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主动降的。
城门大开,守卫将兵器放在地上,推出去,然后开了宫门,将人迎进来。
那时他早已将江因送至城外,宫女太监也被他尽数遣到了还算安全的宫殿中,偌大的皇宫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不过转瞬,就被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充斥,被行军有序压抑的脚步声填满。
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吝啬了许久的太阳终于舍得从厚厚的云层后挪出来,投下耀眼的光芒。
他孤身站在百数台阶之上,极目而望。
烈日投下渐渐变大的彩色光晕,光晕套住屹立了近百年的盘龙石柱,还有台阶起始处,跨坐在马上的林痕。
自北疆到京城,林痕是一路杀过来的。
林痕进京之后没有停顿,径直入了宫,是以他身上还裹着血腥气,侧脸上有几滴干涸的血迹,身后赤色的披风扯破了一角,战甲也有破损,本该显得狼狈的。
只是他眸色太沉,神色绷得太紧,很凶,无端让人畏惧。
故而很轻易地让人忽略了他满身风尘。
只是颜喻早就看开了,他并不怕林痕,只是一瞬间惊觉,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成王败寇,他本就没打算活着走下台阶。
林痕让其余人在原地候着,下马,一步步走上来。
九十九级石阶,林痕一眼都没有往脚下看,只是固执地盯着他。
终于踩过最后一阶,也只是相对无言。
过了很久,林痕哑着嗓子道了声好久不见,颜喻没应,只是把玉玺和相印交给他,说了声恭喜。
其间意味,懒得深究。
颜喻以为林痕会杀了他,或者用尽刑罚让他偿还那两年的耻辱,只是林痕并不按他预想的道路走。
他被关在颜府,隔绝了所有消息,直到三个月后,林痕用江因被抓的消息逼他赴宴。
回忆至此,颜喻敛了思绪,淡淡道:“莫不是来道歉的,毕竟那天吴将军擅闯颜府的事陛下还没给出合理的交代。”
林痕抬头,道:“没有前朝余孽,吴将军只是想找一样东西,他觉得在颜大人手上,故来看一看。”
“什么东西?”颜喻问。
林痕盯着颜喻:“颜大人觉得呢?”
颜喻不言,两人对视一会儿,林痕先笑开:“吴名想一出是一出,颜大人不必在意,他若还来,直接赶出去就好。”
两人又对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各怀心思,默契地没再往下说。
过了片刻,药膏上好,林痕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道:“今日前来,是想和颜大人做个交易,颜大人想不想重新回到朝堂?”
颜喻像是没听到,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想把手腕抽走,却被林痕按住。
“再晾一晾。”林痕道。
颜喻遂不再动,看向林痕:“臣是前朝旧臣,并已经玉玺和相印交给陛下,这三月禁足间,已同外界断了往来,早就不知朝堂局势,也无意再回去。”
颜喻拒绝得彻底,林痕一时无反应,等确定抹好的药膏风干了,才松开手。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朕若没记错,颜大人可是往外放了一队暗卫打探消息的,怎会不知朝堂局势?”
“所以呢?”颜喻反问。
“所以,颜大人若确定无意,朕只能帮颜大人把人收回来,当然,还包括跟在朕的人后面准备劫走江因的那些人,也一并收回来。”
颜喻冷笑一声:“你在威胁我?”
林痕笑着摇头:“当然不是,颜大人的本事朕是知道的,颜大人若不想让朕得逞,朕不管费多大的力气都讨不到好处,所以,朕只是想同颜大人做个交易。”
林痕起身,捏了枚桌上的点心,边打量边慢慢道:“颜大人的心腹各个铁骨铮铮,朕不想错失这些人才,只能请大人出面表个态,当然,朕会拿出大人小侄儿的近况作交换,如何?”
