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得差不多了,庄清河才试探般询问:“我听说,言商收购了海星?”
言商就是商珉弦和赵言卿共同持有的那家投资公司,名字直接从商珉弦和赵言卿名字里各取一字,看起来简单粗暴,其实是想取“在商言商”的意思。
商珉弦本人也向来以此为经营方针,行事一贯冷硬,不徇私情,这四个字倒是也很符合商珉弦的作风。
言商背靠商赵两家,实力雄厚,在业界可以说是傲视群雄的存在。业内有人说,言商的企业文化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应该是“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商珉弦坦白承认:“没错。”
说实话,对于商珉弦的这一行为,庄清河是挺意外的。他当然知道商珉弦收购海星的用意,可是像商珉弦这么崇尚理智的人,不该做这么任性的决定。
安安的魅力就那么大?他又想啃指甲了。
庄清河手指点着茶杯,问:“据我所知,言商没有这方面的布局和规划,你为什么突然收购海星呢?”
商珉弦甚至不需要多费口舌解释自己的动机,只说:“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庄清河看着他,嘴唇紧抿。
商珉弦坦白到让人生恨,他睥睨一般看着庄清河,说:“庄清河,你知道我想找你麻烦有多容易吗?”
“这句话我两年前就说过,但我觉得你好像还是缺少直观感受。”
庄清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无声叹了口气,只有轻点茶杯的手指速度加快。
商珉弦看到了,察觉到他的焦躁,突然说:“我们来个坦白局。”
庄清河抬头:“什么意思?”
商珉弦拿起一旁的酒,给庄清河倒上一杯,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想回答就喝一杯。”
庄清河垂眸看着眼前的酒杯,这瓶酒的度数不低。他酒量很好,但是架不住这么喝。
他抬头,问:“不怕我撒谎?”
商珉弦面无表情,看着他说:“我有判断能力。”
庄清河耸耸肩:“好吧。”
商珉弦首先抛出第一个问题:“你在国外的这两年,你有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没有,你会开心吗?”
商珉弦张了张嘴,实话实说:“会。”
庄清河眼睛含笑:“没有。”
商珉弦:“骗我的?”
“没骗你。”庄清河看起来很真诚:“除了你,我还能瞧得上谁呢?”
商珉弦:“……”
“当时你身上的伤。”商珉弦顿了顿,继续问道:“那鞭伤是怎么来的?”
如果庄清河就是安安,那他不可能在那几个人面前吃那么大的亏。
庄清河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家法。”
“家法?”商珉弦不解。
庄清河笑了笑,说:“我家的家风你也有耳闻吧?有点家法不是很正常吗?”
“庄杉打的?”
庄清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商珉弦又问:“他为什么打你?”
庄清河指尖在杯子上轻点,沉默片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商珉弦眉头微蹙,继续提问,很明显这个问题是根据庄清河的回答临时想到的:“你和你父亲感情不好?”
“怎么说呢。”庄清河一杯烈酒下肚,眼眶就红了。他看起来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回答:“我们的关系,不存在好不好的说法,只有他对我满不满意。”
商珉弦问:“那他对你满意吗?”
“或许吧。”庄清河思索了一下,轻笑道:“让庄杉满意不是件容易的事。”
商珉弦蹙眉。
庄清河又说:“我身上不能有他讨厌的美德,只能有他欣赏的恶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商珉弦的眼睛,语气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
商珉弦没有察觉到他细弱的情绪,而是突然又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嗯?”庄清河没懂,歪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
商珉弦沉默了片刻,又问:“你去救我那次,我没管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庄清河表情看起来不像假的,说:“我怎么可能跟你生气,再说,我也没怎么着啊。”
他看起来真的不在意,甚至还有点尴尬,然后又笑了:“我没想到那是你的计划,哈哈,差点给你坏事了,抱歉啊。”
为什么跟我道歉?受伤的人为什么在道歉?
商珉弦抿唇,没说话。
“唉,别说这个了。”庄清河想扯开这个话题,说:“我这辈子干的蠢事不多,这事儿就翻篇儿别提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亮也升了上来。
月光清冽,洋洋洒洒落到树叶上,仿佛窸窣有声。包厢窗外的水面上银光闪烁,映着黄白的灯影,一池的金粉银屑碎琉璃。
商珉弦的声音琉璃还冷,问:“你为什么大半夜闻我衣服?”
