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澜轻笑,两人氛围轻松了许多。
坐了一会儿,楚泽鹤扭头问他:“这事,你和萧碣说过吗?”
沈青澜微怔,“和他说干什么?他又没问过。”
楚泽鹤轻叹一口气,“老沈,别人不问,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啊。”
沈青澜垂头,默不作声的揪着地上的小草。
楚泽鹤轻笑一声,两手撑在身后,姿势放松的坐着,对他说:“老沈,你其实,很想和萧碣做朋友吧?”
他这样一说,沈青澜一愣,微微扭过头,“没有。”
如果沈青澜长着狐狸耳朵,恐怕听到这话,耳朵都要炸毛了。
楚泽鹤笑了,“你在我面前还装?”看了看天,楚泽鹤思考了一会儿,轻轻的说:“萧碣很早就拿到了地一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等我当上教主,他就会接过冥教司影堂。他习惯关照下属,你们两人去松城,他应当很关照你吧?”
听见这话,沈青澜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愣,狐狸眼游移了一下。
接着,他垂下头来,鬓发遮住了侧脸。
见他还是不想说,楚泽鹤笑意微敛。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楚泽鹤问出了前世没有机会问的那个问题:“怎么了?”
山风吹过山崖,杂草和树梢都随风摇摆。
在沙沙的声响和沉寂的月色中,沈青澜低着头,说出的话在料峭春风中有些沙哑。
“我曾见死不救,也曾出卖朋友。李无涯和我说,朝堂就是如此。你不出卖他人,别人就会害你。背叛只是时间问题。在朝堂那么多年,我见过那么多笑脸,每一张都空洞得让人毛骨悚然。我知道,自我出卖别人的时候,就不应该奢望有一天有人能挡在我面前,我也从来没见过会毫无保留挡在别人面前的人。”
所以才会对萧碣印象深刻,所以才会想和萧碣这样的人做朋友。
“我想,若是能和萧兄做朋友就好了,这样的人,肯定会毫无保留的救我一把的。”沈青澜淡淡的说,“泽鹤兄肯定觉得我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吧。我从小就没有好友,长大了,也只会用掺杂了不少心机的友谊绑缚他人。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我已经不用在朝堂曲意逢迎,也已经能用剑牢牢握住自己的命。可是,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看着萧碣护着蓝烟音,觉得满心欢喜。站在他们中间,又觉得格格不入。是不是只有用尽心机,才不会让自己的真情实意流露出来,供人耻笑?”
听了沈青澜这番剖白,楚泽鹤微愣。
他突然想起前世弥留之际,沈青澜对自己说的话。
是不是那里面,也含了百分百的真心,想要留住自己?
沈青澜或许,很怕孤独。
“泽鹤兄会因此讨厌我吗?”沈青澜笑着问楚泽鹤。
明明看似是在听他的想法,但是楚泽鹤总觉得沈青澜眼里,有些乞求的意思。
楚泽鹤搂过沈青澜的肩膀,坚定且认真的说:“老沈,我楚泽鹤愿意为你而死,萧碣也会,楚执和穆意也会。因为你是我挚友。”
沈青澜被他一揽,身子摇晃了一下,感觉像被一只大猫扑住。
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楚泽鹤是特殊的,但是具体有多特殊,他不清楚。
只是两人相处,的确不似有利益交缠,楚泽鹤也从未对他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请求。沈青澜本来想,若是楚泽鹤真的拿他当朋友,他或许会心甘情愿为楚泽鹤奉献一身本领。
现在他才确定了,楚泽鹤没骗他,自己真的找到了挚交好友。
——值得自己交付真心的好友。
这个人用自己的羽翼撑起了半个冥教,将众人护在身下,告诉沈青澜:你并不孤独。
沈青澜笑了,他咬牙站了起来,将手中空空的酒壶扔到石头上。
碎瓷迸裂。
装着豪情万丈,试图解开半生痴狂。
沈青澜说:“沈某本来离了京城那地方,再也不想回去了。为了泽鹤兄这句话,我便舍命陪君子,和泽鹤兄一起闯一闯那个龙潭虎穴之地!”
