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年级的时候这情况尤其严重,班上好几个调皮的孩子会循环往复地在他身侧打着转,一边笑一边重复着“你没有爸爸”的言论,就好像拿捏住了顾夜宁的把柄,能够将这个只凭借外貌就吸引了周围人疼爱的同龄人彻底打压。
他们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得意洋洋的,骄傲的神色,在过了十年甚至更久之后,都记忆犹新。
有时候他回家,恰巧母亲在的时候,她也会装作不经意地问顾夜宁:“班上有没有同学说什么不好的话?”
顾夜宁就乖巧地摇摇头,说没有。
母亲从儿子黑亮圆睁的眼睛里看不出端倪,喃喃说着“那就好”,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
顾夜宁知道在父亲离开之后,母亲早出晚归,在家的大部分时候,也只是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不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他只能竭力演出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哪怕面对母亲通红肿胀的眼睛亦是如此——后来无论谁提起这件事,他也会装作对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刻,用含糊的言语和茫然的表情糊弄过去。
他早早地从大人们的神情里察觉到,好像他装作对此完全没受到影响的样子,他们心里会好受一些,很有限的一些。
其实父亲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过了许多年,顾夜宁还能回忆起许多细枝末节的内容。
高大清瘦的年轻男人,没什么脾气,笑起来有点腼腆,是工作很普通的小职员,做的饭特别好吃,手掌的温度很温暖。
据说母亲就是因为对方出众的外貌,在人群中一眼相中,小时候母亲工作太忙,经常是父亲抱着他,在楼下小区里散步。再长大一些,放学回到家的时候,都能吃上父亲为他准备的热腾腾的晚饭,他低头扒饭,父亲就坐在桌对面,托着下巴看着他,脸上带着笑。
以至于一直到成年,考上大学,都还会反复做一些关于父亲的梦。梦里对方不说话,只沉默地对顾夜宁微笑,好像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星光熠熠》2的录制结束后,顾夜宁住院了。
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是胃病中稍显麻烦的类型,顾夜宁在早期住院期间,吃什么吐什么,苦涩的胆汁及酸涩的胃液,混杂着所剩不多的食物,一起被吐进医院为他准备的塑料袋中,一袋接着一袋。
最后,他只能依靠吊水,勉强维持身体所需的营养成分。
而大部分夜晚,他都躺在床上,因为胃部的疼痛和作呕的痛苦夜不能寐,恨不得吞下安眠药长眠不醒,逃避身体上的折磨,吊水的滞留针会因为过大的动作让手背肿起来。
更别提时不时发作的腰痛。
那段时间是五月,母亲带的高三毕业班不日就要高考,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来看护他。顾夜宁不在意这件事,在父亲去世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是和姥姥姥爷一起度过的,但在住院的日子里,两位老人如果来照顾他,就太辛苦了。
父亲的生日是五月二十日。
在他出生的时候,后世还没有关于“520”的特殊意义,因此那只是个对大部分人来说平平无奇的日子。
大概是胃病在逐渐康复,加上作息规律、饮食清淡,那天晚上顾夜宁破天荒睡得不错。
时隔好几年,他梦到了父亲。
梦境中,自己站在那方暗下去的三角舞台上,远处的出道组正团团围绕在一起,由摄像师为他们拍照,周围则簇拥着奋力欢呼的粉丝们,一派歌舞升平的热烈气氛,将自己的这一隅衬托得愈发孤苦伶仃。
他扭过头,在自己身侧的看台内,哭泣着的粉丝之中,看到了父亲森晚整理。
他还是穿着自己印象最深的那件深蓝色的短袖衬衫,远远地站在那里,冲他仰着头。他一如既往身形清瘦,眉眼温和,注视着顾夜宁的眼睛里,是细雨和风的关切。
顾夜宁想伸手去拉他,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然后他醒来,不自知的眼泪打湿了病床上的枕头。
顾夜宁从小就是个独立的孩子。
母亲的工作太忙了,昼伏夜出。父亲理所应当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和陪伴顾夜宁的责任。但这样的状况,仅仅持续到顾夜宁七岁那年,那场带走了父亲的车祸。
父亲离开后,母亲迟迟没有走出阴影。她用更加忙碌的早出晚归,工作的压力来麻痹自己,将认真教书和关心自己班上的学生,当做转移痛苦的渠道,而不是待着这个与丈夫有太多美好回忆的家中,顾夜宁猜测,那时候的她看到自己和父亲有些相似的脸,可能会加倍痛苦。
放学回到家,锅里常常放着母亲从父亲生前所在公司的职工食堂买来的两个包子,或者一碗粥,一个红薯,小学的顾夜宁还不懂怎么照顾自己,不太会自己加热食物,于是就着冷冰冰汤饭,一口一口地吃。
他不挑食,什么都吃,也逐渐对食物没了欲望。
胃部的毛病,大概是从那时就扎根在了身体里。
沉疴多年,六年级时还住过一次院。
那一次,胃痛到蜷缩,被儿童医院的医生们抬进手术室。他们交代要抽脊髓,因为怀疑顾夜宁是大脑炎。
