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道:“功高盖主是不错,天汉帝便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可他一刀切下,切得太重。”
谢岫见顾濯杯中茶水空了,刚要给他倒茶,却见顾濯给了误之一个眼神,误之便急忙拿了壶给座上的人都倒了茶。
谢岫悬了手,道:“不如一面抚恤恩裳,一面派京中俊才再建水师?”
靖云军一支水师纵横北明海域势力太大,这是李南淮忌惮的,却不能切除,因为北明少不了这支虎狼之师。正因为他们是忠良,才不能一直被打压着,否则定会有祸患。要给予恩裳,但朝廷也不能一昧提拔他们,再建水师,形成制衡。
顾濯笑着喝茶,“陛下想好了就行。今日已经很晚了,陛下早些歇息。”
谢岫起身躬身作揖,退下了。
顾濯对谢熠秋道:“陛下登基不久,尚未立稳脚跟,威慑不足。有些事有你我在侧,尚且可以提点一二,但绝非长久之计。你我既已身退,便绝不能压过他,今日让陛下给我们倒了茶,明日便有人敢瞧不起他。”
谢熠秋道:“一条路总是要慢慢铺,稚子学步也是慢慢来,慢慢放手。”
黄昏的日光照在殿内,笼在谢熠秋微抬的脸上,照的他睁不开眼,顾濯起身挡在谢熠秋面前,笑道:“等放了手,我带你去莽蒙跑马,去山头吹风,去深山老林的隐居,离开帝京,过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如何?”
“莽蒙的马场比北明要大吧?”
“大,风儿暖,马儿壮。我自小便想过那种日子,我觉得我生来就是过那般日子的,可……”
谢熠秋伸手抚他的脸,道:“可日子难过,非自己能左右,那是你心向往却触不可及的地方。来日,我们一起去。”
天晟元年初春,天下大赦,有功之臣大受封赏。
是年举办“春猎”,选拔贤才,有受忠五年那场冬猎为例,天下皆知朝中有多少俊才皆是出自这种场合,因此天下各地英才皆齐聚帝京,为自己寻一条出路,也为北明增了许多可用将才。所谓寒门贵子,不仅有文臣,更有武将。高门世家子、贫寒农家人,再或者流离失所乞讨者,皆不论出处,只看实力。
朝廷颁布政令,此后春猎每三年一次,以此为令。
那日谢岫跨马游走在林中,只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树林穿过,他便急忙策马追过去,撇下了身后跟随的人。
“余苗,朕看见你了,别藏了。”
余苗被叫住,此时距离不过几丈远,怎么能装作听不见?于是他下了马,跪身道:“臣参加陛下。”
余苗见状也下了马,靠近道:“你从前不叫我陛下,如今算是疏远了吗?”
余苗垂着头,起身淡淡道:“从前,臣不知陛下是太子,太过逾矩了。”
“我记得我刚到帝京的时候,站不住脚跟,有的人奉承我,有的人轻视我,唯有你敬我、怜我。”谢岫走过去拉上余苗的衣袖,“我从未当你是我的臣,我边陲长大,不喜规矩,你如何敢说‘太过逾矩’?我自小无人在意,唯皇兄看重我,顾大人看重我,你和我父亲在意我,你若是要与我疏远,便是想眼睁睁看着我做孤家寡人。”
“若陛下不是皇帝,你我交心交身皆可,可……后宫空缺,臣思前想后,不敢动摇国本。陛下若是缺将才,可下放臣出京。臣一生不娶,也会为陛下马革裹尸。”
“但,我和皇兄商量过了。”谢岫沉沉笑了一声,有些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余苗的手上。“天下不缺皇帝,缺的是明君。”
这天下不是必须谁去坐,更不是一定就是谁家的。谢氏族亲中有的是有大才的女儿,并非一定要求一个能做皇帝的男子。若女儿比得过男子,如何做不成女帝?若谢氏女儿诞下子嗣,如何不能姓谢?这些可能都是存在的,也都是谢熠秋考虑过的。
他们与皇家同宗,但是有些出了五服便离得远了些,在北明没有太大的光彩,大多如谢岫一样不被重视,因此隐匿在了人海中。天晟元年的夏天,莽蒙可汗顾尔金求娶北明女子,以求两邦交好。从前谢氏旁支中被皇家掩盖的籍籍无名之辈有些也在帝京中交了亲,受了封赏。
顾尔金求娶的是谢熠秋旁门左支的某个表亲妹妹,年纪正好,后来出嫁时候,不说十里红妆,就是百里红妆也有。顾尔金有意和北明交亲,娶了个王妃自然是十分亲厚爱戴,恨不得将莽蒙的好东西都送到北明来。
北明皆道莽蒙可汗年少英才,后承袭王位,一代天骄,跨马执隼,战功卓著,当年收复青甘和战败北蛮皆有莽蒙骑兵的一份功,因此在北明,顾尔金也算有个威名,多少女子心向往之,恨他不是北明儿郎,连面都见不着。
后来倒是见着了,只是人家身后的花轿里已经有了人,不知那轿中人是否欢喜?眉眼是否俊俏?