楚泽鹤气笑了:“滚,谁要你舍命。”
沈青澜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又有些落寞。
他莫名其妙的猜到了楚泽鹤的后半句话——
他愿意为沈青澜而死,但更愿意为楚执而活。
如果有一天楚执不在了,楚泽鹤会不会抛下一切随他而去?
沈青澜心里被触动了,下意识的害怕去想那个昭然若揭的答案,只是转头去看楚泽鹤。
楚泽鹤移开与沈青澜对视的目光,看着空中一点,脑海里又浮现沈青澜舞剑的身影,“我有时候在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问你。”
沈青澜笑着摇摇头,像是在劝自己:“你就算早点问我,我也不一定会说的。”
“虽然你不会说,但我会告诉你,我并不介意。”楚泽鹤道。
此话一出,沈青澜沉默的转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坐回楚泽鹤身边,看山下灯火。
楚泽鹤喝了口酒,说:“跟我回冥教吧。”
两人又坐了会儿,楚泽鹤看天色渐晚,便催着沈青澜回小楼。
两人用轻功回去,远远便看见小楼门前,萧碣直直杵着当门神,司影堂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虽然楚泽鹤让他休息,但他作为影首,自然不可能在主上出去的时候自己在房间里睡大觉。
沈青澜落在小楼门前,看见门口的萧碣,对他笑笑后,擦着萧碣的肩膀先进了大门。
两人擦肩而过,萧碣下意识回头看了他离开的背影一眼,又转回头来,看楚泽鹤翩然落地,行礼道:“主上。”
楚泽鹤站定在萧碣面前,若有所思的打量一下沈青澜的背影,又看向萧碣,意味深长的说:“萧碣,本座不问松城之事,但你要记得,他是本座好友。你要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楚泽鹤的敲打轻飘飘的,但他立威已久,萧碣当然听得出来。
萧碣身体一僵,垂首道:“属下不敢忘。”
日子细水长流的过着。
萧碣还是常在月下练着短刀,沈青澜还是经常地骚扰他;楚泽鹤费尽心血的撩拨楚执这块苯石头,而楚执就像个坚守本心的傻子一样八风不动,只有偶尔露出的一丝害羞暴露内心真实想法。
终于在某天,拿云来到正和楚执一起练武的楚泽鹤面前,说有客人拜见。
客人,是一身黑衣,带着鬼面的黄雀。
黄雀是来送请柬的。
将请柬给了拿云,黄雀怕再挨打,转头先溜了。
众人聚到小楼书房。
“四月十五,邀武林豪杰、天下名士,尽汇上玄……英常宫,天子宴。结天地盟,出师异邦。”楚泽鹤省略不必要的套词,捡了最重要的说。
大家都知道,世人常说的上玄,就是京城名流聚集之地。
京城,分为上玄与下玄。
常言道,王孙贵胄,上玄独占八分,其余二分留宫墙。
从此句便可知道,上玄,住的都是朝中高官,和流着皇家血脉的贵人。
听说,上玄的墙是珍珠铺就,门是金子浇筑,美人成群,歌舞升平。乾街宽阔,从南到北直通皇宫,可并排两辆马车,行军一列十五人并肩。
李无涯当年凯旋,就是骑着高头大马过乾街。
一杆银枪,是天纵英才的少年。
与上玄一倍门之隔的,自然就是下玄。
虽然下玄是酒楼饭馆,驿站茶庄,还能见到屠夫乞丐、书生妓子,但下玄也算京城,也是极尽繁华之地。
下玄东西各有一条街,西边的街道名为坤街,和上玄的乾街一样宽敞。
在坤街两侧是各式京城不可缺的建筑,比如望火台、坤街府、科考大院。
东边的街道则小一些,宽度只有坤街的三分之一。
东西两条街道自北向南,在上玄的呗门前汇聚,再由上玄的乾街通向皇宫。
京城道路整体布局像是个逮鱼的双支渔叉。
请柬上说的英常宫,是专门接待外宾用的行宫。曾经有异族使臣来访,都是在英常宫接待。位于上玄乾街东北方。
用英常宫结天地盟攻打外族,听起来倒是颇有讽刺之意。
从申城赶过来的洇墨消息最灵通,先道:“禀主上,三日前皇家影卫携十数份请柬自皇城出发,红楼榜榜上有名的侠士与门派如今应当皆收到了。”
“嗯,”楚泽鹤点点头,“若是设在英常宫,可有应对之法?”
