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一台二手车床,他被粉丝留言激起了兴致,便开始照着大活来整。
先是复刻古法高炉、再是古代冷锻刀、大形提花机、六十年前的曲辕犁翻新……一时间,成了古风圈里的泥石流。
到最后他玩嗨了,花了几个月,按1:10的比例弄出了宋朝的匠做巅峰“水运仪象台”,那座一米二高、七十公分宽的古代水力钟表在村里的小溪边运行起来时,当时就上了首页,得粉百万。
在这个时代,他无疑是有超越整个世界的技术储备的。
问题是,他的身份。
他没办法把这些东西转化成生产力。
南北朝时代,对诸王宗室的监视堪称全套,三年前,这身体的叔叔,巴东王萧子响,因为喜欢武艺,用衣服换了件蛮族的武器,就被典签刘寅等人密报谋反,随后被皇帝派去平叛乱的大将萧顺之杀死。
虽然萧子响他父亲、老皇帝萧赜很快就后悔了,哭天喊地地说想儿子,但杀了就是杀了,还能哭活咋的?
但老皇帝气不顺啊,于是他在大将萧顺之面前哭了两场,说他儿子冤啊,大将萧顺之还能不明白?很快就回家“忧虑而死”。
这件事的连锁反应就是萧顺之的儿子萧衍全盘倒向了西昌侯萧鸾,在萧鸾篡位时,他做为最强大的将领之一,挡住另外一位大将救援行动,让萧鸾杀了皇帝侄儿,顺利过关。
而如今,自己做为皇帝的亲弟弟,如果敢炼铁炼钢,不用皇帝下召,府上典签立刻就会把他捆去宫中邀功。
所以,典签是一定要处理的,但不能完全处理,否则朝廷立刻会派出新的“典签”上任。
“殿下,该用晚膳了。”青蚨提醒他。
萧君泽骤然回神,却在一瞬间有了思路。
“青蚨。”他微笑道,“走,我们去厨房看看,我想换个吃法。”
青蚨神色困惑。
皇宫之中,典签姜左向内侍汇报了临海王萧昭泽并无异动后,便在内宦们羡慕的目光中,缓缓离开去。
虽然面色严肃,但内心之中,姜左早就愉悦地到飘飘然。
典签啊,他可是耗费了无数心力,才得到这个职位。
不枉他当年追随皇太孙,为其肝脑涂地,熬了整整二十年,方有今日啊!
他本以为还要再熬十余年,但谁能料到,太子居然死在皇太孙之前!先帝更是在太子死后数月,便追随而去了。
太孙继位,他们这些内宦,也一朝升天,再过几日,去那徐州,自己便是一州刺史!还能拿捏一位皇子的生死,看他在自己掌中委曲求全……光是想想,这样的生活便让他骨头都要酥麻起来。
想到这,他脚步不由地加快了些,想再去看看那位临海王。
然而,他才刚到临海王宅邸,便听说他居然去了厨房,还屏退了十多个厨子。
姜左有些困惑。
但还是先把脸冷下去,准备好好吓唬一下这个小孩子,让他今后在自己手下乖乖听话。
只是才一推门,便闻到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姜签帅,你来了,”萧君泽指着铜鉴上的食物,神秘兮兮地道,“快来吃啊!可好吃了!”
姜左看着那在蒜叶中有些灰白的东西,不由神色一怔,细看之后,不由勃然怒道:“殿下糊涂!您三重重孝在身,怎能食此豚肝?”
萧君泽一怔,眼睛瞬间变红,泪水欲滴:“这是豚肝么?我看它不是肉,就用来吃食,这、这可如何是好?”
姜左一把捏住他手腕,怒道:“还不随我去向陛下请罪!”
萧君泽大骇:“签帅,我知错了,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姜左冷笑:“殿下现在怕了,会不会晚了些?”
这正是他体现典签能力的时候。
“您饶了我吧,过两日要去徐州了,不要为这点小事让大兄分心……”萧君泽嚅嚅地分辩。
姜左的动作顿时一僵,一回头。
萧君泽害怕地看着他。
姜左的动作迟疑了。
不孝之罪可大可小,全在帝王一心,大则削减爵位,小则禁足罚俸,可不管如何,都会耽误临海王去徐州上任——而做为典签的自己,更是会盘桓京城,耗费时间。
若是陛下一怒之下削了临海王爵位,宗王都没了,自己这个典签,必然也是当不成的……
而且耽误久了,这临海王长大了,便没这么好拿捏了,当初典签刘寅虽然成功举报了萧子响,但最后两人可是同归于尽了,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封疆大吏,还没尝到甜头,与临海王一损具损,实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想通这一点后,姜左捏住萧君泽的手,便缓缓松开。
萧君泽松了一口气,伸出筷子,准备继续吃。
姜左大怒:“你还敢吃?”
