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交代清楚送走人,天色已经擦黑,弯月挂在枯瘦的枝头,投下惨淡的月光。
颜喻站在院中,压在心中的郁气还没散尽,刘通就小心翼翼靠近。
“少爷,凭栏阁来人了。”
颜喻神色一凛,低声问:“人在哪?”
“前院人多眼杂,太危险,我让他去少爷的卧房等着了。”
颜喻点点头,感激地看向刘通:“劳烦刘伯帮我守着,不要让人靠近卧房。”
说罢,颜喻快步离开。
卧房之中只点了一根白烛,白烛烧了大半,烛泪滚下来,滴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很快凝固。
太无聊了。
小君一直盯着这根蜡烛,眼睛又酸又胀,凝了层湿漉漉的雾气,若是合上眼皮,怕是会挤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来。
颜喻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无奈地笑了下。
小君是他和容迟一同培养出来的心腹,只不过没跟着他,而是留着凭栏阁做事。
这孩子才十九岁,名字取得好听,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
别看小君生了一张极具迷惑性的娃娃脸,细皮嫩肉的,可脱了衣裳又是另一种风景,肌肉鼓鼓囊囊,胜过大多数人。
颜喻曾一度羡慕至极。
偷懒被抓了个正着,小君一慌,连忙从凳子上窜起来,弯腰行礼,喊了声:“大人。”
颜喻摆手让他免礼,问:“可是容迟派你来的?有什么事?”
“容大人说在镇州,也就是临近江南的一个多山的州郡,发现了皇帝的人的踪迹,应该很快就能追上,让您别太担心,尽量稳住皇帝就好。”小君转述道。
“知道了,”颜喻点头,问道,“凭栏阁近来可还安稳?”
“一切都好,容大人让您不用担心,等他忙完了就会想办法见您的。”
颜喻了然。
林痕虽是表面上撤了监视,但他们仍不可掉以轻心,小君是趁着今日府中进出人的多且杂才混进来的,见一面不容易,颜喻就顺势多问了些。
等把该交代的交代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颜喻正准备让小君回去,房外就突然响起刘通着急的声音:“陛下,我家少爷已经睡下了,您明天再来吧。”
接着是越发逼近的林痕的怒声:“让开。”
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只能藏。
小君连忙扫视了一圈四周,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而且,他块头有点大,无论放哪都挺显眼的。
他求助地看向颜喻:“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颜喻带着小君进了里间,他坐在床沿,吩咐小君,“把衣裳脱了。”
小君被吓得身子后仰,茫然一声。
他很想提醒颜喻,他穷是真的,但之所以选择豁出命来在刀尖上讨生活,而不是躺平任干,是因为他一直坚守自己的节操。
可是情况危急,他没空矫情。
小君咬了咬牙,狠下决心,开始扒自己。
衣裳一层层褪下,翻出让人垂涎不已的胸膛,肌肉鼓鼓囊囊,偏又白里透红,像是在发光。
纵使知道容迟选出来的人在脸和身材上一定过关,颜喻还是忍不住惊艳。
“行了。”他喊了停,止住小君已经放在裤子上的手。
与此同时,房外的争执已经有了结果,脚步声临近。
房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颜喻下意识循声望去,眼前却突然一暗,被挡住了。
他有些怔愣地抬头,就见已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君正俏皮地对他眨巴眼睛。
虽然小君还顾忌着身份之差,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不敢真的碰他。
但这戏实在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不愧是凭栏阁里出来的,颜喻心想。
林痕闯进来,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颜喻穿着他亲手为其穿上的赤色官袍,揽着怀中的男人,脖颈扬起,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对方。
“颜大人真是好大的雅兴。”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似乎带着血。
颜喻对林痕的这个反应还挺满意,他拖了会儿,慢悠悠地偏过头看人。
林痕停在屏风处,没再往前,像是僵住了,只是眼睛依旧如鹰般死死盯着他。
明明衣冠整齐,但他却在林痕身上瞧出几分狼狈来,如此再配上那双隐隐有血丝浮现的眼睛,还真像个,嗯……
颜喻想了想,觉得像个倾家荡产后豁了命讨债的赌徒。
明明恨极了疯极了,但就是一无所有。
可一无所有怎么能形容皇帝呢?
颜喻觉得荒谬,于是敛了心思,佯装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陛下这么晚前来,所谓何事?”
