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任清崇又着凉,沈玉升起车窗,打开了空调。
他时常细心得不像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年。除了他拿不出手的厨艺以外,在任何时候,只要需要只要他本人愿意,沈玉一定能将人照顾得十分妥帖。
被暖烘烘的风一吹,任清崇就睁开了眼——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睡,只是酒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闭着眼假寐恢复精神。
从他这个躺姿看向驾驶位,只能看见沈玉紧绷的下颌线,和他那纤长的睫毛。
车外的尾灯映照在沈玉的眼中,明灭闪烁,照不进他的眼底。
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时常像只不知归途的游魂。明明还不到二十的年纪,既不活泼也没什么太大爱好,能交心的朋友几乎没有,就连进入娱乐圈,也只是被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
任清崇知道,这大抵是因为沈玉太早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在原本应当天真无邪的年纪里,被迫被世事裹挟着进入满是成人规则的社会。
一面满怀赤忱,一面又仿佛化作一个对世事毫无兴致的老朽,旁观着一切。
他不免又想起那一日在长乐市,他站在沈玉的楼下,地面是县城小巷泥浆翻滚,抬头却是澄澈万里繁星满天。
他想起沈玉对他说“最近是我妈妈的忌日”,平静的脸上泛着早已麻木不仁的思念。
他想起那一滴泪,从脸上顺着肌肤的纹理,一寸寸烫开他心门的那个夜里。
隔着一道壳的亲密缠绵,是人屈服于本能欲望的真实反应。沈玉抱他,亲他,抚摸他,是发自内心,却也不是。
一个小小少年走到如今,有人忽然想要撬开他的心,谈何容易。
也许是被酒精影响,任清崇感性地想了许多。以至于反应过来时,整条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
这不是去雲天的路,更不是回沈玉在宁阳市市区的路,而是回任家老宅的路。
任家老宅坐落在宁阳北方的郊区,那块地被网友们戏称为“富人区”,地广人稀绿化好,平时也不会有噪音,自然离市区远了些。路上畅通无阻,沈玉将车速踩到限速的边缘。
见任清崇坐起来,沈玉说道:“我问了陈定,陈定说带你回老宅,你凌晨三点还有一个会议要开。”
说着,沈玉又忍不住问了句:“什么会议大半夜开?”
“国外联络会议。”任清崇忍俊不禁,想揉揉沈玉的脑袋,胳膊却没什么力气,遂作罢。
他看向窗外飞速向后退的道路指示牌,冷不丁问道:“你上次去见过你母亲了吗?”
这问话来得突然,沈玉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任清崇又问:“是因为在等着我一起去吗?”
沈玉不说话了。
上次任清崇意外生病,一起去给沈玉母亲扫墓计划搁浅,又因剧组催得紧,想必沈玉没什么机会自己去。
但任清崇想的却不是这个:“你上次说,你两年没去看你母亲,不想去?”
沈玉只沉默着开车,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一旦没有外力推动,沈玉依旧下意识保护起自己私藏了许多年的伤口。
但伤口捂着只会发炎流脓,不会在阴暗滋生之处痊愈。
任清崇淡淡道:“说话。”
酒后的任清崇不像平时那般好说话。像任清崇这样身份的人,在思绪清明的时候,会特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堂而皇之地外露,完美分配好应付每个人时应当有的情绪表达,体面自如,游刃有余。
所以当他稍许展露出寻常时候鲜少展露的情绪时,通常是最真实的时候。
“……”被任清崇强硬地逼问,沈玉敛眉,嘴唇动了动,蚊蝇嗡鸣般吐出一个,“嗯。”
“除了母亲离世那年,我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她坟前。”沈玉抬眼看向远处的一望无际的路,缓缓说道,“以往的每一年忌日,我只会回到长乐,在母亲生前的房间里坐一夜,然后在第二日让墓园里的工作人员给墓碑献上一束花,就当我亲自看过她了。”
人其实很难真正直面自己的痛苦,逃避才是本能,任清崇比谁都明白。可沈玉必须面对,只有撕开那个被捂得流脓的伤口,才有机会让它长出新肉。
任清崇:“那过几天我们一起去一趟吧。”
沈玉眉睫一颤。
他以为任清崇因病没去成,那次冲动之下说出口的邀请就能顺理成章地作废。没想到将近一个月过去,任清崇忙得脚不沾地,在喝醉酒后困意和酒意一起席卷神思的时候,还能记得这件事。
“我……”沈玉喉头一哽,“我不想去,任哥。”
任清崇静静看着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细看下去,还有几分冷肃。
沈玉:“有时候我拍戏拍得好好的,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闻到了什么,就会忽然想起我母亲来——那件红色的毛衣很像她给我织的、在每道菜里都放耗油是她最爱的习惯……有一年我看着家里的旧躺椅,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她曾经最爱躺在上面睡午觉,阳光从阳台照射进来,一路攀爬,最后落在她的脸上。而我放学回来,拿钥匙打开门,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就推着她的胳膊,让她起来给我做饭。”
