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街道上零星亮着灯火,刚下过雨,凹凸不平的青石砖上还带着水渍,和捉妖师们错身而过的时候,江狸压低了斗篷的兜帽,他看着陆慎言随机找了个民宿,拉着他去前台订了两间房间。
两间房,其中一间还是大床房,陆慎言摆明了要和江狸睡一起,老板抬头扫了他们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就一晚上,你也……”江狸说不出话来。
“这里捉妖师太多了,”陆慎言接过房卡,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放心你。”
“客人您是带妖仆来旅游的吧,这里的捉妖师一直挺多的,”老板见状搭话道,“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但是白天倒是很少在镇子上看到他们——听说附近有座稀有金属矿,他们都是来发横财的。”
“您说什么?”江狸愣住,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捉妖师变多的,您还有印象吗?”
老板摇摇头:“那得有好几年了吧……”
好几年。
江狸从前在这里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大妖或者奇珍异宝,值得那么多捉妖师在此地逗留几年的时间。
江狸和陆慎言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真的找对了地方,昏黄的灯光照在地板上,外头的气息纷纷扰扰,他们默不作声地拿着房卡,转身往楼上走去。
江狸用生命链接暗中传讯,再叫花豹仔细闻闻。
“闻不出,气息太杂了,”花豹回应说,“但明天顺着他们出镇的方向,我或许能闻到点线索。”
“你能确定吗?”
“我确定。”
昏暗中是三人目光流转,陆慎言拉着江狸的手,带他进了房间。
这一趟来得异常顺利,或许明天,就是他们得到答案的时候。
第二天,江狸是被陆慎言叫醒的。
花豹来敲门,说那些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往镇外走去,气息在移动飘散, 他们也要尽快追上那群人的步伐,于是江狸就被陆慎言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这才早上六点多,他被陆慎言含了小半晚上的尾巴,半睡半醒的使不上什么力气,模模糊糊的是他感觉自己被陆慎言抱了起来,擦脸刷牙。
“喵。”他忍不住叫了声,抗拒湿热的毛巾贴脸来。
陆慎言拍掉他的手,掰过他脑袋草草擦了几下。“再不收拾就来不及出门了。”
“陆慎言……”江狸有气无力地骂道,“如果你真是他,那你这些天这么对我,我要找你算账。”
“说什么梦话?”陆慎言又不客气地拍了拍他屁股。
一下,江狸被彻底打清醒了,甩了甩头坐了起来。“嗯,没什么。”
陆慎言瞟了他一眼。
“想找我算账?”
“没有。”
“如果我真是你以前那个老相好,”陆慎言把毛巾扔到一边,戏谑看他,“等实验隐藏点这件事结束,我任你处置。”
“真的?”江狸碧蓝色的瞳孔一下放大。
“真的。”
但从陆慎言的脸上神情看,显然他认为这件事不可能实现,江狸甩了甩尾巴,还有些不太服气。陆慎言见状站了起来,让他先快点把自己给收拾了。“你公会那只豹子还在外头等着。”
“知道了。”江狸挥了挥手。
如果捉妖师真是陆慎言,江狸低哼一声,他一定要把脚踩在陆慎言头上,然后狠狠耀武扬威一顿。
等江狸披上斗篷出来,外头的捉妖师果然已经少了很多,街头在走的很多都是要去赶早集的原住民,花豹看见他们俩就走了过来。
“老大,这些捉妖师都是往不同方向走的,但气息飘去了同一个地方。”花豹说,“好奇怪。”
“是空间传送法阵,”陆慎言看了眼,“大小连结,殊途同归,里头有个很高明的阵法师。”
如果他们不带花豹,单凭脚步追踪根本找不到那个隐藏点。但还好有花豹的伴生能力在,这下都省了大范围搜寻的麻烦。
找到实验隐藏点,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之后所有的事都会有个很好的交待,这一趟来得太过顺利,倒叫江狸有些不习惯,他坐上车看陆慎言沿着公路往前开去,花豹一边在后座上指方向。
“一直往前,然后往西开……”
“老大……”花豹一边闻着一边皱眉,忽然有些犹豫说道,“我好像能够确定具体位置了。”
“在哪?”江狸回头问道。
“就在,那座雪山上面。”
花豹伸出手指去,连绵的蓝山上染了一片白,昨晚他们已经远远看过这座雪山一遍了,然而在白日里,这座雪山近距离仰看时显得更加巍峨壮观。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其中隐藏的巨大的空间法阵,但是在他的感知里,四周所有杂乱的气息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一个地方,山巅。
江狸有些愣住。“你确定?”