天晟三年,莽蒙王妃诞下第二子,成婚两年接连诞下两字,若说不恩爱,怕是谁也不信。估摸着这王妃也曾是北明众多女儿家中想着心里的可汗,翘首以盼的一位,后来成了真。
天晟帝谢岫即位三年,天下建立了无数粮仓,各州沟通,互结贸易,通有无。他从楯州接来了一位大师,本以为是个做法事的和尚,结果竟是个会算账的,被安排去了户部,专管互市。
如今谢熠秋知道自己放手之日到了,正好莽蒙二王子诞世,便是这年夏天,他和顾濯在马车里回头望了一眼帝京,心道,去莽蒙跑一次马,看一次草原从翠青到枯黄,望一次雪山上初升的骄阳。
待将脸转过来的时候,那潮湿的气息近在咫尺,只闻顾濯道:“舍得帝京吗?”
谢熠秋淡淡垂眸一笑,“从前我们在大漠、在草原、在雪山,是为了了却战事,早日相聚。那时觉得艰苦,不是因为风沙太大、草原太广、雪山太冷,只是因为那种景色我不想一个人看。”
那潮湿氤氲的气息如水乳交融,浓烈柔腻。他们闭眼细细舔舐,品尝着天底下最绝美的甘泉。
唇齿分别时候,谢熠秋神情缱绻,耳边微红,像是要化了,“车上……”
马车还在往前走,顾濯道:“车上才好。”
甘泉曾救他一命,因此他们甘愿溺死其中。
他们想着。
“这一生幸识他,救我于地狱火海,无间此间便成了人间。”
圆月挂在天边,冬日的雪山圣洁巍峨,映着一片寒光。
殿外的少年周围围着一群伺候的下人,玩得甚欢。他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只是毫无章法,一通乱舞,不小心戳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这人身形颀长,笑容和缓,他便愉悦地仰头道:“二叔公!”
这话不知道是谁教的,但说起来倒是也没有毛病。谢熠秋揉了揉他的脑袋,俯身道:“二殿下的小脸都冻红了,怎么不回屋里玩?”
“二叔说有礼物给我,但他又说还没准备好,我现在就想看,但是又怕现在看见就没有惊喜了……”
谢熠秋蹲下身摸着他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所以你就等在你二叔的门口?”
他嘿嘿笑道:“顺便等二叔公,二叔说他也有礼物给你呢!”
他凑进一步,趴在谢熠秋的耳边道:“二叔公能不能也晚些进去,陪陪恩和……”
谢熠秋轻笑一声,望了一眼灯火通亮的宫殿,道:“好。”
顾濯刚走出殿门,见着两个人蹲在门口吹着风,但似乎却格外高兴。他问:“怎么了?”
谢熠秋道:“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让二殿下等得这样急?”