萧君泽无辜道:“做都做出来了,丢掉易被发现,吃掉才不留痕迹啊!”
好有道理,姜左一时无法反驳。
萧君泽便大口吃起来:“姜典签要尝尝吗,我做的不少,一个人吃不完。”
姜左怒哼一声,也拿起木箸,尝了一口,顿时瞪大眼睛,豚肝是低贱之物,本是低阶宫人偶尔一食,但这铜鉴上以薄油烩之,却是软嫩鲜香,比水煮蘸酱后好吃百倍。
萧君泽看着这位典签,期盼道:“是不是很好吃,到徐州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少年眼神纯洁清澈,姜左咳了一声,正色道:“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快些吃完,莫让人见!”
萧君泽点头嗯了一声,扬起唇角,端起米饭,瞥了一眼一边默默吃饭的青蚨,后者依旧淡定。
三人一起,在这狭小的案台边,把一大盘蒜苗炒猪肝吃得干干净净。
第4章 尊老爱幼
萧君泽当然没有指望一盘炒猪肝就能把这位典签收买下来,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拉近双方关系的机会而已。
在他看来典签是一个特殊情况下的扭曲产物,他们官品极低,是生长在皇权上的寄生之物,没有宗王,他们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这一点,相信典签们自己也明白。
所以两方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相互搞好关系,我不给你添麻烦,你也别给我找事做。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权位之争,又哪里是轻易能说让就让的,典签也就因此和诸王水火不容——这也正是帝王想看到的。
而萧君泽最大的优势就是年纪还小,不易引起别人的戒心,那么,很多事情就很好操作了。
一起吃荤,只是给典签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让他以为拿捏住自己而已。
不过,在前去封地之前,他需要入宫向皇帝兄长谢恩。
但,这一趟旅程,却是真让萧君泽开了眼界。
他被宦官引入内堂时,便见一排衣着清凉的胡妓排成乐队,两边夹阁迎奏,而一名俊美风流的年青人,正披头散发,赤足在宫殿里穿着红绉纱小裤头和印花内衣,追逐着几个美人,那欢声笑语,宫外可闻。
萧君泽跪拜的同时,几乎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不是,大哥,你也有两重重孝在身啊!
但那年青人也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萧君泽,停下了追逐,上前扶起小弟,揉了一把对方的软发,笑道:“阿弟何须惊讶,老头在时,朕想得到一文钱而不能,食行坐卧皆要符合礼数,还不如屠夫儿孙自由,如今朕登大位,又有何人能再管教?”
萧君泽皱起眉头,故作老成地道:“可是如此,先辈们会不喜。”
萧昭业大笑道:“那便让他们爬出棺椁,自来训我。”
萧君泽只好点头,又热情道:“皇兄,我将去北徐州,那里好玩么?”
“自是不比建康有趣,”萧昭业漫不经心地道,“你只需安居于此,过些年,等建康城中故去几个老翁,便招你归来。”
萧君泽露出兴奋之色,谢谢兄长,本想再说几句,见兄长眼中有些不耐,便直接告退。
萧昭业也没有挽留,继续去追逐他的美人去了。
走到宫城的云龙门时,萧君泽上了步辇,却看到好些个朝官正等在门外,似乎在等萧昭业上朝,看到临安王的步辇,也纷纷行礼,随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城中,忧愁之色,溢于言表。
萧君泽轻叹一声,在这个纷征乱世,懈怠就是给别人机会,他这个兄长,是指望不上了。
九月底时,萧君泽的行装收拾完毕,朝廷给他在北徐州的州府赐下庄园土地,同时带上了一千余名卫戊护送,随车而来的有他的皇帝赐给他的五百万钱、两万匹绢、十万匹麻,作为他在北徐州居住的补偿,车队绵延一里,显示得皇帝子嗣的尊贵不凡。
