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保眼角深刻的皱纹都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有些干瘪的手紧紧捏住了手中的笔杆,眼底的阴笃压过了初闻这个消息时候的忐忑和恐惧,声音好似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
“查的人是谁?”
吴钊的脸色很难看:
“属下顺着线索查了一下,最后,最后发现好像是直廷司的人。”
那双有些苍老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直廷司,竟然是直廷司,宋离,他迅速思索十五年前那整件事儿,忽然抬起头来问出声:
“刘庆元现在在哪里?”
吴钊吊梢眼都透着一股死寂:
“属下来之前查了刘庆元,发现他被流放之前宋离曾去京外的驿站见过他一面,属下猜,直廷司的人能找到积谭寺应该就是刘庆元泄露了口风。”
王和保的身子跌在了身后的椅背中,眼底压着翻滚的神色:
“刘庆元,真不该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吴钊立刻点头:
“属下明白了,他现在在一处采石场,想要他死易如反掌,座主也不必过于担心,当年刘庆元只是拿来了他老师的几本手书而已。”
这样苍白的安慰很显然对王和保并没有什么作用,这样的事儿只要落在宋离的手中就不能让他抓住一丝一毫的证据,宋离,宋离怎么会忽然盯上十几年前的案子呢?他忽然开口:
“宋离,他是多大进宫的?”
吴钊是王和保培养了多年的暗探,他立刻开回道:
“属下记得他是十四岁进宫,开始只是外面打杂的小太监,后来因为识得几个字攀附上了之前的大太监刘瑾得了一个在内书堂学习的机会,后来因为一笔字写得好,便到了直廷司下做了一个秉笔小吏,几年之间青云直上。”
王和保手中捻着两颗玉珠,极力回忆十几年前的事儿,唇边的弧度抿的越发紧了起来:
“宋离那笔字确实颇有功底,瞧着可不像是在内书堂寥寥两年练出来的,宋离,他难道是当年周家留下的余孽?”
吴钊的脸色瞬时一变:
“属下这就去查。”
“动作要快,若真是他藏得深,当年周家的下场也一样会轮到他。”
王和保沟壑纵横的脸上尽是狠绝之色。
吴钊出去之后,王和保立刻叫了长子王申进来:
“父亲,吴钊可是有要事?”
“此事你不必理会,你去找可靠的人联系上太后身边琉钰姑姑的人,只说之前的事宜快不宜慢,让她做好准备,至于焰亲王,我自会有办法调他回北境。”
王申的眼睛都亮了一下,他父亲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他才不信宫内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能骑到他父亲的头上。
“是,儿子这就去安排。”
这书房中见不得光的密谋分毫也没有影响宫外的热闹。
户部放出了消息,会从米商的手中收购一部分粮食,而那些米商日日在粉房子处蹲守,也总算是蹲到了宋离身边的冯吉。
宋离借由冯吉之口向这些米商透露陛下喜欢看龙舟比赛,而宋督主有意着他们这些来京中的米商组织龙舟进行比赛,得胜者许皇商名号,免三年赋税。
商贾之道一直在最末位,纵使富商的生意做的再大,也抵不过官老爷的一句话,自古以来便是商不与官斗,经商者历来都是被瞧不起的。
但是得了皇商的名头便不一样了,先不说减免赋税这样实际的好处,便是为皇家办事的名头,就是些地方官也要给两分薄面。
这几日的京中极为热闹,这些富商最是不缺银子,又得知是陛下喜欢看赛龙舟,更是铆足了劲儿要在比赛上得脸,花重金买下了刚刚建成的龙舟,更是在难民中上演了一波抢人风波。
相比于宫外的热闹,宫内的华清宫中却堪称死寂,李崇每日除了看折子便是在纸上写写算算,脸上没了半分之前的笑模样。
前两日并未休沐的时候多少还会召见两个朝臣说说话,而从今日休沐之后,这华清宫中就没有一个外臣踏进来,而那位一直坐在桌案后的天子也一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任谁都看得出陛下的心情不好,好在李崇只是不说话,纵使心情确实不好他也从不会将旁人当做是出气筒,所以这华清宫上下虽然安静的让人心发慌,但是却还算是平静。
直到晚膳张冲才小心地开口:
“陛下,晚膳时候了,您午膳就没吃什么,可要摆膳?”
