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会儿。”他说。
黎明的曙光将大地照得金黄一片,他看着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上来的朝阳,那是消解万物的日出。
太阳出来了,雾便消失了。
晨曦透过密密匝匝的树缝,在白墙上投满了晃动的光影。
商珉弦心想,真好看。
他收回视线,对司机说:“走吧,我来开车。”
晨风逐光掠影,窗外的月季花随着清风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河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蓦然醒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发呆。觉得那里似乎湿漉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似醒非醒,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后发现卧室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
接着才反应过来,商珉弦已经走了,今天是他治疗的日子。
庄清河连忙起身洗漱,下楼问管家要了商辰的地址,然后就自己开着车过去了。
快到商辰的住处时,发现前方道路正在施工过不去,绕路又要绕好几条街。庄清河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走路过去。
还好离得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到了那里已经是快九点了。正好看到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从大门出来,商珉弦走在商辰身后,微微低着头。
庄清河喊了他一声,走上前问:“你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商珉弦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越过商辰,快步朝他走了过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说:“我看你睡得很熟。”
庄清河有些担心,问他:“怎么样?你会觉得紧张吗?”
商珉弦摇摇头,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今天的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看着他的笑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那种古怪的感觉很细微,稍不注意就流星一般窜过去了。
商珉弦眼中有一种微妙得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想要穿透庄清河的灵魂,看了一会儿,他说:“我去看病,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庄清河点点头:“嗯,好。”
商辰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商珉弦往商辰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庄清河不说话。
那种静默仿佛有力度的,压得庄清河微微心悸。
“商珉弦……”庄清河迟疑地喊了他一句,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商珉弦回神笑了笑,把他从头到尾上上下下都看了一番,然后说:“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庄清河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笑问:“你喜欢我这么穿?”
庄清河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色的马甲裹着劲瘦挺直的腰背,下身是黑色裤装,显得双腿笔直修长。
商珉弦看着他只是微笑,没说话。
庄清河贴身靠近他,微仰着头低声与他玩笑:“那你想不想亲手把它脱下来?”
他希望这样的玩笑可以让商珉弦在接下来的治疗中放松一点心情。
然而商珉弦听了这话显得更紧张了,眼神飘忽得甚至不敢看他。
庄清河捏了捏他的手,柔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害羞了?”
商珉弦低头轻笑,摇了摇头。
庄清河余光瞟到一旁的商辰,心领神会,心里生出一种在家长面前偷情的背德感,又低声调戏了他好几句。
商珉弦被他逗得避无可避,耳朵都红了。
庄清河看着他,心里的怪异感更重,总觉得他状态跟平时不一样。
是因为紧张吗?
这时,一旁的商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对商珉弦说:“我们该过去了。”
商珉弦点点头,看向庄清河,说:“回去吧。”
庄清河把商辰当空气,眼睛只看着商珉弦,又问了一遍:“确定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商珉弦摇头:“你在的话我会紧张,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好吧。”庄清河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嗯。”
庄清河转身离开,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看到商珉弦和商辰一起上了车,心里那一丝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庄清河慢慢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街上很热闹,阳光如碎金撒下,毫无偏颇地照射到每个人身上。
这时,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迎面而来,说笑着穿过他而去,像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
庄清河想起来这附近好像就是中心公园,这帮孩子应该是往那边去的。
庄清河又想到商珉弦不会骑自行车,或许等有空了,自己可以教他。等他学会了,他们也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去中心公园骑车。
这么想着,刚才和商珉弦对话时的怪异感再次升了起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好像第一次听商珉弦说自己不会骑自行车时,他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为什么呢?