颜喻眯了眯眼,林痕说的情况他当然知晓。
四年前扳倒赵家之后,他又打压了一众世家,官职也因此空出许多。
他用了四年时间,培养了一批出身寒门的能人志士,一步步帮他们站稳脚跟,撑起朝堂的半边天。
林痕半路杀出来,又将他囚禁,那些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当然不会轻易向林痕屈膝称臣。
再者,他们大多已经干出了政绩,林痕若不想激起民愤,就轻易杀不得。
所以要想从根源解决问题,就只能让他出面。
颜喻慢悠悠转了下手腕,撩起眼皮,提要求:“我要见稚儿。”
时间一晃,就到了约定好上朝的日子。
这天颜喻醒得格外早,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还漆黑一片,因着做了整夜的噩梦,坐起身时脑袋昏昏沉沉,像是灌了铅。
一旦醒来就没了睡意,颜喻唤了一声,让守夜的方术去准备上朝穿的官袍。
没曾想,他话音刚落,刘通就推门进来,怀中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烛光不盛,颜喻刚开始并没有看清,直到刘通来到近前。
红得刺眼,这是颜喻的第一观感,随着周身的蜡烛被逐个点燃,他才看清,刘通抱来的竟是官袍。
赤色官袍,他下意识抗拒,眉头皱起。
不等他抬头询问原由,刘通无奈的声音就已经响起:“这是昨晚少爷睡下后,宫里送来的,我还问了句是不是拿错了,那公公说是陛下特地吩咐的,不会错。”
官袍被颜喻一手抖开,细密的金线纹路就暴露在灯火下,庄严是庄严,就是说不出的怪异。
颜喻突然想起他也是穿过赤色朝服的,就在不久前的中秋宴上。
当时江因被捉一事搞得他心烦意乱,他一心想着尽快进宫同林痕对峙,所以林痕让人送来时,来不及多想就套上了。
如今回想,让他这个刚失了侄儿的旧臣穿一身红,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拿之前的官袍来。”颜喻把林痕送来的官袍随手扔在地上,吩咐方术道。
“可,这……”刘通越想越担忧,怕第颜喻一天上朝就让人抓到错处,但他也看不得颜喻受委屈,纠结过后,指着地上的衣裳问,“少爷想怎么处理?”
“送回去。”
凌晨的插曲很快过去,颜喻换上穿惯了的深色官袍,出了府。
马车到宫门的时间刚刚好,赶上一众朝臣进宫,颜喻掀开帘子,目光所及之处,乌泱泱一片皆是深色。
看来,是林痕发神经,只改动了他一人的官袍。
颜喻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青石板,越想越怪异,理不清林痕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要是真穿了林痕送的那套上朝,会成个多么显眼的靶子。
虽然现在也挺显眼的。
第一天上朝,自然引来或探究或讥讽的诸多目光,颜喻恍若未闻,面不改色下了马车。
正好迎面撞见吴名。
看见他,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转瞬就恢复如常,他朝颜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颜大人。”
颜喻只当他是空气,连目光都懒得施舍,径直迈进了宫门。
龙椅上虽是换了人,但早朝的流程没有变,颜喻也只是依照交易的内容露面表态,之后就站在朝臣队伍的最前面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不知提到了什么章程,几方派系吵了起来,本该严肃的朝堂呜呜糟糟,混乱程度几乎赶上城西的菜市场。
颜喻的头本就隐隐作痛,如此一吵,更是让他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难受至极。
心绪也跟着烦乱起来。
偏偏还不知有意无意,从一开始就落在身上的视线存在感越来越强,隐隐有烧灼之势,想忽略都难。
颜喻忍无可忍,睁开眼,抬头看过去,径直撞进一双黑沉似水的眸子里。
明明早有防备,可心跳还是猝不及防的乱了一拍。
龙椅上的林痕正襟危坐,一双眼睛锁定着他,双目沉沉,似一汪探不到底的死水。
很奇怪,颜喻心想。
对方的眼神明明无波无澜,他却好像窥探到了类似于痛苦与固执的东西。
颜喻怀疑是错觉,再想探究时,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样才对,颜喻告诉自己,林痕一朝翻身,从无人在意的弃子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帝,哪有什么可痛苦的东西。
颜喻收回视线,正要继续养神,就觉后颈一凉,像是被毒蛇附上。
余光瞟过去,就看到侧后方一片乱象中,吴名始终站得随意,没有参与的意思。
此人对朝局毫不关心,只死死盯着他,狭长的眼睛里塞满探究和算计。
仅这一眼,颜喻就看出对方不是善茬,也不知道林痕从哪找的人。
颜喻无所谓地敛了视线,继续养神,他原以为这番争执还要很久,没想到他刚低下头,林痕就宣布了退朝。
一群老头正吵得起劲,却被忽然叫停,憋红着脸不敢反抗,只能攥着拳头往外走。
颜喻刚迈出殿门,就被跑来的杨喜叫住:“颜大人留步,陛下正在等您。”
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官服的事,颜喻看着眼前躬身俯首的老太监,不欲为难,脚下转弯逆着人流跟了过去。
御书房外凉亭下,林痕正坐在石凳上,拿着根栓了毛线的羽毛逗猫,地上的灰毛猫显然很兴奋,连连伸着爪子去抓。
颜喻跟着杨喜站着等了会儿,林痕像是根本就没发现他们,眼睛都不往这边瞟一下。
杨喜只好朝颜喻挤出个尴尬的笑容以示安慰,小心喊道:“陛下,颜大人到了。”
林痕这才看过来,点了点头。
颜喻冷眼看了全程,也不拆穿林痕的故意刁难,只是在林痕示意他坐下时,明知故问:“陛下召臣前来所谓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颜大人了吗?”林痕反问。
守在一旁的宫女应该是怕猫捣乱,想把金乌抱走,刚要动作就被林痕一眼瞪了下去。
颜喻只当没看见,走过去,坐在林痕对面。
林痕手腕一转,羽毛就顺势翻转一圈落在桌面,金乌连忙蹦到桌上,亮如宝石的眼睛紧紧跟着,生怕宝贝羽毛一不小心就没了似的。
林痕抱住金乌,把它按在桌上转了一圈,面朝颜喻,道:“看看,可还认识这位颜大人。”
猫哪听得懂人话,根本就不理会林痕,自然也不会回答。
颜喻看着桌上快胖成球的灰猫,神色复杂地问:“陛下什么时候把它抱走的?”
