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神殿的大门一关, 守着伺候的太监也都遣了出去,只留顾濯一个人立在一旁。
顾濯也没想到宁府附近的守卫那么森严,更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活捉了提到谢熠秋跟前。那禁军统领大抵是知道“顾玄师”这号人物, 却无法将这张脸对应起来,一时没认出来他,便把他当成了小贼。
顾濯当机立断扯了个谎,说是看着天象异常, 正好指向这边,便忙不迭地前来查看一番。那禁军统领才恍然意识到,他这是把陛下近臣给拘过来了, 急忙让人放了。
顾濯仰面看向谢熠秋的时候, 正巧瞧见了空旷寂寥、满是烟尘的天, 喉结滚动, 一时把“参见陛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谢熠秋冷眼道:“有禁军在,朕也派了锦衣卫查案, 这里用不着你。”
禁军统领还在忙着客套几句, 谢熠秋却带着顾濯摆驾回宫了。
顾濯料想谢熠秋看出来自己是胡说八道的了, 心有余悸。
谢熠秋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道:“内阁首辅给朕递了折子, 一下报了两件事。一是把宁夫人接了过去。”
谢熠秋顿住, 示意顾濯磨墨。顾濯正疑惑第二件事是什么,便见谢熠秋道:“第二件, 是参奏李南淮玩忽职守。”
“世子殿下刚刚上任,还未见绩效, 便被参玩忽职守?陛下觉得这可信吗?”
谢熠秋抬眼, “你也觉得不可信?可折子上却说, 李南淮进北镇抚司便把里面的人狠狠地打了一顿, 虽然关着大门,却也听见了里面的声音,好不残忍。朕是觉得,虽然他有了朕给的职权,可那些锦衣卫毕竟是你精挑细选出来的,被他这么教训,你看得下去?”
谢熠秋这一番话把北镇抚司这群人扣到了自己头上,不知是想试探他是否在意还是别有用心。顾濯只是一笑,道:“锦衣卫北镇抚司隶属上层东厂,却可直接越级上报陛下。陛下说他们是臣精挑细选出来,却没说臣是在为陛下考虑?臣看不看得下去的不要紧,臣凡事只为陛下,北镇抚司也是陛下的人。世子殿下既被陛下指派为镇抚使,做什么事便都是秉公执法,陛下若觉得无事,臣更是无话可说。”
“臣只是不知,世子殿下教训自己手下人,为何会被首辅大人听了去,插手其中。”
“你的意思是朕不该信闻律。”
火光映着顾濯的侧脸,顾濯给谢熠秋奉了浓茶,氤氲热气袅袅上升。“陛下何时信过他?陛下怎么想的,臣虽然清楚,却始终如衣衫避体,非要等到躺在床上坦诚相见的时候才肯说实话。陛下如今还信不过臣吗,何必在臣面前装着一套?”
谢熠秋抬头厉色盯着他,道:“顾濯,你在朕面前装的不是更多?”
顾濯一听这话,虽然面上冷静,却越来越笃定,自己胡编乱造那一套怕是真让谢熠秋看出来了。那自己玄师的位置还能不能保住?细想一下,他还真有点舍不得自己说一套,别人信一套的那种感觉。
“臣一心侍奉陛下,何敢有过违逆。”
谢熠秋撑着头,“朕实在不明白李南淮看中了你哪一样,偏要与你共事?就只是因为你在朕面前能说得上话?”他沉默须臾,像是要将自己的疑惑都尽数说出,“又或是,他是看中了你是裴钱的义子?”
谢熠秋自知是一个孤家寡人,自己的身不由己与别人对大权的觊觎,他不得不生出了这么个念头。当年李南淮虽受裴钱陷害,对他造成伤害的旨意却都出自谢熠秋手上。若是李南淮当真恨极了他,与裴钱联手想要治他于死地也是极有可能的。
“陛下不相信臣不愿为裴钱做事。”
“乖顺是可以装出来的,恶狼假寐,其目的是想活吞了你。李南淮是不是恶狼,朕心里有数,可你呢?”