想不起来。
他接着往前走,经过一片空地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在学骑自行车。他身后那个男孩儿比他稍微大一点,应该是他哥哥。
“你别看脚下,看前面。”
“啊啊啊啊,我要倒了,哥!我要倒了。”
年长一点的男孩儿连忙从后面扶住他,说:“你不要怕,我都说了我在后面扶着你,你不会摔倒。你就看着眼前,脚下一直踩就好了。”
小男孩儿一脚撑地,垮垮地撑着车,撅了撅嘴说:“我忍不住啊。”
“真笨,我学的时候都没你这么费劲,早知道我不教你了。”
“不行,你答应了我的,你说你学会了之后就教我的。”
稍大一些的男孩儿把自行车扶起来,说:“你怎么那么没用,摔一下又能怎么样?也就刚开始摔,骑自行车学会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怎么骑的。”
庄清河从他们身旁经过,听见了这句话。他想起自己当初学游泳的时候,游泳教练好像也说过这种类似的话。
当时游泳教练说:“游泳这种需要长期重复一个动作达成学习的技能,会在脑海中形成肌肉记忆,一旦学会,那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肌肉记忆......
一旦学会,那就永远不会忘记了......
庄清河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原地,听着心里破土的声音。
好像衣服上的一根丝被抽动了,裂痕在平整的织物上慢慢爬着。
刹那间如大厦倾倒,有什么东西被尽数推翻,在庄清河脑海中轰然倒塌,激起岁月的尘烟。
而在这股尘烟中,又有些东西正在变得分明。
回忆裂开血盆大口,庄清河和幼年的时光中间隔着的毛玻璃在他面前一块块皲裂,然后变成齑粉,被风吹走。
然后庄清河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副景象。
种满白色月季花的院子里,他和商珉弦站在树下。
远处传来的笑声像银铃一串,又像一阵风刮过。那是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儿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尽头的小路经过。
商珉弦转头问:“想学骑车吗?过段时间我教你。”
他扑到了商珉弦的怀里。
树隙里透露着天空的碎蓝色,他们身上覆着斑杂游移的日光,朦胧的光追逐着模糊的影。
起风了,满院子滚动着香熟的桃子味儿。
庄清河冷汗直接下来了,如骤然见到惊悚的鬼面。
他想起来了,商珉弦是会骑自行车的。
一个人,必须要自己会,才会说“教”。
商珉弦是会骑自行车的。
那为什么现在他的不会骑车了呢?
方舟的话也在此时浮现耳边。
“内隐记忆则是不需要刻意回忆的,肌肉记忆就属于内隐记忆的一种。”
“解离性失忆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外显记忆缺失,但是内隐记忆完好。”
如果按照这种说法,那商珉弦不应该忘记怎么骑车。
所有人都说,商珉弦十二岁那年因为失忆了,把所有事都忘记了。
包括他自己也这么讲。
可是一个人再失忆,也不可能把原本已习得的形成肌肉记忆的技能全部忘掉。
他不喜欢月季花了。
曾经那么喜欢猫的人,上次在猫咖的时候,却对猫毛表现得那么抗拒。
失忆会让一个人的喜好也跟着改变吗?
如果说当年吃猫那件事被他遗忘了,没有给他留下心理阴影,那么为什么失忆了之后,对猫的态度却往另一个截然不同又毫无逻辑的方向发展了呢?
这些东西太细小,小到让人难以注意,所以才会被庄清河忽略掉。
可是今天看到商珉弦时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怪异感,则在此时放大了这些细枝末节。
解离性失忆真的能让人一个变化得如此彻底吗?
就好像,换了一个大脑。
亚人格……
主人格……
母亲......
拿箱子的人......
十二岁那年……
性格改造……
创伤体验......
解离性失忆……
神游症......
分离性身份障碍......
所有的信息杂乱扑来,像烟雾弹一样干扰着庄清河的思绪。
然而庄清河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中快速找到秩序,他抓住了最一阵见血的关键,推翻一些可能,又留下了一些可能。
方舟所说的拥有母亲特征的亚人格,性格温和包容,默默付出,牺牲精神。
这确实是母亲的特有形象。
可是这些美好的特质,也是曾经的商珉弦所拥有的。
拿箱子的人。
代表信任......