林痕目光挪到颜喻脸上,似笑非笑道:“颜大人都把它扔了,不闻不问,又何必在意这个问题。”
虽不明显,但颜喻听得出来,林痕语气格外冲。
颜喻扯了下嘴角,回:“既然都被扔了,又何必问它还认不认识,怎么?还想我把它认回去不成?”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把人刺到了,林痕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颜喻畅快几分,目光又转向金乌。
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兴,金乌歪了歪头,如宝石般的晶亮眼珠盛着碎光。
它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来,搭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有些痒,也很舒服。
金乌本就是个爱上蹿下跳闲不住的,偏偏毛又长,极难打理,如今只看它一身丝绸般顺畅的毛发,就知道被照顾得很好。
想到当年金乌被送到别庄后还生过一场重病,颜喻神色暗了下来,刚刚呛声而来的畅快感也被不可否认的心疼取代。
林痕还在黑脸,颜喻不想再搭理,准备离开,可不等他出口,对面就传来冷沉的话音。
“天气寒凉,给颜大人沏杯热茶来。”林痕吩咐杨喜。
颜喻无法,只好歇了心思。
相对无言只剩尴尬,颜喻见林痕还没开口的意思,便问:“陛下打算让臣什么时候见稚儿?”
那天林痕虽是答应了他的条件,却要求时间由他来定,这几天他一直在等消息,可林痕就像忘了一样不开口。
“朕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颜大人等着便是。”林痕回得硬邦邦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颜喻并不意外,他并不寄希望于林痕。
杨喜把茶端上来,颜喻接过,手指贴上温暖的杯壁,才察觉到自己的手竟然这么凉。
勉强算是林痕有心,颜喻脸色缓和些许。
他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杨喜怠慢,茶叶明显还未泡开,茶水入口发苦,难掩涩意。
颜喻蹙了下眉,不想再喝。
杯沿刚刚离唇,一团灰色就撞了过来,茶杯被带翻,砸在地上,碎得彻底。
茶水没入口多少,全灌到身上了。
湿哒哒的黏腻感瞬间蔓延开来,颜喻只来得及瞟见金乌扑向地上羽毛的残影,就听见林痕话声响起。
“来人,把金乌抱走,”林痕声音不似之前阴沉,“颜大人可还好,杨喜,快带颜大人去偏殿换身衣裳。”
杨喜闻声上前,道:“大人,这边请。”
颜喻起身,目光扫过一脸坦荡的林痕,桃花眸闪过厉色。
他没有开口,跟着杨喜离开。
从凉亭到偏殿的路并不长,可就这几步的时间,泼到身上的茶水就已经凉透,湿衣黏在皮肉上,每走一步都会带出一阵的不可忽视的怪异感。
颜喻一言未发,心中却将这几日的异常联系起来。
从吴名硬闯颜府,到那日的试探,再到今日一反常态的林痕。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殿门在身后合上,颜喻把胸前湿透的衣裳往外扯了扯,待不适感降下一些,才腾出精力打量身边。
偏殿很空旷,没有人居住的痕迹,颜喻大致扫了一眼,就被安置在卧榻上的衣物吸引。
大红色,不知是不是今早他让人送回的那身。
颜喻扯了下嘴角,并无意外。
他猜,不出片刻,林痕就会赶过来。
颜喻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数着数,一,二……到第十二,殿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着有些急促。
很快,殿门被推开,颜喻并不意外林痕连门都不敲的举动,他默然转过身,迎上林痕带着紧张的视线。
“为什么还不换?”林痕问,气息有些不稳。
颜喻嗤笑一声,声色漠然:“这不是在等陛下吗?陛下筹谋这么多,不就是想亲自搜我的身。”
他双臂展开,下颌微微抬起,向来淡然的桃花眸第一次染上讽刺,道:“我在这乖乖等着,不是正和你意吗?”