洇墨回:“属下与拿云堂主配合,必护主上周全。”
“本座不需要保护。若有事发生,楚执须安然无恙。”楚泽鹤道。
“这是自然。”洇墨忙说,心里却流了滴冷汗。
幸好她提前找乌骨大人问过了,知道这名为楚执的影卫在主上心中的分量,不然现在肯定得被楚泽鹤开罪了。
此刻楚执又不知道被楚泽鹤用什么借口支走了,书房氛围严肃得很。
楚泽鹤想了想,问:“冥教除了本座,有多少请柬?”
冥教藏龙卧虎,根基深厚,高手如云,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封请柬。
洇墨答:“除去分舵,本教之中,杀手榜所得十枚,霸主榜所得三枚,美人榜所得三枚,异术榜所得三枚。”
杀手榜的十枚,自然指的是冥教影卫。除去拿云和萧碣,还剩八个榜上有名的影卫。这八人虽然是楚如泉的人,但楚如泉早就把这八人给了楚泽鹤用,现下就在他们身边。
霸主榜的三枚,指的应该是冥教、问琴阁和沙迟师傅如今归隐的铸器堡。
长期霸占霸主榜的也不止冥教。早些年,武当、少林、峨眉、唐门、冥教这些门派,都是轮流当榜首。只是近百年,冥教出了个楚如泉,现在又出了个楚泽鹤,这榜首的位置,起码还要再坐个五十年。
而相较于冥教两位教主的一家独大,侠客榜就很少见冥教人的影子,也算是有些后继无人的担忧。
美人榜的三枚,有一位自然是蓝烟音,剩下两枚是司情堂人,算是“风花雪月”的前辈,如今并不在楚泽鹤身边。
“异术榜是何人?”楚泽鹤好奇问。
洇墨恭敬答了两个楚泽鹤前世熟悉的冥教长老,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杜行,道:“神算子,杜行。”
红楼批语:一贯买地,种银得金。三千财神,一香皆盈。
这下轮到楚泽鹤诧异了:“你何时上了红楼榜?”
前世楚泽鹤可不记得冥教出过这么一位“神算子”,难道是他给了杜行这个机会,所以杜行得以崭露头角?
杜行十分低调,也没人和楚泽鹤提,所以不关注红楼榜的楚泽鹤的确不知道这件事。
杜行滴水不漏的答:“前些日子,忝列异术榜十八。在下力薄,也只能做些挣钱的活计了,有幸得少教主赏识。红楼批语过誉,在下不敢当。”
“并非本座赏识,而是萧碣与蓝烟音同本座担保你可用。”楚泽鹤轻飘飘把话锋转移到站在一边的萧碣身上了。
萧碣和蓝烟音将来要当冥教堂主,如今为他们积累人脉,并非坏事。
杜行和洇墨一样,对楚泽鹤总归还是有些生分,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然面对萧碣,他感谢真诚许多,只是发自内心说:“多谢萧大人。”
两人客套一番后,楚泽鹤转向拿云:“准备一下,三日后启程。”
拿云恭敬道:“是。”
众人不日前往京城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三日后,楚泽鹤一行也启程了。
楚泽鹤和楚执一辆马车,沈青澜和萧碣一辆马车,红珠作为女子单独一辆马车。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时,楚执思考着京城的模样。
穆意是去过京城的,萧碣也因为影首职责跑过几趟,楚泽鹤前世因为莫穷阴的缘故,在上玄住过一段时间。杜行和洇墨就更不用说了,是京城常客。
而红珠?
