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姜左典签的同意后,临海王招炼丹高人的招聘消息很快发出,那些能看出朝廷波涛汹涌的顶尖大族不提,眼界低的寒门小族那是掏空心思寻觅奇人,给萧君泽推荐过来。
不到半月,萧君泽就拥有了一支三十个人的炼丹团队。
萧君泽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提纯硝石,这个办法非常简单,溶解、过滤、煮干,如此便能得到纯度高的硝,而硫和碳是炼丹的必备,他们各自都有办法来提纯,萧君泽只需要下单,然后验收原料就好。
他暂时不打算弄威力更高的东西,够用就行。
时间很快过去,二月时,朝廷的局势越发紧张,萧家这场叔侄内斗开始进入新的局面,首当其冲的就是萧君泽的两个皇叔先后死去了,死去的原因是“忧虑而死”。
但是在南朝,忧虑而死其实就是被逼死的换个说法,这种死法过于常见,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到了三月时,这巨大的动乱,终于还是荡漾到了萧君泽处。
三月,西昌侯的秘昭传给了诸王的典签,内容非常简单:“不许诸王与外人接触。”
姜左在接到这封书信后,叹息一声,转头便找上了萧君泽。
“让我去梁园暂住?”萧君泽立刻摇头,“不要,那里不好玩。”
姜左哄道:“殿下放心,那里不但已经有数十名铁匠,还有老奴从建康城重金购来的丹炉,那可是当年葛洪仙师用过的丹炉,比这小城好上百倍!”
萧君泽这才勉为其难道:“那便依典签之言吧。”
于是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城外的梁园。
青蚨神色有些忧虑,他非常清楚,去了梁园,周围都是典签的人,到时就是真的生死由人了。
“青蚨,多喝水。”萧君泽收拾东西时,还不忘记提醒他。
青蚨无奈叹息了一声:“是。”
时间很快到了四月,莺飞草长,万物争春。
梁园的春景十分美丽,一些桃树在寒风中已经挣出一个个小小花苞。
好在姜左对萧君泽还是有几分怜惜之情,只是让人阻止了园中仆婢外出,其它生活物资,倒从未少过。
天气暖和了,萧君泽的小玩具的进度也到了尾声,他追求的是防身,枪管长度只在十公分左右,这个长度,用金刚钻来开孔是能做到的,只是需要一些细心和耐心,搭建一个小车轴,一点点较正、打磨。
青蚨看着小殿下一天四个时辰都在辛苦做手工,不由劝道:“殿下,您千金之躯体,何必如此辛苦。”
“哪里辛苦了,”萧君泽一点也不觉得,他拼起一个纸壳弹药,拈在指尖,给青蚨炫耀,“这东西可好玩了。”
青蚨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哪里好玩。
“你不懂,”萧君泽把弹药装入零件的弹孔,微笑道,“只要想想它第一个受害者能名留青史,被以后的学子每次考试拿来鞭尸,有一时代来当观众,你就会觉得非常非常好玩。”
这是他最近想到的新乐子,简直能快乐到让人头皮发麻。
青蚨总担心自己害怕未来,但这真的是想多了,他从来不怕的好吧……
“原来如此。”青蚨不能理解,但微笑点头。
虽然听不懂,但殿下开心就好。
这时,一名仆妇送来春花,青蚨接过,准备插瓶。
萧君泽因为身体的原因,没要贴身婢女。看到这老妇脸上有些忧色,不由叫住她,问了些话。
庄园里除去青蚨手下的奴仆,还有许多原本的王家的奴仆,当初一起送给了萧君泽。
“……你说,王郡守把你收为奴仆,却还是大好人?如今换了主人,不知深浅,所以忧愁?”萧君泽听到了这个奇妙的理论,“为什么?”
“回、回殿下的话,”那名老年仆妇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跪在地上,颤抖地道,“入、入了王家,不必服劳役,也不用交朝廷的租子,偶尔朝廷要、丁役,也都是挑那些老病之人,我等的日子,便过的得好、好些。”
“可是,从前你是自由身,现在成了奴仆,他若愿意,可以轻易把你卖掉或者处死,你不怕么?”萧君泽好奇地问。
那仆妇讨好地笑了笑:“回、回殿下,要是这样,肯定是奴哪里做得不对,该罚,奴肯定会有警醒着,必不会冒犯了贵人……再、再说了,贵人们要罚我等贱民,是不是奴仆,也没区别啊……”
“原来如此。”萧君泽理解地点点头,让她离开了。
青蚨在一边默默看着,不发一语。
萧君泽也继续弄他的小零件。
过了许久,青蚨低声道:“殿下,您是否觉得,他们不知是非,毫无尊严?”