他就是很在意这件事,这是之后所有事的转折点,也是庄清河勾.引他的证据。他想知道庄清河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跟个变.态一样抱着他的衣服在那闻。
第二次听到商珉弦问这个,庄清河没像上次似的那么窘迫,说:“因为,”他盘腿坐着,手撑着腮,眨了眨眼笑道:“感觉你很香。”
商珉弦:“……”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你为什么愿意……”商珉弦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庄清河歪头眨了眨眼。
商珉弦:“你那天,为什么愿意跟我回卧室?”
他自认不是会强迫他人的人,当时安安如果表现出了抗拒,他肯定会停下。可是安安当时只是惊慌紧张了一下,接着任自己为所欲为了。
因为你看起来很想要我。
庄清河那双桃花眼里,清晰地映着商珉弦的影子,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可他说出口的却是:“因为我也想做啊。”
商珉弦蹙眉:“就这样?”
“对啊。”庄清河挑眉,轻声道:“你弄得我舒服得要命。”
商珉弦:“……”
舒服得要命……
要命要命要命……
商珉弦眼睛不可控地眨了一下,他看着这个人,惊艳的皮裹着浪荡的骨,偏偏还能装出一副纯白相。
真要命!
舒服得要命……
商珉弦满脑子都被这五个字占据了,要不是记得庄清河第一次疼成那个样子,他差点就信了这个鬼话,这人果然还是不老实。
他皱眉:“你正经一点。”
庄清河无辜地看着他:“我很正经啊。”他顿了顿,又说:“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商珉弦看起来一点都不信:“骗我,是为了让我开心?”
庄清河叹了口气,说:“我已经给了你我能给出来的一切。”
庄清河今天嘴很甜,一直在哄着商珉弦。
商珉弦:“最后那个标还是被你拿到了。”言外之意,你也不是没有从我这得到任何好处。
庄清河看了他一会儿,说:“严格来说,那个标本来就该是我的。”
商珉弦眸光闪了闪,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庄清河知道自己手下人向他泄露了标底。
对此他并不感到有什么心虚的,反过来教育庄清河:“你自己识人不清,对重要员工都不做背调吗?”
庄清河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商珉弦认为他是被自己戳到痛处,在心虚。于是顺着说道:“这里不是圳海,你一直以来的那套在这里是站不住脚的。这些以后我都会教你,我也会帮你。”
“商珉弦……”庄清河张了张嘴。
商珉弦直接打断他,态度很强硬,说:“现在就给我句准话,别再来欲擒故纵这套。答应了我的条件,别说合并,海星我都可以直接送给你。”
两人的实力差距太大,就拿海星来说,在庄清河看来挺大的事。可在商珉弦那,就跟买了个猫罐头喂猫似的。
庄清河眉毛抬起来,表情有些懵,问:“欲擒故纵?”
商珉弦用一种我早就看透你的小动作的表情,说:“你买了我尺寸的安.全.套,又故意落我车上。”
庄清河心想,如果我说那是为了凑单随便拿的你信吗?
商珉弦又道:“我亲你的时候,你明明很享受,可我提出在一起你又拒绝。这不是欲擒故纵吗?”
庄清河:“……”
听起来可真他妈合理。
这时服务员推门进来,打破了两人的交谈。
服务员是来上饭后甜点的,甜点是白色巧克力做成的小碗,里面是酸奶和一些水果粒。
庄清河看起来对这个很感兴趣,眼睛一直盯着。他用勺子舀起送到嘴巴准备吃。
可他一张嘴,突然响起了咔得一声,庄清河保持着嘴巴半张的状态,定在那里。
商珉弦抬头,从庄清河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情绪,因为闪得太快,他没来得及看清那里什么。
庄清河转了个身侧对着商珉弦,伸手在脸上捯饬了几下,又面色平静地转了回来。
商珉弦问:“怎么了?”
“下颌脱臼。”庄清河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商珉弦:“怎么会这样?”
以前他和安安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多,没发现他有这个毛病。
庄清河还是一直看着他,片刻后才玩笑似的道:“啊……可能开心果吃多了?”