“等我反应过来,才想起来,那副场景,我再也看不到了。”
“人的记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如果我不去看,不去想,总有一天她会渐渐淡出我的记忆。”
沈玉很平静,在最初的哽咽过后,他把自己的情绪沉淀到最深处,以一旁观者的角度叙述一切。
“你忘不了的,沈玉。”任清崇的声音冷酷却清醒,“人的记忆没有那么牢固,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脆弱。”
他的声音又忽然温柔下来:“我会陪着你,小玉……宝贝,我会陪着你,你不能让自己一辈子困在她的死亡里。”
“亲缘关系固然是支撑人站立行走的勇气之一,可人会老去,他们总会离开你。”任清崇握住沈玉虚虚搭在方向盘右侧的手,“从出生起,连接你与世界的脐带总会被剪断,但是沈玉……”
任清崇摸出手机,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点开了《如鉴》剧组的宣传微博。一目十行下去,入眼的都是一些粉丝的留言。
“脐带剪断后,你会与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联系。同学、朋友、爱人……”任清崇点开名为#沈玉#的超话词条,寥寥数千人的关注,却并不冷清。
“你看,至少在这一刻,这些联系与你有关,他们是真的在喜欢你。”
“这就是你与这个世界新的联系。”
第34章 但我喜欢你
那些出现在超话里的都是一些很陌生的id。沈玉并没有那么多的粉丝量,TG传媒的经纪人更没有现在就为沈玉造势的打算,于是那些活跃的id,细细算来,仅寥寥几人。
却也就更显得她们的喜欢真心实意。
有默默打卡的,有将自己的二创发上来的,也有整理剧照、修图重发的……总之,那些喜爱小心翼翼,都与“沈玉”这个名字有关。
对于从不关注外界的沈玉来说,那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
沈玉看向远方绵延的黑暗,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进入这一行。”
“因为妈妈生病,我需要在短时间内筹到巨额医药费,听说这一行捞钱快,而且我还有几分姿色,所以就来了。”
任清崇忍俊不禁,凝视着那颇有几分姿色的脸:“嗯?”
“实话实说而已。”沈玉毫不在意,“或许有人是因为别的什么吧,但对我来说,人只有吃饱才有资格谈梦想。”
“直到半只脚踏进这一行,我才笃定,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任清崇淡淡“嗯”了一声。
人多的地方就有争端,利益的多的地方就有看不见的腐败与污泥。从徐锦耀到张意泽,沈玉厌恶的不止这里的人,还有整个圈子默认的潜规则。
“强”者为尊,弱者就只能匍匐在地上捡一些残羹剩饭。人们昂首看舞台上的光鲜亮丽,就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光鲜亮丽。
任清崇眯了眯眼:“你身上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沈玉点点头,也不隐瞒:“嗯。”
任清崇敏锐,即便不够敏锐,也能轻易地调动身边资源,获得一切想知道的消息。
“穷人生病,第一反应是求助社会。病情刚确诊的时候,妈妈在病友的建议下,通过资助app发起了求助。”
这段记忆已经很久远了,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沈玉依旧会觉得愤怒与无力。
“像我们这个阶层,老一辈的人几乎很少接触过网络,唯一熟练的也就只有通过微信发消息。妈妈只知道可以向社会求助,不知道还需要提交自己真的生病了的证明。”
被呼啸而过的信息流席卷,很多人几乎没有分辨能力。有人振臂一呼,就会有许多“群众”对所谓的真相深信不疑;而一旦信任遭遇危机,那些曾经作为真相的簇拥者,就是来得最快、下手最狠的刽子手。
“她想为我分担压力,就瞒着我做了这件事。一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捐款,妈妈一个个地将他们的id手写下来,夹在她破烂不堪的笔记本里,估计是想着等以后有条件再还给他们吧。”
“妈妈那时想着,时间还长,总是会有以后的。”
但网上的风向转变几乎就是在瞬息之间,你永远也不知道风会往哪个方向吹,你也永远不知道,那些人对“反转”二字的执念。
“一夕之间,妈妈被打成骗子,无数人涌进来,辱骂她,诅咒她。”
农村出身的老人哪经历过这种阵仗?从最开始的慌乱、害怕,到委屈难过,到最后的麻木……她循着id一个个找回去,想将收到的钱转回去,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却收到了更多的唾骂。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删除这些东西。
一直到沈玉发现,她已然比以前病得更重了。
任清崇忽然问:“你之前用的那个社交账号,是你母亲的?”