“陛下都说了,臣是狗。狗是见着谁就跟谁的。”
顾濯永远是一套油嘴滑舌,心情好的时候听着舒服,有的时候却让人想扇死他。谢熠秋一把将人拽到自己面前,鼻息相对,热气充盈。
“朕不相信你会跟朕。”
“臣喜欢眼前的好处,更舍不得陛下给臣的地位权势。若臣不好好服侍陛下,转而去帮裴钱,臣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许他会杀了臣呢?为了将来的不确定而冒险,不是臣的作风。”
顾濯说完,只觉得心头愧疚万分,好像说完谎话之后要遭天谴一样,急忙在心里发毒誓:“我说的都是屁话,老天千万别当真……”他当然会为了未来而下赌注,只不过不是在裴钱身上下注,而是在李南淮身上。
顾濯满眼写着真诚,微含笑意看着谢熠秋。却不知怎的,虽然谢熠秋常见顾濯这副姿态,也经常这么近距离看着,现在却依旧感觉这副眼睛神乎其神,像是能被一眼看透。
他松开了手,将其推开,“朕姑且相信你,可还是疑惑,今日宁府失了火,你为何在那里?”
顾濯理了下衣裳,“臣与世子殿下在秀春楼饮酒,正巧看见的。既然臣说了实话,陛下是否也该听臣说一句?”
谢熠秋不言,顾濯道:“陛下不喜闻律,宁大帅又是北明良将,怎可看着闻律将宁夫人接走?”
宁府离秀春楼那么近,抬眼便能看见,顾濯既然都能看见,那李南淮也一定知道。却偏偏只有顾濯下来了。
谢熠秋从顾濯的字眼里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便起了身张开手臂示意更衣。
顾濯没等到谢熠秋的回答,只得巴巴地过去伺候。他的手抚过谢熠秋的腰带,猛然被谢熠秋按住。
“顾濯,你与李南淮的区别不仅是眉心那颗痣。”谢熠秋瞧着他那颗若有若无的痣,“悲悯之人不适合活在帝京。”
顾濯手上一顿,好似一阵冷风从自己脊背爬了上去。李南淮能坐在秀春楼若无其事地喝酒,他却做不到,李南淮杀伐果断,他却满腔悲悯。
当初坐在办公室摸鱼,在自家电脑上泄愤,把与谢熠秋有关的一切人物都往死里写的时候,他何曾有过悲悯之心?好像所有人都是一个物件,供自己取乐。
如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因为几个陌生的宁家人而跑出秀春楼,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了怜悯之心。
顾濯确实是不适合活在帝京的,这里的杀伐、算计、利用、诱惑,所有一切都不是他一个现代人能忍受的。
谢熠秋用力将人拽到自己身前,几乎相贴,在顾濯耳边轻声道:“有些东西你确实不懂,就别在朕面前耍小聪明了。”
那蛊惑人心的眼睛在两人分开之时洒在了顾濯脸上,两人对视一眼。顾濯定定地看着谢熠秋独身上了榻。
他越来越看不懂,到底是无脑的暴君,还是迷恋竹马的恋爱脑,似乎都不足以描绘谢熠秋了。李南淮心机深重,顾濯知道,可如今看来,他身边这位皇帝似乎更是难以捉摸。
北镇抚司来人报官,说是常街路口躺着一具尸体,李南淮带人去查看,发现这尸体已经难以辨认,只能从身体样貌上看出来是个妇人,却五官模糊,看不出来长相。
这尸体已然腐臭,想必是已经死了有些日子,无缘无故出现在了常街上,实在匪夷所思。
李南淮找了附近几家店的老板,带回司里仔细询问一番,说是一大早便见这尸体在这里了,昨天还没有,想必是夜里才出现的。
安江南在一旁听得恶心,觉得瘆人,还是被李南淮一个眼神震慑住没敢多说话,只管记录。
待人都走了,安江南才跟在李南淮身后,道:“镇抚,这女尸难不成是夜里自己跑到街上去的?”