庄清河有些头疼,既有商珉弦十二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又值得信任。
这就是商珉弦自己啊......
可这些猜测太过匪夷所思,而能给他摇摇欲坠的猜测加固的,就是刚才那个笑容。
他笑起来就像一个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了,是因为灵魂的震颤和悚然。
刚才那个笑容和他记忆中的逐渐重合了,刚才跟他说话的才是真正的商珉弦。
他不会认错。
庄清河头皮发麻,双目圆睁地泣泪。他低头摊开手,大颗的眼泪正好落到手掌心里。
早上那一段似梦非梦的对话,手掌心滚烫的温度。
他不会认错……
庄清河仿佛突然发现了可怖的真相,却被人攥住了喉咙不准他说出来。
明烂的骄阳下,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窖,有一股可怕的寒意从脚底上升,他整个人突然被一种阴寒的恐惧攥住了喉咙。
不对……这事不对!
他们搞错了。
根本没有什么解离性失忆。
在商珉弦十二岁那年,亚人格就彻底取代了主人格。
因为人格之间完全各自独立,所以亚人格才会不记得十二岁之前的所有事。
所以他才不会骑车,所以他才会对猫有那么截然不同的态度。
可是......
商辰......
庄清河马上意识到,商辰甚至很有可能是知情的。
对,商辰就是知情的!
所以他才会对外说商珉弦高烧失忆,所以才会在那一年让商珉弦出国,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周围的人发现他的巨大变化。
方舟的误诊是因为受了商珉弦之前治疗记录的干扰,而那些治疗记录......
脑海中再次响起方舟的声音。
“我看了商珉弦那个时期的记录,因为他那个时候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很多细节都是由他的监护人也就是商辰进行叙述补充。”
那些治疗记录,也是商辰刻意误导的结果。
庄清河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离开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破碎又扭曲的啊啊声。
惊悚的波流冲破庄清河的喉头,他几乎快要吐出来了,喉咙里堵满了尖叫。
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和自己相处的商珉弦,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即将被强制休眠的那个人格才是真正的商珉弦。
商辰要杀了商珉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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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双更了,我要小海星。
海星满15万加更。
江苜讲完课准备回宿舍,刚出教学楼就被一个男生从后面追了上来。
“江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多了解一下,可以跟你聊聊吗?”
“嗯。”江苜点点头:“我正准备回宿舍,你要是顺路就一起。”
“顺路,我也往那个方向去,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江苜问:“你想问什么呢?”
“就是刚才在课上你一带而过的父子关系的五个阶段,能详细给我讲讲吗?”
江苜:“父子关系概括出的5个阶段,分别是偶像化时期,不和期,进化期,接受期,以及和解期或者遗留期。”
“偶像化时期,大概就是指幼年到青春期之间这个时间。在这个阶段,父亲对儿子来说就像是一个偶像,表现儿子会不自觉地模仿自己父亲的言行。还会想方设法取悦自己的父亲,为的是获得父亲的接受和认同感。”
“然后就是不和期,差不多也是青少年的叛逆期,这段时间里父子相处多以冲突为主。这个时候儿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林荫道,天色阴沉下来,秋风卷着落叶翻飞。
凌霄今天接了他爸安排的一个任务,来燕大拜访一个教授,并请这个教授吃饭。
这个教授即将退休,凌霄他爸想请这人到自己公司当顾问。
结果凌霄记错时间,让教授白白等了两个小时,这会儿正接他爸的电话挨训。
“爸,你先别激动,你先听我......”
凌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声怒吼,没开免提又隔了几米远,江苜从他后面经过时,仍然能听见里面气急败坏中气十足的吼声。
“别叫我爸!叫我表爸,老子生不出你这么蠢的蠢货!”
凌霄也发火:“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天就只会吼。”
电话里:“有种你今天回来,我不止会吼你,老子还会揍你!”