第48章 “若我说是呢?”
刚说完,颜喻就注意到林痕胸膛的起伏停滞了一瞬,像是呼吸突然梗住了。
连带着,投过来的目光也带了些不敢相信。
竟然还演上瘾了,颜喻想着,心中越发不屑。
“怎么,还需要我过去请你吗?”他问。
话音还没落地,林痕就突然抬脚走到近前。
衣摆裹挟来一阵凉风,从脚底往上钻,颜喻有些冷,但看着已经停在面前神色复杂的林痕,硬生生忍下一个寒战。
他还想再讽刺几句,可林痕的动作太快,带着股狠意,不待他开口,双手就已经扣在了他腰上。
林痕没有搜身,而是直接扒他衣服。
颜喻有些意外。
腰封解开,随后被利落抽离,衣襟散开的瞬间,林痕的胸膛贴了上来。
属于林痕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由分说地钻进颜喻鼻腔。
林痕没有燃香的习惯,即使做了皇帝,衣衫上也只有淡淡的皂角味,和四年前一样干净清冽。
太熟悉了。
颜喻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那些与林痕相拥缠绵的画面,他抗拒这些昭示着他被一个玩物背叛的事实,下意识往后撤。
身子刚刚往后仰了些许,就被林痕突然绕到他身后的手臂拦截。
两人的距离还是拉开了些许,冷气无情地灌进来,掠过衣物上的湿痕时,催生出更深的凉意。
可偏偏,贴在后腰的手掌是温热的,纵使隔着层衣物,热意还是精准地透进来,熨烫着不曾被人轻易触及的皮肉。
冷热交替之下,颜喻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躲什么?”林痕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直直钻进颜喻耳朵,“不是要我亲自搜身吗?”
说着,手掌用力,又把他压进怀里。
颜喻慌张偏头,才没把额头撞到林痕鼻梁上,他闭了闭眼,决定暂时忍下这股憋屈,没应声。
似乎是被他的反应刺激到,林痕周身的气场更冷了,颜喻想往后撤,奈何林痕力气太大,根本就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相贴的胸膛传来不可忽视的震感,他听见林痕喊了声“杨喜”。
“老奴在。”
门外的杨喜大声回应,却没有推门进来。
“为颜大人找身中衣。”
杨喜似乎在犹豫什么,没有立刻应声,过了一息,才响起试探的声音:“陛下,老奴这就吩咐他们去取,颜府虽近,但还是免不了得一刻钟的时间,今儿天挺冷,可需要再添置些炭火?”
颜喻心中疑惑,又扫了眼周身,果真在卧榻不远处找到了个装着木炭的金盆。
木炭缓缓燃着,升出一缕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白烟。
怪不得自己虽然觉得冷,但还没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可现在莫说入冬,连霜降都还没到,依着宫中规定,根本就没到烧炭火的时候。
颜喻扯了下嘴角,觉得可笑,林痕这是什么意思?
算计他的同时,又贴心地置办好炭火,还指望他感恩戴德不成?
“不用。”林痕出声,没有犹豫。
颜喻思绪被打断,他侧眸看了眼林痕的后脑勺,心想要是林痕敢让他干等,或者直接穿着湿衣套那红袍,他就把火盆掀了盖林痕头上。
“去取朕的。”
颜喻一时没明白里面的意思。
“老奴遵命。”杨喜回得干脆,话音隐隐带点喜气,像是就是在等这句话。
直到杨喜脚步声变远又消失,颜喻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推开林痕,第一次不知道该以何种眼神去看这人。
林痕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目光垂下去,落在颜喻侧腰系得有些松垮的小结上,点漆似的眸子闪过阴晦的光影,指腹捻了上去。
系带解开,带着病态的苍白的皮肤暴露出来,林痕的动作顿了一瞬,接着就将其整个剥了出来。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阳光透过干净的窗纸,斜斜落下来,打在颜喻肩头,像是为其镀上一层带着暖意的柔光。
颜喻的皮肤是纯粹的白,像是一张干净的白纸,本该无瑕的,可胸口处有一拇指大小的疤痕。
疤痕经过四年的时间,已经淡下去不少,再加上颜喻本就白,并不是多么明显。
可是,注意力一旦集中在此处,它的存在就格外让人膈应。
林痕手指发紧,他忍了又忍,才压下抚上去的冲动。
“看够了吗?”颜喻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林痕动了动眼珠,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对上颜喻的视线。
颜喻很冷静,甚至有些漠然,他问:“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林痕没应声,他出神地想,颜喻以前也是这么不耐烦,不饶人的吗?