顾濯轻笑,凑近摸了一把恩和的脸,“原来是找我要东西的。”
恩和眼尖,已经看见了顾濯手上拿的弓箭,不由分说地跳起来,“这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
这弓箭雕刻得细致,精雕细琢的纹路里沟壑纵横,像是图腾。可见顾濯是用了心的。
这木头是靖云港进贡给帝京的,天晟帝便派人送来了莽蒙,顾濯想着这拓木正好做弓箭,便收下了。他在后来的记忆中看见了儿时老可汗给他做过一把弓箭,亲手教他射箭。老可汗临死之前还是紧盯着那把弓,就像是在看着儿子一样。
顾濯便想如老可汗那样给年幼的恩和做一把。他曾是莽蒙的二王子,如今的恩和也是莽蒙的二王子。自恩和出生起,顾濯与谢熠秋一同来到了莽蒙,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他们也把莽蒙当成了另一个家。
恩和试了一下,有些重,难以拉动,但是忍不住想动手。顾濯道:“夜深了,等天亮再试试。”
恩和这才作罢,他很听顾濯的话,此刻冻得脸通红,手也通红,但还是不忘行个礼才走。眨巴着眼睛依依不舍道:“二叔明日带着恩和射箭吗?恩和一定会超过你!”
这拓木弓,开弓如满月,飞箭似流星。
顾濯俯身对着他一笑,然后起身道:“等你能射中天上的月亮,二叔把鹰首弓给你。”
“好!”
恩和踏着厚厚的一层雪走远,天上的月光洒在路上,谢熠秋道:“天上的月亮可不容易射下来。”
顾濯道:“本就是要给他的,但给他之前总得要他自己去抓。正如月亮,若他心里一直想着得到它,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它,直到自己能真正射下的那一天,月亮才算真正属于他的,不可否认的,不可撼动的。”
顾濯握着谢熠秋的手觉出了冰凉,于是握得更紧了。两人的手心是顾濯为他雕刻的玉佩。两人无言地并肩而立,望着远山,他们在这些年里驰骋过无数次的地方。
风声过耳,寒意阵阵。
又下雪了。
天晟十三年,十岁的恩和同顾濯一起来到了帝京,于太子东宫受太傅教导,立为储君。
二十载光阴流转,帝王之位上的人换了又换,身边之人却是从未变过,直到各自的头上生出了隐隐白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相守了二十年。
北明在天晟帝的统治下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改革旧制,铲除各州与中枢官员盘根错节的朋党之结。各州土地收归朝廷,按年份收低租分发百姓,有鱼鳞册为记。通过各州的粮马道互市,互通有无。
天晟二十年,莽蒙大王子迎娶北明女,自顾尔金迎娶了北明女为可敦以后,莽蒙和北明便兴起了一股联姻之风。
后来史书典籍始终记着一笔,四朝皇帝近臣顾氏衡之,诛贼寇,收疆土,斩逆王,拥明君,辅朝政,退高位……功成身退,名垂千秋。
他与谢熠秋各执一杯浊酒,数十年功名只在万里外,所有心事尽在觥筹,缱绻深情尽收眸中。
天汉二年。
通州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头攒动。顾濯和谢熠秋这些日子与那郑覃斗智,将自己紧绷着。谢熠秋本想着好生歇着,却没想到被顾濯活生生拽了出来,偏要赶这趟热闹。
通州的上元节没有帝京那么热闹,但也足够惊艳。满街的花灯如流水,顾濯攥着谢熠秋的手,略带玩味地问:“想要灯吗?”
谢熠秋平时就是极其阴冷的一个人,若是只面对顾濯还好,可若是将他放到大街上,那自然是又冷得生人勿近了。他给了顾濯一个冷冽的眼神,道:“你问我?”
这话证明他并不想要,一个大男人跟满大街的姑娘孩子一样提着个灯笼算什么。但顾濯脑筋一转,心想,像秋玉这样死要面子的定然是不会直接说要的,他说不要,那一定就是要。
于是他在货摊上专挑了个好看的兔子灯。卖灯的老板娘笑着道:“满城的小姑娘孩子都喜欢这个,公子若是看中了就拿着吧。”
顾濯带着笑颜,客气道:“姑娘能玩,公子就不能玩了?”
