆了摆手:
“不用上了,吃饱了。”
宋离瞧着他开口:
“陛下这么早过来还是为了大理寺的案子?”
李崇想起昨天他想到的办法,搬了一下椅子凑过去,小声开口:
“狱里那几个最快多久能抄家?”
宋离知道他是惦记那几家的银子,眼底有些笑意。
赵成身为一个大理寺卿,此案的主审,而且是一个并不耳聋的主审,自然是将陛下小声问宋离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难道这个事儿不应该是问他吗?
他几不可见地向后轻轻退了一步,虽然房间中君臣三人,本应该是比较和谐的画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深深的多余的感觉,只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
宋离抬手给李崇倒了杯茶:
“此案有张朝理的手书在,也有银票的票号,虽然有几位大人并未去兑换过这银票,不过只需要取得口供,也可定案,既然定案自然便可发落。”
李崇昨天下午的时候便已经查看过银票的票号了,赵成的动作倒是快,其中已经有四个朝臣的银票被查到已经被兑换,兑换的人也是府中的亲信,这便算是铁证了,这四个官员也已经都撂了。
不过也有嘴硬的,他沉吟片刻,这个事儿等不得,他直接开口:
“赵成,这虽然是一个案子,但是情况各有不同,昨天那四个银票已经兑换的,证据确凿,你即刻上折子给内阁,抄家,流放,具体请内阁拟旨。”
这个朝代的规矩和明朝类似,折子从各衙门呈送到内阁,再由内阁拟旨呈送直廷司,直廷司先阅览一遍,呈送复述给皇帝。
皇帝若是同意便批上意见,若是不同意便发回内阁重拟,不过这是敬业的皇帝,自然也有不敬业的,遇到个不敬业的皇帝,这批红的权利自然就落在了直廷司上。
赵成忙去办差了,李崇看向宋离,这人的脸色眼见的不好看:
“等这四个发落了,后面的审理也快,案子一结你也好回府休养。”
这人的样子太吓人了,在这大理寺虽说赵成现在肯定是不敢苛待他,不过想起那天施针的事儿,这人在外面心思敏感,对医治上的事儿肯定也是多有忌讳,总是不及在自己的府中方便。
宋离眉眼微敛,眼底的神色让人瞧不真切,李崇的话语中的关切不似伪装,但就是这样直白的关切和让他形容不出缘由的善意让他心中不安:
“陛下好像从未问过我是不是收过张朝理的银子。”
从他进了大理寺,李崇问过是不是他杀了张朝理,也问过那被送进来的十人收了多少银子,但是却独独没有问过他他有没有收过张朝理的银子。
李崇转过了身子,轻笑了一下,眼中有着和他此刻身体年龄不相符的通透明达: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有官场的法则,朕不会天真到要求所有的朝臣都清正廉洁。”
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郎,不会真的以为朝中会有不收受任何孝敬的朝臣,或者说一个官员到了一个位置,有些事是身不由己。
有些银子收了反而要比不收更好做事,这事儿说起来有违清廉的为官之道,但这却是几千年来官场的游戏规则决定的,非人力所能左右。
只要人性不改,这样的法则便不会结束。
一个审计总监或许可以查清账目上所有的虚假,但是一个皇帝永远不可能拥有一个全部是廉臣的朝堂,这个道理李崇心里清楚。
所以只要他明了宋离的立场,明了宋离的初心,他是不是真的收了张朝理的银子反而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能得一个干臣循吏已经分外不易了,朝堂从来都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地方。
哪怕是宋离也未曾想到李崇能有如此想法,王和保用了那么多擅空谈的帝师来试图教废李崇,却未曾想到帝王心术或许从来就不是教出来的,他闭了一下眼睛,面上少有地浮现出了赞赏的笑意:
“陛下大智慧,肖似先帝。”
虽然他的心底有一丝期待李崇的信任,但是理智告诉,他不需要李崇无条件的信任,只要李崇需要他制衡朝堂,需要他平衡王和保就好。
利用之心有时候比所谓信任更加安全和长久,足够他用这一份利用的信任做完他所有要做的事了。
李崇抬手撑在桌子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宋离提起先帝:
“父皇的事儿朕已经记的不太真切了,父皇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不禁对这位先帝有些好奇,也有些敬佩,那位先帝只在位了三年,却能将他一手制衡的朝堂延续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个有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