沈玉毫不意外任清崇会猜到:“是。”
那些求助信息被沈玉转为个人可见,即便是亲人留在世间的唯一念想,也是裹着苦味的。旁人只能看到斯人已逝后留下的痕迹,却不知道在更深的地方还藏着什么样的疤。
任清崇不说话了。
沈玉今天的话却格外多,不知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车中浓郁的酒香。
他回头看了任清崇一眼,见后者被微弱的灯照着,比寻常更温柔,也更似月光般皎洁。
沈玉:“我原本打算等还完王冲的钱,就离开宁阳,回长乐。”
任清崇不知道想到什么,笑道:“去干什么?卖煎饼果子?”
沈玉一愣,语气带着一点不可置信:“这你也能知道?”
任清崇:“嗯哼。”
沈玉原本因为回忆往事而沉郁的心被撬开了个口子,他别开眼,嘴角也泄出一丝笑意:“嗯,小时候我很喜欢吃煎饼果子,曾经还信誓旦旦地对妈妈说,我以后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煎饼果子店。”
“简单。”任清崇作势拿出手机,“叫陈定给你盘一家铺子,明天整理材料,后天就开张。”
“……任哥。”沈玉无奈道。
这一声任哥带着丝不为人察觉的亲昵,细听下去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沈玉后知后觉,从后右侧的后视镜一瞥,正对上任清崇促狭的目光。
有什么无声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沈玉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就听任清崇问道:“你打算怎么还王冲的钱?”
沈玉:“你我不是有包养合约吗?”
任清崇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打我的主意。”
沈玉说:“是啊,也许帮任总治好病,我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酬劳。任总人很好,应该不会吝啬的吧?”
“你知道圈里有多少嫖完就跑的金主吗?”任清崇懒洋洋道,“包养合约不具备法律效益,只要做得干净,随时可以走人的,宝贝。”
二人无声对视,眼神触碰而开,各自挪回该回到的位置。
笑意却再也止不住,如湖面泛起的涟漪,久散不去。
车在黑暗中呼啸地开着,沈玉将车窗降下了一些,让风驱散自己脸上的热意。
他喃喃着,似是对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任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不喜欢被众人的视线注视;不喜欢被其他人指指点点,无论是喜爱的,还是挑剔的眼神;不喜欢自己作为交易品待价而沽,也不喜欢出卖身体,出卖灵魂。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我喜欢你。
第35章 我不怕
距离到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酒意上来,任清崇头有些晕,不知不觉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依旧在行驶途中,他抬起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车内一片寂静,任清崇揉着太阳穴,随口问道:“还有多久?”
沈玉:“快了。”
休息之后酒意散了很多,任清崇坐直身体往外看去,车窗外的景色愈发荒芜了。随着车速往后退的不再是一排排行道树,而是类似于高速的护栏。
不对劲……这不是回老宅的路。
任清崇侧身看去,沈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的路。
“小玉。”任清崇肃声问,“怎么了?”
沈玉没回答。但任清崇的声音像是一记投入水中的石子,让沈玉的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他握住方向盘的右手似脱力般往下一滑,又如梦似醒地颤抖着重新握上去。
任清崇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猛得起身,一手紧紧覆上沈玉的手,沉声道:“小玉!”