李崇这才从一桌子张冲都看不懂的所谓算式中抬起头:
“上碗面就好,其他的不必摆了。”
张冲只得让人上了一碗鸡汤面加了两个李崇平时喜欢就面吃的小菜,他心里也是纳闷,陛下就是从那天和宋督主出去看完灯会之后回来便心情不顺的,但是实在想不出这两人之间是怎么了?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
“陛下,奴才昨日出宫瞧着如今京中可热闹了,奴才府上的人还说昨天十八条龙舟都下了潮河,在加紧练习,河道两岸都是瞧热闹的人,而且奴才还听说那些富商为了争抢划龙舟的好手可是分外的舍得花银子。”
果然龙舟比赛让李崇的面上总算是有了两分生气:
“一个龙舟是二十人吧?可都是从难民中挑选的?”
张冲见他总算是说话了,也卯足了劲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陛下有意接济难民的意思传出来,那些富商自然都是在难民中选的,前几日潮河两岸都是想要做船手的难民,富商还设了彩头,那些年轻力壮的被各家商号争抢,据说力气最大的人比一场十两银子。”
李崇脸上总算是有了两分笑意,不错,有竞争才有市场,只要激起这些富商的好胜心,底下的人便总能从他们的手指缝中得到些银子。
“你着人每日都去潮河两边看看,回来和朕讲讲。”
张冲白胖的一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是,奴才省的。”
朔州的一处采石场中,刘庆元早已没了从前三品大员的威风模样,两腿间的脚镣拖拖拉拉和地上的石头摩擦着发出了一股难听的拖拽声,身后的小吏手中挥着马鞭,赶着一个一个抱着石头往车上运的人:
“快点儿,快点,说你呢。”
小吏一脚便踹到了刘庆元的腿上,一边刘府从前的管家立刻扑了上来:
“老爷,老爷。”
那小吏一鞭子抽过去:
“这里都是流放的刑犯,在这里充老爷,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刘庆元嘴角都是青紫的痕迹,挣扎着站了起来,就在他刚要站起来的时候,身侧的山坡上忽然有一块儿石头滚落,眼看着就要砸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腰间忽然被马鞭一卷,带他躲开了刚才那个滚落的石头。
但是滚落的石头却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冷箭从一旁窜出,采石场上顿时轮作一团,就在刘庆元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忽然有两拨人窜出挡在了他的面前,场上三拨人厮杀作了一团。
两日后采石场的消息传到了京中三个府邸。
冯昭跪在书房中,王和保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没有杀掉?”
“眼看着就要得手了,但是此刻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了一波人来,身手了得,我们的人都没有近的了刘庆元的身。”
冯昭也没有想到那么偏远的采石场竟然杀不到刘庆元,王和保抓住了他的话头:
“你说两拨人?除了宋离的人还有谁?”
冯昭灰头土脸:
“是两拨人,属下之前便探听到,那个采石场中有几个小吏是宋离的人,想来是为了保护刘庆元的,但是除了这几个小吏后来还冲出了一波人,属下的人说这两拨人的武功路数不太一样,瞧着应该不是一起的,但是一拨人身手很厉害,我们的人实在不敌。”
王和保的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有留下活口。”
“老爷儿放心,我们派出去的都是死士,没有被抓到一个活口。”
一股凉意慢慢爬上了王和保的脊骨,他感受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威胁,他知道此刻若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几乎是同时,宋离的书房中,一道影子立在厅中,声音依旧没有任何的起伏:
“刘庆元已被送到了采石场边一处安全的地方,有暗卫把守,另,这一次截杀中还有另一拨人帮了我们,他们确认刘庆元平安后并不曾流连,也不曾和我们的人说任何的话,身份无从查证。”
纵使是没有起伏的话语,但是宋离依旧从他的尾音中听出了两分疑惑:
“那一波人不必追查了,守好刘庆元便是。”
影子出去之后,宋才才忍不住问出声:
“督主,会是什么人帮了我们呢?”
宋离一身玄色束腰长衫靠在椅背上,手中捻着那一串沉香木手持的动作停了片刻,半晌什么都没有说。
夜幕之下,一匹通身枣红的骏马疾驰到了焰亲王府的门口,下来的人正是刚从北郊回来的焰亲王阎毅谦,他将缰绳递给了身后侍卫,大步迈进了王府,管家立刻上前:
“王爷,之前派出去的人来回话了。”
阎毅谦点头:
“叫他来书房吧。”
“王爷,王和保确实派人截杀刘庆元,对方并未得手,此刻刘庆元已经被宋离的人接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便立刻看向了门外的方向:
“谁?”