商珉弦微微蹙眉,庄清河这人就这样,遇见不想说的事情就用玩笑扯开话题。
庄清河低头继续吃甜点,商珉弦也没再说话。
沉默在房间蔓延,两人都心里有鬼,这会儿静下来,各自的鬼就跑出来了,那么大。
商珉弦问了很多问题,却始终没有问一句,我们小时候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庄清河早就发现了,商珉弦一直在有意识地回避十二岁之前的事,那似乎是他不愿涉足的禁区。
庄清河和邓昆在孤儿院的那几年,很多早期记忆都不是很完整。只记得孤儿院的白天很静,晚上很黑。
房间总是有老鼠,吃的东西总是不太好,衣服和被子总是很薄。
现在两人聊到那段时光,对于那些记不太清的事,邓昆总说:“别想了,能让我们忘掉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庄清河深以为然。
所以面对商珉弦的回避,庄清河并不打算勉强。他愿意包容商珉弦的一切,但前提是,从他这里发出的包容应该是宠溺哪怕是纵容,但绝不能是弱者的委曲求全。
庄清河吃着甜点,却突然觉得乏味,这场谈话已经丧失了它应有的意义。
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坦诚。
商珉弦不爱吃甜的,把自己那份甜点也推到庄清河面前,自己则倒了杯茶喝。
在两人没有见面的这近一个月里,商珉弦将整件事复盘了好几次。
他努力让自己把庄清河和安安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合而为一,然后去分析庄清河这么做的原因。
试图找出他真正的动机和逻辑。
商珉弦数学很好,读书时还选修过逻辑学。他坚信,任何事物的研究都离不开逻辑,而逻辑学中有两种最基础的逻辑思维方式。
归纳和演绎。
商珉弦一直排斥归纳法,信任演绎法。他认为归纳法过于依赖经验,容易出错。
打个比方。
归纳法是,通过测试发现,金、银、铜、铁都可以导电。而金、银、铜、铁都是金属,得出结论“一切金属都导电”。
演绎法则是,“一切金属都导电”已然成为一个不可动摇的真理,然后得出结论,金、银、铜、铁是金属,所以可以导电。
归纳法给出的只是或然性结论,并不是逻辑上的必然证明,存在小概率事件。你不能因为看到某地很多扒手,就说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贼。
而演绎法从前提出发,这才是逻辑的推理。
目前的已知前提:安安就是庄清河。
庄清河为什么到他家里当园丁?总不见得是为了体验生活。以此可以推断出,庄清河有别的目的。
接着商珉弦开始复盘,安安也就是庄清河那段时间的表现。
安安给他当园丁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可疑行为,每天只做份内的事。直到那个春雨如雾的夜晚,他半夜起来喝水,看到安安在闻他的衣服。
商珉弦复盘多次后发现,这个事件,是后来所有事情发展的转折,也是最重要的节点。
已知前提,自己半夜口渴起床喝水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几乎不怎么发生。所以可以推断出,庄清河也不能预知他闻衣服的行为会被自己撞见。
这似乎可以间接证明庄清河并不是刻意勾引他,可他后面又是怎么表现的?他被自己带回卧室,推到床上……几乎没有任何反抗。
到了这里,商珉弦就推理不下去了,他怎么都没办法把庄清河这些行为的动机找出来。
他明明是有目的接近自己,可是又没有任何可疑行为。他明明不是刻意勾引,可是自己把他往床上领的时候他又不抗拒。
商珉弦实在找不到庄清河这其中的行为逻辑。接着,他想起庄清河说:我那是喜欢你啊。
庄清河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又在撒谎?什么样的喜鱼盐巫欢会从隐瞒身份和欺骗开始呢?