萧君泽头也不抬:“怎会,在活着面前,尊严不值一提。”
青蚨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您果然是懂的。”
所以,殿下宁愿在典签手下忍气吞声讨生活,真是苦了殿下了。
萧君泽嗯了一声:“你也是懂的。”
所以,他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地方。
于是两人都不再开口。
萧君泽看着远方,老实说,梁园这个地方太方便跑了,只要能找到小船,顺着淮河,就可以过江,只是骤然过去,人生地不熟,最好提前找一个落脚点。
但是吧,就这么跑掉的话,就显得太无趣了。
还是要好好谋划一下,不能显得太狼狈才是。
他若是离开,姜典签不足为惧,周围的驻军肯定是会来追杀的。
也不知道,会是谁追来呢?
青蚨转头,便看到他家殿下戴着帽子,两手捧着小脸,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窗外,一脸期盼。一时间,他心中惆怅,可怜殿下这么小,便失了自由……
四月,冬麦返青。
佃户们正拖家带口,在田里劳作,两头牛牵引直辕犁在水田里拖出沟壑,只是到了地头时,转向十分困难,要重新给牛套索,但牛却不怎么配合,轻轻一扭屁股,就把一个想给它套绳的农夫推倒在水田里,狼狈至极。
“牛都这么不听话的么?”萧君泽拿着一把草,递到那老黄牛面前,牛不客气地伸舌头卷走。
庄园虽然大部分都用来造景种树,但其实还保留了数十顷的土地,如今正是春耕,萧君泽打着帮着农户的名义,去了田边。
“回殿下,这牲口虽然愚蠢,但也不愿意出力的,”那扶犁的老农面色黝黑,满脸皱纹,惶恐道,“这拉犁拖车,都是苦活,都要依仗牲口,自然得哄着伺候着,给他捉牛芒、割牛草,平时给他好吃好喝,不然它便会倔着,不动蹄子。”
萧君泽好奇地问道:“不是说牛不听话,便得抽么?”
“这、这,回殿下,这牛脾气一上来,再抽也不会动的,”老农低头祈求道,“再说了,这牛也是家里人,便是瘦了,也心疼许久,哪舍得抽呢?”
“原来如此。”萧君泽点头,看他神情畏惧至极,便笑道,“别担心,我这次过来,是给你们送了两具新犁,你们用上几日,给我说说有哪些不足之处,当然,也不让你们白做,回头可以去库房支一石粮食,作为奖励。”
那老农本来面色愁苦,但听说能得一石粮食,便立刻喜笑颜开,叩首不已,保证一定会做好。
萧君泽笑眯眯地让人把新改的曲辕犁交给他们,让他们试用。
老农们一开始还惶恐不安,生怕弄坏了,但这东西毕竟是经过历史千锤百炼的物件,不但更节约畜力、方便转向,还能控制沟陇深浅。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老农也是干活的好手,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已经摸清如何使用,一时老脸震惊,看着犁的眼睛都闪闪发亮……
萧君泽站久了,便爬到田坎的桑树上坐着。
初生的桑叶十分柔嫩,他抬手摘了两片,捏了捏,思考着那个后世的轈丝机是怎么弄的。
青蚨也是知晓农事的,看到如此情景,也有些的怔仲,不由迟疑道:“殿下,这农器,也是祖仆射器书所载么?”