他手中已经摸向了腰间暗器,却被阎毅谦骤然按住了手臂,门被从外面推开,门口的人赫然是昭德大长公主,此刻长公主那双凤眸正瞧着屋内的阎毅谦,阎毅谦有些无奈,挥手让身边的人退了下去。
李昭德一身月白色烟罗宫装,点缀的牡丹刺绣衬的她越发雍容华贵,但是唯有那双眼并无深闺女子的柔顺怯懦,反而自带一股凛然的英气,她款款走进了屋子,鬓边步摇轻微摆动,更添了几分风姿,身后侍女很有眼力见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阎毅谦轻轻捏了一下眉心,李昭德觑了他一眼,直接便坐在了正中主位上,微微抬手,那位尊贵的一品亲王立刻去斟了一杯茶放在了妻子的手中。
长公主的眼底这才浮现了两分笑意:
“王爷坐吧,我有些事想问王爷。”
两人成婚多年,感情甚好,李昭德只有在有些生气的时候才会叫王爷,阎毅谦坐到了她身边,一幅锯嘴葫芦的样子,李昭德看着他的样子更是生气,但是思及想问的事儿还是开口:
“你是不是忘了,你派去朔州的人中有我从前的暗卫?”
阎毅谦怎么可能忘了:
“没有忘,此事军中的人不宜插手,府中过了明路的人更是不能派过去,所以不得不用了你的人。”
李昭德自然信得过他,更不介意阎毅谦用她的人,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阎毅谦为何会千里迢迢派人去保护一个已经被流放的前任户部侍郎。
“刘庆元和你应该并无什么密切来往,你为什么要保护他?而且,保护刘庆元的人中有宋离的人,不如你和我说一说你为何要帮宋离。”
阎毅谦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如何说的样子,眼看着他又要当锯嘴葫芦,李昭德啪地一声将手拍在了桌子上,秀眉一蹙:
“又不说话?”
阎毅谦本就是个话少的性子,但是这些年已经被李昭德改造的很彻底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她的手:
“你让我想想如何说。”
李昭德将手抽出来,哼了一声:
“不如我来帮你想想吧,这么多年,你暗中帮宋离拦下了不少武将弹劾的奏章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就是朝中之事,也有几次你曾经帮他暗中周旋,直廷司虽然恶名昭彰,但是这么多年,宋离却从不曾卡过军中粮草。
先帝去世之前曾经单独召见过你,这么多年我怎么问你先帝曾和你说了什么你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先帝当年力排众议任命宋离为直廷司督主,这么多年,直廷司在他的手中一直和王和保分庭抗礼,保持了朝堂中微妙的平衡,若是我猜的没错,先帝单独召见你交代的事必然和宋离有关,是不是?”
曾经率御林军平息叛乱的昭德大长公主从不是目光短浅的后宫女子,纵使是阎毅谦也不得不敬佩她的眼光,仅凭这些便能猜到大概,他想起了七年前先帝的嘱托,还是叹了口气开口:
“你猜的没错,先帝召见我时所交代之事确实是和宋离有关。
你知道的,王和保乃是光帝旧臣,光帝在位时曾全托朝政,以至于王和保权倾朝野,先帝有意剪除他的羽翼,奈何天年不假,那时先帝病重,而东宫幼小,内阁独大,所以先帝不得不扶持直廷司,以制衡内阁。
宋离便是先帝选择的提领直廷司之人,而我只是需要在宋离未曾站稳脚跟的时候扶他一把,一求保证朝堂势力的平衡。”
他说的这些李昭德自然也有感受,这么多年朝堂之中也确实如先帝预想的那样,内阁和直廷司相互制约,王和保和宋离斗的不相上下,她也理解弟弟当年的困境,知道这是最好的方式,但是隐约中她还是觉得漏掉了什么。
忽然她抬起头,一双秀美微挑:
“真是个老狐狸,到了现在你还在打马虎眼,内阁和直廷司相互制约这不假,但是为什么直廷司的督主一定要是宋离?先帝驾崩时宋离才不过刚及弱冠,他为何如此坚定地选定宋离成为制衡内阁的人?
宋离一定有他必须成为直廷司督主的理由,这么多年,你瞒着我,应该是就是不想我知道这个吧?你这一次帮宋离保下刘庆元是不是也和这个原因有关系?”