说着,他拍了下小君的肩膀。
小君识趣地拉开距离,退后两步,面朝林痕跪下。
林痕根本就没有回答的打算,他目光锁在小君身上,冷声吩咐:“抬头。”
小君像样地打了个哆嗦,慌张抬头,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林痕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讽刺道:“几年不见,朕倒是不知道颜大人何时换成了这种口味。”
又是刻意咬重的,阴阳怪气的“颜大人”。
光是听见这三个字,颜喻心中就涌起不可名状的烦躁。
他把放在膝头的手放下,压在柔软的被面上,蚕丝织就的被面轻是轻,就是刚触到的时候有些凉。
等勉强压下心中异样,他才慢慢抬头,看向林痕的位置。
房中的蜡烛不多,林痕又站得有些远,让他看不清林痕的眼睛。
林痕的眼睛是最惊艳也最强势的存在,颜喻一直都知道,也同样最喜欢。
如今,锋利的眸色被压在阴影之中,存在感变淡,于是,总是不受控制落在他眼睛上的目光终于被得了自由,注意到别处。
林痕的五官可以用深刻来形容,鼻梁高挺,眉浓而深,侧脸的弧度流畅又锋利,下颌绷紧时,会牵连出更淡的唇色,生出不可忽视的冷淡疏离。
可以说是和小君截然相反的类型。
颜喻其实从没定义过自己的口味,他喜欢漂亮的,各种各样的漂亮都喜欢,但也仅限于喜欢。
从始至终,能让他心神为之颤动的,只有林痕这样可以说带着攻击性的长相。
这样的类型太难得,在他看来,旁人纵使沾些关系也是要么不足要么太过,所以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口味到底是不是这种类型。
或者说,只是对林痕例外。
可惜,他给足了偏爱的这个例外,到头来把他背叛了彻底。
颜喻笑了笑,反讥道:“怎么会呢,陛下应该早就知道了。”
林痕明显愣了愣,像是不解。
“毕竟,”颜喻看向小君,“陛下不是早就见过他了吗?”
话音落地,林痕才重新审视起小君,带着连他自己都压制不住的敌意。
“呵,”不知过了多久,林痕才发出这样一声冷笑,“还真是早就见过,三年前的宫宴是吧?”
“回陛下,是的。”小君回答。
提及宫宴,颜喻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三年前。
小君没有说错,那次的确是宫宴,还是除夕宴。
经过整整一年的忙碌,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为了让那群野心不小的封王暂时死心,他允了他们自请进京的折子。
当然包括林王林修溯的。
那天进宫前,无论他怎么保证不会出问题,容迟还是没办法彻底放心,坚持让他带个会武功的人进宫。
暗卫不能带,亲兵也不行,容迟想了个法子,大张旗鼓地把小君送到颜府,让小君以男宠的名义陪他赴宴。
虽是招摇,但的确是个好法子。
只是那天来的不是林修溯,而是他儿子林痕。
那次他们坐在相隔甚远的席位上,遥遥一面,没有交谈,甚至目光都不曾交汇过。
那次也是四年里面,两人唯一的一次见面。
“原来如此,是朕眼拙了。”
林痕笑了下,声色微哑,像是自嘲。
只几个字而已,颜喻却听得皱起了眉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莫名酸涩。
“小君,你先下去吧。”他吩咐道。
房门打开,快要凝住的空气流动了一息,又在房门紧闭的瞬间变得厚重起来。
颜喻呼了口气,问:“陛下到底因何事前来?”
林痕终于动了动,来到床边,把颜喻整个人笼在自己的阴影下。
“听闻今日颜府来客不断,皆是前来恭喜颜大人的,朕自然不能错过。”
“臣还是第一次听说,恭喜还能深夜送。”颜喻应和着,林痕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知道林痕定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只是不知是谁。
当然他也没打算把这事摊在明面上,林痕不会承认,注定徒劳的东西没必要耗费心力。
“连夜赶来才显得诚意满满,”林痕道,“只可惜好像坏了颜大人的好事。”
颜喻闻言手心紧了紧,他听得出林痕在阴阳怪气,却拿不准他话中的意思,也猜不出林痕到底对小君的身份知道多少。
凭栏阁很重要,他暂时不想把这张牌打出去,于是只好顺着林痕的话试探:“所以呢?”
林痕垂眸,睫毛打下小片淡淡的阴影,颜喻窥不见林痕眸中的情绪,一时有些心慌。
他想着对策,却不料林痕突然蹦出一句:“颜大人还在喝药吗?”