李南淮没理他,他便又急忙跟着,“镇抚!属下听过一个说法,冤死的亡魂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引着自己的尸体跑到大街上去,好让活着的人为自己讨回公道。尸体眼睛若是睁着,她看着的地方便是自己枉死的地方。”
面前人渐渐慢了脚步,转头看他,“哪里听来的旁门左道?”
“属下的父亲断过几次这样的案子,八九不离十。”
李南淮思索了片刻,倏然一笑,“安河县令手下怕是出过不少冤案吧?”
安江南一愣。
李南淮道:“若人人都像安河县令一样断案,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北明法纪何来?”
李南淮语罢,拿着卷宗出去了,安江南张着口愣了半晌,还是觉得这样没什么错,急忙跟上去。“镇抚,有些事确实就是无从查起啊,特别是安河县那样的穷地方,饿的饿死,病的病死,即便是被人害死的,县里人口少,每年的粮税都纳不够,又怎么能真的把人依律处置了呢?况且,饿殍互食虽在帝京少见,在别的地方却已是常有的事了。”
安江南总算是赶到了李南淮跟前,“安河县一日死那么多人,死因早已无从查证。只要百姓相信,州郡长官相信,鬼神之说便是最简单、最让人信服的断案方式。”
李南淮看了一眼他,沉沉说了一句,“最简单。”
整个北明,最相信鬼神之说与玄妙之言的,便是谢熠秋了。
第41章
北镇抚司根据那死不瞑目的女尸的指引寻去了内阁首辅的府邸, 李南淮掏出一块金令,说是奉命搜查,却被家丁下人拦在了门外。
京中百姓看起了热闹, 纷纷讨论,这女尸难不成会是首辅家里出来的?可闻律一向清正廉洁,不像是能有命案背在身上的人。
此事传达了谢熠秋的耳朵里,他皱眉, 狐疑道:“李南淮不信神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轻信鬼神之说?”
“陛下也觉得这事荒唐吗?”顾濯道。
谢熠秋轻笑, “他不是一向聪明吗?想做掉朕身边的所有人, 好借机上位, 就如这个镇抚使的位置, 他既然耍了心思,朕当然要满足他。朕给了他阶梯, 可是, 他的聪明, 如今看来却是傻的厉害。朕可从来没听说过, 死人能自己找杀害自己的凶手。”
顾濯沉思片刻, 突然想起来那日李南淮亲口告诉宁枕山, 火是他放的。李南淮想要青甘的边防图,他虽然知道宁枕山此时无路可去, 只能依附于他,却终究是不放心。他是在逼着宁枕山自己拿着边防图来找他。至于为什么设法将宁夫人送入闻府, 倒是奇怪了, 难道他真的是想让闻律护佑宁夫人?
还有那辨认不出是谁的女尸, 也是奇怪的很, 当真就是死不瞑目地冲着闻府的方向。
好像一切都指向闻律,可若李南淮真地想要凭借如今的北镇抚司一举扳倒闻律,未免太过于乐观。
此事明显太过于草率,顾濯出了宫,首先便去了李府。院中的李南淮耍着剑,一副身姿恣意盎然,意气风发,只是顾濯打眼瞧了一眼,这剑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类。
李南淮见顾濯进来,毫无停下的意思,边耍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怎么来了我这里?”
“你北镇抚司的名声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凭借着女尸自己指的的方向断案,在这帝京,你还是第一个。我自然得来看看,你脑子里是进了什么水。”
“大概是雨水吧,近日帝京阴雨连绵,我又不是一个乐意带伞的人,肯定是进了水了。”
顾濯实在不理解现在这种情况,他是怎么开的起玩笑的。刚刚上任,便又是被人参奏玩忽职守,又是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办案,这难道不是在给别有用心的人留空子?