“确定。”花豹缓缓点头,“老大,你老巢……好像被端了。”
“……他爹的,”江狸没忍住骂了一声,头探出窗外去看,“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把镇子周围所有的气息都过滤了一遍,沿着公路一路搜寻,江狸想的隐藏点应该会在某个山坳坳里,或者是什么深湖底下,但唯独没有想到雪山,因为雪山是他们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甚至于那地方对他们而言又太过熟悉。
附近难道还会有比雪山更好的存在吗,受朏朏神兽气息笼罩,无大妖敢靠近,建在高山之上,人迹罕至。更重要的是即便江狸到这里了也没有察觉,中都夫人会选择他的出生地作为实验的隐藏点,最危险的地方反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
但雪山对江狸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对陆慎言来说也是,这算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草。”江狸又骂了一声。
“江狸。”陆慎言抓住他就要解开安全带的手,“别冲动。”
“一群王八蛋,竟然敢在这里进行妖怪实验,”江狸的手上溢出绿色的光芒,冷冷看向山巅,“你们人类怎么说那句话的?太岁头上动土,死路一条。”
“必须先潜进去确定这里是隐藏点,再发信号通知高妖。”陆慎言一边降下车窗往外看,“周围有法阵阻隔,江狸,我们先进去看看。”
“豹豹,你留在这,”江狸已经取出陆慎言之前送他的那条隐形斗篷了,“十个小时以后我们还没下山,你就发消息通知监管司的月狐司长,还有高妖的朱雀副会长。”
“老大……”
“记得只通知他们两个,别的一句话也不要说,”江狸打开车门,“我怕山上的法阵会阻隔生命链接传输讯息,记住了吗?”
“记住了。”花豹犹豫看着。
“我能相信你吗?”江狸又看向他,“我听说你在之前是流浪妖怪,反流浪,是你的家吧。”
花豹点了点头。
“走,上去。”江狸转头招呼了声陆慎言。
车门关上,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身影一闪,往雪山而去。
这座雪山原来就有法阵笼罩的,是百年前朏朏在彻底死亡之前,留给新生的自己的一道屏障,用来保护幼兽期的自己,只是若干年前法阵出现了裂痕,也是那时候,年少的陆慎言通过那道裂痕,意外上了山巅,遇到了还未化形的江狸。
如果中都夫人要利用这里进行妖怪实验,那么修建隐藏法阵的基础必然就来自于原来的法阵之力。
真是可笑,束缚囚禁妖怪们的本源力量竟然就是江狸自身的残存之力,江狸心知肚明,中都夫人一定是想要恶心他才故意这么做的。
在术法的加持下,空间法阵接连几次传送跳跃,江狸动用生命链接的力量开始探寻起山体,果然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存在,像是有个无形的屏障将里外给隔开了,从前江狸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如今也浸染了肮脏的味道。
江狸来到原本法阵的破损口,停住脚步。
“果然,这里被重新修补了,堵住了上山的路,只有经过山脚小型法阵的传送才可以到达内部,”江狸伸手摸道,“只是那些小型法阵是留给他们自己人用的,我们没有办法顺利进去。”
“法阵核心力量来自于你,你也没有办法吗?”
“只能勉强试试。”
江狸闭上眼,用生命链接与法阵建立联系,但法阵是非生命物质,并不受他的操控,江狸快能想到中都夫人那副得意的嘴脸了,一咬牙,他干脆在手心划开了一道伤口。
陆慎言皱起眉头来。
以血为媒介,建立新的传送桥梁,江狸伸手抓住陆慎言,一边催动法阵短暂地露出缺口,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空气中,只留下一抹血色。
“轰。”
江狸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在地下了。
地表是雪,隐藏点建造在雪下,加上法阵从外头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江狸刚站起来就看见一个漂浮着的头颅对他露出诡异的笑。
一下,他跌撞往后倒去,被陆慎言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草。”江狸骂道,“什么东西。”
“看前面。”
江狸抬眼一看,只一瞬间毛骨悚然。
放眼望去,前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罐子高低错落地摆放着,每个罐子中都浸泡着幽蓝色的液体,而每罐液体中,都悬浮着一只溺死的妖怪。
那些妖怪有些被割了头,有些断了手,还有的和江狸曾经所受的一样,被挖除了一整条脊柱,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剥夺了与伴生能力有关的器官,密闭的空间里满是肮脏的味道。
不远处,还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江狸猛地变了脸色,蹲在墙边半呕吐着。
生命链接能让他感知到生命体的情绪,即便这些妖怪已经死了,但他们临死前怨怼与恐惧的情绪还充斥在这片空间之中,这股特殊的共感折磨着他。
江狸闭紧眼,面色有些惨白,只感觉到耳朵不受控地钻了出来,陆慎言脱了外套披在他身上。
“闻我的味道,会舒服一点。”
“……嗯。”江狸缓缓睁开眼,攥紧了手指。“这就是他们做的事情吗?”