萧君泽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看到蔚犁有些不足之处,顺手改进一下罢了。”
青蚨看了看小殿下,又看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犁,目光露出深深的困惑。
“不理解是不是,来,我给你讲讲,”萧君泽拿出自己的图纸,“看,这里是犁底,这是扶手,这是拖拖,我给你讲讲他们的受力分析你就明白了,这里……”
青蚨听了两分钟不到,就觉得天旋地转,那一根根线条仿佛无数触手把自己的脑子从颅骨里抠出去,于是果断道:“殿下,青蚨明白了!只要按您的办法,必是利国利民之举。”
“知音啊!正是如此!”萧君泽大赞,“青蚨你就是比那些夫子懂事。”
青蚨谦卑道:“不敢。”
而周围姜典签派来的随行护卫们,也是一脸惊讶。
这些护卫也是贫家出生,是真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临海王,居然有这样的本事,一时间,脸上都多了些崇拜之色。
他们虽然是典签的人,但这几个月与临海王接触以来,都对他尊敬非常,他虽然年纪小,但没有一点王亲的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为人极为温和纯善,私人闲聊时,他们都觉得能在临海王府当职,真的是前世积德了。
整个庄园里,奴仆们从开始的惶恐不安,也变得安心起来,纷纷换上了感恩的态度,当知道临海王还想动他们的织机时,也完全不抗拒了,萧君泽问他们问题时,一个个有问无不答,甚至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些新奇的回答来。
这些消息也传到姜左耳中。
当看到那曲辕犁时,他心中震惊,但并不惊讶,遇到临海王这半年来,他已经知道对方简直是天生为器械而生,但生在皇家,这些东西不过都是点缀罢了。
他只是一边感慨着临海王怎么就生在了帝王家,一边将曲辕犁之物收起,准备等回京时,献给西昌侯,也算自己进身之阶,那小孩脾气好,只要自己说几句软话,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四月中旬时,梁园提前完成的春耕,上下气氛十分融洽,梁园的卫队统领名叫许玦,名字文雅,生得却是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是从禁卫里挑选出来的精锐,听命于典签,是皇帝用来监视亲王的配套。
不过,如今这位统领对临海王十分亲近,因为小王子前些日子来了兴趣,把打铁剩下的一些铁片拾缀一下,给做了一件护身软甲,随手送给了当班的另外一位直卫。
他看过这件甲了,真的是巧夺天工,又贴身又能卸力,还十分轻巧,可他虽然是一名侍卫统领,却是万万没有资格直接让殿下给他再做一件。
于是最近他全天当职殿下的直卫,有召必应,就想看看殿下能不能看他这么热情,给他也做一件。
当然,殿下要让他们离远一点,别打扰他制器这些小事,他也必须答应!
反正他就是贴在殿下手下,也看不懂他做什么。
对于许玦来说,只要殿下不见外人,那他做什么事都可以。
院内,萧君泽的小玩具基本成形,正进入最后的调试阶段。
青蚨正在一边坐着奋笔疾书,最近他没有天天跟在殿下身边,而是走遍了整个梁园,整理着最近从周围农户口中得知的地形资料,他需要绘出地图,方便事发时能有所应对。
再看一边玩工具的小殿下,他一边感慨着殿下这样无忧无虑挺好,一边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势单力孤。
“殿下,奴要先去清点行船的货物,最近局面越发坏了,您在府中,别随意出去。”青蚨站起身,决定一定要摸清来梁园送货的船队,必须准备好船,若有事,才有机会带着殿下逃跑。
“嗯,记得喝水。”萧君泽头也不抬地回答。
青蚨忧心忡忡地走了。
萧君泽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他记得书里的青蚨是活得凑合、宛如咸鱼的人,怎么和自己生活半年,就努力起来了?
傻青蚨啊,他的剧本早就写好了。
现在,只是在等着演员上场。
他忍不住笑了笑,起身在院子五米开外,挂上一个铁片当靶子。
然后将一枚铜壳放入轮盘,轻轻合上。
弹药是他亲手做的后方是硬纸包裹的黑火药,前边套上铜壳,直径比管径略小,可以很轻松地填装进去。
后方采用火燧击发,当火燧击发弹药尾部时,膨胀的尾壳会自动堵住枪管形成密封,爆炸产出的动能激发弹壳做功,是非常简单的原理了。
他先往火堆里丢了一颗纸弹,立刻发出一声清脆炸响。
院外的直卫充耳不闻,殿下做这些小东西几个月了,每天都这样噼噼啪啪,若是响一下就去看,那就别想做事了。
很好,没有人来。
萧君泽颇有些感慨,很好,那他也不用灭口了。
一边想着,他抬起枪口,对准标靶,扣下扳机。
嗯,哑火了,他立刻换了一颗。
对面的标靶毫无反应。
嗯,脱靶了,再来。
虽说七步之内又准又快,但练习一下枪法还是要的,反正他不缺纸弹。
左轮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五发弹匣,结构简单,不怕卡壳,不怕哑火,受到了两百多年战场的历史检验,从未被淘汰,维修制作都十分简单,实在是出门在外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
时光转眼而过,很快,到了四月底,禁卫统领许玦十分欣喜,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小殿下终于决定再给他做一件软甲了!