可如果庄清河是真的喜欢他呢?这似乎能说得通一些事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在此之前甚至都不认识。
小时候……
唯一的解释和可追溯的源头,就是自己已经不记得的小时候。
可是商珉弦的思路每每走到这一步,就会刹车停下,没有办法再继续,他和十二岁之前的人生隔着一堵墙。
演绎推理彻底不起作用了,因为商珉弦缺失了很多重要前提。
一些他无法触碰的前提。
而此时,商珉弦和他面对面坐着,离得这么近,还是看不透他。问了他那么多问题,还是没办法理清楚事实。
没有前提,所以得不出结论。商珉弦突然有些焦躁。
此时此刻,只有对安安的渴望是明晰的,毋庸置疑的。
商珉弦把想不通的问题密封存档,再次强势开口:“庄清河,你像安安那样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让你在南洲顺风顺水。”
庄清河吃完甜点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待会儿你买单。”
“什么?”商珉弦没反应过来。
庄清河:“本来说好了我请你吃饭,但是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月工资没给,所以这顿你请吧。”
商珉弦:“……”
他能感觉到,庄清河又不高兴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为什么要管庄清河高不高兴?
庄清河板着脸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却忘了自己杯子里装的是酒,结果被呛了,低着头一直咳。
商珉弦迟疑了一下,挪过去一点给他拍了拍背,又倒了杯茶给他。他一抬眼,商珉弦才发现他整个眼圈都咳得发红了,还带着泪光。
庄清河接过那杯茶,手不小心地在商珉弦的手指上蹭了一下。他灌了半杯茶才止住咳嗽,再开口,声音嘶哑:“商珉弦,你故意的吧?逼我喝这么烈的酒。”
他语气中带着抱怨,眼里也含着嗔怒。
商珉弦此时离庄清河很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桃子香,喝了酒之后,那味道更像是蒸腾起来了一样,侵入感很强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那味道就像一只勾人的小手,揪着他、拽着他、摸着他。
庄清河喝了酒脸颊微红,他本人也像一只熟透了的桃子,里面的汁液翻滚着要流出蜜来。
叫嚣着,来吃我呀。
商珉弦在这样的叫嚣中产生了冲动,应该是大脑在这期间分泌出了一种什么物质。一向对人类抱鄙夷态度的商珉弦心想,这种物质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人丢人现眼。
他现在就丢人现眼了。
他还是欺身上去了,那是积攒了两年多的一波拘不住的洪流。他控制不住,总想吻他。
庄清河却偏头躲了,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突然说:“商珉弦,合并吧。”
商珉弦闻言一窒,人突然清醒了,手也跟着落了下去。
这时,庄清河眼中含笑,声音轻得像呢喃:“你看,这才是欲擒故纵。”
庄清河一直把自己居于中心地位,他的心是狠的,嘴是甜的。
不管他姿态放得多低,不管他多主动找话题,不管他看起来多么被动。商珉弦仍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和目的完全不受他人影响和牵制。
从他进门到现在,庄清河一直没有主动提合并的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就像是看到猎物走到了陷阱中间,于是利落地收网。
商珉弦知道,在他朝庄清河俯身过去的那一刻,他就输了。他没抵抗住庄清河的诱惑,把本来对自己极有利的场面颠覆了。
现在,庄清河也知道了。
商珉弦豁然警醒,站了起来,想走。
庄清河坐直了问:“你去哪?”
商珉弦:“我回去。”
庄清河看着他。
商珉弦不想让自己的突然离场显得那么狼狈,急于找一个像样的借口。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在公司电梯里听到的两个女职员的对话。于是脱口而出:“我回家喂狗。”
“嗯?你养了狗?”庄清河皱眉,他记得商珉弦出院他去探望那次也没看到狗啊。
商珉弦沉默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没有狗的。同时他也发现,原来撒谎还真是一个技术活。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心里想着,待会儿回家的路上得记得去买一条狗。
庄清河看出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他嘴角抽了抽,问:“商珉弦,怕我啊?”
商珉弦僵了一会儿,又转身坐了回来,说:“我怕你?你可真敢想。”
庄清河抬了抬眉毛,没说话。
商珉弦面无表情:“我确实有一条狗,叫queena,中文名坤娜。”
不擅长撒谎的人在选择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从现实中找素材。
queena确有其狗,是商珉弦早些年在国外时的邻居家养的,算一下时差,它现在应该在大洋彼岸的某个别墅花园里,享受着晨光和露水。
“哦……”庄清河笑着,问:“queena是条什么狗?”
商珉弦面不改色:“边牧。”
庄清河又问:“它性格怎么样?”