颜喻猝不及防,想不通为何换了话题,闭口回答。
好在林痕自顾自接了下去:“应该是还在喝的,毕竟禁足三月,府中也没了男宠。”
说到这,颜喻才想起来,三月前林痕只是派兵围了他的府邸,并没有查抄府中。
除了一件事,就是林痕把他养在府中的,对外称之为男宠的那些人,都赶了出去。
于是颜喻道:“陛下竟然知道,又何必问,还是说,陛下见臣可怜,打算为臣换一批?”
“换一批?听着是个好主意。”林痕倾身,慢慢逼近颜喻,轻身问,“颜卿觉得朕如何?”
属于林痕的温热气息扑在睫毛上,颜喻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睛。
等反应过来林痕说的什么时,他一时不知道该惊讶那声显得过于亲昵的“颜卿”,还是那句“觉得朕如何”。
颜喻笑了下:“夜深露重风大,陛下来一趟,难道是把脑子冻坏了?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林痕忽视颜喻的阴阳怪气,盯着颜喻的眼睛道:“实不相瞒,那日过后,朕总是时时想起颜卿以及那时的欢愉,总在想何时能再和颜卿共赴巫山。”
颜喻总怀疑林痕存心拿那晚的床事刺激,或恶心他。
那夜虽不能说没有欢愉,但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而且留下的满身痕迹,硬是耗了七八天才彻底消散。
“可我不想,太晚了,陛下回去吧。”
“好吧。”
仅仅是嘴上妥协。
林痕拉起颜喻的手,摩挲着手腕内侧,那处皮肤薄而细腻,可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
指腹微微在腕侧下压,还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说,“朕要拿回那件中衣。”
颜喻听见中衣两个字就头疼,更何况自己现在还穿着,怎么可能立刻拿给林痕,他道:“待臣换下来,洗好了,自会送还给陛下。”
“那不行,朕明天就要穿。”林痕坚持道。
“你就不能换一件穿吗?”
“不能,那件朕穿习惯了。”
说着,林痕的另一只手抓住腰封。
他动作很悠闲,指腹一会儿挑起系结,像在专研什么很奇巧的玩意儿,一会儿又转了方向,描摹那处细韧的顺畅弧度。
盘花扣复杂难解,他也不急,只慢慢悠悠,一遍又一遍地反复。
过程中,挑衅又固执地把掌心覆上去,揽住,让温热留下来,传到颜喻身上。
颜喻皱了皱眉,却想不到理由制止。
或者说,就算他制止,以林痕不要脸的程度,也一定会厚着脸皮找理由。
一个腰封解了半天纹丝不动,林痕似乎有些气馁,下巴往前靠了靠,搭在颜喻肩上,脑袋微微一侧,湿热的呼吸就在颜喻耳后游走。
颜喻闭了闭眼。
“颜喻。”
林痕突然出声。
他笑了下,低沉的声音毫无阻碍的钻进耳朵,他说:“你的脉搏变得好快。”
颜喻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腕上还压着林痕的一只手。
林痕处处撩拨,他没反应才怪。
颜喻吸了口气,问:“你铁了心的?”
“对。”林痕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颜喻是真的不解,林痕那两年忍辱负重的蛰伏,被他“玩弄”了还要装深情,早该恨死他了。
"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吗?"