但这个快乐很快停止,因为有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他。
“阿弟,你这是怎么了?”许玦看到几名戴着斗笠不敢示人的年轻人找上门时,不由惊呆。
他的弟弟许琛,也是朝廷的一名禁卫,只是不像他被分配到临海王府这种边缘之地,他的弟弟武艺高强,在禁卫中十分有名,早早被禁卫大统领周奉叔将军收入麾下,是皇帝的直卫,前途无量。
“京中有变,”那年轻人声音嘶哑,“大统领被杀,我若留下,必死无疑。”
他低声给兄长讲了京中事变,数日前,禁卫统领周奉叔被西昌侯安排去当青州刺史,这名不到四十、曾在万军中冲杀、大败北魏军的猛将,刚刚带着部将出城,西昌侯便又假借皇帝命令让他回宫,说有要事,周奉叔于是只身回城,才入宫门,便被数十宫卫殴杀。
他们这些周将军的属下也被缉拿,他无处可去,便来寻兄长。
许家兄弟都是宫中旧卫,一听此话,俱都无语。
“如今禁卫已经全数落入萧鸾之手,怕是废立就在旬月,”许琛低声道,“你这王府统领,怕也当不久了。”
新朝将立,旧朝王孙,必然被斩尽杀绝,没有王府,他自然也不会是王府统领。
许玦叹息道:“如此世道,为之奈何。”
只是可怜临海王,那么可爱的孩子,怕是活不过旬月了……
说不得到时,还要他去动手。
在梁园的日子,萧君泽过得颇为悠闲。
但外边的局势却是越发紧张,在一个月内,武陵昭王萧晔、竟陵王萧子良在七日之内先后去世,这些都是萧家室族骨干,又有皇帝禁卫,大将军周奉叔被冤杀,杀人的西昌侯面对皇帝质疑,仅仅是轻描淡写了一句“周奉叔非议朝廷,当杀”,便把此事按下。
此事之后,青蚨发现园中直卫的巡逻越发频繁,甚至于那统领许玦多次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向小殿下。
看着小孩无忧无虑玩着铁片的模样,青蚨总是喜悦又忧愁,他如今已经得到了园中船舶的来回补给,但那大船却是有不少人操纵,他一个人,只能想法以小船带着殿下离开。
小船速度快,目标小,好潜藏,但也更危险,还要受颠簸之苦……
他有心让小殿下学习水性,可如今四月天凉,难以下水。
担心青蚨会得抑郁症,萧君泽找个理由把他支开,拿着新缀的软甲,对那五大三粗,面带喜悦的大胡子统领道:“你别往我这看,青蚨都被你吓到了。”
许玦看着这天真的孩子,不由又叹息了一声,恭敬称是。
“且放心吧,我可死不了。”萧君泽微笑道,“你肯定比我早走。”
许玦脸色一僵,有些意外地看他,没听懂。
“直卫都是先帝嫡系,典签也好,直卫也罢,都会兔死狗烹,”萧君泽看着他,少年微笑道,“我毕竟年幼,他不会太急着杀我,但你们不会以为有机会能回宫吧?必是充入边军,等大军北伐时,添为城卫。”
剩下的话,他就不用多说了,南北朝有名战役里,钟离城没哪回少过,要么死守伤亡惨重,要么城破被屠。
许玦面色僵白,一时言语混乱,啊啊了半天,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萧君泽笑着摇头:“生在帝王家,这些是本能,这件软甲统领拿着,祝君好运了。”
许玦面色纠结,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但萧君泽也不催他,只是放在一边,继续玩自己的小玩意,让他退下了。
许玦头脑混乱,回头就找上弟弟,把刚刚的事给他讲述一番。
“这临海王小小年纪,倒是聪慧,”许琛目光闪烁,“可惜非嫡非长,论聪敏,他比得过贤王萧子良么,那萧子良不一样死于非命,但他既然心有成算,必然不会轻易认命,大兄你可得谨慎些,莫要让他轻易逃了。”
许玦觉得弟弟说的有理,便让弟弟也穿上内卫衣甲,两兄弟轮流看守,免得出岔子。
又过两日,五月初一时,发生了日食,天狗食日,本是白昼之日,却骤然变成了黑夜,庄园里一片恐慌,许玦带领乡中众人拿出鼓罗,普通村众也纷纷拿出农具,敲击一切可敲的锅碗瓢盆,意图吓走天狗。
而当时,萧君泽淡定地让青蚨掌灯,随意道:“不必惊慌,数二百下,天狗自退。”
许玦家兄弟本来不信,但未曾想,竟真如小殿下所说,数百息后,天狗退去,大地复明,众人的惊恐自然也稍解。
两兄弟不得不私下咬耳朵,觉得小殿下好像有点东西。
五月中旬,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钟离城中,典签姜左正在咬着牙,接受一名道姑的针灸。
一番针灸过后,身上疼痛稍缓,姜左长长舒了一口气:“多谢魏真人!”