好像是的。
只是以前的颜喻并不吝啬宠溺,所以即使是催促、调侃的语句,也带着无奈的纵容。
现在,颜喻收回了那些宠溺纵容,所以才会让他如此难以接受。
拥有又失去的落差,原来那么大。
僵持间,房门被敲响,杨喜的声音插进来:“陛下,衣物取来了。”
林痕“嗯”了一声,没让杨喜送进来,而是亲自去取。
对于林痕亲力亲为的行为,颜喻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
林痕很快回来,叠好的素白中衣挂在臂弯。
触及布料上即使熨过,也依旧留有的稠而密的褶皱,颜喻目光一顿,随即有些不可置信得瞪大了眼睛。
杨喜取来的不是新的,而是林痕常穿的一件。
现在连如此没有眼色,不懂规矩的太监都能当太监总管了吗?
颜喻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自己把宦官打压得太厉害,以至于让林痕找不到可用之人,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随便找个老太监顶上来。
林痕走到近前,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根本就不在意颜喻的反应,他抖开中衣,披到颜喻肩上。
又不是没穿过,颜喻安慰自己,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伺候穿衣这件事林痕可以说是得心应手,颜喻只需要放松地站着,林痕就能将所有处理好。
熟悉感又涌上来,回想起那段同睡同起的日子,颜喻忽然有了物是人非之感。
他没有感叹多久,林痕就已经帮他收拾好,腰封整理好的瞬间,林痕后退一步,目光一寸寸,用脚底慢慢往上爬,最后落在他肩头。
他眸光闪了闪,似乎夹杂着钝痛。
颜喻只当没看到,他拽了下赤色广袖,道:“陛下搜也搜了,臣就先告辞了。”
林痕不答,颜喻也不在乎,绕过林痕,往外走去。
殿门打开,天光泻进,驱散了残留在胸前的凉意。
“颜喻。”
颜喻脚还没迈出去,林痕沉沉的声音就追了上来。
原本是铁了心不理会的,可“颜喻”两个字传进耳朵敲动鼓膜的时候,心脏还是忍不住颤了颤,难言的酸涩顺着经脉游遍全身,让他僵在原地。
这是重逢以来,林痕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颜喻闭了闭眼,待心底泛起的涟漪渐渐消弭,才眼含讽意地转了头:“陛下又有话要说?”
林痕无视他的刁难,盯着他道:“我从没打算搜你的身。”
颜喻闻言像是听到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连嘴角都懒得扯,反问:“不搜身,难道只是想看我穿上这身官袍?林痕,你自己觉得这话可信——”
“若我说是呢?”林痕打断他,直直逼问。
颜喻冷笑一声,扔下一句“你说是便是吧”,走了出去。
皮肉紧贴着林痕的衣物,每做出一个动作,都免不了与之摩擦,虽然衣物很柔软,但颜喻还是忍不住膈应。
他让马夫快些再快些,希望尽快赶到颜府,把里里外外的衣物都脱下来,扔了。
可惜事与愿违。
他回朝之事来得突然,再加上一夜之间,林痕将围在他府外的侍卫都撤了去,桩桩件件,都已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等马车不得不停靠在路边,颜喻走下来,才知自己的府邸已经被别家的车马厚礼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办法,最后一程路,他只能自己走回去。
他这边刚迈进颜府的大门,就有一群衣冠楚楚的朝臣老爷涌到近前,舔着笑恭祝他得到陛下赏识,重回朝堂。
对此,颜喻配合着淡笑,趋炎附势之徒,他早就见惯了。
这些人很好打发。
难的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重臣,来者各个面色凝重,问他是否受到威胁,又关心他身体状况。
真心之人,当以真心相待。
颜喻只好将换衣的计划搁置一边,带着他们去了书房,这一去,就是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