林痕直起身,深而黑的眸子径直望进颜喻眼中。
“恨,当然恨,但你只能是我的。”
颜喻冷笑,他似乎可以理解林痕的想法。
类似于狗撒尿标记领地,总觉得东西一旦沾了自己的气味,那就是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的。
可他不想用这个比喻,能讽刺林痕是不假,但怎么想都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占不到便宜。
他得换个比喻,可不等他找到,林痕就整个压了上来。
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的时候,颜喻恍惚一瞬,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抽离之感。
就好像中间四年是一场可以跳过的虚幻,双脚落下来,踩住的地面,依旧是四年前的样子。
没有背叛,没有诀别,缠绵一如往常,对方时不时的别扭强势和小脾气也可以被纵容……
颜喻闭上眼睛,笑自己难得糊涂。
林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只是怀着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可能是兴奋也可能是痛苦的心情,把白日里他亲手为颜喻穿上的衣物,一件件的,慢慢脱下。
再覆上久违的,独属于他的体温。
翌日,天还未亮,林痕就已经起来,他从散乱的衣堆里翻出那件中衣,穿上,回了宫。
还没到早朝的时辰,他就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
一暗卫突然出现,跪在地上。
“何事?”他问。
暗卫迟疑一瞬,额头磕到地面,禀报:“江因半路逃走,追捕过程中掉落悬崖,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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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麻了,被这章锁麻了
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我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_-
讨点海星续命,不给我就哭给你们看:D
颜喻又一次突然惊醒,惊惶地睁大眼睛。
他下意识四处张望,想找令自己心安的东西,可他整个人像是被蒙上了密不透风的黑布,眼前只有望不透的黑。
额头浸出的汗水变凉,滋生出阵阵寒意。
颜喻愣了愣,才看见窗外黑沉的夜空上,从层云中探出一角的月牙。
原来还是半夜啊。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大敞着,冷风灌了进来,床头的蜡烛才会熄灭。
颜喻搓了搓手心的冷汗,安慰着自己,试图给那个血腥的梦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一闭眼,那些场景就一遍遍重复,高耸的悬崖,嶙峋的怪石,还有斑驳刺眼的血迹……
一切都那么真实。
颜喻用力按着太阳穴,试图用钝痛掩盖一抽一抽的刺痛。
可是没有丝毫作用。
今夜肯定是睡不着了,颜喻翻身下床,穿上鞋,又往肩上披了件衣裳,走出了房间。
院中是静谧的黑,清淡的月色洒下来,织出稀疏晃动的树影。
颜喻其中静静地站着,心境也随之摇晃,晃出疯狂生长的茫然与恐慌。
站了好久,直到双腿发麻,他才重新抬脚,随便寻了个方向,没有什么目的地往前走。
等意识再次回笼时,他已经来到了后院的小池旁,池塘是人工挖的,里面散养着不少锦鲤。
不过现在是晚上了,鱼儿似乎也陷入梦乡,并不如白日那般活泼地游玩。
颜喻抬眼望了望四周,惊讶地发现岸边坐着一个人,似乎是……刘通。
颜喻走过去,问:“刘伯,你怎么在这?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刘通见到他也有些讶异,回了句“老头子嘛,哪能夜夜都睡得着啊”,就因为颜喻的衣着皱起了眉头。
他让颜喻坐在他的小木凳上等着,回去抱了前几天他托绣娘加紧赶制出来的大氅,加盖在颜喻肩头。
等确定颜喻不会再冷了,才关心地问:“少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颜喻看着平静的水面,讲了他近来总是重复的梦境。
刘通沉吟一番,问:“少爷是在害怕吗?”
颜喻点了点头,面对待他如亲子的刘通,不再隐藏心中的恐惧:“我怕它昭示着什么,也怕稚儿会出事。”
刘通笑了下:“少爷以前从不信这东西。”
颜喻说:“是啊,人们不是都说越怕失去什么,就越想信些什么吗,可能我就是这样。”
刘通想了想,问颜喻要不要再去一次济源寺。
“济伊v索源寺?”
“对,少爷还记得济源住持吗?”刘通问,“他刚闭关结束,少爷或许可以去见一见他,就算没什么用,就当散散心也是好的。”
颜喻想到那个白胡子老和尚,心底有些抗拒,一是固有观念作祟,二是一想到那人,他就会想起那年的家破人亡,以及那枚和林痕有关的平安扣。
可他不想拂了刘通的关心,犹豫片刻,点了头。
之后两人又聊起从前,刘通提及很多颜喻小时候的事,说那时候颜喻很调皮,总是喜欢捣乱惹祸,偏偏惹的祸都不严重,每次都让老爷又气又笑。
独独有一次,是他和一群朋友跑去了青楼,还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个小倌。
老爷第二天知道这件事时,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拿着扫帚边追边打,边打边骂。
可怜他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大丞相,骂不出惊天动地的语句,只能逮着“丢人”“愧对颜家”“不知廉耻”几个词翻来覆去地说。
到最后,两人都跑累了,才让小颜喻去跪了三天祠堂。
颜喻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问刘通:“刘伯还记不记得那个小倌是谁?”