“宫殿群和南城外那两个地方应该只是冰山一角,”陆慎言开口道,“被囚禁在那些地方的妖怪们,最终会被送到类似这样的地方来进行实验。”
“该死。”
江狸眼神冷了下来,咬牙散开感知去,能感觉到藏在雪下的隐藏点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庞大,他用精神力散开的同时能听见几百只妖怪在各处哀鸣,血色四处弥漫,而他们所站的地方,似乎只是那群人用来暂时处理尸体的太平间。
这片连绵圣洁的雪山本该是江狸的领地,是被祝福之兽庇护的存在,现在却被浸染成了这个样子。
“距离月狐收到消息,还有十个小时,”江狸冷冷开口道,“我要毁了这里。”
“我陪你一起。”陆慎言破天荒的没说出阻拦的话。
于是江狸伸手,从空间戒指中取出逮联捉妖师执法时专用的摄影仪,他左手操控摄影仪悬浮在手心中,右手调动妖力,猛烈地轰开了太平间的门。
“砰”一声,绿色的光芒绚烂地炸了开来,与此同时隐藏点的红色警报器开始发红作响,滴滴地刺声提醒有外人入侵。
江狸挥手间毫不客气地掐了太平间外的警报器,银发一甩,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而生命链接的讯息在一瞬间传递给其中所有妖怪。
只有一句话。
“顶楼左一太平间有缺口,速逃。”
“有外人入侵!快来支援!”走廊上,是捉妖师们在来回奔忙,急急呼救。
“这绿光……是朏朏,速去通知夫人!!”
有几个临近的捉妖师才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发生了什么就被银链锁了喉,银色的光芒一闪即逝,两具尸体重重地跌在地上,随即是陆慎言从容地跟上了江狸的脚步。
“在这里守好门,”陆慎言边走边道,拍了拍讨功的银链,“好久没放你出来了,在他面前争点气。”
链头摆动着,兴奋地答应下来。
第94章 不要来
实验点隐藏在地下,从结构上看大概由好几层共同构成,四通八达,江狸用生命链接探测到最底层的生命体是被集中关押的,上三层的生命体则被隔在一个个小房间内,如果推测正确的话,那些小房间全都是被分隔开的实验点。
而里头的那些妖怪正在经历残酷的折磨,连一分钟都等不及。
“砰”一声,又是一个铁门被踢开,某个捉妖师的手正要掏出手术台上妖怪的脊椎,下一刻,江狸出现在他面前,伸手来毫不客气地掏出了他的内脏。
绿光闪过,甩手间周围又是几个捉妖师倒下,江狸近乎猫化,脸上沾着血迹,在隔间中闪过时还不忘治愈手术台上妖怪的伤口。
有人试图从背后偷袭他。
“江狸!”陆慎言大声喊道。
江狸已经翻身跃上了天花板,拽着吊灯一脚旋踢去,“咔擦”一声踢断了背后偷袭者的脖子。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照这个速度杀下去根本来不及救下所有的妖怪。
江狸奔向外面的走廊,来围堵他们的捉妖师越来越多,他一边抬手给陆慎言做力量增幅,一边又挥手轰出磅礴妖力,脚尖点地间往关住的楼梯间跑去。
他要去下一层,把这层交给陆慎言来清空。
“小心。”陆慎言将手伸了过来。
彼此掌心交握间,江狸已经翻身撞进了楼梯间的大门。
实验人员平常都是电梯上下,楼梯作为备用的安全通道在这种时候也仍是一片昏暗,黑暗中忽然有妖力袭来,手腕上的细链忽然开始发烫,江狸凭第六感躲过那道凝结成型的妖力,翻滚下了楼梯。
“砰”一声,他稳住身形,开了夜视的猫眼。
然而下一刻,他身体就僵住了。
躲在黑暗中攻击他的是几个人,但很明显,这些人身上还残留着化形不完全的痕迹,豹耳羊尾,他们不是人类,而是一群低等妖怪。
“你们疯了?”江狸站起身来,开口问道,“这个时候还不逃,躲在这里干什么?”