顾濯道:“大抵是下雨的时候,殿下忙着教训下属,忘了躲雨了。”
闻言,李南淮轻笑了一声,收了剑,随手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汗。
“我只是教训一下自己的下属,竟也能传到你的耳朵里?那陛下也知道了?”
“自然,殿下可是被参了好几本。”
李南淮一听,突然笑起来,“北镇抚司是锦衣卫下属机构,直接对陛下负责,更是重镇之地,绝密之境。若有点事情就能传出去,陛下会怎么认为?”
顾濯突然意识到了李南淮此言的用意,猛然一怔,道:“北镇抚司是陛下的耳目,若有什么事,陛下都是直接知道的。眼下你微一有动作便被人盯上了,这是在……动摇陛下的威严?!”
李南淮带他进了屋,叫莫影准备好了茶水。
顾濯缓缓坐下,“可是,你依女尸的眼睛断案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思虑周全,惩罚下属的本意是好,既能立威,又能看看是否有人盯着你。可是两件事叠加在一起,陛下便只能听信他人之言,只看得见你狂妄无能。这便成了别人攻击你的借口。”
“狂妄自大、玩世不恭,我在帝京之中一直都是这样的名声。”李南淮道,“我是该收敛锋芒,做一个闲散的世子爷。你是否也觉得我此时最应该做的是守拙?”
一个遭遇重大变故的人,无亲无故,步步为营,在任何时候避其锋芒都是最能保命的方式。顾濯也是这样认为的。
李南淮却道:“有意让我死的人,即便是我把自己伪装的多么安分清闲,也总是有人会派杀手杀我,即便是我躲过了一波,还会再来一波,我稍一动弹,便会被安上诬陷罔指的罪名。”他宽心一笑,“我倒不如内守锋芒,外露鲁莽,省得他们觉得我有效仿勾践之意,卧薪尝胆,他们心里不安稳。”
顾濯似乎被这一番话幡然点醒,李南淮这两年确实是极其安分,丝毫没有逾矩,却也始终阻止不了一劫又一劫,躲过了也是费尽心力。倒不如让旁人觉得他就是个玩世不恭的人,过了这么久,他虽不似往常那般得意,但富贵重回手,难免忘了形。
“也就是说,搜查闻府,只是一个契机。但满帝京的人已经知道你要搜查内阁首辅的府邸了,你打算怎么做?当真要搜?”
李南淮道:“闻府墙高瓦厚,守备森严,挡得住寻常贼人,却挡不住锦衣卫。他与辜泽宽暗通款曲的证据,若不是我进去亲自搜查,怎么能落到我手里。”
辜泽宽是裴钱的人,现如今的西南边郡,宁枕山从他的手里死里逃生,明显是这些人要杀人灭口。而闻律也是裴钱的人。
可是,李南淮又怎么能知道辜泽宽与闻律是否暗通款曲呢?就算有,又怎么会留下证据?
顾濯道:“若你搜了个空呢?岂不是费了自己的声誉,反倒给闻律递了把指向自己的刀?”
“我将宁府着火的消息一放出,第一个着急来接宁夫人的就是闻律。”李南淮眼眸带着冷厉的笑意,“宁枕山‘死’后,宁府就被裴钱安排的侍卫守着,他当然是怕。他怕青甘传来消息,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他也怕宁府里有什么对他有威胁的秘密。宁夫人虽身处自家,却犹如质子。如今宁府烧了,闻律自然是要把她接过去,继续做质子。”
顾濯想到了什么,“当初裴钱的手下仝恕作为言官,向陛下觐见,处死宁家。可见裴钱并不想让宁家人活,你设法让闻律接走宁夫人,他们若是想要对宁家人做什么,不是更容易?”