江苜从他身后经过瞟了一眼他的背影,走出几步后对身边的学生低声道:“看,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父子不和期的样本。”
“不和期,通常会从十来岁延续到二十岁左右结束。”
正说着,身后的人又冲电话里吼了句什么,江苜转头瞟了眼,皱眉道:“像这种双方都是比较强势并且脾气暴躁的人,不和期会更久。”
男生也看了眼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撇了撇嘴,吵得是挺凶,跟要吃人似的。
然后他想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新闻,一个父亲亲手摔死了自己2岁半的儿子。
他把这个新闻跟江苜说了一下,然后唏嘘道:“还真有父亲会杀了自己的儿子啊?这是什么心理?”
江苜:“这个新闻我没关注过,不了解详情,我也说不了。”
“宏观上来说一下呢?”
江苜思考了一会儿,说:“宏观上来说的话,男性不仅有弑父情结,而且确实还有弑子情结。”
弑父情节几乎是个人都知道,可弑子情结男生确实是第一次听说。有些惊讶,微微张开了嘴:“真的假的?”
“真的。”江苜点点头,继续说道:“这种情结并不明显,但是在东西方文化中都有提现,西方有农神食子,东方有易牙烹子。”
“就连历史上为父而死的伯邑考,都有史学家认为他很可能是被他的父亲周文王姬昌杀死的,只是后来栽赃给了纣王殷受。因为当时有一种说法,说是“杀长宜弟”。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但是古代确实有杀首子的说法,因为古代早期有抢婚习俗,男人有时候不能确定妻子生的第一个孩子是自己的,所以就杀了以正血统。”江苜皱眉,补充了一句:“所谓“杀长宜弟”,很有可能只是为了给真实原因找一个正当的说法。”
男生震惊不已,半天说不出话。
江苜继续说回正题:“父与子的战争,自有人类文明开始就一直不断。雄性天生爱权利,爱争夺,这是基因携带的天性。”
“进入现代文明社会之后,弑子情结依然存在,并已经不完全局限于权利之争,而是发展成一种扭曲的掌控欲。”
“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无法将自己的孩子视为独立个体,只是把孩子当成所有物。表现为对孩子人格的全面否定,甚至是对孩子生命的漠视和冷酷。”
“他们打心里底不认同孩子具有独立权,这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弑子。”
“这种自恋型父亲认为儿子只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一个容器。而里面该装一个什么样的灵魂,该由他说了算。”
“同样的,这种人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对孩子有生杀大权。”
男生蹙眉:“可是,不是都说父母爱孩子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江苜摇头:“这句话先不说正不正确,首先它就不够严谨,因为父亲的爱和母亲的爱根本不适合放在一起说。”
“男性基因深处对血统有一种不安全感,这是因为男性基因传承上比女性基因传承多了一道天然障碍。那就是女性能完全肯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男性却不能完全肯定。”
“这就导致父亲不会像母亲一样,那么无私,且毫无保留地爱自己的孩子。”
“另外父亲这个身份还具有特殊性,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父亲进入家庭结构才几千年的时间。”
“但是母子关系却是从人类繁衍起始,一直存续至今。”
接着江苜又淡淡道:“人类驯化狗都有上万年了。”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雄性之间的竞争本能,所以父子关系一般都是一个家庭关系中最难相处的。”
男生点点头,突然问:“江老师,你和你的父亲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
江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而是收回视线继续说道:“费洛姆曾在《爱的艺术》这本书中写道,不成熟的爱宣称: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成熟的爱则宣称: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父爱其实就属于这种不成熟的爱,这种爱是有条件的,是“我爱你,因为你实现了我的期望,因为你尽了职责,因为你像我。”。父爱的本质就是:服从是美德,不服从是罪孽。”
男生蹙眉:“听起来很糟糕啊。”
江苜想了想:“也没那么糟,这种形式的爱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
“积极的一面在于,因为父爱是有条件的,就说明是可以通过一些办法来获取,是可以控制的。”
“消极的一面在于,如果你不按照他的要求,或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那你就会失去他的爱。”