刘通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容迟公子可是少爷的至交好友,多少年走过来了,唯有你们两个好得一如往昔,难得,难得啊。”
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直至天边泛起橙红的晨曦,颜喻搓了搓冻僵的手,回了房间。
又是一天的百无聊赖。
林痕虽是让他回了朝堂,却没把相印还给他,他现在就是个有名无权的空架子,早朝也时去时不去。
这样似乎也不错,颜喻乐得清静。
又过了一个难眠的夜,颜喻终于下定决心,去了济源寺。
许是济源住持刚出关的原因,济源寺的大门不断有人经过,进出的人神色各异,或悲或喜,格外热闹。
颜喻顺着人流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院中。
悠长的钟声拂过耳边,回音袅袅,荡平了添香者浮躁的内心。
有位年轻的小和尚来引路,颜喻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明身份来意,小和尚就带他绕过人群,来到一处幽静的禅院。
“住持刚讲过经,正在和另一位施主饮茶,施主可在此稍作等候。”小和尚说完便施礼离开。
颜喻闲来无事,打量起这座僻静的禅院。
整个院子并不大,地面铺着青砖,有些砖块已经松动,缝隙里冒出几簇小小的苔藓,苔藓是很显眼的青绿色,装点着颜色有些单一的院落。
院中只有一口石井和一棵银杏树,以及树书下的一桌两椅。
石井很普通,并无特殊之处,银杏树应该有些年份,树干足有合抱之粗。
时至深秋,叶子褪去绿色,变成明艳的金黄,即使无风,也时不时有扇形的叶片掉落。
颜喻目光追着一片悠悠扬落下的叶片,目光缓慢的挪动中,多日来的烦闷隐隐有被抚平之势。
忽然,风过枝头,卷起一阵细密的沙沙声,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
禅房老旧的木门传来闷响,颜喻目光转过去,恰恰好与开门之人对上视线。
皆是怔然。
风悄然止息,落叶像是在空中定格,慢下降落的速度。
耳边响起更悠长的钟声,余音如涟漪般圈圈扩散,泛到心头,敲得心脏失了一拍。
“林痕?”颜喻率先回神,不怎么相信地喊了对方的名字,觉得荒谬。
为什么会在寺庙遇见这人,总不能林痕也做了噩梦?
他想探究,却没能再次对上目光,因为林痕率先垂眸,稍显慌张地避开了。
林痕会主动躲闪,还是第一次,稀奇。
颜喻皱眉,心中闪过异样。
或许是人老了行动不方便,济源姗姗来迟,出现在林痕身后,朝他施了一礼:“颜公子。”
颜喻回礼。
与此同时,林痕朝济源点了点头,从侧门离开了。
济源邀颜喻进屋,颜喻摇头,指了指银杏树下的木桌木椅:“就在这儿吧。”
见老和尚没有异议,他就走过去,拂落树叶,坐了下来。
济源进屋取了茶水,斟了一杯,放在颜喻面前。
“贫僧与颜公子应该有很多年未见了吧?”济源面目慈祥,问颜喻。
“十一年。”颜喻答。
“竟是这么久了啊,颜公子今日因何前来呢?”
“解梦。”颜喻答,其实他更想问林痕来干什么,但忍住了。
济源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道:“梦由心生,化自人心深处的欲念或恐惧,所谓解梦,也只是为了看清它们,颜公子应当比老衲更明白,它因何而生。”
颜喻皱眉,他知道自己怕什么不错,但总感觉济源在绕弯子,不想给他解,于是问:“您对其他人也是这一套说辞?”
济源也不觉冒犯,笑出了声,道:“人不同则缘不同,又怎么会一样呢?”
那就是唯独拒绝自己了。
颜喻点头,没再强求。
如此一来,倒没什么可说的了,颜喻起身告辞。
“颜公子,”济源也起身,叫住他,“可还记得那枚平安扣?”
“记得。”
颜喻答,就是送给林痕了,他不知道佛家是否忌讳这些,便没说。
济源双手合十,合眼道了声“阿弥陀佛”,感叹:“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呐。”
“什么意思?”
济源还在笑,年近百岁的老人眼珠已是浑浊,却偏偏在看人时带着看透世事的清醒与透彻。
他说:“那枚平安扣的机缘已了啊,颜公子。”
颜喻闻言愣住,他一时想不明白那句机缘已了到底指的是什么,保林痕平安顺遂吗?
总不能真如话本中那样,关键时刻替人挡了一剑,人活着它碎了。
从正门出来,迎面撞见背手而立的林痕,对方孤身一人,抬手望着天边飞过的鸟儿,看样子,似乎是专门从侧门绕过来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