沈玉终于哑然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刹车失灵了。”
饶是任清崇,此刻也不免惊出一身冷汗。
像是在茫茫无边际的夜里终于听到了点人声,最初的紧张褪去,沈玉垂眸看了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应该是刹车片出了点问题,也许我再点刹几次就恢复了。实在不行……前面九公里的位置就有一条紧急避险车道。”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知道就这么独自一人开了多久的车。
他们此时几乎已经离开宁阳,奔着邻市而去。沈玉在发现无法刹车之后,就改了方向,往更加人烟稀少的高速路上开。
这段时间并非出行高峰期,高速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车。然而虽然暂时没有追尾的危险,但保持着一百码的速度在高速车道上飞驰,依旧如同单脚站立在陡峭的悬崖边,随时都可能发生事故。
见任清崇罕见地冷着脸,沈玉竟然还能出声安慰:“别担心,任哥,只是个意外。”
“不。”任清崇冷冷道,“这不是意外。”
早在袁洪和徐锦光勾结,随意将徐锦光放进雲天小区开始,任清崇就盯上了他。
在他的默认与暗示、陈定的明面打压下,袁洪这个司机被更换。换他的理由很正当,袁洪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
徐锦光在省台多年,一直紧紧盯着省台台长的位置,早些年就曾发生过台长候选人出意外受伤遗憾落选的事。
任父让任清崇注意的就是这个。
他不是没有想过徐锦光会对自己动手,原本他是想打算借此机会反将一军,将徐锦光彻底从他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幸运的话,还能顺势收拾一下年勋和徐锦耀。
所以任清崇并没有主动采取什么措施。
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无法解决这件事。
但他没想到的是,会牵连到沈玉。
沈玉:“什么意思?”
任清崇脸上彻底没了那种温和之意。
他半垂着眼,车外偶尔闪过的惨白灯光略过眼睫,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
“陈定今天替我出席一个宴会,所以没有跟在我身边。离开省台赶往酒店前,我在门口遇到了徐锦耀。”上车前一幕幕场景在任清崇脑中闪过,“他说他是来接徐锦光下班的。”
当时徐锦耀不可谓不落魄。
从被沈玉一拳打进医院,随后经历撤资、换导演,乃至后续一系列的舆论危机,徐锦耀从人人追捧的爆剧导演到人人喊打的下头男,也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
此人心肠歹毒,在圈内混久了,也早就没有了对生命和人的尊重。要说报复心,或许他比他哥更强烈。
“徐锦光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任清崇说,“无论成不成功,最后他都没机会得到他想要的,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你是说,是徐锦耀?”沈玉握紧方向盘,轻巧地避开了前面一辆车。
然而此时此刻,追溯是谁动了刹车片的手脚已经没什么用。任清崇一边打完报警电话,一边安抚地看向沈玉:“别担心,没事的。”
沈玉因为需要专注不敢扭头,所以只能通过后视镜瞥一眼任清崇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忽然笑了下:“这句话应该我说,任哥。”
任清崇的表情难看极了,愤怒之中俨然还带着一丝愧意。但就是这种完全暴露自己所有情绪的表现,才堪堪显现出一丝真正的人情味来。
“别担心,没事的。”沈玉重复着任清崇的话,“你都说是徐锦耀干的了,那就不算是你连累我。”
任清崇微怔。
沈玉说:“而且……我也不怕,任哥。”
车窗没关,高速之下,细小的风也变成了咆哮的狂风。沈玉的声音被吹得断断续续,但又十分清晰地传入任清崇的耳中,“我原本是怕的,但是……回头看见你坐在副驾驶熟睡,我忽然就不怕了。”
“你放心,方向盘在我手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沈玉轻声承诺道。
【??作者有话说】
工作有点忙,先更一点点
寒风呼啸。车在无际的黑暗中,如一艘迷失在海中不知航向的船。
沈玉在期间又踩了几次刹车,但都没什么作用。虽然嘴上说着不怕,但人在面临危险的时刻,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最坏的结果。
在无人出声的逼仄空间中,沈玉感受到自己心底慢慢弥漫上来的恐惧。
几个瞬息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闪过很多个可能发生的场景,但那些画面都不甚明晰,模模糊糊的宛若被蒙了一层雾。而任清崇的声音,正透过雾气清晰地传递过来。
“在宁北高速路段,往北川方向。”
“不,我报警了。”
“媒体?陈定,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问我这种事?”