阎毅谦了解李昭德的性子,她都猜到这里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其实这件事儿本也不是必须瞒着她,只不过是不想她平添一份危险而已。
“你还记得被光帝灭了满门的周家吗?”
李昭德顿了一下,没过一会儿便想到了光帝朝那一件引得朝野震动的大案,三边总督周合礼因与叛臣安和王幼子勾结,对皇帝大不敬之罪而被判灭三族。
周家世代清流,曾多次上书规劝光帝不可沉迷丹道,圣旨下来之时朝中大臣几乎都认定是有人构陷,但是这么多人也拧不过一个执意要取其命的帝王,从案发到处斩,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此案曾在光帝一朝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昭德自然还记着这件事儿,她心底知道,周合礼不可能与安和王幼子勾结,更不可能有什么反叛之心,他的死不过是因为触怒了皇帝,光帝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和权威,才会将那封圣旨下的那样决绝。
可以说周家一案是光帝朝最大的一个冤案,李昭德微微闭上了眼睛,她的唇线紧抿,脸色都有些发白,她不得不承认,那位从小看到大的弟弟,那个她冒死从东宫救出来的太子,从不曾是一位合格的君主,而周家,是皇家有负于他。
半晌她才睁开眼睛,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不过还是问出声:
“宋离是不是和周家有关系?”
阎毅谦看着她,缓缓开口:
“是,宋离便是周合礼的次子周墨黎。”
饶是李昭德也没有想到宋离竟然是周合礼的儿子,阎毅谦出声:
“那一案中周家只侥幸逃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宋离,一个是周合礼的小儿子周书循,这两人当初并没有在周家,而负责处斩的官员是周合礼故旧,在死牢中挑出了两个身量相似的人替代了周府的两位公子上了刑场。”
李昭德的手心中都是冷汗,听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得都生出了两分庆幸,还好,还好,周家总算也留下了两个血脉,但是随即她便想到了宋离已经受了宫刑,立刻问了一句:
“那,那周家那个小儿子也...”
她话没有说完阎毅谦便摇了摇头:
“没有,那个小儿子在家变那年才六七岁,并不曾入宫,想来宋离会暗中保护好他的。”
李昭德此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所以,先帝是知道宋离身份的?”
阎毅谦有些艰难地点了头,想起那一晚的对话他也有些唏嘘:
“是,我也不知先帝是如何知道的,先帝临终只告诉了我宋离的身份,着我暗中帮助宋离坐稳直廷司的位置,并且给了我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封密旨,一样是十年牵机的解药,要我每年给宋离一粒解药,直到第十年,那封密旨才能得见天日。”
李昭德听了这话手中的茶盏都是一抖,她自小在宫内自然是知道牵机是皇家用来牵制人的一种密药:
“先帝给宋离下了牵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能猜到密旨是什么内容了吧?
推一下这一本的上一部《外科医生的王府生存指南》
阎毅谦祖宗的故事
第40章 宫变预告(美强惨)
阎毅谦的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李昭德默默坐在了椅子里,她想了一下当年先帝的处境。
幼小的东宫不可能有能力掌握朝堂,所以他必须选择一把刀,纵使她心里从不赞成宦官干政,但是想来当时先帝除了利用直廷司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宦官干政弊大于利,所以提领直廷司的人选便显得分外重要,因为一个不慎,其结局就是宦官窃国,牵机之毒她虽然没有用过,但是也听说过,中了牵机的人,只要十年按时服用解药,到了第十年毒自然能解,只是身体会比常人差上一些。
但是用毒牵制的办法到什么时候都是下策,而这时先帝却发现了周家的后人,周家世代清流,骨子里自有一股任谁都无法抹去的清贵,用宋离,至少先帝可以最大程度放心直廷司不会在他的手中失控,成为乱国的祸患。
只是帝王生来便不会信任任何人,所以他还是要用牵机牵制住宋离,让他在这十年间甘愿成为制衡内阁的一把刀,而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并没有错,这七年间,大梁虽然已渐腐朽,但是朝中也因为有内阁和直廷司两大势力而保持了一定的平衡。
“先帝留下的圣旨是不是和翻案有关?”