那次母亲就站在手术室外,后来听姥姥絮叨,这个惯常坚强的女人,看着粗长针管刺入儿子稚嫩的背脊,泪流满面。
当母亲终于从痛苦的边缘抽离出来后,才迟钝地意识到,顾夜宁已经从曾经天真烂漫的模样,变成了愈发寡言少语的少年。
大概是童年时期缺少成年人陪伴的缘故,还有些钻牛角尖的固执。
毕竟在失去父亲,母爱略有缺失的那段时间里,他无数个独自入睡的夜晚,从没有倾诉的对象,习惯了将所有的烦恼和情绪咽进肚子里,悄无声息地等它自己消化。
“顾夜宁没有爸爸”。
这是事实,也是一生的潮湿。
出院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周六。
他人在帝都,家人还在老家,甚至他们不太清楚他今天会出院。虽然在决赛中卡位没能出道,但第十名的成绩,足够证明还是有很多粉丝在支持着自己,因此顾夜宁出院后,会因为堆积的行程而忙碌起来。
和公司报备之后,顾夜宁独自去了一趟市内的公墓。
行行排布的墓碑,记录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现已逝去的生命存在过的痕迹,顾夜宁从冒出了杂色野花的小径穿梭而过,看见了父亲的那一方墓碑。
亡夫赵空青之墓。
子顾夜宁
父亲下葬那天,天空下着微微的雨,足下地面湿润。
现代社会寸土寸金,在这一方地点买一块墓地,也是意料之外的昂贵。
顾夜宁被母亲搀着手站在人群最前方,蒙蒙雨雾中回头望去,身着黑衣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谁也没有打伞,鬓角的发丝花白得更厉害了。
他咬着牙关,只是把母亲的手抓握得更紧一点。
出道夜后,顾夜宁入院,公司来人,叮嘱他在至少三个月内,尽量少登录微博或者各式各样的论坛,避免接收相关讯息。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在保护他。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网络上对于他的声讨还未完全偃旗息鼓,但广大网友和黑粉的注意力,也随着时间流逝淡去。但顾夜宁知道,自己重新开始活动之后,随着他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新一波的反扑即将到来。
明天下午,他就有个线下的站台活动,和出道组的第九名史桐一起参加。很难说公司是不是故意的,将一名之差,票数差距并不大的第九名和第十名放在一起制造话题,史桐的声誉不错,出道后跟着组合获得了大量的鲜花和赞美,当然不会在意成为对照组。
顾夜宁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陪衬,和另一个话题中心,继而遭受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盛繁和叶丛茗就是前车之鉴。
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顾夜宁跪坐在墓碑前,往前倾身,将侧脸贴上冰冷的碑石。
他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很累。
空落落的情绪,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坐卧不安,即使来到了父亲的墓地,也还是难以获得心境上的安宁。
爸爸,我和谁也没说过。
其实我很不甘心。
我想重来一次。
在《星光熠熠》2的第四期节目,也就是一公舞台即将被放出的当天下午,顾夜宁搭乘高铁回到了帝都。
帝都比一周前温度升高了一些,也没有下雪。他从高铁站下来,坐上公司派来接他的保姆车时,阳光温暖地洒落在身上,隔着羽绒服,烘烤得他浑身暖洋洋的。
盛繁已经坐在车里了,他的高铁比顾夜宁早到大约半小时。
等顾夜宁上了车,人刚刚坐稳,车就缓慢启动了。
“等等,不等丛茗了吗?”盛繁连忙叫住开车的司机。
坐在前排的陈哥说:“叶丛茗明天才会回来,我们会先把你们送回合宿基地。”
“明天?可是明天一早就要开始录制淘汰,丛茗来得及赶回来吗?”盛繁困惑地问,又扭头征求性地看了看顾夜宁,顾夜宁摇了摇头,比他还要纳闷。
但叶丛茗迄今为止,还没回复自己消息,显然是拒绝交流,所以他也不好发个微信询问对方的情况。
更何况,马上进入合宿基地,手机就要被收走了。
他还在思索,又听见陈哥说:“合宿基地门口,粉丝已经聚集了很多,你们稍微准备一下。”
他说的“准备一下”当然不是做好心理准备,盛繁这种以前洗脸都是随便抹几把的类型,现在已经能条件反射地从书包里摸出了小镜子,认真打量自己的脸了——两个人都没化妆,但在家了一周休息得好,精神气足,因此皮肤状态都很不错,刘哥从前排递过来一把梳子,两个人轮番又梳了梳头。
“盛繁等会儿把口罩戴上。”刘哥又说。
盛繁:“……”
刘哥:“你胡子冒出来了,粉丝等会儿万一拍到胡茬,不合适。”
顾夜宁拼命忍住了笑。
盛繁本来还不服气地想反驳一下这是“我毛发浓密的象征”,又想了想现在要求男性“干干净净”的审美大势所趋,再看看镜子里嘴唇上方淡青色的痕迹,最终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
顾夜宁摸了摸他的脑袋。
“夜宁。”刘哥又喊了他的名字,顾夜宁应了一声,抬起头对上刘哥正打量他的眼神,忍不住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要戴口罩吗?”