红珠和姚雪一样,都是生在上玄的。
那呗门后的世界,珍珠铺的墙,金子筑的门,琉璃做的瓦,对红珠来说不只是传闻,而是曾经真真切切的生活。
只有楚执,从来没去过京城。
楚泽鹤捏捏他脸,把他搂进怀里,“在想京城?”
楚执点点头。
楚泽鹤失笑,“京城和冥教差不多。”
“属下在想,若是危险,该如何。”楚执听罢,认真答。
“遇到危险啊……”楚泽鹤想了想,“那你就快跑,头也不回的跑。特别是遇见太子的人,那个刘飞星,一定要跑得远远的。”
楚执皱眉道:“属下不会跑。”
他还要护着楚泽鹤,怎么可能自己先跑?
楚泽鹤见楚执听自己这样说,好像在冤枉他叛变一样,于是楚泽鹤急忙顺毛:“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楚执一愣,心里一软,不知怎么的,看着楚泽鹤,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不少。
他还没反应过来,楚泽鹤凑过去亲了他脸颊一口,“还有没有生气?”
楚执愣愣的摇头,小声说:“属下没有生气……”
给楚执十个胆子,他也不会和楚泽鹤生气。两辈子加起来,他都不曾对楚泽鹤说出一个“不”字。
他不止把楚泽鹤放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同时也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永远仰慕着楚泽鹤。
本来这份敬仰无关情爱。
但是命运无常,两世都将他和命中注定的人凑到了一起。
于是这份感情无法阻止的成了生命中最值得歌颂的某种璀璨的东西。
他本来藏得很好,只有少数时候,少数情感无法抑制的时候,才能窥见他心里那份独属于少年的真挚又热烈的爱意流露。
而这种蛛丝马迹,自然逃不过另一位已经动心了的少教主的眼睛。
他愿意为了这块石头稍作歇息,愿意沐浴月华张开翅膀,用毛茸茸的肚腹温暖这块石头的内里。
楚泽鹤小声说:“不生气的话,以后听不听我的?”
“听。”楚执讷讷点头,因为楚泽鹤低沉的声音耳尖通红。
“若是遇到危险,去找洇墨或者萧碣,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不准忘了。”楚泽鹤笑道。
“属下不会忘。”楚执把头埋进楚泽鹤怀里,好像在试图找个地方抵御楚泽鹤的低音攻击,小声说。
投怀送抱,楚泽鹤当然十分开心,又抱着楚执狂揉一顿。
两人一路打情骂俏,吵到了沈青澜的眼睛。
于是萧碣收获了一个泪眼汪汪的沈青澜。
“不用管沈某,”沈青澜擦擦泪水,“可能只是冬霜化冻,空气太酸了。”
萧碣:……
“我听说沈大人当年贵为太子少师,在朝中也算少见的俊美,不少公主贵女说过媒。”萧碣淡淡移开眼睛道,“若是应下来一桩,沈公子如今早已儿女双全了吧?”
沈青澜苦着脸挥了挥手,“萧大人别开玩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某没那个福分。”
听他提起父母,萧碣猛然反应过来沈青澜私生子的身份,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话说回来,以萧碣的轻功,哪里需要坐马车?
主上特意安排他和沈青澜一起坐着,估计就是为了让他说点什么给沈青澜解解闷儿。
但是说些好玩的东西,萧碣实在不擅长。不得罪人就不错了,更别说逗趣儿了。
沈青澜仿佛完全没看出他的窘迫,反问道:“萧兄呢?萧兄打算何时成婚?”