“所以更要搜查,以女尸的名义搜查。”李南淮喝了口茶,“女尸是我在刑部大狱中找的死犯,故意毁了面容。”
“你是想先入为主,让他不敢对宁夫人做什么。他背负着女尸的指引,自然害怕会出现下一个女尸,这罪名若是安在了头上,可就难拿下来了。”
李南淮轻笑,“只是眼下,锦衣卫竟连他闻律的大门都还没能进去,若是有陛下的首肯与旨意,事情会简单很多。”
顾濯道:“陛下倒是好解决。”
对面顿了一下,瞧了顾濯一眼,略带几分冷笑地疑惑,“好解决?陛下信任你不假,但凡事还是不能只说空话。这等荒唐的搜府理由,陛下肯答允吗?”
李南淮当然不知道顾濯在想什么,毕竟有些床上说的话只有谢熠秋与顾濯知道。
谢熠秋一直受裴钱掣肘,对闻律也是一直不喜,只是还要装作无事。旁人以为谢熠秋与裴钱蛇鼠一窝,受裴钱扶持,对裴钱颇为信任。如今的禁军大权握在裴钱手里,边外的多少大将也是个个手握重兵,有割据之势。北明局势看起来内外坚固,却是外刚内柔,而柔软的帝京中央,裴钱在外把持着禁军与锦衣卫,如日中天,在内把持着看似毫无关系、实际可操纵皇帝内心的近侍之人,顾濯便是其中一枚棋子。
可谢熠秋终究是皇帝,自然会想尽办法借他人之手除掉异己。当身边都是异己的时候,两个派别互相掐起来,谢熠秋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最好的。
顾濯笑笑,“陛下昏庸,从以往的事情中便能看出。他若不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怎会在宫中纳那些玄士,怎会随便因为我的几句话便让我做了‘玄师’?本朝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哪个皇帝会这样信奉玄学。”
闻言,李南淮大笑,“玄学?可笑。不过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仅凭着一张嘴胡说八道,便成了大道之言,受天子信任?”
“殿下不是也依据女尸的目光来断案吗?”
“佯装罢了,能省去很多麻烦。我从不相信这些,也只有他会相信。不仅是玄士嘴里的胡诌,又或是所谓世间传言,不过都是有心之人编造出来的,用来达到某种目的。顾玄师说的话,自己怕是都不会相信吧?”李南淮点了点桌子,“北星奇耀,水淹炬火,秋之烈隹,南宫折翼。顾玄师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话?”
这句话顾濯几乎已经没有印象了,当时也不过是随口胡说的,却三番五次被提起。他也实在不明白,随口乱编的东西,怎么会这么教人警惕?
“虽说不信,我却也想知道,你口中的北星是指什么?”李南淮饶有兴致地问。
这话问的顾濯头昏脑胀,似乎一股热流涌入自己的脑子,又好像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顾濯循着脑中记忆,道:“七元魁星之中最耀眼的一颗——玉衡。”
第42章
“前有朱雀, 后有玄武。朱雀火性,为秋之火,玄武水性, 为淮之水。北明若亡,后继之人必是玉衡星,”顾濯抬眼看着李南淮,“殿下你。”
此音在屋中飘渺, 萦绕不绝,两双相似的眼睛互相看着彼此。李南淮忽地一笑,道:“这便是你一直帮我的原因。”
李南淮嘴毒, 一下便能说到点子上, 顾濯当然从始至终都是带着目的帮他的。
顾濯嘴唇发干, 仰头喝了口水, “我帮殿下,自然不是白帮。”
“你我因利而合。”李南淮哼笑一声, “罢了, 我从不相信这些东西, 就当这些话如流水一样过去吧, 你也不必介怀。只是你我之间还是要彼此信任为好。”
“殿下放心。”顾濯起身拱手离去。
误之在外面候着, 见顾濯出来急忙跟上, 等上了马车,才道:“玄师从里面出来, 似乎不太高兴?”