商珉弦回想了下,当年邻居那条边牧总在他花园草坪上拉屎,于是回答:“不太讲卫生,没素质。”
刚回答完,他就发现自己的逻辑有破绽。如果queena这么不好,自己为什么要养它?
于是他又补充了几句queena的优点:“但是它很聪明,会捡球,还会自己遛自己。”
庄清河低头轻笑,肩膀抖了两下,还是没拆穿商珉弦无中生狗的谎言。
商珉弦揭过狗的话题,说:“合并,可以。答应我的条件。”
庄清河闻言收起笑,无奈道:“商珉弦,别让我拿这种事来交换好吗?”
商珉弦蹙眉看着他,他觉得庄清河真的太卑鄙了,明明是他引诱在先,现在又说这种话。好像自己在逼他,而他很委屈一样。
这时,窗外一声鱼跃,短暂打破夜的寂静,紧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他们仿佛坠入一个风流旧梦,找到了千百年前的安静和舒雅。
庄清河看向窗外,突然说:“从这里看出去的月亮,真好看。”
商珉弦闻声,也转向窗外看去。他没看出哪里好看,但好像是比平时亮一些。
“山上的月亮最好看。”庄清河看着他轻声说道。
“山上?”商珉弦收回视线,望向他。
“嗯。”庄清河的目光和语气都很平静。
商珉弦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们的对话太跳跃了。要是换个人这么跟他聊天,他早站起来走人了。
这时,庄清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吐了口气后说:“商珉弦,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现在喝了这一杯,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呢?”
“你问。”
“你这些年过的好吗?”庄清河的眼神很温柔,很真挚,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商珉弦愣住了。
庄清河能问的东西有那么多,可是偏偏问了一个商珉弦最意想不到的。
他又被庄清河裹挟进了一条莫名的河流,甚至觉得自己正在辜负庄清河的某种期待,因为不知道该给他什么回应才正确。
庄清河注视着商珉弦,看起来那么悲伤。这让商珉弦觉得,自己不记得他真的是一件很过分的事。
商珉弦觉得他是要哭的,可是并没有,反而是窗外突然下雨了。雨落在窗外的湖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让寂静的夜喧闹起来。
商珉弦仍是不明白,为什么庄清河眼里有那样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像离散多年的家人,像重归故里的老兵,像找不到巢的雏鸟。
庄清河问的这些年,肯定指的不是安安“死”后的两年,应该是更早的。大概是在他们小时候之后的这段时间。
这看似是一个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问题,可商珉弦却偏偏没有办法回答。他过得好不好,就和他开不开心一样,是一件没办法定义的事。
如果按世俗标准来评价的话,他应该属于过得很好的那一类人,什么都不缺。
但他只能回答:“很顺利。”
他确实是个一帆风顺的旅人,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很顺利。
不知道庄清河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总之商珉弦自己心里是有点心虚的。他回避掉庄清河的情绪,又把话题重新提起,不知是今晚第几次执着地发问:“怎么样?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答应合并。”
庄清河这个人太狡猾了,只有用实质的利益才能牵制他。
庄清河被他从某种回忆中拽了出来,目光逐渐澄清起来,说:“算了。”
商珉弦拧眉。
庄清河看着他,突然就笑了:“哈哈,跟着你,连碗粥都喝不上热的。”
商珉弦:“……什么?”
“商珉弦,我们不谈这些了,不合并就不合并吧。”庄清河很不在意似的,说:“就这么吃饭聊天,也挺不错的。”
他们这顿饭已经吃得够久了,是时候离开了。叫了服务员进来,商珉弦拿出卡买了单,算是补了拖欠两年多的工资。
他们这个包房比较靠近里面,从包房出来,到澄园门口还得走段路。刚才那场雨已经停了,整个园子都浸着湿淋淋的流光。
夜风有点湿,夹着水雾拂到脸颊上,有点萧瑟的凉意。
庄清河的酒劲儿上来了,走路有点晃。
商珉弦伸手扶他:“你酒量怎么这么差?”
庄清河不服气:“我酒量好着呢。”
“你都走不直了。”商珉弦一点不给他留面子。
庄清河眯眼看着前方,喃喃道:“不是我走不直,是这个世界太摇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