老板娘道:“若是你这般仪表堂堂的公子,拿着自然也是好看啊!”
谢熠秋一直待在顾濯旁边没说话,谁知顾濯却忽然指着他问老板娘,“这个公子好不好看?”
老板娘一看,除了板着脸显得有点冷峻,这眉眼如画,风姿俊丽的确是一个好看的公子,于是应和道:“好看呐!这位公子若是多笑笑就更好看了,准能将咱们街上的姑娘迷住了。”
顾濯瞧了一眼谢熠秋,哼笑一声,将兔子灯塞进他的手里,然后牵上他的手,对着老板娘道:“就是啊,那可不得迷死。”
谢熠秋:“……”
老板娘见状,哑了言,忙笑笑道:“公子走好。”
见顾濯得意得不得了,谢熠秋捏着手里的灯,温怒道:“你偏要这时候牵着手?”
顾濯看着谢熠秋,忽然凑近一笑,缓缓开口道:“你耳朵红了。”
谢熠秋抬眸,似是看见了荧荧星光在顾濯的眼睛里闪动,不自觉让他心里一阵动荡。自知红晕已经不可控制的势头涌上去了,可他明明只是看了顾濯一眼,怎么就这般不矜持了。
顾濯见状,像是计谋得逞了,越发笑得恣意了,牵着的手也变成了十指交扣。
“秋玉,你耳朵红了的时候很好看。”
此刻秋玉脸也红了,“你还是闭上嘴吧。”
这地方有猜灯谜的,谢熠秋不是很喜欢热闹,但跟着顾濯的这些日子也变得没那么排斥人多的地方了。
茶馆外坐满了人,个个对着写着谜面的花灯思索着。顾濯这桌上上了茶,只听那边的伙计大声道:“晚日落,星一颗!各位,这题可不算难!猜中者一碟如意糕!”
这题确实简单了,顾濯都不好意思打搅了他们的兴致,但见谢熠秋只是喝茶多少有点寡淡了,于是小声问:“想吃吗?”
谢熠秋道:“猜不中就别猜了,何必拿我当遮掩?”
顾濯哼笑一声,大声道:“我知道!”
“公子您说说看!”
顾濯笑着指了指谢熠秋手边的兔子灯,道:“这位公子手里拿的。”
周边人皆喜道:“还真是!就是一个‘兔’字呀!”
眼瞧着如意糕拿到了自己跟前,顾濯推到了谢熠秋面前,道:“这可是你得的,尝尝吧。”
谢熠秋道:“一个兔,确实不算难,就当是我猜中的吧。这糕点也只当是我一个人的了。”
“……”顾濯原本只是想逗逗他,谁知他竟忽然变得没脸没皮了?此刻他心里想过无数种法子治他,最想做的竟是夺下他口中那块。
糕点吻……他心里想着,若是周遭无人他一定会这样做,只是现在不行,只能忍下来,回去再收拾他。
那边道:“今日的谜面不多了,只剩这几个,若是各位都能猜出来,茶点果子任您挑!”
顾濯偷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笑道:“就这几个谜面,随便一猜就能猜出来。”
谢熠秋道:“你能写出更好的?”
顾濯,堂堂二十一世纪有为青年,风靡一时的大神作家。此刻他心里想着,就这?简简单单。若不是这两年被压抑了文采,他在北明靠写话本子卖钱也能养家糊口。可惜自己文武双全,武力智力全是实力。
于是他起身,“我去写,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谢熠秋放手任他去做,这地方挤得水泄不通,顾濯好不容易才挪动了半分田地,结果面前有个卖糖葫芦的挡了自己。
这货郎瞧着他,这人人高马大的,身后不远处坐着个姑娘似的人,被人挡着也看不真切,但旁边那兔子花灯倒是看的清楚。这猜灯谜的一般都是公子带着小姐,只求买姑娘一笑,于是这糖葫芦也就卖得好。
他想着这公子带着的估计也是个姑娘,便不由分说地道:“公子,您不打算买一串给您身后的姑娘?您过去猜灯谜,莫叫人家独子个等得急呀?”