那几只妖怪却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只是举起了手。
下一刻,强大的妖力凝聚成型射向江狸,江狸闪身躲避去,意识到了不对。
“不是实验体?”
“奉主人之命,”为首的豹子淡漠说道,“捉拿朏朏,清除异己。”
“……妖仆。”江狸神色冷了下来,不像人类彼此内斗,普通妖怪一般都对自己族群极为忠诚,因此哪怕有契约在身,那些心甘情愿投靠人类,为虎作伥的妖怪们也是极为少见的。
“竟然愿意帮着那群捉妖师,把自己的同族送上断头台,”江狸攥紧拳头,“你们当真是疯了。”
“主人给予我们的,乃是你不可想象的。”为首的豹子依旧冷冰冰回答道,“包抄,一起上。”
黑暗中,那群妖怪迅速地在楼梯间围上了江狸,神兽的气息弥漫着,对于他们来说却没有什么影响,江狸闭上眼,手中凝聚起了绿光。
气息压制不管用,那他不介意用武力把这群妖怪一起收拾了。
然而下一刻,一道白光随之袭来,江狸抬手打掉的同时,一只羊妖却冲进他的怀中。
“救救我!”
江狸被撞得一愣,有些措不及防。
“月出大人,我不想留在这里,请你带我出去!”羊妖抱紧他的腰又盯着他,可怜兮兮地乞求着,“我和他们不一样的,你看看我好不好?”
“什么?”江狸愣住。
可怜的羊妖顶着个山羊角,眼中藏满了无辜,周围那几只妖怪也忽然停下了动作,江狸低头和羊妖对视着,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伴生能力。
是幻术。
下一刻仿若有力量吸引着江狸一般,拽扯着他的意识试图进入另一个维度,江狸猛然抬起手来,利用妖力掌控这个小型幻术结界一瞬间的暂停,但还是晚了一步。
“砰”一声,他的意识短暂地进入了幻术当中。
与此同时陆慎言解决完上一层,推开门下来,好巧不巧就看见楼梯间内江狸怀中抱着一只羊妖,停滞在幻术结界中的样子,陆慎言盯着看了会儿,下意识伸手,就要把羊妖从江狸怀中拽出来。
“等——”江狸游离出来的精神体还没来得及说完话。
陆慎言的意识也在一瞬间被共同拖了进去。
“你傻缺啊。”两人意识共同进入幻术的那刻,江狸忍不住骂道。
这个结界只能困住他们十秒不到的时间,但仅仅这十秒,他们可以在幻术中经历无数的事。
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们的意识在这一瞬间,被拖进了内心深处共同的噩梦里。
周围迅速地亮堂起来,在山间云雾笼罩的地方,是月出悠悠地睁开眼。
他好像做了一个绵长的梦,又好像才刚刚入定,他伸出手来,能看见一片片晶花往下落着,天地间散着的是茫茫大雪。
初雪是从昨天夜里开始下的,一直下到了现在,月出坐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半个鼓包,将他的身子都埋了起来。
此时距离他离开捉妖师四处飘荡开始又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他没有收到来自于捉妖师的任何消息,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号人是不是已经死了,若是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他。
明明当初被他再三嫌恶,捉妖师也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可如今在身份被揭开之后,捉妖师却选择了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那天他说的话真的过分了,伤到了这个人类脆弱的心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主动一回倒也不是不可以。
许久后,远处飞鸟掠过长空,为他带来了一封没有留名的书信。他抬起手,接下了那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字。
“巫镇别后,相思难收,如今雪满山头,盼得一见,叙旧愁。”
叙旧愁。
他看着上面留下的字,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写的,入秋之后,镇外的那座高山已经积了半山的雪,他心心念念的雪山终于也可以窥见了。
捉妖师此时来信,无非是想要在雪山上约他一见。
果然,他就知道那家伙不会那么容易死心的。月出有些高兴起来,但脸上又不能露出高兴的神情,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抬手毁了那信,背着手就往山下走去。