萧碣轻轻摇头,“沈公子说笑了,影卫怎可成婚。”
见萧碣面色自然,好像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沈青澜追问:“为何?”
“影卫是刀剑,是主上奴仆,身心皆侍奉主上,不可有二心。”
“这是什么道理,干将还有莫邪呢。”沈青澜狐狸眼一转,贼兮兮的说:“诶,不如沈某求泽鹤兄给萧兄一个特许,许萧兄娶妻,如何?”
萧碣皱眉:“沈公子莫要说笑。”
“沈某没说笑,”沈青澜凑到他面前,好奇问:“萧兄觉得蓝姑娘怎么样?沈某看萧兄与蓝姑娘颇为投缘唔——”
萧碣推着沈青澜的脸,嫌弃的把他推远了。
“沈公子自重。”萧碣冷漠道,“背后议论姑娘,非君子所为。”
沈青澜被推到一边,委屈的“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沈某当了这么多年君子了,还第一次被人说是小人呢”。但还是乖乖坐好了,又掀起马车上小窗的帘子眼巴巴的望着外面。
一行人赶了两天路,悠悠哉哉的到了京城城门。
京城不愧是天子所在。
单单是城门,就已经是凉城、荣城、申城都无法相比的气派宏伟。
高高的城门楼上有什么东西闪耀着,凝神细看,发现是一排身披甲胄的弓箭手,眼神锐利的扫视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身上的细白鳞甲,一片片都反射着耀目的日光。
京城两个字用金漆写在巨大的红木牌上,高高挂着。红木经过风吹雨打,已成了暗红的颜色,有几道为不可察的漆黑裂痕。但那两个金字,仍闪闪发亮。
只看着,便让人心生畏惧。
牢固的城墙,金色的城名,仿佛昭示着牢不可破的皇权,和不可侵犯的皇家威仪。
在此处,除了百官,皆需步行进入。
楚执先跳下马车,回身将手递给楚泽鹤。
楚泽鹤一愣,随即眉目舒展,完全不介意做一回大小姐,将手放在楚执手上,顺着他的力道轻身下了马车。
京城盘查严格,但守城的将领也并非不通人情,见楚泽鹤等人没问题,便放行。
就是到沈青澜的时候,出了点变故。
守城士兵面色一变,其中一个先跑走了,还没等沈青澜发现不对劲,一位五大三粗,身披金甲,肩扣瑞兽衔环银甲的将领人物噌噌噌从城楼上跑下来,看见沈青澜,目瞪口呆,抱拳行礼:“沈大人!”
沈青澜忙错开一步,“不敢当不敢当。沈某已辞官,如今只是一介草民。刘统领折煞沈某了。”
原来这人是京城城门领,正四品京官武将,曾是沈青澜同僚。
刘城门领见他这样说,赶忙抓住沈青澜胳膊,像是怕他跑了似的,面露不忿:“沈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子念着沈大人的好呐,太子少师的位置一直给沈大人留着,要是沈大人有意,还是那个少师大人……”
沈青澜面露尴尬,在热情的刘城门领滔滔不绝前制止他:“沈某如今已是江湖中人,刘统领言重了。”
“哎,沈大人你还年轻,江湖有什么好的?等你娶妻生子就知道了,吃碗安稳皇粮,比啥都强!沈大人,你给刘某一个面子,同刘某吃顿饭吧……”
沈青澜推脱:“实在不敢耽误刘统领时辰,沈某如今没有官职,孑然一身。刘统领有要务在身,怎能因沈某一介草民耽误正事。”
刘统领听了这话,跺了跺脚,颇为惋惜:“哎!当真不凑巧!刘某倒是有些羡慕沈大人这般闲云野鹤的自由自在了!不如这样,沈大人若是安定下来,托人来给刘某捎个口信,刘某定登门拜访!”