事已至此阎毅谦也没有继续掩饰的必要了:
“没错,那封遗旨确实是为周家翻案的。”
其实先帝交代的事情远不止这些,但是阎毅谦不想妻子知道那帝王冰冷的心术,到这里便已经足够了。
年节前三□□廷休沐,李崇其实在宫内除了看折子也没什么事儿做,他想见宋离,但是又觉得见了面恐怕气氛会分外尴尬,还不如不见。
好在年节当晚照例要在摘星阁设宴群臣,到时候应该怎么都会见到宋离,这么想着他也按捺住了心情,开始翻看昨天礼部上来的折子,年节当天,京中便开始第一轮的龙舟比赛,李崇强自压住有些定不下来神的心情去看了看比赛的场次。
但是没看一会儿他又烦躁地抬头,脑子再一次飘到了那人的身上,自那天灯会分别都快六天了,宋离就真的一次都没出现,一个折子都没上,一个口信都没有,他这会儿会在做什么?在府中看书?看折子?身边有谁?
宋府中,一只圆滚滚的橘色小猫儿趴在软塌边上,毛茸茸的尾巴在榻上一扫一扫的,两只白色的前爪正在扒拉一个线团玩,而它身边的人此刻靠在软榻上闭眼养神,略显苍白的手搭在它的头上,修长的手指偶尔会揉一揉它的耳朵。
宋才将午后的药端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宋离自那天晚上灯会回来之后便有些沉默的出奇,虽然这人平常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这一次他老是觉得他有心事压在心底。
“督主,用了药到榻上睡一会儿吧。”
宋离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清明昭示着他方才也没有睡去,他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去准备一下,今晚我要去别院。”
宋才低头应了,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宋府正门前那辆黑楠木车架缓缓朝北而去,同时偏院儿的一个角门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后门。
这别院从外瞧着像是一处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的院子,院内的花园也已经荒芜,唯有一处院落里的主屋有些亮光。
宋离身上裹了一件玄色的大氅,帽兜挡住了有些苍白的脸,他微微摆手,从身侧的人手中接过了灯笼,只身进了院子。
宋离进了屋子,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在屋内已经升起来的暖炉旁烤了烤手,随后坐在了桌边,将红泥炉上已经烧开的水拎起来,泡了一壶茶,茶香刚刚飘散出来,门便再一次被推开,进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阎毅谦。
宋离抬头,唇边浮现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王爷来了,茶刚好。”
阎毅谦坐在了他的对面,目光触及眼前人的时候微微有些皱眉,他是习武之人,对人的气息非常敏感,他明显感觉到宋离的气息很弱,呼吸短促无力,牵机虽然会削弱人的身体,但是绝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是染了风寒?”
宋离抬手将茶放在了阎毅谦的面前,轻声开口:
“嗯,入了冬风寒总是不太容易好,采石场多谢王爷派人相助。”
阎毅谦微微摆手:
“刘庆元是重要的人证,总不能死在王和保的手上,不过经此一事,王和保必然已经警惕起来了,积谭司中到底是谁仿造了那封信恐怕越发不好查了。”
宋离并未有任何遮掩地开口:
“王和保如今已经是惊弓之鸟,王爷应该已经收到了些消息,如今京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阎毅谦的面色凝重了不少,他早便在王和保的身边安插了人,纵使他在京中并不掌兵,但是他从军多年,军中但凡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都能立刻察觉到。
“构陷周家的名头足以让整个王家陷落,王和保这些年以太后为尊,如今陛下初露锋芒,和太后划清界线,王和保在内阁中也不甚得意,真的到了最后一刻他未必不敢铤而走险,害陛下,立幼君。”
话音落下阎毅谦的神色已经冷肃一片,他碍于北境军权从不过多参与朝政,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不关注朝政,他决不允许朝中有人因为一己私利谋害君主,动摇社稷。
宋离知道阎毅谦对此事的态度:
“不瞒王爷,我手中的人已经盯住了太后身边的琉钰,禁军换防在即,太后有意趁年节期间在宫内对陛下不利,王和保就算之前有些犹疑,这一次他也必然会孤注一掷,在这京城中,他们眼中最大的障碍便是王爷和我。”
阎毅谦的眉头紧拧,他是看出了军中不对,猜到他们可能会对陛下不利,却不想会这么快,毕竟若是要比在宫内眼线,这大梁朝中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的过宋离,他从宫内得到的消息必然要比他在军中的要快。
“若是如此恐怕王和保现在想的便是如何将我调离到北境,而京中,督卫军和你便是他最大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