那就为了看雪山,到那里去一趟好了,绝不是为了见谁,也不是因为舍不得谁。
雪下得纷纷扬扬,一片白茫茫间是他满头银发,踽踽独行着,没有捉妖师为他穿鞋,他就这样赤脚走在雪地上,任雪将他的脚面冻得通红。他看向树木掩映的地方,那遥远的雪山巅,在不知觉间,又抬脚走得更快了些。
这次,就由我大方些来找你好了。
月出却不知道,此刻茫茫山巅之上,血渗入雪层中,风过,是捉妖师躺在地上定定睁着眼,望着他走来的方向。
“不要……”捉妖师的喉咙间有一道极深极深的伤口,有血不断地从中淌出,喑哑的声音断续吐了出来,嗬嗬作响,捉妖师的手又颤颤着耷拉在雪地上,满眼尽是血丝与乞求意,“月出,不要来。”
早在几天前,捉妖师就在雪山脚下被赶过来的逮联的人围攻了。
起初这群人还打着好商好量的名头,只说把朏朏的去处交待清楚,就依然当他是那个受人尊崇的大蛊咒师。但在他冷淡拒绝这一切后,昔日的同僚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毒。
他是不怕毒的,他在蛊咒上的修行已经算得是登峰造极,只用一个反咒就能解开身上的毒性,但那天,就在他解毒之后,近半个逮联的捉妖师们倾巢出动,将他围困在岩洞当中。
昏暗里,他冷眼看着这群对他而言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攥紧了拳头。
“只要你说出那个朏朏的下落,我们也不会难为你。”同僚苦劝他,“你是个人,难道你真的要背弃自己的身份,和那些妖怪为伍吗?”
“你再不说出朏朏的藏身之地,就别怪我们对你动手了。”
但他只是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冷淡地看着这群人,手中积蓄起了法力。
那天他靠他那一身蛊咒之力,硬生生杀出重围,最终还是因为重伤,被捉妖师们控制束缚在木架之上,他们把最为残酷的禁咒用在他的身上,摄魂夺魄,提取了他的记忆。
一瞬间脑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岩洞中传出捉妖师痛苦愤怒的嘶吼。
这场折磨持续到了天黑,捉妖师的吼声逐渐变得嘶哑,直到他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部分记忆,才暂时放过了他。
然而记忆提取出来后,那位逮联副会长只是草草看了几眼,便选择转身离开,“竟然和一个妖怪做下这种事情,他已不再是我们的人了,收拾干净吧。”
“是。”
于是昏暗中,那把匕首就毫不留情地割开了他的脖子。
“砰”一声,捉妖师的身体最终沉重地倒在雪地上,血一滴一滴地淌出来,绵延不断,等剩下的血全部流尽大概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大雪呼啸而过,雪山上已经很冷了,冷到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逮联那些埋伏的捉妖师们还在打赌,赌朏朏上山需要多久的时间。
而他只是努力保持最后的清醒,睁着眼,久久地看向山的尽头。
直到雪地里,隐隐露出一道身影,那人立着一双猫耳,银发银袍,披肩裹在身上,从远处缓缓而来,行走时好像要和这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埋伏着的捉妖师们都兴奋地打起了暗号,没想到传言中那位冷心冷情的朏朏竟然真的会不惧风雪,迢迢而来,只为了书信上的寥寥几字,只可惜那朏朏却不知道,那字并非出自情人,而是仇敌之手。
“还别说,现在杀了这小子有些便宜他了,”捉妖师们盘算着,“如果拿他威胁朏朏,保不齐能交易到更多我们想要的。”
“不……”躺在雪地里的那个人,嘶哑地吐出声来。
月出却不知道这些。
月出本是为了见捉妖师,昼夜兼程赶来的。
直到他看到捉妖师倒在雪地里,周围血色弥漫的样子,他才缓缓停住了脚步。
他嘴角隐隐的笑意在见到这一幕时彻底敛去,原本就清冷的神色,看着好像更加的冷。
大风刮过,雪地上,依旧是捉妖师无望地看着他。
“谁干的?”他冷冷问道。
地上忽然浮现出繁复的光阵来,一圈一圈直要将他困住囚禁,他抬手就要毁掉法阵,却猛然被附着在法阵上的反咒打得后退一步,大雪纷飞间,几十个超阶捉妖师从岩石后走了出来,冷眼看着他。
“上。”
“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座雪山!”
一瞬间,绚丽的法力混杂着绿色的妖力,在半空中炸了开来,月出往后退去,抬手不断地给自己做力量加持,然而那个法阵却像是会吸取他的力量一般,一次又一次使得他加持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