“姑娘?”顾濯发了懵。
不是姑娘,那大概是娘子?
“怎么着您也得给这位小娘子买一个不是?”那卖货郎笑着,指了指那便的谢熠秋。
“小娘子”的称呼一出,顾濯忍不住转身瞧了一眼身后这人,谢熠秋带着淡淡的幽冷,这身材确实算得上是俊秀,坐在凳子上更是显得腰肢曼妙,一只手捏着糕点往嘴里送,皮肤也是白皙。
顾濯一转身,那货郎便有了视线,一瞧,竟是个公子,瞬间不敢说话了,这糖葫芦不卖也罢。
顾濯在心里暗笑,没想到谢熠秋竟然也有被唤作小娘子的时候,堂堂北明皇帝,被这么一喊,竟让人觉得没了威严,倒看起来确实像是娇俏了不少。
顾濯道:“这倒也是,给我拿一个吧。”
管他是小娘子还是公子,卖货郎立马喜笑颜开,“您看看要哪个?随便挑。”
谁知这时候,小娘子丢下茶盅便起了身。
卖货郎看着同样人高马大的小娘子走了过来,一时愣了神。
顾濯掏了银子,笑道:“我家娘子长得高,挑个最大的。”
小娘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顾濯又递上了个糖葫芦,叫他一边吃一边看。于是小娘子一手兔子一手糖葫芦,被顾濯牵着胳膊领进了人堆里。
灯谜猜的快,一会儿过后便已经全都猜完了,但店家准备的东西可不算少,各种茶点果子,还有酒水,全都等着有缘人猜中了谜面将它们领回去。
于是街上的有一些胸怀笔墨的人主动接过笔,又出了一些谜题给人去猜。顾濯自然也在其中。
原本觉得那些人出的题大概会比店家自己出的题更难一些,但是到了谢熠秋这里,倒也不算多难,这次他不打算给顾濯机会了,他要自己猜。
“繁云天,卧山巅。一片片,洒人间。”
谢熠秋拿着糖葫芦一指,道:“雪。”
店家道:“公子方才得了如意糕,这次就给了栗子糕吧!”
“还要如意糕。”
“好嘞,给您包好了您带回去吃。”
谢熠秋没手拿了,想着等会儿自己还要大展身手,指不定能得多少糕点回去呢,于是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了,站在人群里吃完了糖葫芦,又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糕点继续猜。
不一会儿,最高处挂上了一个灯,让底下的人瞬时个个咋舌起来。
有人大声念了出来,“湘水横流轻舟渡,西倚故居双作陪。与尔同行只一人,十字雪后半面娇!”
“这题若是猜出来了,得一壶上好的秋露白!”
有人说:“‘与尔同行只一人’是个‘你’字……这‘湘水横流轻舟渡’是个什么字?”
顾濯到了谢熠秋身边,道:“你不猜,可就让别人猜出来了。”
谢熠秋望着那灯,思索道:“湘水横流轻舟渡是个‘想’字。”
顾濯几乎凑到了他耳边,轻轻叹笑一声,“聪明啊,继续。”
“想、做、你……”
谢熠秋忽然停住,整个脸上都覆了一层潮红,转头狠狠瞪了顾濯一眼。只见顾濯如一只癞皮狗一样软着声音道:“你不说,让别人说出来了可就难看了。”
真是让顾濯给套进去了,谢熠秋不语,若不是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一定会一脚踹过去。
顾濯想着人太多了,他说不出口也属正常,于是将耳朵贴在谢熠秋面前,道:“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谢熠秋:“我不喝秋露白。”
“……”
周围嘈杂,面前几盏灯笼摇曳,谢熠秋从细致入微地从顾濯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眼睛有些失望,又似带着央求。他沉默片刻,终究是心头一软,凑在顾濯耳边轻声说了出来。
想做你妻。
“想做我妻。”游完灯会的顾濯在房中看着那盏兔子灯,不自觉一遍又一遍道,“想做我妻,想做我妻……”
谢熠秋从外面进来,一进来便注意到某人的眼睛似乎长在自己身上了。那人手里把玩着兔子灯,无意识地将灯给弄灭了。
谢熠秋道:“温好了酒。”
顾濯急忙过去揽着谢熠秋的腰肢,道:“秋玉给我赢的,秋玉给我温的,秋玉该陪我一起喝。”
这酒赢的他脸都不要了,谢熠秋想起来就觉得一阵羞耻,把顾濯扯开,道:“还有如意糕,你不是想吃?”