“你不用,你的素颜状态很不错。”刘哥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了几分,“接下来的二公,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染头发?”
顾夜宁连忙点了点头。
他在临休假结束的时候,给刘哥发了消息,说明了自己想要染发的情况。合宿基地虽然常备有染发剂,但颜色比较单一,牌子也没听过,顾夜宁担心用不合适的染发剂过度损伤发质,只能和公司报备,再由公司和节目组商量,找时间派自己的发型老师进来帮练习生做造型。
“你打算染什么颜色?”
顾夜宁说:“浅银色。”
这下盛繁也看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这么极端?”
顾夜宁解释说:“我想要一些,一眼就能被看到的颜色。”
他也考虑过亮眼的红发,但是齐继在一公已经染过,非常适合他不说,大概率还会出圈,加上自己的五官本身比较扎眼,如果染那样招摇的颜色,依旧可能因为视觉冲击性过大而令人产生恶感。
“你还需要?你站在那儿不是怎么样都能一眼被看到吗?”盛繁大大咧咧地说。
顾夜宁:“……”
他又想了想:“我担心粉丝会审美疲劳。”
一公和导师合作舞台,他的选曲都是偏向于动静皆宜,带了点小性感的特色,二公他想尝试一些激烈的,和之前风格不同的类型。
因此过完年之后的几天,他在家里仔细地研究了自己的五官和肤色,还根据美妆博主视频里的“春夏秋冬四季型人”的特征,判断了自己更偏向于哪一种。
他研究了半天,头昏眼花,还弄了个自制的金银两色纸板,在自己的脸旁边来回晃悠比对着,觉得自己大概更像是冬季与夏季型人的混合体,期间姥姥姥爷搞不懂他在做什么,欲言又止了半天,晚上才忍不住问了他。
顾夜宁向家人报备自己准备染发,还遭到了长辈们的反对。
他好说歹说,才让姥姥姥爷明白了,染发能增加新鲜感,大概率还能够让自己获得更多人喜爱和关注,他们才作罢。但离家的时候,姥姥依依不舍搂着他胳膊的时候,还在小声嘀咕着“这黑发看着多乖多好啊,干嘛非要染那些奇怪的颜色”,然后被姥爷叹着气拉开了。
“银发需要多漂几次才能出效果,有掉发和头发变枯的可能,你做好准备。”陈哥又说。
顾夜宁说:“陈哥你放心,我带了护发素和发膜,一定认真保养我的头发。”
对于明星,尤其是偶像明星来说,不仅脸,头发也是视觉的重要组成部分,顾夜宁的发质一向可以,不想让自己的优势消失,甚至英年早秃。
他特别认真的样子看着甚至有点可爱,陈哥忍住了笑,侧头又看了看盛繁,随即说:“那盛繁也顺带换个发色吧,想要什么颜色?”
盛繁:“我也要?”
他苦恼地抓了抓脑后勺,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顾夜宁,顾夜宁认真回忆了一下之前看过的各季节型人,给他建议:“褐色或者焦糖色?”
盛繁不疑有他,扭头问陈哥:“行吗?”
陈哥:“回公司会让发型师自己看着办的。”
顾夜宁又问:“那丛茗需不需要换个发色?”