“怎好意思让刘统领赏光。“沈青澜诚恳道,”等我安顿好了,自然要去刘统领府上拜会,还望刘统领关照一二。”
“沈大人太客气了!好说好说。”
“那沈某先行一步,刘统领留步。”
“诶诶,沈大人再会!”
沈青澜和刘统领互相客套了半天,转过头的时候,只剩萧碣抱臂站在原地,百无聊赖的端详街边小摊上的小玩意。
沈青澜一头雾水走过去,左看看右看看,问:“泽鹤兄呢?”
萧碣看他一眼:“说完了?”
“说完了。”
“走吧,主上他们先行一步。”
沈青澜:……
此处是京城下玄,街上人流熙攘。
两人并肩走着,萧碣看似无意的说:“若想见面,肯定有机会的。”
沈青澜疑惑的转头看他,沉默一瞬,才说:“萧兄在说……刘统领?”
萧碣挑眉,“不然呢?”
“哈哈哈……”沈青澜突然笑了,他压低声音,凑近萧碣耳边笑着问:“萧兄居然觉得……那是真的?”
萧碣一愣,转头认真问:“什么意思?”
“都是客套话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去。”
“……假的?可是刚才你们明明——”
“明明相谈正欢,是吧?”沈青澜接过他的话,笑着说,“沈某当年在宫中,每日要见无数同类人。萧兄慢慢就会懂的。”
萧碣感觉自己三观都受到了重创。
不,他不懂。
作为一个心直口快、常年混迹于单纯善良的影卫之中的萧碣,突然觉得沈青澜像个很可怕的双面人。
萧碣看着沈青澜背影,瞳孔地震,不动神色和沈青澜拉开一点距离。
沈青澜感觉到他动作,转头自以为玉树临风地对他微微一笑:“莫怕,虽然皇宫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但沈某有能力保萧兄周全。”
沈青澜一笑,萧碣心里那种毛毛的感觉又出现了。
像是母鸡见到了老狐狸,于是萧碣沉默了又后退了半步。
沈青澜笑容僵了一瞬。
随后他气急败坏拉住萧碣胳膊:“这么怕沈某干嘛!沈某又不会吃了你!”
沈青澜嚎这一嗓子,街上寂静一瞬。
下玄人民住在京城,王孙贵胄聚集,八卦不断。他们早已养成熟练吃瓜的习惯,每一个人都是猹中之王。
在感觉有瓜的时候,大家统一战线,一时间集体压低了声音,这才让沈青澜的声音突兀了出来。
锁定目标后,大家都自认为十分隐蔽的打量他们二人,见到两人动作,如同见到了富家子弟强迫民男的场面,集体发出了嫌弃世风日下的“yi——”的声音。
萧碣:……
早在沈青澜被刘城门领缠上的时候,楚泽鹤就决定早点去找莫穷阴。
——要是没看出两人间的敷衍,他就白多活一辈子了。
莫穷阴住在下玄小巷子里,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楚泽鹤决定和楚执两个人过去,于是将红珠交给来迎接他们的洇墨和杜行,与楚执一前一后走进了黑暗的鱼肠小巷。
下玄小巷有“鱼肠”之称,就是形容小巷路途七扭八拐,极其容易迷路,如果不是常常居住在这里,根本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出去。
也正因如此,下玄的鱼肠小巷,也是许多极恶之徒、逃犯的聚集之地。
他们只要经过城门就会被那些弓箭手认出来,要么被捉住判死,要么被当场射杀,于是只能躲在这些鱼肠小巷中,勉强活着。
楚泽鹤一身锦锻鹤纹长袍,昂首挺胸大步走在这黑暗的石子小路上,像一只落进泥沼的纯白仙鹤,让人垂涎不已。
黑暗中,有不下五双眼睛盯紧了他。
跟在楚泽鹤身后的楚执察觉到这些目光,微移双眼打量周围,腰间双手刃出鞘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