那名道姑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麻衣道袍,长发以巾绾起,眉目清秀,神态淡然,颇有仙家气韵,闻言点头,收拾好器具,便准备离去。
姜左又忍不住问道:“真人,真无法可治了么?”
那道姑抬头,无奈道:“你这风痹之症。痹病多由禀赋不足、年老久病、劳逸不当等而起,乃是顽疾,非一日之功。”
姜左重重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他退去。
他自从得了这风痹症后,就遍寻名医,费了数月,这位魏真人师承上清派南岳夫人的道统,是周边最有名的女冠,以他的地位,也求不来更好的大夫。
他明明已经居于高位,这几月得权柄之利,眼看就要出人头地,怎么就得了这重病,且还一日重过一日?
这时,仆人端来汤药,他痛苦地掩眉,一口喝了下去。
沉默许久,又不得不去茅房小解——这是他最痛苦的事情,刑余之人,本就不便,如今得了这病,更是每到排解之时,便腰腹搅痛,宛如受刑。
若不是每日得食汤药,他连水也不想喝一口……
另外一边,女冠魏知善打开自己书本,记录了今天姜典签的变化。
做为一名医师,她敏锐地感觉到姜左的病来得有些异乎寻常——发病太快了,按理,风痹之症,是长年累月,尤其是脚趾之地的凹凸,她以银针探之,非一般风湿痹病所得。
可检查了姜左的饮食,她亦未察觉不对。
这是何缘由?
想到那病人身上的凸起,她内心蠢动,恨不得用刀将肌肤刨开,细细查验。
时间缓缓而逝,五月底时,姜左接到消息,那小殿下居然改进了丝车,这可是神物,他不顾身体有疾,几乎是立刻带上医生,前去庄园。
而庄园之中,许家兄弟正对着纱锭瑟瑟发抖。
因为小殿下正在给他们讲这东西到底有多厉害。
“曲辕犁其实更重要,不过贵族不缺粮食,所以不会觉得有多厉害,”萧君泽微笑着给他们讲纺纱机的作用,“但丝车不同,你们看,机架为四面形,能承受大丝、集绪、卷绕,用这个,从此缫丝就可以腾出双手,对蚕茧来进行索绪、添绪,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生产效率大为提高。”
“这些年,朝廷铸钱甚少,各地私铸成风,无论上下,皆不以钱为用,宁可以裁布作币,对否?”萧君泽问。
两兄弟点头,周围来漅丝的妇人眼睛发光,更是点头如捣蒜。
一名头发花白的农妇哭道:“如今都是恶钱,钱小如豆,遇水不沉,平日里最怕遇到官军以钱购粮,那是用也用不出手,连抵税亦不得,唯有捐入寺中,可若捐多了,还要扣我等功德!”
青蚨也忍不住点头,如果有的选,谁会宁愿将布帛撕成小条来交易,也不愿意用上这恶钱。
“漅丝费人,但丝帛昂贵,而蚕所产并不低,只是太耗人力,若是能有大把丝帛,朝廷国用便丰,民间亦富,对否?”萧君泽微笑着问。
两兄弟、青蚨、还有周围的女娘纷纷点头,只要愿意养,蚕茧产量不低,可是抽丝剥茧那可是个细致活,是真的废人。
萧君泽很满意:“我有此艺,能否留下性命?”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得不点头。
有这等制器的能力,就算被关一辈子,西昌侯肯定也是舍不得杀他的。
萧君泽于是又托起头,问道:“那,若我以此为由,说你们对我不敬,让西昌侯拿你们首级给我开心,他会不会给呢?”
娘的,这还用问吗?
两兄弟大惊,许玦吓得瞬间抱住了弟弟,而那年轻的直卫则直接带着一个挂身上的大熊拜倒在地:“临海王饶命,我等兄弟只是听命行事,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至于说杀萧君泽后跑掉——且不说这跑的掉吗,人家既然说了,就没杀他们的意思,这时候服软就对了。
萧君泽微微一笑:“明白就好,下去吧。”
两兄弟落荒而逃,众民妇也纷纷退下。
只有青蚨在一边,神色复杂。
萧君泽笑着起身,伸手抱住他的腰:“青蚨,不用怕了吧,咱们不会死的。”
青蚨松一口气,试图后退一步:“殿下原来早有成算,是青蚨多想了。”
可怜殿下,小小年纪,就要为生活奔波,原来这些天,殿下也在想办法,还怕我担心……
“你没有多想。咱们是有一点小麻烦,但,能解决。”萧君泽拍拍他的胸,“你想准备的,继续准备,那两位,以后不敢看你多紧了。”