空气凝滞了一瞬。
顾夜宁敏锐地察觉到陈哥的表情不太对,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叶丛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下一秒陈哥就重新露出了微笑:“到时候你们三个一起染,公司会和节目组协调一个时间出来……你们三个,继续努力。”
高铁站距离合宿基地并不算远,不到一个小时,顾夜宁二人就被送到了目的地。
远远的能看见合宿基地附近,还有几辆其他公司送练习生的保姆车横据在门口,似乎被堵在了原地。司机探头打量了一番,才谨慎地对陈哥说:“有挺多小女孩在门口挡着,前边的车也不太好走,怕撞着人。”
陈哥说:“那夜宁和盛繁下来自己走吧……盛繁戴好口罩。”
顾夜宁和盛繁各自应了一声。保姆车的门向后滑开,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车内出来,司机和陈哥也跟了出来,替他们从后备箱取下行李。此时围在前面几辆车边的粉丝和站姐们,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跑了过来。
“啊啊啊是夜宁老公!”
“夜宁妈妈爱你!”
“京皇的回来了京皇的回来了!”
前排的女孩举着手机,几乎快把镜头戳到顾夜宁脸上,后排几个举着“大炮”的站姐则稳如泰山,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的拍摄积累了经验,牢牢占据着最佳拍摄方位,一同“喀嚓”拍摄。顾夜宁刚弯腰把行李箱的拖杆抽出来,冷不丁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他身边的盛繁没站稳,扶着车边缘差点没跌进后备箱里去。
盛繁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很搞笑,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前边几辆里边是谁啊?”
“管他是谁呢反正够大牌的,人家顾夜宁都下来自己走了,还能比C更牛逼啊?”
“不愧是我们夜宁。”
围着他们的女孩们并没刻意放低声音,清晰地钻入顾夜宁二人耳中,两人趁着拿行李的间隙对视一眼,明显都意识到了陈哥这样安排的理由。
生活中拉踩处处存在,有对比更显得京皇娱乐练习生友善又不摆大公司架子。
两个人艰难地拉着行李,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顾夜宁觉得自己肩膀后背时不时会被什么人伸手触碰一下,但又不好回头去看,幸好此时,前边那辆车的车门也打开了,转移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原来是星火娱乐。
率先下车的樊城别扭地冲顾夜宁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他身后一条包裹在牛仔裤里的长腿迈出,紧接着明烨也跟着下了车。他戴着鸭舌帽,若隐若现的深棕色鬓角昭示着更换过发色的事实,过年一周时间,他看着反倒更瘦了,下颌的棱角凸出,眉眼轮廓愈深,初见时十五岁少年的婴儿肥正在急速褪去。
刚才还在抱怨的粉丝们,意识到居然是明烨之后,立刻忘记了原本的抱怨和“拉踩”,发出了一阵不小的惊呼。
“夜宁。”远远的,明烨一眼捕捉到了正看向自己的顾夜宁,随即咧嘴笑着,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喜悦不是作假,顾夜宁能感觉到明烨看到自己真的挺高兴,虽然他理解不了这愉悦从何而来。明明在微信里,两个人的对话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一座魔仙堡来。
顶着粉丝突然变得热烈的眼神,顾夜宁挤出了一点笑,也冲他挥了挥手。
待走到明烨身边,对方冲着他微微倾斜,胸口贴上顾夜宁的肩膀。随即他伸出一只手,在顾夜宁后背搂了搂,又轻轻拍了两下。
顾夜宁又闻到了那股独属于明烨的清冽甜香,像浸了蜜的花,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身边的粉丝不约而同地发出倒吸冷气声,快门声不绝于耳,隐约还有“好配好配”的惊呼。
不明白两个帅哥当众拥抱的画面对许多人来说是双倍冲击的顾夜宁,只暗自困惑于这堪称当众表演级别的“卖腐”也能够起到这种效果。
他结束这个不冷不热的拥抱,抬眼看见明烨正从口袋里摸出什么,接着用眼神示意他伸手。
顾夜宁刚伸出手,对方就把一颗金箔包裹的巧克力放在他掌心。
“可可脂的黑巧克力,健康不怕胖。”明烨说。
顾夜宁:“……”
身边的“喀嚓”快门声更猛烈了,伴随小声的尖叫。
他带着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道了声谢,把糖塞进了口袋里,跟上了前方盛繁的脚步。
新年新气象,一整个合宿基地的练习生们来来往往,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假期归来还未散尽的愉悦,顾夜宁和盛繁在一号楼的走廊里暂时告别后,敲了敲自己阔别一周的宿舍房门。
里边的人说了声“进”,他才推门而入。
“夜宁,好久不见。”管风弦循声冲他看来。他坐在桌边,面前摊开一本书,正借着日光阅读,对面的卫南星则半跪着收拾行李,将衣服一件一件从箱子里取出来,抻开挂好,这画面堪称岁月静好。
顾夜宁:“……”
顾夜宁:“你们两个怎么都染发了?”