如果不看一年之后,他们这一脉数百人都会被杀光,这样的日子,还是很享受的。
萧君泽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路风景,觉得颇为无聊,便在车队于驿站停下休息时,又去找了姜典签。
“姜签帅,姜签帅……”少年欢快的声音传入四十多岁的老太监耳中,让后者头皮一麻。
“签帅不要躲啊,我们去骑马嘛,你说要教我骑马的,吃了我菜,总不能说话不算吧?”少年悠哉游哉地堵住门口,上前扯姜左的衣袖。
“出门在外,哪有练马的地方,别闹,等到了徐州,有的马场任您驰惝,”姜左劝道。
“我看外边就是官道啊,就跑一小会嘛,一小会啦~”少年耍赖一样扯着对方袖子,那种天真惬意让人很难拒绝,姜左坳不过他,只能认命。
“殿下,咱们有言在先,只能玩一刻钟,不能跑快,不能跑远。”姜左无奈地道。
“好好好,听你的!”萧君泽果断答应。
但上了马,却不是他说了算的。
因着没有卫队在前方开路,周围只有十几个骑兵护卫,这时官道,就显得凌乱了。
沿途可见许多面黄肌瘦的流民,还有许多破旧的马车,正面带惊恐,向建康城的方向逃去。
“这是为什么,徐州遭灾了么?”萧君泽好奇地问典签。
“回禀殿下,五月时,北朝皇帝下诏,征集民丁、招募军队,准备大军南下,说是要一统天下。徐州军民惊惧,许多人害怕元嘉之难重演,便举家南下,到建康躲避兵灾。”姜左笑着解释道,但看到少年一脸震惊担心的表情,又补充道,“殿下不必担心,先帝早已派大将崔景慧都督诸军,防备大军南下。再者,那北方元宏也是个庸人,大军才至洛阳,便被大雨所阻,六军不愿再行,那皇帝脸上挂不住,又不想空手而回,便迁都洛阳。”
这事在南朝引为笑谈,当时陛下更是觉得是上天给他继位的吉兆,当时便打赏了臣子数百万钱。
萧君泽是知道这事的,历史书上专门写过这个小故事,但是:“兵灾既解,那这些流民,为何还不归家?”
姜左目露轻蔑:“他们不信。”
萧君泽看到旁边一个流民小孩,整个人都瘦成了骷髅的模样,只有眼睛不正常地凸出来,忍不住下马,把待卫带着给他解馋的两块点心递给了他。
看到食物,那小孩子疯狂地扑了上来,一口咬住,险些咬上他手指,被旁边的侍卫愤怒地一巴掌打开。
小孩也不反抗,也是拼命地吞咽,可是那糕点本就紧实,他又无水,居然生生噎住,捂住喉咙,在地上拼命挣扎。
周围人冷漠地看着,姜左更是怒道:“这般无礼的小孩,活该被噎死,殿下,咱们先回去吧。”
萧君泽却没有答应,他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让一位侍卫把这小孩从背后抱起,狠勒肋下。
后世的急救法十分有效,几乎在第三下,小孩就猛地喷出一口糕点,拼命地喘着粗气。
但他却没谢谁,而是从侍卫身上挣扎出来,把喷出来的那口糕点从地上捡起,再大口吃下,只是没有先前那般急促。
萧君泽夸奖了那名侍卫,便挂上笑意,凑到姜左面前。
姜典签本能地把两个袖子背到身后,强调:“殿下,该回去了!”
萧君泽点头:“那回去吧。”
姜左松了一口气,把小孩抱到马上,立刻就驱马离开。
但才回驿站,萧君泽便嘻笑着坐到他身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姜左无奈道:“殿下,您又有什么想法了?”
“我觉得可以给路上的人一些吃食,也告许他们,魏军不会南下,早些回去,还赶得上种冬麦。”萧君泽撑着头,“签帅最好了,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殿下,咱们要去钟离城,不能耽误。”
“很快的,答应我嘛,这样,你给了他们吃食,我就乖乖在马车上,不去骑马。”萧君泽举手保证。
姜左原本坚持的脸色顿时便动摇了几分,又被少年扯住袖子,只能妥协:“好好好,都依殿下。”
于是车队再上路时,从驿站拿了不少干粮,一路分发一个饼子或者几把糠米,告诉沿途的难民,早点回去,我们临海王都去北徐州了,不会有兵灾的。
而坐在车上的萧君泽,也在通过青蚨,补充知识。