一辆黑色奔驰车掠影疾驰,树影在车前窗玻璃上一闪而过,玻璃后的庄清河面容凝滞,眼神决绝,一路朝着南大附属医院精神科诊室驶去。
惊天的猜想让他头皮发麻,接着他就马上异常镇定地行动了起来。
其实现在回头看来,处处透着诡异。
庄清河抽了抽鼻子,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关于商珉弦性格的巨大转变,他当然也曾怀疑过,可是他再看自己就又释怀了,因为庄清河自己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他猜想商珉弦的转变是因为商辰的原因,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是因为这个壳子里面早就换了芯。
庄清河抬头看了看天空,寻找征兆,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要去阻止一场不为人知的谋杀。
他比商辰他们晚了一点出发,但一路开得飞快。来到燕大附属医院的精神科诊室门口时,正好看到商辰和商珉弦从车里出来。
商珉弦站在光下,像披了一身皓白的光影,他抬头看了看天,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光,忍不住眯了眯眼。
庄清河远远看着他的身影,眼睛酸胀得像个水泡,轻轻一晃就会滚出泪来。
他没下车,而是直接一个甩尾停在他们身后,尖锐的刹车鸣叫让商珉弦和商辰同时闻声回头。
庄清河面色如常地坐在驾驶座上,他摇下车窗冲商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和商珉弦说两句话,只要两分钟。”
商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商珉弦,说:“和医生约的时间已经到了,有事等他治疗完出来再说吧。”
“不急这两分钟吧?”庄清河直视商辰的眼睛,问:“就这么着急吗?”
就这么着急吗?
商辰铁石般的心也因为这句话微微颤了一下,就这一下,让防备泄开了一个口子。
商珉弦已经朝庄清河走了过去,附身隔着车窗问他:“怎么了?”
庄清河偏了偏头,低声说:“上车。”
商珉弦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他的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车门刚关上,不等他系安全带,庄清河就突然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商辰没想到庄清河会来这么一招,怔愣在原地,忍不住随着车子跑了两步,然后才停了下来。
他凝眉看着远去的车影,猛地转身大步往自己的车走去,对司机沉声说:“追上他们。”
商珉弦目光惊讶,转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又转回来问庄清河:“怎么了?”
庄清河抿唇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顿了两秒才柔声说:“把安全带系上。”
他声音有点沙哑。
情况太紧迫,没有时间让他去计划,所以他直接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当着商辰的面把商珉弦带走。
商珉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然后系好安全带,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问:“现在是什么意思?”
庄清河眼神仿佛重若千钧,声音却很温柔:“商珉弦,我要拐带你。”
商珉弦嘴唇紧抿,用一种惶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把话吞了回去,似乎是怕透露太多,于是以一种谨慎的姿态沉默着。
庄清河开着车汇入车流,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方,接着轻蔑一笑,在第三个路口就轻易地甩掉了商辰。
接着他往城郊方向开去,选的都是僻静没有监控摄像头的道路。
商珉弦坐在副驾驶,转头看着庄清河的侧脸。
庄清河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心脏跳得剧烈,快要撞破肋骨。心中巨浪翻涛,脸上却平静如镜。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庄清河保持着平静又疯狂的状态,一言不发地把车开到了郊外的一片丛林边,又转到林间分出来的一条小路上,然后才停了下来。
车厢里静得可怕,有一种难以言喻怪异氛围,两人都处于一种镇定而又浩荡的状态。
许久后,商珉弦问:“到底怎么了?”
庄清河握着方向盘,弓着背捂住胸口,想让那里跳得慢一些。
又沉默了许久。
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势来得暴烈,空气里都是水,如圣经中四十昼夜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