任清崇语速很快,说话间带着些许火气。但在这种时刻,向外求援已经不是最优解。
接警后,交警行动迅速,很快与他们在同一条车道汇合。红蓝交替的灯在夜里异常明亮,然而即便是他们,也只能一边打给车辆制造商寻求帮助,一边紧紧地跟在沈玉的车后。
等不了了,时间越久就越危险。
沈玉再次按下电子手刹,依旧毫无作用。他缓缓吁了口气,开口喊:“任哥。”
任清崇一静。
“我要往紧急避险车道的方向开,系好安全带。”
任清崇放下手机:“……好。”
去往的目的地在漫漫的黑暗里显得格外遥远,警车的灯绚丽地跟在车位,拉出一条长长的灯带。
“……还有最后一公里。”沈玉声音滞涩,“任哥,我……”
“嗯。”到这时,任清崇已恢复到那副平静的面孔,他握住沈玉方向盘上的手,“我相信你。等下要是控制不住平衡,就握紧方向盘,不要乱动。”
沈玉苍白着脸笑了下:“好。”
紧急避险车道就在前方,沈玉已经能目视到它。长而陡峭的一条道路像一根标杆,就那么高耸地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车道的设立的确能给在高速开车的人一个危险中的缓冲,但……只要不是已经安全,任何事都有意外。
他必须规避能伤害到任清崇的所有意外。
在无声无息处,沈玉做好了决定。
高速旋转的前轮陷入事先铺置好的沙石之中,霎时不堪重负地冒出一股白烟,与此同时,车身随着陷入猛得右侧倾斜。
蓦然停下后,整个车重心前移,后轮抓不住地,随着车身倾斜而即将离开地面。
坐在驾驶座的沈玉自然能最先察觉到不对劲,他冷着脸,没有听任清崇事先的话,狠狠将方向盘往左一打!
原本即将往右倾倒的车瞬间被拉回中心,然后挣扎着摇晃几下,不受控制地往相反方向倒去——
任清崇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回首:“沈玉!”
车辆最后在沙石路里颠簸摇晃,踉踉跄跄地向左翻倒在地,又因惯性在地面往前窜了一段路后,才险险停下。
任清崇眼前一片混乱,发动机的轰鸣、飞溅的沙石、紧随其后急促的警灯……
还有从沈玉侧脸流下来的血。
警灯与救护车的灯光相互闪烁,不断变幻的光下,任清崇的冷脸异常显眼。
警察已经做完最初的询问,不远处,陈定在有条不紊地配合交警处理后续事宜。
沈玉半倚在任清崇的肩头,双眼紧闭,眉心蹙成一团。后者单手环住他的腰,给他最有利的支撑。
赶来的救护医生将沈玉简单检查了一遍,除了额头碰破的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之外,身上应该再没有其他的伤。
急救的医生里已经有个很年轻的认出了任清崇。这位曾经耀眼无比的大明星发生交通意外不是怪事,但,和另一个男人亲昵地靠在一处,才是怪事。
不过,这位医生只是瞥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任清崇毫发无伤,就衬得另一个人狼狈万分。本着救病治伤的原则,医生还是建议任清崇带他去医院做个更全面的检查。
谁知还没等皱着眉的沈玉自己开口,任清崇就拒绝了:“不用了。”
医生一愣,任清崇已经俯身轻轻将沈玉打横抱起来,往陈定停车的位置走去。
脑震荡带来的眩晕让沈玉控制不住地想吐,他将脸埋进任清崇的怀里,极力抑制住这种冲动。
任清崇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后座,又给他调低椅背,随后关上了车门。
陈定好似回头看了这边一眼,又十分有眼力见地回头继续处理事故。
即便处在眩晕状态,沈玉似乎依旧能感受到来自任清崇身上低气压,他半睁开眼,想看看任清崇的表情,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只手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属于任清崇的手。
温柔的触感似乎真的能缓解脑内的不适,沈玉轻轻喟叹了一声,心道,还好任清崇没事。
任清崇适时开口道:“你是不是在庆幸有惊无险,我没出事?”
沈玉一顿:“……”
沈玉被吓了一跳,但眼前一片黑暗,他看不见任清崇目前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这次的确是有惊无险。”任清崇冷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但你原本可以没有任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