青蚨告诉他,元嘉之乱,就是三十多年前,南朝三次北伐,意图收复河南之地,当时,北魏与南朝在长江北边、淮河之南的六州打的三场大战。
这三场大战,双方屠城、焚城无数,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人掠财不可胜计,所有壮丁皆被斩杀,婴儿贯于矛上,挥舞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
这场大战损失惨重,淮河之地,原本繁华不再,刘宋国势至此衰退,陷入内乱,在十余年前被南齐太祖萧道成夺得帝位。
也正因此,江北之民一听魏国将要南征,便立刻拖家带口逃亡。
至于说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南朝的消息,那是上的当太多了,一旦大战,本地人不但会被搜刮粮食,还要征丁为役,妇女老少亦要运送军资,谁知道朝廷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完这些,萧君泽皱起眉头。
因为游戏他喜欢历史,但这些战略游戏一般都不会碰中国,因此对南北朝的历史了解不多。
但大致还是知道的,北朝在元宏死后飞快分崩离析,乱战不断,南朝在萧衍励精图治四十年后,居然成了最烂的一个,几乎让一个北方逃来的降将灭国,还把皇帝生生饿死。
总的来说,就是两边都烂成一团,只是有些非常烂,有些不那么烂而已。
要百年之后,杨坚出世,北方终于弥合胡汉矛盾,这才有隋朝结束了三百多年的乱世。
不过隋朝的BUG太多,没运行多久,又乱了一次,直到唐朝建立,这才算把补丁打完,开创盛世。
他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这些都是网上的那些历史UP主们高度概括地盘点,具体是哪些年开打,行兵路线什么,他是完全不记得的。
啊,得有一点势力才行呢。
所以,他又起身吩咐青蚨,晚上找一笼猪大肠回来,用面粉洗干净后,放姜焯水,拿黄豆当归等物炖煮,汤煨得久一些,再请典签一起吃。
“殿下,”青蚨反对道,“你无需如此卑微,您还年幼,他不敢对您如何。”
“你想到哪去了,”萧君泽微笑道,“我这只是关爱空巢老人而已。”
顺便再送他一个中老年痛风套餐。
如此,到了徐州,他就没有太多精力管事了。
第5章 爱看乐子
痛风,发作时痛不欲生,是后世啤酒烧烤久坐熬夜党的常见病,主因是大量饮酒、食用内脏,导致的关节疼痛。
当然,在这个时代,这种病说是极其罕见也不为过,内脏这东西,贫民没法常吃,贵族又不爱吃。
萧君泽却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在有姜、蒜、花椒、胡椒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把鲜嫩的肠、腰、肚、肝、肺做得十分好吃,他是小孩,吃这些东西没什么问题,内脏里丰富的营养反而有助生长发育。
姜左就不同了,他本来身体有缺,做为长年服侍他人的宦官,他们每天都会尽量少喝水,减少不在当值的时间,所以肾肯定是不好,就萧君泽观察,他几乎不怎么喝水,也就在吃饭时配着汤食、米酒,代谢功能必定是不好的。
只需要吃上两个月,痛起来的可能非常大,这时代的中医发展还在筚路蓝缕中艰难摸索,如此罕见病要都能治,那萧君泽自然也就认了。
更妙的是这种病不会要人命,只要及时停食内脏,不喝酒,多喝水,便能渐渐恢复。
至于材料就更简单了,有钱什么买不到?
“签帅,还有多久到钟离城啊。”萧君泽坐在车窗边,像笼中鸟一样看着窗外,期盼地看着姜左。
“殿下别急,快了,还有十余日便到了。”姜左安慰道。
萧君泽失望地倚靠着窗户,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失望地看着窗外。
姜左轻咳一声:“行了行了,出来骑一会马吧。”
“谢谢签帅!”萧君泽立刻跳起来,脱掉宽大外袍,露出里边的窄袖骑装,哼着歌儿钻了出来。
姜左知道又上当了,不由摇头:“您是殿下,怎可对老奴说谢呢,这是乱了尊卑!”