“想……”顾濯道,“想、做、我、妻。”
谢熠秋嗔怒道:“顾衡之,你发癫了?”
顾濯只是哼哼笑了几下,拆开糕点往谢熠秋嘴里塞,求饶道:“别生气,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
“哦。”谢熠秋方才硬了那么不足片刻的心瞬间又软了下来,他咬着糕点,但顾濯没松手,而是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轻轻将糕点推进他口中,然后依旧没退开。
略带薄茧的指腹轻微覆着谢熠秋的唇,随着咀嚼略有略无地抚摸着,将谢熠秋挑拨的红了耳根子,不由得嗔目。
烛火昏黄,灯花流曳,顾濯拥着谢熠秋,他的脸几乎要贴到了谢熠秋的胸前,然后沉沉道:“秋玉,现在……”
“你怎么在哪都行?”谢熠秋就知道他就算是不撩拨,也无法阻碍顾濯这样黏人。他以前怎么就没料到顾濯的面皮厚如铜墙铁壁的?
顾濯带着虔诚的目光,柔声道:“你说想做我妻,还作数吗?”
这本就是顾濯套路谢熠秋说的,但谢熠秋也并非不乐意,此刻心里更是生出一股热。若是说不作数,那岂不是将人往外推了,定会让顾濯伤心的。“作数。那现在……”
顾濯二话没说,望着那微启的唇,缠绵悱恻地吻了上去。
屋里早就被他烧得烘热,衣衫被褪去,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如雪一般的漂亮。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和甜腻的气息,谢熠秋平时看起来极其冷厉,一旦做起这种事便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威严,如水一样的眸子半睁半合,胸口毫无章法地起伏。
两人唇齿交缠,顾濯从他的口中尝到了甜味,便想着要尝到更多的滋味。
顾濯低低地喘着,吻着,舔着,从谢熠秋的脸上沿着曲线一路往下,走了一条湿滑的路。他又怕自己的行为太过于急迫会让那人觉得不安,于是与之十指相扣,手心相对当作安抚,将人按在了桌上。
谢熠秋给予了他寄托爱意的红豆,他甘之如饴。被晃动惊倒了的酒壶撒了温热的酒,沾湿了谢熠秋的后背和散乱的头发,浓烈的香气和背部的灼热感让他不自觉泛了红潮,他被刺激地颤抖着,连脚趾都紧绷起来,眼神迷离,几近失神,好似身处仙境。
谢熠秋满身的酒香让顾濯的眼神灼热,他垂首在他身上,细细嗅着。“好香。”
“秋玉,好香……”
香的让人醉生梦死。
顾濯摆弄着谢熠秋的湿发,舐去了他眼角溢出的泪滴,望着他身上的红痕。
谢熠秋许久才从悠长的余温中清醒过来,醒来时候已然被抱上了塌。看见顾濯正端详着自己,羞耻地拿胳膊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这样只是他自己看不见了而已,也算是降低了一点点的羞耻感。但却让顾濯心里又荡漾了几分。他重新又压到了谢熠秋身上,听着谢熠秋声音喑哑道:“顾衡之啊……”
顾濯轻轻吻了他的唇角,淡淡道:“雪后……半面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