顾濯自正厅到大门,几十步的距离, 却想了无数事, 难免看起来脸色平静。如今大家都算是不装了, 李南淮以前装老实, 现在也开始露出了爪牙,逐渐对谢熠秋身边的人动手了。而谢熠秋也明确表明了他留着李南淮的目的是想通过李南淮制衡裴钱。
两人之间已是仇敌,却始终带着联系。顾濯心里不安,按照他的想法,李南淮本应该逃往青甘附近称王,随后攻回帝京。但实际上,李南淮还是未能摆脱帝京的束缚。
系统已经许久未出现,而自己似乎太磨蹭了些。
顾濯掀起轿帘,只见阴云覆盖着整个帝京,不时听闻几声闷雷。
误之撇撇嘴,道:“近日天气不好,眼看着又要下雨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顾濯撂下帘子,“怕不是天象诡谲,是有事情要发生。”
“玄师是觉得天象有异?世子殿下是跟您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顾濯沉了口气,道:“去闻府。”
若是按照如今的情势发展,李南淮一昧针对谢熠秋的人,而谢熠秋又为了制衡裴钱一昧默不作声,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李南淮没了对手,重得谢熠秋信任,或许旧情复萌。又或许两人早已没有了感情,谢熠秋心思深沉,手段狠辣,若是利用完了李南淮,下一步就是除掉他。
闻府门前好几个小厮守卫着,一见到门前停下了辆马车,急忙抄起了家伙。误之刚掀起车轿门帘,便见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便急忙跳下车。
“大胆!这可是……”还未继续说,便被顾濯制止了。
小厮见了人,脸上露出不知是震惊还是慌乱的神情,道:“我们大人不见人,不管是谁,今日都不能踏进闻府大门半步!”
“那便请通传首辅大人,说本玄师带着他想要的东西来了。”
门口的小厮相互看了一眼,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儿,便见那小厮恭敬地出来,道:“顾玄师,首辅大人请您进去。”
顾濯被引着去了偏厅,闻律像是刚起身,面色不太好看,但见了顾濯,还是客气地让人坐下了。
“顾玄师从未踏足过寒舍,我还以为是门口的小厮不长眼睛,认错了人。”
顾濯接过茶水,“首辅大人以为是谁呢?”
闻律顿时哽住,顾濯细微打量了一下他,道:“首辅大人看起来没休息好,想必传闻不假,你府上怕是摊上了事情。”
闻律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那北镇抚司查案怎么就查到了我的头上。那宁府的家眷可是一直住在我夫人那里,我每天忙于朝政,内阁中的事都处理不完,又怎么顾得上家里的事?他们如此行事,难不成是觉得那女尸是宁夫人?”
“李南淮一贯如此作风,想必首辅大人是知道了他的厉害。”
闻律冷冷一笑,气得吹着胡子。“我可算是知道了,他日夜派人来探查,那北镇抚司的人好像是闲得慌一样,我一出门便能遇上。堂堂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与地痞流氓有什么差别?”
原来李南淮在闻律的眼中已经成了地痞流氓,这倒引得顾濯不自觉发笑。他喝了口茶,“自上次陛下处置了杨贞之流,北镇抚司在帝京已是声名狼藉,本以为被李南淮接管之后,再重置新人会好一些,没想到竟叫首辅大人首先吃了他们一记,受了委屈。”
“他自己就是流氓,难不成还真能正得了北镇抚司的风气?”
“但他终究是陛下委任的。”
闻律抬眼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这其中还有顾玄师你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你推举,陛下怎会指他为镇抚使?”
顾濯轻笑,“首辅大人与我喝茶相聚,必是没有低看了我。你我都是一样的,收的是朝廷的月银,吃的是朝廷的官粮,自然是要为朝廷办事。至于朝廷想的是什么,我们不能揣测圣意,只管办事即可。”
“表面是这么说,可朝廷的意思当真要罪臣重新掌权吗?”闻律半信半疑。
“首辅大人近日待在家中不敢出门,到底是畏惧他李南淮,还是畏惧自己的声誉被他毁了?”
闻律哼声,“区区一个李南淮尚且不足以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