萧君泽耸耸肩:“知晓了,谢谢签帅~”
姜左无奈地摇头,吩咐青蚨:“好好跟着殿下,莫要让一些贱民靠近。”
青蚨淡定地应是。
萧君泽则认真地熟悉马匹,在这乱世,一身好骑术可是必要之物,两条腿哪跑的过四条腿呢。
接下来的日子,萧君泽便经常找借口让姜左和他一起加餐。
粉蒸肥肠、胡椒猪肚、烫腰片、凉拌心肺、火爆黄喉等菜品每天换着花样来,再加上老火靓汤,羊肉骨汤,让人想不开胃都难。
萧君泽每天对着镜自照,发现精神好了许多,身体也不易匮乏,今后身体还能长高,是一举两得了。
姜左一开始不是很愿意,但东西确实好吃,很快便真香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与临海王加深关系,他自己以后也会过的顺心。
而一路上,看着少年每天不读书、只是玩些绘画、玩起炭笔,他便进入了一种养小孩子的快乐之中。
小孩儿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姜左觉得在这小孩儿面前,反而能放下几分戒备,这是他在阴暗凶狠宫廷里感觉到不一样的生活。
对他这种无后之人,他不是没见过各种刻意接近阿谀奉承之辈,但一位亲王却是完全不同的。
权势即将到手,这种满足是一回事,而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人缠有人陪,那种在心底泛起的温暖快乐,却又是另外一种享受,并不少于权势地位带来的感动。
所以,在相处一段时间后,姜左彻底放下了对临海王的戒心,虽然摆出一张严肃的脸,但临海王要求的事情,他都没有再反对。
临海王聪慧善良,有善心,尊老爱幼,是难得的好孩子。
临海王每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他都放在每日的书信里,发送给皇帝陛下,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看就是了——典签们都知道,真正要看这些消息的人,是皇帝的亲叔叔,朝廷上下最有权势的西昌侯萧鸾。
因着秋雨路滑,直到十月下旬时,他们一路磨磨蹭蹭,才终于在入冬之前,到达钟离。
钟离城,是北徐州的郡城,临淮河而建,是南北对峙的大前线,自春秋战国起,建城已有一千余年。
这里离建康城有三百多里。
他一来,就成了当地最高长官,几乎所有城中官僚都已提前在城门外迎接,恭敬地向萧君泽介绍了城中大小官吏,随后还簇拥着他入城,准备了上好佳宴,请临海王入城享用。
萧君泽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些面带微笑,满面春风的官吏,而是跪在城外泥泞滩涂之中,那数千不敢抬头,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贫苦百姓。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告知典签,有些饿了,想快些进城吃饭。
萧君泽胃口不是很大,因为面前这些个官吏一个个实在有点——不太好形容,他们的脸上被妆粉敷得惨白,眉眼涂成泛红,宽袍广袖,在宴会上讲着佛法玄论,又能在侃侃而谈间分析出临海王聪慧不凡。
为了讨好上司,这些吃食自然极尽豪奢,虽然都是素菜,但这些素菜都被做出花来,都是用燕窝菌菇为基础,工艺就讲究个复杂精巧,比如那个蒸鸡子,便是用人乳蒸出来,还有菌菇酱,乃是取了猪肉中最精华的一小块梅肉,腌制而成,食之如肉,笋中填髓,用的是灵芝粉……
味道不咋地,事情倒挺多。
“可惜如今人皆食素,少了许多精巧。”城中太守笑道,“若是前些年,可食一道蒸美人,取处子一名,放血后入锅蒸之,熟后上妆装盘,栩栩如生。”
萧君泽脸上清纯的笑意险些就没能挂住,捏住碗边的手指在瞬间泛起青筋,好在宴席是分桌而坐,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小细节。
不过吃食这东西也就随口一说,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说这些已经过时了,还是用鸡汤浇灌培育的稻米更好吃一些,一人说他养着猛虎,每日以牛犊饲之,以此虎骨入酒,大补……
说着说着,宴席上的其它人又说起了北朝,南边的皇帝随便嘴要出事,北边的倒是可以用来指点江山。
最先聊的就是文明太后和魏帝爱恨情仇,当年文明太后摄政,没几年皇帝亲政,文明太后暗中毒死皇帝,扶持皇孙继位,便是当今的北魏皇帝拓拔宏,一直到三年前文明太后死了,二十三岁的拓拔宏才亲政。
“这小儿养于妇人之手,毫无血性,冯太后故去时,居然三天不饮不食,给杀父仇人守孝!”
“不错,还劳民伤财想要南征,结果被大雨所阻,还顺道迁都洛阳!引为笑谈。”
“这洛阳离江北不过数百里,迟早有一日,我等能饮马黄河,夺回我汉人江山!”
“说得好,当饮!”
萧君泽坐在上位,低头吃饭,没怎么理会众人,众人其实也没怎么将年纪尚小的临海王放在眼中,大家敬的尊的,都是坐在萧君泽旁边的典签姜左。
酒饱饭足,他们这才想起要怜惜临海王周车劳顿,纷纷退去。
这座城并不大,因城高墙深,是重要的军事要塞,萧君泽王府自然也大不到哪去。
王府之中早已打扫干净,虽小也不失王府气派,府中雕梁画栋,仆婢一应具全,完全的拎包入住。
一切落定,典签姜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还在回味先前那种百官拥戴的感觉,有些感慨地道:“可惜如今大将军崔景慧统领在百里外寿春,否则也必然前来拜见殿下。”
那可是统领六州,使持节,拥军十万,权势仅次于西昌侯的大将军啊!
萧君泽嗯了数声,说了声好困。
姜左还在兴奋中,反复翻看着他们送入王府的礼单,挥手便让青蚨安排殿下去沐浴歇息。
府中热水早已备好,躺在浴池之中,萧君泽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