卫南星是灰黑色,管风弦是蓝灰色,变化其实不算大,也不是不好看:两个人的审美不错,选的是很适合自己的颜色,只是乍一看去,有点无法适应。
顾夜宁的表情似乎取悦了卫南星,他抬起手,指了指身后洗手间的方向。顾夜宁听见里面隐约有水声,随即门开了,脸上还沾着水珠的谢逅走了出来,顶着一头浅金色发。
视野瞬间被这种低饱和度的薄薄金色吞占。
顾夜宁张口欲言,因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把嘴闭上了。
谢逅一边看向顾夜宁,嘴里不咸不淡说着“回来了啊”,一边将手中毛巾折叠起来,擦了擦脸侧的水渍,他鬓角的碎发被水打湿,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渐变感。
注意到顾夜宁无言以对的表情,谢逅挑了挑眉,这神情搭配他那张混血儿的面容,愈发显得侵略性十足。
“不好看吗?”他语带威胁。
顾夜宁:“……还不错。”
只是他突然有点不想染发了,一金一银,一个宿舍金银双煞什么的,看起来就挺可怕。
似乎过年是个天气的重要节点。
在那之前寒意料峭的帝都,跨紧新年后好像一夜步入春暖花开,白日里能飙升至十几度的天气下,穿羽绒服实在太热。
练习生们纷纷从箱子里翻出了风衣斗篷针织衫,力求从站姐面前走过的时候,不再需要包裹成一颗颗圆润的黑球。
但根据录制日程,他们其中至少一半人的情绪比看起来中=紧绷。
——练习生回到合宿基地的当天中午十二点,网络投票结果不再显示,晚八点,一公第一期节目播出的同时,第一轮投票正式截止。
这也就意味着,两百名练习生中有八十名练习生,前一天刚刚结束休假回到宿舍,有可能面对第二天就要收拾行李离开的悲惨命运:介于陈冰已经提前离场,这个名额改为七十九名,将会有一名幸运的练习生擦边留下。
但对于要离开的练习生本人和他们的粉丝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顾夜宁记得,上辈子被淘汰的练习生离开的时候,节目组专门录制了一期“离别花絮”,长达几十分钟的内容,真正要离开的人镜头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是在拍摄留下的练习生——尤其是上位圈和“皇族”练习生们的眼泪和依依不舍。
史桐重情重义的人设,也是从那时彻底立稳的,“桐家军”的成员们抱着他脖子嚎啕大哭的画面,上了好几个热搜。
但这一世,史桐已经因为蝴蝶效应翻车了大半,虽然蓝影时代发了盖章的澄清信,表示史桐和那位男性网红只是朋友关系,但“和擦边滥交的网红”有往来,甚至关系比想象中密切,对于许多粉丝而言已经是信任危机的伊始。
顾夜宁猜测,第一轮投票他靠之前的票数积累,应该还能留下,下一轮大概率会成为被淘汰的五十人之一。
前一天晚上播出的一公第一期节目,没有顾夜宁所在的《爱盲》AB组的对决,明显是要放到第二期大轴,这一期的结尾舞台,是《疯》的两组。
即使练习生们当晚已身在合宿基地,也能通过私藏手机看到的网络舆论和热搜词条,以及选管们暗戳戳的最新消息,意识到《疯》A组的舞台大爆了。
第二天的第一轮淘汰录制,则如期进行。
和第零轮的气氛相比,这场堪称“大逃杀”的淘汰轮,将一层浓重的阴云,笼罩在了中下位圈的练习生头顶。
尤其是在前一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排名还在一百四十名之后的练习生,基本等于挥别了《星光熠熠》节目,而一百名至一百四十名的练习生们,谁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会成为留下来的幸运儿,还是被淘汰的失败者。
偌大的录影棚内,灯光已全部开启,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不休。
“我一直觉得《星光熠熠》的赛制设置得不合理,甚至有些残忍。”趁着还没开始给他们戴麦,坐在顾夜宁身边的管风弦说。
“怎么说?”顾夜宁扭头看他。
第一轮的排名发布,是按照宿舍坐的,大概是为了渲染一些,被淘汰后哭天喊地的感人舍友情怀的缘故——顾夜宁一如既往坐在靠近走道位置的最后一排,身边依次是管风弦、卫南星和谢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